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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与烈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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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晨沉默片刻,把t恤抛在副驾上,从后座重新拿起**的衬衣,就这么套上。重重地踩下油门,朝那个背影追了上去。
摩托是黑色的,冲锋衣是黑色,一头短发也是黑色的。
男人身子前倾,骑摩托的样子很好看。
他骑得很稳,像是冲向天际的箭,劲疾凛冽,莫名其妙可以和安全感三个字扯上关系。
摩托经过阳蓬下的小摊,没停留,仍旧往耶路撒冷的方向骑。她不远不近跟在他屁股后头,脑中空空如也。
雨停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戈兰高地到耶路撒冷古城,她一直跟在他后面,直到他停在红绿灯口,她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男人就在她几米之外。
像是不耐烦那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冲锋衣,干脆拉开拉链,脱了下来,往腰上一系。
于是上身只剩下件工字背心。
他的肤色更接近小麦色,比寻常人要深一点。
不论被布料遮挡住的地方,还是□□在空气里的部分,每一寸都很有力度。虽无好莱坞大片里肌肉贲张的效果,但没有赘肉,添一分太过,少一分又不够。
祝清晨也不是存心要偷窥他,谁让他要当街脱衣服?满大街寻常人,就他一个要露肉,下意识也得多看两眼。
于是在他毫无征兆回过头来时。
她被抓了个正着。
几乎是一瞬间,祝清晨猛地移开了视线,片刻后又发觉不对,挑衅似的又挪了回去。
就盯你了。
怎么着?
男人也没打算怎么着,只是似笑非笑动了动唇,说了三个字。
大街上喧哗嘈杂,她听不清他的声音。
可他说得又慢又清晰。
光用眼睛也能看得明白。
祝清晨准确无误分辨出来。
他说:“好看吗?”
好,
看,
吗。
百分之百是在挑衅。
几乎是从内心深处迸发出一股冲动,她必须灭了那男人嚣张的气焰。
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击,男人就回过头去,发动引擎,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街角。
祝清晨憋了一肚子气。
*
短短一周内,去了不少地方,拍了大量照片。
旅途很悠闲,可夜深人静时,她在旅馆里翻来覆去,总是大半宿地失眠。
苏政钦的电话短信依然不间断,她不接也不看。
只要打开微博,铺天盖地都是“他的作品”,铺天盖地都是骂她的言论。
还有什么可说呢?
一周后,她开车去了特拉维夫,回来时已近黄昏。
车行在耶路撒冷古城外,她长叹一口气,在十来个未接之后,终于还是接起了母亲的电话。
“一个星期之前就让你回来,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这都多少天了,你居然还在以色列!”
姜瑜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祝清晨叹口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边很安全,根本不像你想象中那样——”
“你意思是新闻里说的都是假的了?”
“那是极端事件。哪个国家还没点乱七八糟的事儿?”
“我们国家怎么没有这些事儿?”
“那是新闻联播不告诉你……”
电话打到一半,结论出来了。
姜瑜气急败坏,“你必须回来,不回来我跟你没完。”
祝清晨答:“回来也行,那你先跟我爸把婚离了。”
两人都不肯妥协,正僵持着,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城外有一大片空地,十来个人在那散步。
远处的隔离带上飞来一架直升机,起初也没人在意,直到它飞着飞着,忽然朝那片空地直直地坠下来。
黑压压的大鸟往下落,带着死亡的阴影。
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众人尖叫着,四散开来。
祝清晨正往那空地上开,冷不丁抬头看见坠下来的直升机,指尖一松,手机砸在脚上。
几乎想也不想,她猛打方向盘,朝着一旁的灌木狠狠扎了进去。
小车熄火了,一动不动卡在灌木丛中。
手机那边喂了好几声,无人应答。
灌木丛被硬生生钻出一个洞来。
车就嵌在里面。
透过那个洞,祝清晨浑身发抖,连踩几下油门,车子抖了抖,没能开出去。最后她放弃了,僵硬地举起相机。
壮烈的黄昏下,橘红色落日燃过了半边天。
空地上的人鸟兽般四散开来。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在随人流奔走的时候,冷不丁被绊倒,狠狠磕在泥地上。头顶的阴影越来越大,她哇哇大哭,抬起头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祝清晨浑身都在冒冷汗。
动弹不得。
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那直升机直勾勾朝地上砸去,还有十来米了,眼看就要机毁人亡。不知从哪窜出来个黑影,猛地拎起小姑娘,不顾一切朝着一旁的草垛上扑去。
速度快得只剩影子,看不清动作。
就在他扑上草垛的第一时间,飞机落地,恰好砸在方才小姑娘跌倒时伏在的地点。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耳畔,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祝清晨指尖一动,按下快门。
再抬头时,眼前一片火光。
坠机或车祸后,爆炸是在所难免的。也因此,那些幸免于难的人依然在往远处逃跑,生怕后续的爆炸危及自身。
她发动引擎,连试了好多次,终于把车开出灌木丛。
后视镜里,那个黑影还扑在草垛上,一动不动。
草垛距离坠机的地点太近了,火苗很快窜了上去,正朝那人蔓延而去,祝清晨迟疑了片刻,也只是片刻。
片刻后,她猛地调转方向,咬紧牙关,朝草垛驶去。
男人俯身趴在草垛上,一动不动,背上血迹斑斑。爆炸波及了他,模糊的血肉间,几块碎片清晰可见。
在他身下,小女孩安然无恙,还在哇哇大哭。
祝清晨下了车,神经都绷紧了,死命拖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草垛上拉了下来。男人闷声落地,仰面朝天,脏兮兮的面孔露了出来。
黑头发。
黄皮肤。
……
她几乎错愕在原地。
怎么会是他?
可来不及多想,火苗蹿得太快,飞机残骸处火光冲天,熏人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扑来。
她也怕再次爆炸。
祝清晨不顾一切把男人往车里拖,同时厉声命令小姑娘:“上车!”
小姑娘没听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连推带搡才把男人弄进后座,几乎是尖声又说一次:“get in the car!”
攥着小姑娘的胳膊,她把人一把拎上了车,然后自己也坐进车里,猛踩油门。慌乱之中,她并未注意到放在牛仔裤兜里的钱包因她动作幅度太大,已然掉在地上。
车像离弦的箭,咆哮着冲了出去。
刚开出去大概十来米,后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撼天动地,比前一次还要响。
一股冲力袭来,几乎掀翻她的小破车。
耳边嗡嗡作响,耳膜痛得难以忍受。可她浑身僵硬抓着方向盘,到底是逃出了生天。
从隔离带那边过来的飞机,朝着人群直勾勾坠下来,是恐怖袭击,还是意外事故?
她无暇顾及。
她只知道后视镜里,趴在后座的男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流出身体里的仿佛不是鲜血,而是生命。
祝清晨用英语问一旁的小姑娘:“最近的医院在哪?”
小姑娘满脸泪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作答。
她一把攥住那只细小的胳膊,厉声再问:“医院在哪?”
小姑娘尖叫起来,一边哭喊着她听不懂的希伯来语,一边对她拳打脚踢。
祝清晨脑仁发疼,几乎是恶狠狠命令她:“if you don’t st,i will turn bad throw yht into the fire。”
(如果你继续哭,我立马开回去把你扔进火里。)
小女孩被震住了,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被她眼神里的决绝吓到,也不哭了,只满脸泪光望着她。
后座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祝清晨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后座上,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慢慢地把头转向她,满面血污,那双眼却亮得可怕。
他声音暗哑,仿佛疲倦至极。
“又是你,凶女人。”
说得很费劲,又慢又哑,语气里却带着点如释重负。
他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淌在坐垫上,触目惊心。
见状,祝清晨心里更慌,咬牙切齿说:“我警告你,你要敢死在我车上,我跟你没完!”
“租来的车都这么爱惜……”
都这么惨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她几乎是用吼的:“有这力气不告诉我医院在哪,你他妈费什么话!”
薛定喘了口气,闭眼费力地报上地址。
祝清晨一路踩着油门往前冲。
半路上,他久久不说话,她不断从后视镜里去看他,生怕他半路断气。
小姑娘缩在副驾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心烦意乱,又担心他坚持不到医院,不时叫他:“喂!”
他闭眼卧在那,最后低声说了句:“放心,死不了。”
她就不吭声了。
半晌,他又哑声说:“薛定。”
“?”
“我名字。”他闭眼卧在那,似笑非笑,“免得你总喂啊喂的。”
“薛之谦的薛?”
“薛定谔的薛。”
她心绷得紧,几乎下意识追问:“哪个定?”
“薛定谔的定。”
“……”
几乎被他气得笑出来,祝清晨伸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泪水,不知是给吓得还是给急得。
吸着鼻涕再踩油门,耳边是他短促的一声轻笑,“……纸老虎。”
等到她再从后视镜里去瞧他时,才发现他说完就昏过去了。
“薛定!”
“薛定谔!”
“你别死啊!”
……
当天傍晚,耶路撒冷的医院迎来了一名手忙脚乱的女司机。
她把车开得像《头文字d》里那样,车尾一甩,车轮擦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最后停了下来。
祝清晨几乎是嘶吼着,悲壮地呼喊护士出来接驾。
直到几名护士慌慌张张从医院大厅冲出来,其中一个钻进汽车后方,探了探病人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胸口,才满头大汗回过头来。
“miss; please; he just passed out。”
拜托,他只是晕倒了!
“……”
祝清晨傻眼,张着嘴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没死?
只是虚惊一场?
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站在人群之中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5。收留
第五章
背上的碎片需要取出来,伤口要消毒、要缝针。
护士为薛定静脉注射了麻药,挂上水,拿起了镊子。
隔着一道玻璃窗,祝清晨站在走廊上朝里看。
男人原本是昏迷的,打了麻药更是人事不省,但哪怕意识全无,他的眉头也是紧紧蹙起的。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
医务人员走到她面前,告知她那个以色列小女孩并没有受到皮外伤,此刻正在做核磁共振,检查是否有脑震荡。
祝清晨回答说:“我不认识她。”
“那这位先生——”
“也不熟。”
护士明显有些不解,“难道不是你把他们送来医院……”
“顺路罢了。”
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得知一大一小都没有性命之虞,就决定功成身退。
不然呢,还等着人醒来送锦旗?
她转身往楼下走,走到一半,发觉哪里不对。
一摸牛仔裤口袋,坏了,钱包不见了。
快步回到停车场,拉开车门四处找,并没有钱包的踪影。
她又原路返回医院三楼,依然搜寻无果。
祝清晨站在那扇玻璃窗外,仔细回想着钱包会掉在哪里,然后才慢慢回味过来——多半是掉在飞机失事现场了。
当时她动作幅度太大,只顾着把薛定往车上拖,钱包一准掉那了。
火势那么大,估计被烧得灰都不剩一粒。
头疼得要命。
钱是小事,可证件护照都在里头搁着,这下麻烦大了。
视线落在玻璃窗里头,那人依旧昏迷不醒。她顿了顿,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有了主意。
当然,此时此刻还躺在病床上饱受折磨的薛定是不会知道,在他意识全无的当下,已经被人当成了救命稻草,无端摊上了个大累赘。
*
痛。
哪怕人没醒过来,梦里也在痛。
薛定做了个梦,梦回年少时分。
那一年,四合院里的梧桐还在晚风里轻轻晃悠,一地碎影斑驳温柔。
他趴在窗棂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窗往院子里瞧。
昏黄的落日里,父亲拎着两只大箱子,把母亲送上了小车。
母亲站在车前,忽然回过头来。
他没躲没避,还是一动不动站在纱窗后头,对上她的视线。
刘学英已然扶上车门的手蓦地一松,调转回来,走进了里屋。
她蹲下来,把儿子揽入怀里。
“定儿,好好念书。”
九岁的薛定站在那,忽然问了句:“以后我就没有妈妈了,是吗?”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和你爸离婚了。”
“可你是和他离婚了,又没和我离婚,为什么要离开我?”
薛振峰站在门槛外头,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刘学英摸摸儿子的头,“妈妈只是不再跟你和爸爸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爱你这件事,半点也不会变。”
薛定从她怀里挣脱出来,问:“你们为什么离婚?吵架了吗?”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我和你爸爸现在,将来,会一直是好朋友。只是一直以来因为工作的缘故分隔两地,我们都已经习惯各自过日子了。”她摸摸他的头,也不期盼他能理解,“将来你一星期跟着爸爸,一星期跟着妈妈,行吗?”
薛定后退一步,想了想,回答说:“不用了。反正我一直也是跟着爷爷奶奶,我今年九岁了,没有你们也长这么大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埋怨,只是冷静而疏离地望着父母。
刘学英和薛振峰一个立在门外,一个蹲在儿子面前,谁都没能说出话来。
二零零零年,薛定的父母,刘学英与薛振峰,正式离婚。
那年还流行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桑塔纳,在他们住的四合院外就停了辆蓝色的。他们这婚离得确实相当和平,没有脸红脖子粗地争上一句,反倒是薛振峰拎着刘学英的行李箱,亲自把她送上了车。
临走时,还能微笑着挥别。
薛定还是站在纱窗后头,安安静静挥手跟母亲告别,然后爬回写字桌前写作业。
那一阵在学唐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他不是游子,向来是留守儿童。他爸妈也不是外出务工者,是老北京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常驻国外大使馆,一个当记者满世界跑。跑着跑着,感情也慢慢淡了。
说起来,院子里没谁不羡慕他家。
可仔细想想,他倒是更羡慕隔壁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
梦境是平和的,但薛定睡得很不安稳,渐觉背上火燎般疼。
他满身是汗,渐渐转醒。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鼻端一股子消毒水气味。
他一动,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背上大面积的伤口无一不痛。
也是这声低吟,猛然间唤醒了正在单人沙发上打盹的人。
祝清晨抬起头来,“你醒了?”
薛定一愣,侧头望她,“怎么是你?”
“我说,”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翻了个白眼,“一醒来就拿这种态度对待救命恩人,是不是太不懂礼貌了?”
然后薛定就记起来了,飞机失事,他救了个小姑娘,接着这凶巴巴的女人又救了他。
“我睡了多久?”
祝清晨看了眼手表,“从昨天下午七点,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半。”
他眉心一蹙,又很快展开,“那你怎么还没走?”
祝清晨面上微赧,“……钱包掉了。”
他一顿,“掉哪了?”
“事故现场。”
薛定看她片刻,渐渐回味过来,“这位小姐,你该不是在讹我吧?”
他不是没见过骗子,这些年在外漂泊,什么人没见过?
这女人救了他,然后就赖在病房不走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钱包掉了……
祝清晨胸口一滞,不可置信,“讹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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