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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与烈女-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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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乔恺家离开时,已是下午一点。

    薛定把收拾好的酒瓶子悉数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转身走了。

    原以为喝酒会好受些,可酒精上头,胸口依然堵得严严实实。睁眼闭眼都听见陈一丁的惨叫,醉着醒着都想起祝清晨的眼泪。

    他昨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凌晨三点半顶着大雪赶去诚实胡同一号,今天白天也没补瞌睡,又是忙着扑灭感情上的火苗,又是拉着乔恺派遣郁气。

    可到底是无用功。

    薛定走在风里,渐觉脚下有些虚软,原先以为是酒精上头,才会头昏脑涨,此刻抬手一摸额头,才惊觉烫得吓人。

    他这身体,国防体质,从小到大都不轻易生病,但三五年发一回烧,却非得挂水才消得下去。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又笑了两声。

    现在这模样,回家了只会叫刘学英问长问短、担心不已,倒不如去医院挂水。这病,来得还挺巧。

    遂招手叫车,“去人民医院。”

    *

    接下来的两天,兵荒马乱。

    第一天,薛定在医院挂水,酒气熏天、衣衫凌乱,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就睡死过去,也不看液体。

    护士小姐压根没想到,这人发烧到三十九度八,还能跑出去喝酒,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好在惊鸿一瞥,发现这人样子虽然狼狈,但皮囊实在很好看,落拓不羁、胡子拉碴的形象也还挺有味道……

    嗯,白眼稍微翻得温柔了一些。

    当然,她也“尽职尽责”地帮这位好看的酒鬼先生盯了盯液体,免得水都挂完了他还不自知,血液回流就麻烦了。

    薛定醒来时,护士小姐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

    眼神温柔得……一言难尽。

    太阳穴突突一跳,他看了眼手上不知何时拔掉的针头,心道怎么输完液了也没人叫他。

    窗外天色已晚,他起身就往外走。

    偏护士小姐还追上来,“哎,先生,你烧还没退完,明天接着输吗?”

    那语气实在是温柔得过分了,还带着些许殷勤,叫人想起古代某种站在窗前招揽顾客的职业……薛定脚下一个趔趄,头也不回走了。

    回家时,刘学英还没睡,坐在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见他回来了,欲言又止。

    薛定先她一步开口:“昨晚凌晨赶去社里,有同事在叙利亚遇袭身亡。”

    刘学英表情一滞,竟没说出话来。

    薛定把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低声说:“葬礼就在明天,我今晚趁早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点睡吧。”

    算是婉拒了接下来的谈心时刻。

    因自小没与父母生活在一处,他和刘学英、薛振峰都不够亲近,也没有多少剖析自我的机会。后来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自我生活,自我调节。

    小时候还会感伤介怀,长大后就想明白了。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十月怀胎、半生陪伴,最终都要分别的。感情这种东西,不能强求,亲疏远近,都是命。

    他不习惯与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大概也不习惯和他真情流露。

    保有一方自己的天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

    薛定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将新长出的胡茬悉数刮掉。

    明日要去参加陈一丁的葬礼,他得干干净净去见老陈最后一面。

    烧还未退,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的。

    他眼前一花,竟把下巴划出一道口子。剃须刀过于锋利也不是件好事情,血珠一下子就滚出来了,沿着下巴往下坠。

    剃须水浸渍而入,伤口一跳一跳的疼。

    薛定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苦笑两声,搁下剃须刀。

    寒冬腊月,他就着冷水洗了把脸。

    奈何额头上、心里面,却硬是有一把大火浇不熄,扑不灭。

    次日天不亮,他就起了。

    果然是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他才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烧得更厉害了。

    也依然挣扎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一身肃穆地出了门。

    北京的风雪已然告一段落,今年大概不会再下了。

    薛定坐车去了殡仪馆,到的时候,天光正好大亮。

    今天是个好日子。

    做的却不是件好事情。

    陈一丁没有尸骨,用不着火葬,陈家买了块公墓,立了个衣冠冢,算是为活着的人留了个念想。毕竟葬礼这种事,从来就只是为活着的人举办的,逝者已矣,世间繁华再热闹,也和孤魂野鬼没什么关系了。

    墓地在高处,陈家老太太迷信,请了风水先生看地方,大师说高处看得远,适合陈一丁这样胸有沟壑、有鸿鹄之志的人。

    众人爬上高高的阶梯,触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乔恺对薛定说:“要是将来我一不小心也死了,你帮我跟我妈传达一下,我也想来这儿,不想去乡下住在坟包里。”

    薛定:“……”

    他还叹口气,振振有词,“死了多寂寞啊,大家一起凑这儿住,还能打个麻将聊聊天。”

    薛定:“……你闭嘴。”

    他非但不闭,还指着两个连在一处的空地,“那两块儿还没卖出去,咱俩要不预定一下?将来当邻居,还能在阎王老爷那儿一起喝酒。”

    薛定侧头,眼神微沉,“乔恺,分清时间地点,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乔恺乖乖闭嘴,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那等不识时务之人,还不是看他情绪太低落,想帮他调整调整心态?可薛定这人,看似懒散,疏于交际,却最是重感情。

    有的话,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说了也听不进去。

    低低地叹口气,乔恺见他径直抬腿往阶梯上走,趁他不备,默不作声回头看了一眼。

    公墓在半山腰,长长的阶梯下方,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榕树。

    树下站了个女人,一身白大衣,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素颜朝天,但很美。

    祝清晨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薛定。

    有了乔恺,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了。

    那男人走在山岭之上,步伐安然,四面八方都是寂寥的墓碑。也许在他心里,他也迟早会是这山间一员,不知何时就会来与陈一丁作伴。

    他在高处站定,与黑色的人群一道与陈一丁说再见,鞠躬,上香,默然不语。

    她鲜少看他穿正装。因为性格疏懒,他总是穿得很随意,常常是白T与休闲裤,脚下一双运动鞋,亏得皮囊好看,不然真是不修边幅、惨不忍睹。

    前一阵去江南找她,他穿了身烟灰色大衣,已是她印象中最正经的打扮。

    但今日,薛定穿了一身正装,干净利落,整个人颀长挺拔,哪怕立于人群之中也不会被淹没,反而很醒目。

    他的眉宇间带着一抹倦色,双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祝清晨猜他是病了。

    因为那抹潮红,他看上去也比平日里光艳了些,偶尔蹙眉,用拳抵住嘴唇低低地咳嗽一阵。

    她就这么不远不近认真地看着。

    到底是喜欢,还是爱;到底要前进,还是后退;到底为什么铁了心要降服一块顽石,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平淡无奇的一举一动之中。

    你爱过谁吗?

    若是爱过,就当知道,如果心系对方,他就算打个嗝也是优雅贵胄,哪怕放个屁也是香飘万里。别说薛定在上面咳嗽了,他就是站那一动不动,她也能看出千百种风情来。

    ……

    没救了吧?

    大概是的。

    祝清晨看他许久,直到他上完香,直起腰来,目光不经意间望向远方。

    然后——

    倏地落在她身上,定格。

    大概是太意外,薛定整个人站在那,动弹不得。

    只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祝清晨笑了,眼里带点湿意,却终归是挑衅地对上他的视线,弯起嘴角。

    ——怎么样,还是被我发现了吧?

    ——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

    ——要我放弃。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

    大肥章=V=。

    接下来去以色列,除感情戏之外,还有较为复杂的剧情冲突,在这里跟大家请个假,明天不更新,会用一天时间理一理情节,争取让后文更紧凑,剧情更出彩。

    给读者爸爸们磕头了……

    下一章是甜的,甜的,甜的,请爸爸们息怒………………

    99只小红包,早安!

 第39章 妈哒

    第三十九章

    枝叶繁茂的大榕树下; 祝清晨只看了薛定片刻; 唇角渐弯,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大步流星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薛定千算万算; 没算到祝清晨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原以为她昨天就离开了,咬牙坚持没给她发信息。老爷子说得好,要磕就死磕到底,没得半途而废叫人看出真心来。

    哪知道她居然还跑到这公墓里头来了。

    略略一顿; 他心下有了计较,回头盯着乔恺; 眼神微沉。

    乔恺迅速挪开目光; 只装腔作势; 假意不知。

    薛定压低了声音; “是你跟她说的?”

    “谁?我跟谁说什么了?”他装傻。

    “……”薛定没说话; 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他; 眼里风雨欲来。

    乔恺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渐渐就绷不住了; 赶紧朝前面努努下巴,“注意场合; 别分心,毕竟死者为大啊。”

    薛定眉头微蹙; 忍了下来,暂且没发作。

    人群前方,赵主任和另几人在安慰家属; 风水先生在一旁看着时间,准备命人杀鸡、放炮。

    中国的丧葬素来讲究,真要严格执行风水先生的吩咐,一套程序下来,极为复杂。

    可陈一丁的母亲很坚持,儿子连尸骨都回不来,无论如何得把魂魄给找回家来。

    那位年过半百的风水先生蹲在墓碑旁边,拎着一只捆了脚的大公鸡,在它鲜红的鸡冠上用力一掐。

    公鸡死命扑扇着翅膀想挣脱,奈何被缚了脚,给人抓得牢牢的。

    鸡冠被掐破,有血珠子渗出来。

    持鸡的人按住鸡脖子,往一只破破烂烂的烧纸盆子里头洒了几滴血,又随手把鸡扔在了一边。

    那只鸡倒也很可怜,从半空扑通一声落地,歪歪斜斜倒在那,嘶哑地叫了两声,鸡冠上还有鲜红的血珠在往外滚。。

    风水先生举着自制的节杖,不时挥两下,这就开始振振有词念起一套流利的说辞来。

    薛定不喜欢这些东西,侧开了脸去,不愿再看。

    陈一丁会喜欢这一套吗?他不得而知。只是人都没了,这些繁琐的事情到底是做给谁看的?敲锣打鼓,烧香放炮,聒噪。

    站得高,看得远,他的视线慢慢落在墓园大门外的盘山公路上。

    早晨的薄雾淡而轻,像在天地间蒙了层影影绰绰的纱。弯弯曲曲的公路上,那个瘦弱的背影正逐渐远去,仿佛褪色的水墨画中,一个若隐若现不起眼的墨点。

    知道她固执地留下来,他又气又心烦,恨不能掐死乔恺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可真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颗心又没了着落,几乎要随着她的脚步一路远去。

    他默不作声收回视线,心道可能犯//贱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

    从墓园离开时,薛定一路无言。

    乔恺跟着他上了赵令平的车,同车的还有另外一个老资历。

    排资轮辈,那人自然坐上了副驾驶,乔恺一见自己要和薛定坐后座,特别有眼力劲地抢着要开车,“主任,我来开吧。您昨天熬了夜,今天又起这么早,赶紧坐一边儿打个盹儿歇歇。”

    非他是马屁精,实在是自知捅了马蜂窝,不敢和薛定坐一起。

    赵令平摆摆手,“没事,你在后面歇着吧。这山路有点险,你那莽莽撞撞的性子,我可不太敢让你来开。”

    瞥一眼薛定,“你倒是挺自觉啊,老早钻进去歇着了。”

    话虽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薛定的病态。

    最末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呀,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别不把自己当人看。”

    薛定闭眼靠在后座上,嗯了一声,满面倦容。

    “我一向把自己当人看,毕竟达尔文好不容易论证了进化论,我要把自己当猴子看,也太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

    乔恺哈哈大笑,刚笑两声,又看见薛定把眼睁开一条缝,面无表情盯着他,顿时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了,又默默闭上。

    最后讪讪地开了车门,坐到他旁边去。

    车内的低气压,低得很可怕。

    一路上,乔恺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终于忍不住凑到他耳边,“我回国这一个多月,其实还挺想念以色列那家中餐馆。定哥,等咱们回去以后,你再请我吃一顿,怎么样?”

    薛定看都没看他,只说了两个字:“做梦。”

    乔恺:“……”

    遂规规矩矩缩在一旁,不敢吱声了。

    *

    这个年过得极其不安生,兵荒马乱,心神不定。

    薛定在车上一路沉思,遂做好了决定,跟赵令平一道回了社里一趟,打了个招呼,要行政处的提前替他把机票订了。

    赵令平问他:“年都还没过完,这就要走?”

    薛定笑了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过不过年,都那样。”

    赵令平倒也了悟一笑,“你家也是奇了,一家三口都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这家教,这觉悟,这奉献精神,全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薛定笑了两声,“怎么找不出?天//安//门上挂的那幅照片全家,可比我家里人有奉献精神多了。”

    赵令平忍俊不禁,又迫于身份板起脸来,“混小子,那也是你说得的?”

    薛定挥挥手,头也不回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在出租车里一直低头看着手机,。

    解锁。

    关锁。

    解锁。

    关锁。

    反复循环。

    最后打开微信界面,定定地看着那只蓝色的小方块,点开,慢慢翻阅着她与他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

    那女人还没走吧?

    可他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他心头烦躁,明知就该晾她在一边,再不搭理,可理智与情感又在博弈了。手指头蠢蠢欲动,想问她为什么还不走,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到最后,也终归是按灭了屏幕。

    下了车,他双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攥着手机,心神不宁往胡同里走。

    快离开了,得回去收拾收拾行李。

    虽说统共就那么点东西,也没什么好收的。

    走了几步,方觉哪里不对。

    逼仄的胡同里没有行人,大中午的很清静,可他听见后头有个轻微的脚步声,不远不近一直跟着他。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倏地停了下来,头也不回说:“出来吧。”

    那步伐声明显起来,不再刻意被放轻。

    片刻后,祝清晨不紧不慢走到了他身后,“你属狗的?耳朵这么灵,我走这么小声都被你听见了。”

    她还挺无所谓站在那,就跟先前的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薛定转过身来,阴晴不定看着她,“那你呢?你属猪的?脑子这么笨,听不懂我说过的话吗?”

    他说到此为止了。

    回江南吧。

    别跟他纠缠不清了。

    她压根不听。

    祝清晨竟然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你要是属狗的,那我勉为其难当猪也行。将来要是咱俩繁衍后代,还能生个猪狗不如的。”

    薛定脑子烧得厉害,头晕脑胀的,根本来不及多想,顺应本能就反驳她,“我是人,我要是生孩子,那叫传宗接代。繁衍后代这种说法,还是留给你们牲口界就好。”

    话音刚落,他看见祝清晨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立马就后悔了。

    ……他似乎被阴了。

    一斗嘴,一置气,两人的关系就拉近了。

    祝清晨笑眯眯说:“要吃午饭了。”

    薛定盯着她,“所以呢?”

    “我连早饭都还没吃。”她摸摸肚皮,一脸可怜。

    “关我屁事。”

    薛定移开了眼。

    死女人,不是一直以来都肆意妄为吗?眼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成了笑面虎,掏出体内的洪荒之力扮可爱。

    偏偏他病得神志不清,竟然真觉得她这样子很可爱!

    妈的,想掐死她。

    祝清晨看他这模样,脑袋一歪,扯了扯他的大衣衣角,“你来江南的时候,我不也尽了地主之谊,请你回家吃了顿嘉兴大肉粽?现在我来北京了,你好歹别让我饿着吧?”

    顿了顿,补充一句,“就算要我走,也得先喂饱我,不是吗?”

    薛定的目光重新落在她面上,略有怀疑。

    “吃顿饭就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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