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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与烈女-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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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
他应该不会一晚上过去就赖账吧?
如果他真赖账了,她就告诉他,人的上皮细胞一直处于不断更新的状态,每一天都是她的初吻,他必须负起责任来!
他想——
糟了,大概真的要妥协了,那女人烈性得像团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就不管不顾陷进去吧,带着他的女战士,哪怕自私,哪怕有朝一日会后悔,也一起奔赴那片黄土地,共度这段不知长短的日子。
若她哪天后悔了,他再放她走。
她想——
亲也亲了一晚上,怎么临门一脚就是不踢进来?难道是她不够有女人味?
糟糕,他老说她像个男人。
真的很像吗?
祝清晨低头,在被窝里窸窸窣窣摸摸自己的胸,人说时间就像□□,挤一挤总会有的。她这程度,不用挤都有,应该不至于像男人啊……
他想——
真没见过那么不矜持的女人,动不动就要肉偿。
翻个身,知道她就在隔壁,一墙之隔,也不知睡着了没。脑中隐约浮现出几个画面,当初在以色列时她在浴室冻僵了,他将她浑身光/裸抱进怀里,透明的水珠从她眉间发梢滚滚而下,一路蔓延……
停。
真他妈要了命。
两人各怀心思,都没能立马睡着。
直到薛定听见墙壁上忽然传来笃笃两声,祝清晨在那头轻轻敲着。
老房子不隔音,哪怕隔着一堵墙,声音稍微大点,就能将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薛定问她:“还不睡?”
祝清晨的声音里带着笑,“你不也没睡?”
“就要睡了。”
“我也一样。”
“那你敲什么?”
她顿了顿,笑意渐浓,“跟你说晚安啊。”
薛定无声地叹口气,知道自己大概要全面缴枪投降了,闭了闭眼,也跟着轻笑两声,“晚安,祝清晨。”
上一秒的不安与彷徨,因为一句晚安,悉数散尽。
窗外的大雪不知疲倦地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纷纷扬扬,转眼间将前夜的雪人残骸掩盖了,也将那点踌躇不定藏了起来。
睡前的最后一刻,薛定望着窗外簌簌的雪,那颗仿佛永不安定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他担心的那一步。
万一他们够幸运,这一路上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半途而废呢?
*
被来电震醒时,薛定睁开眼,花了好几秒钟回过神来。
从枕下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距离他入睡已过去两个小时。
电话是赵主任打来。
若非急事,社里不会深更半夜打电话。
至少过往八年里,他只在夜里接到过两次这样的电话,第一次,驻扎在南非的同事遇袭身亡;第二次,另一名同事在中东被非法武装分子劫持。
薛定的眼神在触到赵主任的名字时,顿了一顿。
脑门上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脊梁,密密麻麻贴在背上。
他坐起身来,掀开被子,赤脚走到窗前,仿佛察觉不到地上寒冷。
同时接通电话,“出什么事了?”
赵令平的声音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山谷,空荡荡的,比之前几日在社里与薛定开玩笑时,苍老了数倍。
他说:“薛定,陈一丁死了。”
陈一丁,现年三十五岁,新华社北京分社驻叙利亚战地记者。
他大薛定五岁多,经验丰富,在同期记者中能力卓越。薛定刚入行时,曾听取他不少经验之谈,平日里两人关系也不错。
薛定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外面的路灯还亮着,黑夜里纷纷扬扬的大雪仍在为这一地皎白添砖加瓦。
半晌,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问出一句:“……怎么死的?”
赵令平说:“叙利亚边境爆发武装冲突,他随政府军的军事装甲车往冲突点赶,半路遇见IS支持者,被劫持。”
“怎么死的?”一字一句,完全没有变动过的话。
赵令平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沉默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真相。
“那群人用卡车轮胎套住他的身体,从头往下淋满汽油,为首的点了根烟,扔他身上了。”
整个过程里,他被胶带封住了嘴,连叫都没叫出声来,就被大火燃遍了全身。
那群人用手机录下视频,传上了网,末尾标注着:IS宣布对此袭击负责。
而在陈一丁满地打滚,承受烈焰灼身的痛苦时,视频里传来无数人的笑声。那些笑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只有人性泯灭的声音。
陈一丁,三十五岁,新华社驻叙利亚战地记者,一九八二年生于中国河北,二零一七年死于叙利亚。
死因:赶赴战地途中,被IS武装支持者活活烧死。
以上,是他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里,唯一能被少部分人熟知的生平。但也只是须臾,因为过了这须臾,闯入人们眼中耳里的,就会是新的社会新闻,新的娱乐明星。
薛定拿着电话,听着赵令平沉重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不出语气地说了声:“知道了,我马上去社里。”
挂了电话,他脱了这身家居服,一件一件穿上正装。
衬衣,领带,西装,羽绒棉服。
他在大门口换上皮鞋,伸手拿过搁在鞋柜上的手机,仿佛出门上班一样,只除了窗外一片宁静的夜色,并未天明。
只除了他握住手机的右手,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将那小小的金属机器捏碎。
一夜美梦,只做了一半。
剩下的,是一场难以忘却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
作者根本来不及说什么,赶紧顶锅盖逃走……
甜这么久了,咳,来点玻璃渣?
第35章 归来
第三十五章
薛定没有车。
自打他进入新华社起,就开始接受外派; 反正常年奔波在外; 车对他来说并无必要,也就一直没买。
凌晨三点半; 又是下雪天; 就是皇城脚下也不好打车。
他快步走出胡同,鹅毛大雪落了满肩,却恍若未觉。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好不容易看见路边来了辆空车; 这才从冰天雪地钻入暖气融融的车厢内,手脚都冻得冰凉。
“去诚实胡同。”他低声报出地址。
师傅是本地人; 笑呵呵问他:“哟,这大半夜的,冒着大风大雪往外赶,是有要紧事儿不成?”
一听那口音就是城南人,地道的京片子。
城南人爱唠嗑; 说话也亲切。
薛定的心里冰封万里; 没有一丝暖意。
太多情绪堵在胸口,叫他呼吸困难; 浑身发冷。就是出租车内暖气足; 也根本吹不进心底。
他嗯了一声。
师傅看他一身正装,又亲切地追问:“去诚实胡同办事儿,又赶这么急,您怕是新华社的吧?”
薛定又嗯一声。
师傅也不嫌他冷淡; 约莫是大晚上开车,好容易有个伴,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
“新华社好呀,能进去的个个都是好样的。看您这气质、这派头,也是人中龙凤。您在里边儿是做什么的?肯定有两把刷子。啧,光是听着新华社这三个字儿,都觉得倍儿高端……”
薛定没有听进去他说了些什么,耳边只有那零零散散几个词,大概知道师傅是在夸他的职业。
陈一丁的事萦绕在心头,像是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他。
他抬头看着车窗外的漫天大雪,车灯与路灯连成一线,好一个辉煌的不夜城。
沉默半晌,他轻飘飘笑了两声,“好?有什么好的。”
师傅一愣,止住了话头,侧头看他一眼。
年轻的男人抬头看着远方,夜色浓重,车外是止不住的大雪,而他的眼底似有抹不去的悲恸,寂静无声。
*
大厅里,赵令平与几个同事已在那候着了,个个身上都带着些湿意。
外间风雪大,连夜赶来,难免沾染上少许。
薛定推门而入,扫视一圈人群,入目所及,每张面庞都带着难以消解的沉重。外间的风雪能被室内的暖气驱散,人心却不能。
赵令平素来看重他,见他来了,眼中才流露出些许悲恸。
“你来了。”
薛定点头,站定不语。
在场的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说枪林弹雨里走过一遭,但生命无常这种事,也总是亲眼目睹过不少次。
可站在大厅里,这群人却纷纷沉默了。
见惯生离死别,也并不意味着就能轻而易举接受陈一丁惨死的事实。
这大概也算是社里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一群风里来雨里去的家伙,不管谁出了意外,其余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这。
因为职业特殊,谁也不知道将来哪一天,会不会出事的就是自己。
陈一丁死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同驻叙利亚的同事将他平日里穿戴的衣物送了回国,连带一整箱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品,那就是他留下来的全部物件。
那堆杂物里有一只陈旧的木匣,内装书信一封。
赵令平双手捧出匣子,默然等待着。
薛定到大厅时,已是早晨四点,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来。
有人对陈一丁的死还一知半解,在办公区的电脑上打开了他的死亡视频,声嘶力竭的呼救声与丧心病狂的大笑声混杂在一起,无可避免传入薛定的耳朵。
他由始至终没有踏过去半步,只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
四点半,天色仍然晦暗,大雪不知疲倦地下着。
又有车停在诚实胡同外边,有人步伐踉跄地跑了过来,蓦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个慢半拍的老妇人,手中牵着年仅七岁的小孙子。
陈一丁的妻儿老母终于来了。
办公区的视频被人关掉,那凄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陆陆续续在大厅站定,赵令平捧着木匣上前,声色暗哑叫了声:“……陈太太。”
老练如他,竟也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
陈一丁的行李箱就摆在大厅正中,上面盖了一面五星红旗,鲜艳如火。
陈太太似是没听见赵令平的声音,盯着那面红旗,死死攥着衣袖,“他在哪?”
电话里,赵令平已说明陈一丁的死讯,眼下面对这个问题,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人一身风雪,头发披散,想来是出门时根本顾不得梳。
那迟迟牵着孙子进门的老妇,一见盖着国旗的行李箱,就松开了孙子的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喊了一声:“我的儿啊!”
大厅里原本寂静一片,陈太太发声后,再无人说话。
此刻,陈母痛彻心扉的一声叫喊,陡然间打破一室岑寂。
四个字,宛如锥心。
陈太太的眼中刹那间盈满泪水,却没哭出声,反而厉声问赵令平:“我问你,陈一丁在哪里?”
赵令平捧着手上的木匣子,只觉得重如千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还要说什么?
电话里,什么都说尽了,但凡听闻陈一丁的死因,都该明白他如今尸骨无存。可要他亲口说出那四个字,他办不到。
陈太太向人群扫视一圈,眼神锐得像刀子,声音尖利到刺耳的地步,“陈一丁在哪里?他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绝对不相信他,他……”
死了这个两字,生生卡在她嘴里。
老太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女人站在原地面色惨白,唯有那被吓坏的孩子不知所措看着奶奶,又看了看母亲,漆黑的眼珠里写满惊慌。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国旗,上前去拉拉母亲的衣袖,怯怯地问了句:“妈妈,爸爸呢?”
出门前,他从睡梦中被母亲拉了起来。
一路上拼命追问,可奶奶和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隐约记得出门前,母亲满面泪光对奶奶说了一句话:“他们把陈一丁的东西……送回来了。”
七岁的孩子不明事理,只记得父亲常年在国外,一年顶多回家一次。
但既然父亲的东西都被送回来了,那也就是说,他也回来了,对吧?
他有些高兴。
可眼下的场景却不太对劲,明明父亲每次回来,母亲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会儿却不知为何站在那背影笔直,面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拉着母亲的衣袖,问爸爸在哪。
也就是这一句,短短五个字,属于孩童稚嫩的问询,刹那间叫女人浑身颤抖起来。
她猛地甩开孩子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一把掀开那刺眼的国旗。陈一丁的黑色皮质旅行箱好端端搁在那,皮面已有些泛白,好几处破了口子。
这箱子是她五年前替他买的。
随他四处奔波,伤痕累累,早该换了。
可陈一丁总笑着说:“不换。你买的,用惯了,舍不得丢。”
她还记得去年春天,他站在卧室门口看她细心整理衣物,一样样往箱子里摆整齐时,她问他:“还有什么没带的?”
他倚在门口冲她笑,一张脸因常年奔波在外,晒得又黑又糙。
口里的话却很温柔:“还有你。”
那时候她瞪他一眼,“老夫老妻了还搞这套,你害臊不害臊?”
他走到她面前,叹口气,拉起她的手,“老在外面跑,叫你一个人在家又伺候老的,又照顾小的,还为我担惊受怕,真是对不住。要真能把你装箱带走,那可就好了。”
她眼中一热,却还装作不在意地瞪他一眼,“你还是赶紧走吧。在家跟大爷似的,饭不会做,只会添乱。谁稀罕天天跟你在一处?”
陈一丁知道她口是心非,只顾笑,也不拆穿。
陈太太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着那只箱子,眼泪滚滚而下。
婆婆在身后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叫着儿子,她却一声不吭,只慢慢地伏倒在那伤痕累累的行李箱上,纤细瘦弱的身躯剧烈起伏,仿佛波涛汹涌的海平面上飘着的一叶轻舟。
生活天翻地覆,昔日伴侣已去。
她抽泣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只说出一句泣不成声的话来。
“陈一丁,你,你好歹,留一捧灰给我死后作伴啊……”
像今日这样不明不白死在异国他乡,连尸骨都见不着,她连一丝半毫的念想都看不到。
心如刀绞都不足以用来形容此刻的痛。
女人的声音微弱,支离破碎。
哭不是痛哭失声。
骂不是破口大骂。
可痛,是在场所有人听进耳里、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
七岁的孩子被奶奶和母亲的哭声吓到,终于也跟着哭了出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生平第一次,这两个最爱他的女人都不理睬他,他哭着哭着,越来越委屈,终于从小声哭泣变成哇哇大哭。
大厅里无人说话,无人动作。
那鲜艳似火的国旗皱皱巴巴地躺在一旁,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不少人擦泪。
伤痛需要时间抚平,更需要哭泣宣泄。
面对这孤儿寡母,没人上前劝慰,因为在人命面前,劝慰无解,帮助无用。
没有人有资格开口叫他们别哭了,正如没有人能弥补他们失去的一切。
薛定站在人群之中,背脊笔直,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从业八年来,第三次看见这样的场景。社里牺牲的同事当然不止三个,但他常年在外,并不是每次都能赶来现场。
他还清楚记得前年春节时,陈一丁叫他去后海喝酒的场景。
亦师亦友的男人拿着酒瓶,把他从嘈杂的酒吧拉出去,沿着后海散步,说自己肠胃不好,老婆不让喝酒,必须吹吹冷风,把酒气给吹散了再回家。
站在湖边上,陈一丁笑着说:“你小子真是不婚主义?”
他点头。
陈一丁就锤他一拳,“傻子,结论别下太早,你总得遇见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想不想结婚。”
那时候的薛定很坚持,“干我们这一行的,无牵无挂最好,既然不能给对方安稳的生活和朝夕相处的婚姻,不如不结。”
陈一丁就笑话他:“你还别说,我还是个愣头青时,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可到头来才发现,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我在外头奔波时唯一的盼头。”
“你就不怕自己一不留神死了,全家老小跟着伤心?”
“所以我努力不让自己死啊。以前还能不要命,现在就能做到三思而后行,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陈一丁啊!我这么牛逼,不会出事的。”
薛定记得清清楚楚,陈一丁说这话时,面上的意气风发,和眼里的牵挂眷恋。
陈一丁是一名优秀且经验丰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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