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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排那个小孩子还在抽抽噎噎的哭，那个当父亲的男人不耐烦道：“哭哭哭！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别哭了！”
　　女人也不是好惹的，顿时尖声道：“你有本事你哄啊！你让他别哭了啊！要不是你没本事，咱们还用得着搭二叔的车嘛！孩子能哭吗？！蒋瑞！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自从我嫁到你们家，你们老蒋家哪里对得起我了！”
　　那个叫蒋瑞的面子上抹不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想说什么，前面的司机突然怒道：“吵吵吵，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能不能回家再吵！”
　　一时间整个车厢里都是男人和女人的吵骂声、小孩子的惊哭声。
　　宋怡慢慢的抱住了头，控制着生理性抽搐的手指牢牢的捂住耳朵。
　　声音钻进指缝闯进宋怡的耳朵里，那张和宋怡记忆中相似的脸上带着相似的恶毒，仿佛在说，宋怡，你没良心！


第47章　苦艾酒
　　宋怡的前十四年顺风顺水；　她有爸妈宠着；　一个小六岁的弟弟也还算听话；　因为成绩好；　从小学起她就是各科老师的心头肉掌中宝，她长得漂亮；　异性缘从小就好的不行；　但她被爸妈教的从小就懂礼貌；　所以同性缘也不差。只要没有讨厌的路淮一直和她过不去；　她也能承认自己的生活是完美的。
　　她从小就活成了别人家孩子的模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宋怡长大了之后绝不是现在这个宋怡的模样。她应该骄傲，带着点儿优秀女孩常有的公主病，但因为从小的教养又进退有度，而不是在自我怀疑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青春期；她应该更明媚；　敢站在全校人的目光中侃侃而谈，敢自信的在赛场上挥洒魅力，而不是上讲台做个题都会紧张的冷汗直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敢带上口罩和帽子出门，像只不敢见人的老鼠；她可能不会选择医生这么一个沉闷无趣的工作；　经过漫长的学习期；　只为了站在手术台上那两个小时，她可能会选择一份更有趣的专业和工作；　早早地离开大学之后早早地恋爱；　对象可能会是路淮；　可能不是。
　　总之，如果小宋怡按照她前十四年的轨迹继续走下去的话，一定不会把自己活成现在的宋怡。
　　时间在她十四岁时仿佛分成了两条路，一条远远地看不到尽头，更加明媚大气的宋怡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远的只能存在于想象里；另一条一眼就能望见尽头，尽头站了一个现在的宋怡，那身白大褂沉闷的仿佛早早地进入了暮年。
　　那个白大褂的宋怡远远地望着那条分叉路，也望着另一个自己，那条路上，有人一脚踩碎了所有的幻想。
　　十四岁。
　　十四岁的她刚升入高中，作为全校年纪最小而且以全校第四的成绩考进来的学生，在新生欢迎仪式上发表了演讲。
　　我立志做一个品德兼优的好学生，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为父母的期望承担，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一个月，她和班里的学生打成一片。班主任虽然唠叨但也爱他们，班长凶巴巴的其实是个好人，同桌虽然抠门了点儿但捐款的时候没比其他人捐的少。身为班里最小的学生，她有全班同学的照顾和宠爱。
　　那个月的最后一天，她照常回家，骑自行车骑出学校五十米远的一条马路边上，她的车突然被旁边冲过来的一个中年男人撞翻。宋怡穿着短裤，膝盖顿时就蹭掉了一大块皮流出了血。她心里一慌，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那个男人，却看见那个男人没事儿人似的快速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宋怡察觉不对，但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逃跑就被那个男人抓住了手臂，他力气很大，拖着她就往路边停着的破旧面包车上走。
　　宋怡的膝盖又摔在地上拖，一分因为疼痛，九分因为恐惧，宋怡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喊了救命。
　　正值放学，宋怡一声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旁边的学生围了过来，警卫室的保安也往这边跑。那男人见势不对狠狠地扔下了宋怡匆匆上车，走之前，他对宋怡说：“闺女，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那张和宋怡有四分相似的脸上带着宋怡未曾见过的恶毒。
　　保安报了警，班主任联系了她的父母，最后警察来了，宋先生宋太太也来了，她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别人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句话还缠绕在她脑子里。
　　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
　　她以前是从来没怀疑过的。
　　她知道自己和爸爸妈妈弟弟长得都不太像，但她从来没怀疑过什么，甚至有时候外人对宋太太开玩笑说这闺女肯定不是亲生的时候，宋太太也能跟着调侃，说她是野生的。
　　她也喜欢这份不一样，这证明自己在家里独一无二。她喜欢独一无二，就像当初她能把小学跳了一级的事情一直炫耀到初中一样。
　　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
　　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
　　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
　　那张相似的脸，那句恶毒的话，纠缠在宋怡的梦里，把她曾经自以为是的骄傲击的粉碎。
　　妈妈给她请了假，她待在家里，趁着他们都去上班的时候打开他们的房间。
　　没有体检单，没有出生证。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一年一次的体检，爸爸似乎连体检单都没让她碰过，到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型。
　　最后她在衣柜里找到一只上锁的小密码箱，她抖着手输上了自己的生日，开了。
　　领养手续。
　　她愣了半个小时，又抖着手把东西放了进去，把密码箱锁上，仿佛没有人来过。
　　她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整个人仿佛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濒死，一半却冷静的出奇，甚至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回到学校。
　　她回来的第二天，警察还没查出袭击她的人是谁，那个人就自己过来了。他在放学人正多的时候跪在了学校门口，带着另一个中年女人。这时的他就像任何一个朴实的中年汉子，那个女人则哭的格外悲切的喊着宋怡的名字，让她原谅当初抛弃她，让她救救他弟弟。
　　他们在学校门口对着她教室的方向磕头，声泪俱下的说着自己当初的苦衷，说现在她弟弟先天性青光眼，现在已经失明了，让她捐献给弟弟一只□□。
　　“我知道我们当初不对，但我们不把你送走你就只能饿死了啊，宋怡，你现在过得多好，你没有良心啊！我求你救救你弟弟！”
　　宋怡孤零零的坐在教室里，手脚发冷，她看着教室大大的窗户，突然有想跳下去的冲动。
　　她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桌子底下，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失去了意识，她明明觉得只是一瞬间，但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的。
　　宋怡睁着眼睛没动，她听见门外妈妈在和爸爸说话。
　　“。。。。。。□□又不需要配型！他们做这幅姿态找咱闺女要□□，明摆着是要钱！可怜咱们闺女。。。。。。”
　　“给钱！我宋明义还差这点儿钱？咱们让闺女换学校，医生说。。。。。。。”
　　宋怡又闭上眼睛，紧紧闭上，假装自己从没醒过。
　　也就是那晚，听说宋怡出事儿了的路淮从学校回来看她，路淮不明真相，只以为真像宋太太说的一样出了小车祸。他觉得这小姑娘真需要人照顾，于是就顺势告了白。
　　被宋怡发了疯似的赶他出去，路淮红着眼睛问她为什么，宋怡的恐惧在那一瞬间涌了上来，胡乱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让他滚，那一瞬间，膝盖上没有结疤的伤口疯狂的疼了起来，像是有人拿把烙铁在烧。
　　最后，路淮被宋先生给拉了出去。
　　她问爸爸自己是怎么被收养的，爸爸说：“我当初一开门，发现门外坐了个小天使，我心想这小天使怎么这么可爱啊，就赶紧把你藏了起来，怕别人把你抢走，于是咱们就搬了家。”
　　原来不是因为拆迁才搬家的，而是有一个父亲，怕自己的女儿被抢走。
　　宋怡笑出了泪。
　　她出了院之后没同意转学，仿佛自己和自己较上劲了。
　　爸爸不知道和那个人达成了什么协商，那个人再也没去找她。
　　这时候。宋怡不是宋家父母亲生的、她的亲生父母只是个穷苦工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学校。
　　那时候的孩子们对善恶有着自己最直观也最简单的观念，弱者仿佛做了什么错事都应该被原谅，于是，宋怡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一方。
　　宋怡穿了个漂亮的裙子去学校，有人说：当初要不是她父母给她找了个好人家，她能穿这么贵的裙子？能上这么好的学校？
　　她考了全校前十，有人说：要是她还跟着自己亲生父母，现在说不定早就辍学了。
　　她手工得了第一，有人说：她亲弟弟眼都瞎了，她还有心思做手工？她弟弟连做手工的机会都没了！
　　仿佛因为这件事，她的一切优秀都变成了原罪，那些不如她的人抓住这一点洋洋得意的站在制高点上，把她所有的努力归结于亲生父母把她送进了一个好家庭。
　　渐渐地，她不敢打扮漂亮、不敢考好成绩、不敢参加一切活动，她开始对任何暴露于人们视野中的事情恐惧，性格变得喜怒不定。如果没有她的班长和同学们维护着她，世间已经没有了宋怡。
　　有人说，想要摧毁一个从小生活在淤泥里人不容易，但摧毁一个阳光下的孩子最容易。
　　楚以温是这样的人，宋怡也是。更可悲的是摧毁他们的都是亲生父母。
　　不同的是，这样的经历带给宋怡的是长久的挣扎和过□□猛的成长，而带给楚以温的是死亡。
　　宋怡自回忆中醒来，沉沉的吐了口气。
　　她慢慢握紧了手掌，拳头下的膝盖隐隐约约有灼烧的痛。
　　坐在她旁边的人问她怎么了，宋怡轻轻地摇头，说自己有点儿晕车。
　　车到了站，宋怡脚步如常的下车，那个叫蒋瑞的男人突然挤到前面，对宋怡说：“小姐，有点儿眼熟啊。”
　　宋怡淡淡的抬眉，带着点儿居高临下的倨傲：“对不起，我对你并不眼熟。”
　　在蒋瑞妻子气急败坏的喊叫声中，宋怡安静的想，看来他的眼睛不瞎了。


第48章　小曲奇
　　宋怡他们要赶半个小时之后的火车；　宋怡冲他淡淡的点了点头之后转身跟上领队他们。蒋瑞仿佛很疑惑；　又像是不死心似的；　遥遥的又冲她喊：“咱们真不认识？”
　　他妻子在后面快气坏了；　尖声道：“蒋瑞！你当我是死的吗？！我还在这站着就和那个狐狸精眉来眼去的！”
　　他们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这句话说得有点儿难听，医疗队的人忍不住都皱了皱眉头回头看；　有若有似无的目光在宋怡身上划过；　又打量似的看向那个叫蒋瑞的男人。
　　宋怡把小幅度颤抖的手指笼进口袋里；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只要走出那间教室；　时时刻刻都会有相似的打量目光扫在她身上，或鄙夷或不屑，仿佛有人把她剥的赤。条条的放在了阳光底下任人打量，那些人像评论一块猪肉似的对她评头论足。
　　之前的宋怡也是活在众人的目光下，但那些目光都是宠爱的、羡慕的、爱慕的；　她坦坦荡荡的行走在阳光下。那时的宋怡一定想不到，时至今日，她还会因为成为众人的焦点而下意识的颤抖。
　　她已经不害怕了，只是有些恶心而已。
　　争吵声还在继续，渐渐地把路人的视线也吸引了过来。
　　宋怡恶心的胃部一阵翻涌；　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的胃病发作了；　她忍着恶心抬起头看着他，淡淡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也没见过你。”
　　说完宋怡转身跟着大部队赶火车；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　最后只能听见那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那个女人声音尖利的对着蒋瑞冷嘲热讽：“脸皮厚的！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还巴巴的贴上去！蒋瑞，你是没见过女人啊，看见盘倩条顺的就走不动道是吧！你说你贱不贱……”
　　队伍的气氛难免有些沉闷，领队忍不住问宋怡：“刚刚那个人。。。。。。”
　　宋怡耸了耸肩，一派轻松的说：“谁知道他发的什么疯，我连认识都不认识他。”
　　。。。。。。
　　回到医院之后正好是星期三，宋怡还没来得及回医院工作就先到学校上她最后一节课，下个星期，她的老师就会回来接班。
　　她的那些临时学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一个欢欣鼓舞的表达对自己老师回归的欢迎到，一个个都试图挖墙脚把她从医院挖的学校来，也不知道林老师回来之后是什么感想。
　　下课之后他们一个个依依不舍的，活像是要毕业的学生面对教了自己八年的老师时的姿态，下课之后又是过来握手又是要求合照的，一个个戏不要太多，宋怡一时之间都快被气笑了。
　　最后大合照被一个学生发到了解剖课的群了，一两百个学生的合照，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连脸都看不清，后面是解剖室凌乱的背景和解剖室外等的不耐烦的下节课学生。
　　宋怡把照片保存在自己的手机上，回医院就给自己请了个假，理由是水土不服需要调整。
　　这个宋怡自己都不信的鬼理由何主任居然也信了，只是宋怡走的时候她告诉宋怡，她走的这几天一直有人找她。
　　“好像是你们班长，你走之后没几天你高中老师就转院了，听说是他儿子接他去国外调养，但那个经常来看你们老师的男孩——你们班长？他还是照常来，开始护士以为他是不知道，所以就说你们老师转院了，那男孩说要找你，护士就让他来急诊科，但你也走了啊，我就让他过两个星期再来。”
　　宋怡有些疑惑，既然有事情找她，为什么不打电话？她就算是在山区里信号不好，那也是有信号的啊。
　　难道是有什么话必须要当面说的？
　　宋怡皱了皱眉头，出了医院就给卫徊霖打了个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宋怡这边刚嘟嘟了几声那边就接了起来，让宋怡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正好在玩手机。
　　“宋宋？你回来了啊。”他那边声音有些吵，好像是在什么聚会里面。
　　卫徊霖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说了句你等等，片刻之后，那边明显清净了很多，宋怡隐约听见手机里有人问他，卫徊霖，怎么走了这是？
　　卫徊霖没回答对方，只是又问了一遍：“回来了？回来多久了？”
　　宋怡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老老实实的说：“刚回来没多久，何主任说你来找过我，我问问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卫徊霖那边顿了一下，然后宋怡听见他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认识路淮。”
　　他明明白白的提路淮，说的应该就是大荧幕里那个影星路淮。宋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掉的马甲，但也没想过撒谎骗自己班长，只能丧气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卫徊霖听着她怏怏不乐的语气，思绪却忍不住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他还是个大胖子的时代。
　　那时候他走读，宋怡爱喝校外一家奶茶店的奶茶，她从不和别人说，但是每次从她同桌那里蹭到奶茶喝后都会格外开心。她那时开心的也小心翼翼，只是一整天看人的眼睛里都带着光。
　　卫徊霖那天开完班会之后说发现了一家特别好喝的奶茶店，就开在自己家旁边，问有没有人要带。他说有没有人要带，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宋怡的方向。
　　宋怡低着头，别人都举手，只有她不动。
　　卫徊霖咬了咬牙，说明天请全班喝奶茶。
　　于是，他第二天早起了一个多小时，绕了三里路之后又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买了全班的奶茶。
　　理所当然的，差点儿迟到。
　　他提着全班的奶茶往班里跑，一抬头却看见教学楼后面的围墙上有个人正翻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杯奶茶，落地的时候为了护着那杯奶茶好像还摔了一下。
　　这好像不是学校里的人，于是卫徊霖停了下来。
　　那个人看见他，眼睛顿时一亮。
　　那是卫徊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他的目光下还能露出一副看到知己似的表情。
　　那个长的很好看的男生径直朝他走过来，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奶茶，“你是宋宋的班长对吧，给同学捎的奶茶？能不能把这份也给宋宋捎过去，别说谁买的，就说买多了给她就行，谢谢！”
　　卫徊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把东西塞进他手中跑开，助跑两步双手扒住高高的围墙翻过去，他的身后，警卫大爷牵着学校的大黄狗正往这边跑。
　　那天宋怡得到了两杯奶茶，宋怡疑惑的看着他，他说买多了。
　　那段往事从他脑海里划过，他这么多年后从荧幕上又看到了当初的男人才恍然，原来她身边一直都有人陪着。
　　电话里宋怡还在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卫徊霖听见自己愉悦的哼哼了两声，装模作样的说：“猜的。”
　　宋怡恼怒的喂了一声，他却抖着手把电话挂了。
　　宋怡看着手里的手机，不敢相信曾经老实憨厚的班长会捉弄完她之后还挂她电话。
　　难道是被什么人穿了？
　　不管了，她的假期要开始了。
　　……
　　在宋怡走了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