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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与热花雕-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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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心也跟着碎成了一片片。
他的声音透着沙哑,却很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在。”
陈年悄悄收紧了搂着他的手,算是回应。
风大,晚上的山路又不好走,将近十二点时,两人才回到了陈年家。
程遇风放下陈年,找了张椅子让她坐,他看了一圈屋里,没找到热水壶,只好去厨房生火烧热水,又担心人不在眼前会出什么事,于是他把陈年带去了厨房。
有了第一次用木柴烧火的经验,程遇风顺利烧开了半锅水,往里面冲了凉水,试了一下温度,差不多了,他找来干净毛巾,给陈年擦脸、脖子和手,另外的一部分热水则留着给她泡脚。
程遇风此时才发现,陈年的两只鞋子都丢了,袜子脱掉后,双脚冷冰冰的,还泛着红,她的脚很小巧,他一只手就能握住,揉了几下,渡些温度过去,这才轻按进热水里。
泡完脚,程遇风帮忙用毛巾擦干,然后把陈年抱回房间,放到床上,用被子裹住。
被子太久没盖,一股潮湿的味道,可这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程遇风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柔声哄她,“睡吧。”
陈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程遇风带她回桃源镇,陪着上山,又把她背回家,细心照顾。陈年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她能感觉得到,来自他的温暖和关怀。
知道妈妈离世的消息,她的心像经历了一场地震,处处是坍圮、荒芜和绝望。
和她血脉相连的那个人已经离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而身为唯一女儿的她却被隐瞒着,那么晚那么晚才知道消息,叫她如何接受?
如何去接受!?
陈年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被妈妈丢弃了。
她以后都没有爸爸妈妈了。
陈年整晚都没合眼,程遇风也是一夜无眠。
半夜时他又出去接了一通来自叶明远的电话,其实从落地S市机场开始,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十几次通话,只不过有三次那边的人换成了爷爷程立学。
他们此时还在A市中心医院。
程遇风和陈年刚离开没多久,容昭就昏了过去,一边是伤心欲绝的女儿,另一边是昏迷的妻子,叶明远真是心力交瘁。
好在这次容昭的病情不算很严重,但为了保险起见,医生还是建议要留院观察两天。
叶明远时刻担心女儿的情况,可又走不开,还好那边有程遇风陪着,他的心才勉强平静了几分。
考虑到叶明远承受了双重的精神压力,程遇风并没有把陈年的情况全盘以告,宽言安慰了他几句才结束通话。
接下来的两天,陈年白天黑夜都待在墓地,双眼空洞地和无名墓碑相对。风来了,只吹动她的发丝,太阳出来了,没有给她带来温暖,只是把她的影子印画在墓碑上。
日升月落,好像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程遇风在旁边陪着,无声地纵容着她用自己的方式平息悲痛心情。
可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从登上回S市的飞机到现在,陈年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让她去睡觉她就乖乖爬上床,却是整夜整夜地睁眼到天亮。
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如今已密布血丝。
她怎么可能不伤心难过?只是她把它们都压抑锁死在心底。
陈年太累了,她在墓前跪坐下来,把脸靠在冰冷的墓碑上,缓缓闭上了眼,像是要从上面寻找温暖。
曾经,她还让程遇风帮忙转告程爷爷,“逝者已矣,请他节哀。”
可当时哪里知道,那小小骨灰盒里盛装的竟然是她骨肉至亲,那么温柔善良疼爱她的妈妈,怎么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呢?甚至为了瞒住去世的消息,连墓碑上都没有刻字,成为了这山野间的一缕无名孤魂。
终究渡人不渡己啊。
命运的利刃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又怎么能感受到那种切开皮肤切断血脉剥掉骨头的疼痛呢?
妈妈,前方的路没有您陪伴,要是不小心摔疼了,谁来扶我?谁来安慰我?谁来抱着我哭?
一片黑影笼罩了过来,接着陈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很轻地移开,挨在坚硬温热的胸膛上,她能清晰听到阵阵心跳声。
“哭出来吧。”
她表情迷茫,似乎忘记了哭是怎么一回事。
“哭吧,”程遇风摸了摸她头发,语气比动作更温柔,“我在这里。”
这四个字像水龙头的开关,陈年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不是一滴一滴地掉,而是一串一串地,又快又急,如同骤雨扑荷叶,不一会儿程遇风胸前的衬衫就湿了大半。
陈年紧紧抱住了他,简直要嵌入他怀里,先是无声落泪,然后哭出了声音来,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直到喉咙沙哑,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她浑身发抖,泣不成声,“机长……我、我……没有……妈妈了……”
被眼泪浸润的心口瞬间变得无比滚烫柔软,程遇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带着某种克制和抚慰。
“你妈妈只是先去了一个我们所有人最终都要去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将来,她或许会在某个路口等你,就像你爸爸曾经在某个路口等她一样。”
程遇风又轻声说: “你还有我。”
第38章 第三十八坛花雕
陈年已经声嘶力竭; 在程遇风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和煦阳光照耀下; 她的眼皮鼻尖脸颊耳朵晕开深浅不一的红,眉心也紧紧皱着; 聚满了无言的哀伤,看着很揪心。
程遇风把她背回家。
这三天来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巨大压力把陈年彻底压垮了; 当晚她就发起高烧; 烧得不省人事,程遇风带她去镇上卫生院; 平日里那么沉稳淡定的人,一路上步伐却慌乱得不像话。
桃源镇的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大都是等它自然好,要不就是自己去山里挖些对症的草药煮水喝下去,或者在药店买药吃,稍微严重些才会上卫生院。要是有什么大病; 就会跑到县城或市里去治。
卫生院的医生从来没见过烧得这么厉害的人,不用探热针; 他的手刚摸上去; 就感觉好像摸到了一块烧红的木炭; 他再一看人,不得了了,脸苍白得血色全无,气若游丝; 怕是快不行了。
他哪里敢耽误; 告诉程遇风让他赶紧把人带到县城医院去。
程遇风和医生要了些降温的医用酒精; 火急火燎地把陈年送到了最近的县城医院,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今晚没有月光,夜色浓稠,急诊科一片灯火通明。空气里除了消毒水味,还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走廊上,清洁工正拿着拖把清理地上的血迹。
五分钟前,一个因酒驾和重型货车迎面相撞,受了重伤的中年男人被送过来,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
程遇风把陈年抱到发热专科诊室,医生看一眼就知道这小姑娘情况不轻,他连忙放下手头上不那么紧要的事,全力治疗陈年。
折腾了半夜,几乎用尽各种可能的降温方法,陈年的高烧还没有要退下来的迹象,医生吩咐护士先把水挂上,然后等天亮再看看什么情况。
程遇风弓着背坐在病床前,手里轻握着一截输液管,冰冷的液体从他温热手心滑过,流进陈年手背的静脉血管里。
陈年的脸红得很不寻常,呼吸也时而急促,时而绵长,嘴里偶尔会发出虚弱的低吟,“妈妈……”
“不要……”
“不要……我。”
妈妈不要不要我。
程遇风用棉签沾了温水去润她干燥的唇,又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么小那么软,透着寒凉,他听着她模糊的碎语,只觉得胸口处窒息得快透不过气来。
将近午夜十二点,一道凄厉的女人哭声响彻整栋急诊科大楼,“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这样去了!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听到没有啊……”
后面就听不到声音了,不知道是被护士劝阻,还是哭晕了过去。
医院里从来都不缺生离死别。
一个生命的逝去,背后是一个残缺的家庭。
程遇风揉了揉疲倦的眉心,看着床上的人,目光坚定,他低语出声,“陈年,挺过去,我知道你可以的。”
对程遇风来说,这又是一个无眠之夜,虽然他的身体累到了极点,思绪却很清晰。幸好天亮时,陈年的烧退了下去,人还有些虚弱,但眼睛里多了一丝光彩。
她睁开眼,看到了守在床边的程遇风。
他的脸上满是倦意,下巴冒出了胡茬,身上的衣服已经没有往日每一次见面时的平整,衬衫皱巴巴的,最上面的扣子还随意松了两颗,有一种消沉的感觉。
陈年何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这三天来机长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如果没有他,她一定撑不下去。
陈年的内心对程遇风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机长……”陈年张口说了两个字,发现没有声音,喉咙又涩又疼,还痒痒的,她咳了两声才压下痒意,“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程遇风探了探她额头,已经是正常的体温,他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我去叫医生过来。”
医生正好带着三个实习生来巡房,检查过后,确认是退烧了,还夸了陈年几句才离开。
程遇风打电话让酒店送来两份清淡的粥,陈年真的饿坏了,吃得干干净净,程遇风倒是没什么胃口,不过在陈年的监督下还是吃完了。
程遇风收拾好餐盒拿出去扔掉。陈年也进洗手间用热水洗了把脸,被汗润湿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她往上拨了拨,抬头时,看到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她愣了很久很久。
程遇风回来没看到她人影,听到洗手间的动静,也没去打扰,他拿出手机,把这边的情况告诉程立学和叶明远,让他们不用担心。
通话刚结束,陈年出来了,小脸上还挂着不明液体,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水珠,程遇风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机长,你别担心,”陈年轻轻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程遇风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在宽慰他?
十八岁的小姑娘,懂事得令人心疼。
程遇风不禁想起二十岁时的自己,知道父母双双遇难的消息后,不知消沉了多少个日夜,才勉强走出那段最黑暗最艰难的时光。
后来的几年里,他从飞行学院毕业后,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直到那沉甸甸的四道杠肩章压上肩膀,他真正懂得了生命的意义,也能在和爷爷聊起爸爸妈妈时,就像提起两个远行在外还未归家的人。
二十岁的他,远远比不上十八岁的陈年。
程遇风拿纸巾去擦她眼角,“以后想哭就哭出来,我的肩膀借给你靠。”
“那我再哭多一次。”
一次就好。
以后都不会哭了,她要一直开开心心地笑,妈妈在天上看着她呢。
中午时,路吉祥提着一袋水果过来看陈年。
说来也巧,昨晚那个送来急诊科的车祸病人闹了不小的动静,他在对面楼妇产科某个病房窗口看了一会儿,刚好看到程遇风抱着陈年进来,要在平时他肯定认不出来这个外甥女,可这段时间,他每晚都会做噩梦,不是梦到去世的妹妹路如意,就是梦到陈年,有时两个一起梦到,母女俩举着菜刀要找他算账……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又夜夜被噩梦缠身,他就想着多少弥补一下,也好为还未出世的儿子积积德。
苗凤花已经确定怀孕,但因为是做的试管婴儿,又是大龄产妇,医生建议她最好住院保胎,为了保住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命根子,她再不情愿也还是住了下来。
眼下,得知陈年已经知道她妈妈去世的消息,路吉祥更是坐不住了,而且,陪在陈年旁边的那个男人,虽然不怎么拿正眼看他,神色也清清淡淡的,可在那波澜不惊的目光注视下,路吉祥忽然产生了一种被洞悉所有真相的恐惧不安感,后背阵阵发凉,他没坐几分钟就找借口走了。
那矮胖的背影,像是逃命似的夺门而出。
“我舅舅也是很早就知道了,对吗?”陈年收回视线,她想起路招弟和自己提过,舅舅曾喝得酩酊大醉躲在后院哭,算算日子,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程遇风“嗯”了一声,“当时,他和我爷爷一起上山的。”
陈年没再说话了。
下午,她提出想回家,程遇风问过医生,得到允许后,办了出院手续,日暮西斜时分,两人一起回到了桃源镇。
火红的夕阳藏在云层后,周围霞光万丈。
陈年家的木门前,伫立着一道苍老的身影,正是从A市远道而来的程立学,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桃源镇,可四周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从前,路如意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过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连哪块青石板下隐居着蚂蚁他都一清二楚,旧地重游,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程遇风看到只有爷爷一个人过来,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就大概猜到容昭那边应该是又出什么事了。
“程爷爷。”
陈年对程立学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程立学慈祥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最后只是说了句,“好孩子。”
他给陈年带来了路如意的遗物。
一部碎了半个屏幕的旧红米手机、一个穿着发白红绳的玉坠,一支看起来很新的黑色录音笔,还有一张银行卡。
这就是路如意留给陈年的全部东西。
陈年伸出双手,纤细的十根手指都在抖着,缓慢地穿过稀薄染着金光的黄昏空气,她终于还是稳稳地接住了,用力按在自己心口。
就像抱住了妈妈,给了她最后一个离别的拥抱。
“我妈妈……走的时候……还……”
陈年摇摇头,不再问下去了。
一定是不安心的吧?
路如意走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合眼。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她的余光还是看着门口的方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在等自己在这个世间最牵挂的那个人。
她知道自己等不到的,但她依然要等。
年年,对不起啊,妈妈不是故意丢下你一个人的,不要怪妈妈。如果可以,妈妈多么希望能看到你长大成人结婚生子那一天,可妈妈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我妈妈是什么时候走的?”
程立学说:“6月16日晚上九点零七分。”
那晚,陈年就在A市的某个宾馆,她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而她妈妈就在相隔不远的中心医院,走完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
没有告别。
当晚,陈年把自己关进房间,手里握着笔,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写着,脚边层层叠叠堆了一堆废纸。窗外天色蒙蒙亮了,她这才走出来。
程立学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昨晚就先去镇上宾馆休息了,只有程遇风留在陈年家,他守着陈年房间的灯直到夜深,不知不觉也在椅子上睡了过去,不过睡得不深,听到一点动静就醒来了。
“机长,早。”
陈年站在水井边刷牙,初冬清晨微弱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肃穆的一身黑衣无形中被柔化几分,她吐出混着白泡沫的水,跟程遇风说,“我待会要上山一趟。”
程遇风发现她有什么不一样了,盯着她发间别着的一朵小白花,半晌才点点头,“好。”
没有吃早餐,两人一路迎着朝阳来到山上。
陈年在无名墓碑前蹲下,摸了摸冰凉的碑身,然后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把刻刀,在上面认真地比对了一番,“不知道合不合规矩,可我不管了。昨晚练习了很久呢,我一定会帮您把名字刻得漂漂亮亮的。”
以前,妈妈监督她练了一手好字,现在,她在墓碑上刻下妈妈留在世间的名字。
在陈年手下,一个“先”字露出了轮廓。
渐渐的,太阳已经升到中天了,暖和的光笼罩着陈年,她刻下最后一个“立”字,双膝弯下来,变成了跪的姿势。
她的视线专注地看着墓碑。
先母路如意之墓,接着是生卒年,最后是女儿陈年敬立。
这是整个桃源镇有史以来,第一座由女儿为母亲立的墓碑,上面的每一个字,端正庄严,由陈年亲手刻下,一笔一划都饱含了她对妈妈的眷恋和怀念。
陈年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我保送A大了,下个月还要出国比赛,这一切确实都如您所愿了,可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多可惜,您说是不是?”
“其实我并没有您想象得那么脆弱的……”
她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妈妈,您安息吧。”
以后,年年一定会好好的。
第39章 第三十九坛花雕
“机长; 我可能没有力气走回去了。”
陈年在地上又蹲又跪了很长时间; 双腿发麻,加上一夜未睡又没有吃早餐; 体力消耗太严重,她尝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身。
头晕眼花。
还好程遇风及时给她搭了一把手,这才没有重新摔回去。
程遇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墓碑; 低声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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