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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三册完结)-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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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殿下不叫“哥哥”,就只能一切都答应他。

后来就……就变成“朕”了。

一个字就让母子死别,天地顿换。
一切的温暖都消失,只余下了一把冰冷的龙椅。

虽然华贵,却一点不舒服,而且摇摇欲坠,随时会摔死人。
“她在长安已经一年多了。在公主府中,我们只是一墙之隔,甘泉宫中,我们也不过几步之遥。在这个不大却也不小的长安城里,我们究竟错过了多少次?” 刘弗陵暗哑的语声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深深的无奈。


于安不能回答。


此时已经明白云歌就是皇上从十二岁起就在等的人。
已经知道云歌在皇上心中占据的位置。

这么多年,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下来,他将一切都看在眼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皇上的等待,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皇上的坚持。
白日里,不管在上官桀、霍光处受了多大委屈,只要站在神明台上,眺望着星空时,一切都会平复。

因为降低赋税、减轻刑罚触动了豪族高门的利益,改革的推行步履维艰,可不管遇见多大的阻力,只要赏完星星,就又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因为上官桀、霍光的安排,皇上十三岁时,被逼立了不到六岁的上官小妹为皇后。

可大汉朝的天子,因为一句诺言,居然到现在还未和皇后同房,也未曾有过任何女人。

二十一岁的年纪,不要说妻妾成群,就是孩子都应该不小了。

若是平常百姓家,孩子已经可以放牛、割猪草;若是豪门大家,孩子已经可以射箭、骑马,甚至可以和兄弟斗心机了。


因为关系到社稷存亡,天家历来最重子裔,先皇十二岁就有了第一个女人,其他皇子到了十四五岁,即使没有娶正室,也都会有侍妾,甚至庶出的儿女。

可皇上到如今竟然连侍寝的女人都没有过。


皇上无法对抗所有人,无法对抗命运,可他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自己的诺言。

于安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老天这不是让皇上找到了吗?好事多磨,只要找到就好,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刘弗陵的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虽还透着苦涩,却是真正的欣喜,“你说得对,我找到她了。”

说到后一句,刘弗陵的脚步顿然加快。


于安也不禁觉得步子轻快起来。

到了常叔指点的房子前,于安刚想上前拍门。

刘弗陵拦住了他,“我自己去敲门。”却在门前站了好一会,都没有动。
于安轻声笑说:“皇上若情怯了,奴才来。” 

刘弗陵自嘲一笑,这才开始敲门。
                                                            
 因为心中有事,许平君一个晚上只打了几个盹。


身旁的刘病已似乎也有很多心事,一直不停地翻身。


虽然很轻,可因为许平君只是装睡,他每一次的辗转,许平君都知道。


直到后半夜,刘病已才入睡。


许平君却再躺不下去,索性悄悄披衣起来,开始干活。


正在给鸡剁吃的,忽听到隔壁的敲门声。


她忙放下刀,走到院子门口细听。


敲门声并不大,似怕惊吓了屋内的人,只是让人刚能听见的声音,却一直固执地响着,时间久到即使傻子也知道屋内不可能有人,可敲门声还一直响着,似乎没有人应门,这个声音会永远响下去。


许平君瞅了眼屋内,只能拉开了门,轻轻地把院门掩好后,压着声音问:“你们找谁?”


刘弗陵的拳顿在门板前,于安上前作了个揖,“夫人,我们找云歌姑娘。”


云歌在长安城内认识的人,许平君也都认识,此时却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你们认识云歌?”

于安陪着笑说:“我家公子认识云歌,请问云歌姑娘去哪里了?”


许平君只看到刘弗陵的一个侧影,可只一个侧影也是气宇不凡,让许平君凛然生敬,遂决定实话实说:“云歌已经离开长安了。”

刘弗陵猛然转身,盯向许平君:“你说什么?”


许平君只觉对方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心中一惊,趄趄趔趔倒退几步,人靠在了门板上,“云歌昨日夜里离开的长安,她说想家了,所以就……”


许平君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刚才被此人的气宇震慑,没敢细看。此时才发觉他的眼神虽和病已截然不同,可那双眼睛却……有六七分象。


于安等着许平君的“所以”,可许平君只是瞪着皇上看,他忙走了几步,挡住许平君的视线,“云姑娘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许平君回过神来,摇摇头。


于安不甘心地又问:“夫人可知道云姑娘的家在何处?”

许平君又摇摇头,“她家的人似乎都爱游历,各处都有屋产,我只知道这次她去的是西域。”

刘弗陵一个转身就跳上马,如同飞箭一般射了出去。


于安也立即上马,紧追而去。

许平君愣愣看着刘弗陵消失的方向。


回屋时,刘病已正准备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么早就有人来?”

许平君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王家嫂子来借火绒。”




从天色朦胧,一直追到天色透亮,只闻马蹄迅疾的声音。

风渐渐停了,阳光分外的好,可于安却觉得比昨日夜里还冷。


如果是昨日就走的,现在哪里追得上?

皇上又如何不明白?


两边的树影飞一般地掠过。


一路疾驰,已经过了骊山。


日头开始西移,可刘弗陵依旧一个劲地打马。

一个老头背着柴,晃晃悠悠地从山上下来。

因为耳朵不灵光,没有听见马蹄声,自顾埋着头就走到了路中间。

等刘弗陵一个转弯间,猛然发现他,已经凶险万分。

老头吓得呆愣在当地。


幸亏刘弗陵座下是汗血宝马,最后一刹那,硬是在刘弗陵的勒令下,生生提起前蹄,于安旋身将老头拽了开去。


老头子毫发未损,只背上的柴散了一地。

老头子腿软了一阵子,忙着去收拾地上的柴火。

刘弗陵跳下马帮老头整理柴火,但从没有干过,根本不能明白如何用一根麻绳,就能让大小不一、弯曲不同的柴紧紧地收拢在一起。

老头子气鼓鼓地瞪了眼刘弗陵:“看你这样子就是不会干活的人,别再给我添乱了。”


刘弗陵尴尬地停下了手脚,看向于安,于安立即半躬着身子小声地说:“自小师傅没教过这个,我也不会。”

两个人只能站在一旁,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干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掉得远的柴火拣过来,递给老头。


为了少点尴尬,于安没话找话地问老头:“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要一个人出来拣柴?儿女不孝顺吗?”

老头哼了一声:“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你养着我吗?朝廷的赋税不用交吗?儿子一天到晚也没闲着,做父母的当然能帮一把是一把。真到了做不动的那一天,就盼着阎王爷早收人,别拖累了他们。”

于安在宫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就是霍光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今日却被一个村夫老头一通抢白,讪讪得再不敢说话。

老头子收拾好干柴要走,于安掏了些钱出来奉上,算作惊吓一场的赔罪。老头子却没有全要,只拣了几枚零钱,还十分不好意思, “给孙子买点零嘴。”佝偻着腰离去,“看你们不是坏人,下次骑马看着点路。”

于安见惯了贪得无厌的人,而且多是腰缠万贯、依然变着法子敛财的人,或者身居高位,却还想要更多权势的人,今日一个贫穷的老头却只取点滴就缩手而回,于安不禁呆呆地看着老头的背影。


一会后,于安才回过神来,“皇上,还要继续追吗?”

刘弗陵望着老头消失的方向,沉默地摇了下头,翻身上马,向骊山方向行去。

云歌,不管我有多想,我终是不能任性地随你而去。我有我的子民,我有我的责任。

于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不禁长吁了口气,“皇上放心,奴才会命人去追查。云歌姑娘再快,也快不过朝廷的关卡。”



孟珏强压下心中的纷杂烦躁,一大早就去求见刘弗陵。想商议完正事后尽快去找云歌。

虽然不知道云歌如何知道了他和霍成君的事情,可看她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了,因为只有此事才能让她如此决绝。


从清早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


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孟珏心中不禁十分不悦。

可对方是大汉朝的皇帝,而他现在要借助对方,不能不等。

直到晚膳时分,刘弗陵才出现。


面容透着疲惫,眉间锁着落寞,整个人难言的憔悴。

一进来,未等孟珏跪拜,就对孟珏说:“朕有些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话虽然说得清淡,可语气间是勿庸置疑的真诚。

孟珏心中的不悦散去几分。

一面行礼,一面微笑着说:“草民刚到时,已经有人告知草民,早则上午,晚则晚上,皇上才能接见草民,所以不算多等。”


刘弗陵淡淡点了点头,命孟珏坐,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是霍光不能给你的?你要朕给你什么?”


孟珏微怔了下,笑道:“草民想要皇上保全草民性命。”

“霍光会给你什么罪名?”


孟珏说:“谋反。霍大人手中有草民和燕王、上官桀往来的证据。”


刘弗陵盯了会孟珏,淡淡问:“霍成君有什么不好?听闻她容貌出众。霍光对她十分偏爱,想来性格也有独到之处。”


孟珏一笑,“草民不但不是一个清高的人,而且是一个很追求权势的人,可即使是权势,我也不习惯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事情,我若想要会自己去拿。”


刘弗陵听到“强加”二字,心中触动,“你既然来见朕,肯定已经想好对策。”


“是,如果霍大人举荐草民为官,草民想求皇上封草民为谏议大夫。”


刘弗陵垂目想了一瞬,站起了身,“朕答应你。你以后有事,如果不方便来见朕,可以找于安。”


孟珏起身恭送刘弗陵:“谢皇上信任。”
于安随在刘弗陵身后,行了一段路,实在没有忍住,问道:“皇上,奴才愚钝。霍光性格谨慎,在没有完全信任孟珏前,肯定不会给他重要官职,可也绝对比谏议大夫强。我朝的官职基本沿循先秦体制,先秦并无谏议大夫的官职,此官职是先帝晚年所设,一直未真正编入百官体制中,孟珏要的这个官职似乎不是有权势欲望的人会想要的,皇上真能相信他?”


刘弗陵说:“一,谏议大夫官职虽低,可父皇当年对全天下颁布‘罪己诏’时,曾说过设置谏议大夫的目的:‘百官之外,万民之内。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孟珏是冲着先帝的这句话而去,也是要用此让霍光不敢再轻易动他;二,如今长安城内重要官位的任命都要经过霍光的手,真是重要的官职,霍光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孟珏对长安城的形势看得很透彻,不想为难朕这个皇帝。”


于安琢磨了会,似有所悟,喜悦地对刘弗陵说:“难怪霍光对孟珏是不能用之,就只能杀之,孟珏确是人才!昔越王勾践得了范蠡,就收复了越国,皇上如今……贺喜皇上!”


刘弗陵知道于安极力想让他开心几分,可他却……

打了几分精神,唇角微抿了抿,算做了个笑,看了眼于安,淡淡说:“书没有读好,就不要乱作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越王勾践可不是什么好君王。”

于安一惊,立即就要跪倒:“奴才该死!皇上当然……”

“行了,别动不动就跪,你不累,朕还累,传膳去吧!”


于安笑着行了个半跪礼,转身吩咐小太监备膳。

虽然没有胃口,但因为一天没吃东西,晚上又有许多奏章要看,刘弗陵本想强迫自己吃一些。

可是看到一道道端上来的菜肴,想起公主府中那个入诗为菜的人。回忆着自己解谜品肴时与做菜人心意相通而笑的感觉。便觉心沉如铅,勉强动了几筷子,再吃不下,匆匆起身去了书房。

边境军费开支,北旱南涝,减赋税的贯彻执行,刑罚更改的探讨,官员之间的互相弹劾,藩王动静,各个州府的地方官政绩,贤良们议论朝事的文章……


一份份奏章批阅完,已过了二更。

于安打着灯笼服侍刘弗陵回寝宫。


一出殿门,抬头间,才发觉是个繁星满天的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今晚的天空干净到一丝云也没有。

天清透如墨蓝水晶,颗颗星辰也是分外亮。

刘弗陵不禁停住了脚步,半仰头看着瑰丽的星空。

于安暗叹了口气。

一如往日,静静退后几步,隐入黑暗,给刘弗陵留下一片真正只属于他的时间和空间。


很久后,于安再次回来,想要劝刘弗陵休息时,听到刘弗陵声音细碎,似在说话。


听仔细了,才辨出是在吟诗,反反复复只是那几个句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于安故意放重了脚步,声音立即消失。


刘弗陵转身,提步向寝宫行去。

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于安跟在后面。

“皇上,奴才已经命人仔细查访长安到西域的所有关卡。”


刘弗陵轻轻“嗯”了一声,“务必小心。”


“奴才明白。还有……奴才无能,那个抓获的刺客因为伤得很重,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所以还没有拿到口供,从她身上搜出的东西只有几个空荷包,没有线索去查身份,奴才担心刺客挨不过这几日,线索只怕就断了……”

刘弗陵淡淡说:“实在拿不到就算了。昨夜的情形下,能掌握到朕的行踪,又有能力短时间调集人手行刺朕的,只有一个人,但他却不是真的想要朕的命。不到绝路,现在的形势,他不敢轻举妄动。昨日的行刺更有可能是一种试探。于安,你固然要保护朕,可现在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一个人若想控制一只飞鸟,他最需要做的是剪去飞鸟的每一根飞羽,让飞鸟失去飞翔的能力。而你对朕而言,比飞羽对飞鸟更重要。”


于安脚步乱了一下,声音有些暗哑,“皇上放心,奴才会一直服侍皇上,将来还要服侍皇子皇孙,帮他们训练称意的奴才……”

刘弗陵的目光黯淡下来。


于安明白说错了话,立即闭上了嘴巴。

经过偏殿一角,几个值夜的太监缩在屋檐下小声聊天。

刘弗陵隐隐听到几句“……好笑……眼睛疼……都当是毒药……只是一些古怪的调料……”

话语声、低低的笑声阵阵传来

刘弗陵脑中如闪过一道电光,全身骤僵。

幼时,云歌拿调料撒军官眼睛。

昨日晚上那个辛辣刺激却一点毒都没有的烟雾。
那个女子说云歌昨日夜里离开长安……昨日夜里?

过去、现在的事情交杂在脑中,纷纷纭纭。

于安以为皇上对太监笑闹不悦,立即跪下:“皇上,奴才调教手下不力,一定会……”


刘弗陵一字一顿地问:“于安,昨日夜里的烟雾是调料?”

于安愣了下,命小太监将聊天的太监七喜叫过来问话。

来的太监正是昨日夜里追孟珏和云歌的人,“回禀皇上,因为后来起了大火,没有灰烬可查,奴才们也不能确定那些刺激的烟雾是什么。后来香气扑鼻的烟雾倒的确是毒药,而且是用药高手配出的毒药。”

刘弗陵问:“你们刚才说的调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一个刺客拿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调料撒我们,嚷嚷着是毒药,所以奴才们私下里开玩笑说只怕先头的烟雾也是调料所制。”

刘弗陵身子踉跄,扶住了身侧的玉石栏杆,声音暗哑到透出绝望:“那个拿调料撒你们的刺客有……有没有……被……杀死?”


从皇上的异常反应,于安明白了几分,脸色煞白,一脚踢到七喜身上,“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禀告我?”


七喜忍着疼,急急说:“奴才没当这是什么重要事情,那些刺客都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黑夜里,又有浓烟,当时还一直流泪,奴才分不清谁是谁,也没有看清是谁丢我们调料。”


于安喝道:“滚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荷包递给刘弗陵,声音抖着:“皇,皇上,听负责审口供的下属回报,那个关在地牢里的刺客是……是个女子。奴才真是蠢材,看到荷包上的刺绣都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虽的确很难把云歌姑娘和刺客联系起来,可……奴才真是蠢材!”于安“啪啪”甩了自己两个耳光,“皇上,云歌姑娘只怕在地牢里。”

刘弗陵拿过荷包,瞟到一个荷包上精工绣着朵朵逍遥的白云,心骤然一缩。

把荷包凑到鼻端闻了下,各种调料的味道。

有几个女子贴身携带的荷包不装香料,反倒装着调料?他紧紧拽着荷包。哑着声音说:“你还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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