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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2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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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陈恪回来了。
两人顿时长松口气,可算不用再顶缸了。和尚书里的主角不好当啊……
但紧接着,又听说因为天气炎热,劳累过度,陈恪竟病倒了,向朝廷告假在家养病。
绝对是借口!体壮如牛的陈三郎能病倒?这让人比桃花瘦的王公子分外气愤,直接把陈恪堵在家里。
陈恪也没什么办法,他看看阴霾的天空,对王雱道:“好在殿下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王雱登时抓狂,拜托老兄,殿下回来还不是你拿主意?
反正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既然陈恪不着急,他干嘛要干着急?
于是这个本来紧张万分的夏天,一干重要人物全都躲在家里避暑,任凭时间一天天的流逝。
转眼到了七月末,天气转凉,东宫的修建工程也已到了尾声。
汴京城的许多官员,又开始酝酿着写贺表了。不过这次相对容易些,只要将前几次没递上去的奏本,改头换面即可。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着即将竣工的太子府,和即将入住那里的幸运儿……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汴京城的气氛,推向了立储的节奏。
谁想却出现了不和谐的杂音……
西角楼大街上,一座气势雄伟的府邸,悬挂着‘钦赐南康郡王府’的烫金牌匾。
王府后院书房中,一身得体西蜀锦袍、身材魁伟、面容酷肖太祖皇帝的赵从古,面色阴沉的站在一幅‘猛虎入山图’前,沉声道:“怎么夏汛没事,反而秋汛堪忧呢?”
身后立着一名身材瘦小,面色黝黑的男子,赫然是陈恪的同年好友,都水监监丞郏亶。他轻声答道:“这很正常,夏涨不足忧,或因山水骤发、或因大雨时行,不免河水增长。然夏令天亢,随涨随落,所可虑者,在秋汛也。”
“秋涨不能即退,最易酿成险情。”顿一下,郏亶又道:“近日阴雨连绵,黄河陡涨丈余,岂不可虑?”
“本王已经不管河事了。”赵从古转过脸去,沉声道:“你可以直接禀明上司。”
“下官数次具本,皆杳无音讯。”郏亶苦着脸道:“故而不得不求到王爷这里。”
“为什么不去找陈仲方。”赵从古冷淡道:“以你们的关系,何必舍近求远?”
“陈仲方已经称病不朝月余。”郏亶叹气道:“下官几次找他。好话说尽,都不肯帮我这个忙。”
“哼,本相毕露。”赵从古转到大案后坐下,抱臂沉思起来。今日郏亶造访,带来的消息确实吓了他一跳——秋汛汹汹,去年新修之二股河工程,恐有决堤之虞!
如果去年耗费巨资新修的二股河真决了堤。他这个工程监理是决计逃不脱责任的。
当然,也只是次要责任。毕竟工程是赵宗实修的,而且他不听劝阻。执意冬至后赶工,才给工程埋下了隐患,这个主要责任人。是逃不了的!
想到这里,赵从古真想问候了赵宗实的十八代祖宗,但是一想大家是一个祖宗,这才硬生生忍住了。
他也明白了为何郏亶会在陈恪那里吃闭门羹,因为人家料定了,这件事他不敢不管!
面色阴晴变幻良久,赵从古才发现郏亶还立在那里。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你先回去吧!”
“那这奏本……”
“你先放在这里,孤自有决断。”赵从古不耐烦的摆摆手。
“是。”郏亶满怀惴惴的退了出来。
郏亶从王府出来,他的两名属官迎上来,问道:“大人。王爷应下了么?”
郏亶点点头,却又摇头不语。
那厢间,赵从古苦苦寻思了两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郏亶的奏章交给了皇帝。
他已经想明白了。就算最后决堤,也不代表工程一定有问题。但郏亶上门报警,肯定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如果真落个知情不报,自己就坐了蜡。
何况就算最后真决堤了,自己也算是将功赎罪了。至少不用陪着赵宗实一起倒霉!
赵祯十分重视,立即命人唤来首相富弼。富相公一看这份奏章,登时变了脸色道:“今年秋汛注定凶险。沿陕西、河南、京畿、一直到河北路,黄河流域乌云蔽天、秋雨连绵。今日刚接到急报,上游开封口铁柱水位日升三寸,己达三尺有余……”
“这就是说,河北路境内所有新修的堤坝,都要承受三丈开外的洪峰?”赵祯的心缩成一团,犹带着一丝侥幸问道:“二股河能承受得了?”
“二股河理应能承受五丈水位。”赵从古赶紧答道。
“还有两丈……”赵祯沉吟道:“秋汛何时到洪峰?”
“还有十余日吧。”富弼答道。
“那岂不万分危险?!”赵祯沉声道:“先把所有事情放一边,全力防洪抢险!”
“是。”两人一起应道。
“富爱卿,你来坐镇统御全局,”富弼说完又看看赵从古道:“当时你是河道监理,熟悉二股河的情况,就由你来担纲前线,你可愿意?”
“儿臣义不容辞!”赵从古敢送奏本进宫,就有被抓壮丁的觉悟,横竖都是死,何不壮烈点?
“好!”赵祯激赏道:“这才是我天家的好男儿!”
事不宜迟,富弼立即调集人力物资,赵从古则先行一步,前往二股河视察险情。他带着郏亶等一干都水监官员,将监里所有图册和仪器全部搬移到二股河分叉处,设立临时的指挥所。
站在毡棚下,抬头看去,是满天淫淫密雨,举目平视,眼前则是暴戾的黄龙,腥浪冲天、白沫翻滚、裹挟着上游卷下来的大树、人畜尸体,从眼前轰鸣而过。
赵从古不禁有些眩晕,若非脚下是去年新修的水泥堤坝,给他异样的坚实感觉,他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勇气,站里在这风口浪尖处。
看到郏亶穿着蓑衣,头顶着斗笠,艰难的顶风冒雨从外面进来,他劈头问道:“怎么样?”
“王爷,两天时间,水位又涨了八尺,照这势头下去,最多三天,就得在对面决口放水泄洪了。”郏亶冻得嘴唇发紫,一边脱掉蓑衣,一边牙齿打颤道。)
第三五八章决堤(上)
“你胡说什么?”郏亶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暴怒的声音。
“下官来前。”韩纲答非所问的深深抱拳道:“我家殿下让给王爷带话。危急时刻,同舟共济,来日必有厚报!”
“难道我不知同舟共济的道理?!”赵从古不悦的重重一哼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到现在还没通知下游百姓迁徙?不就是怕给你家王爷惹麻烦么?”
“可决开口子,使其北流,不也会给我家殿下惹来物议么?”
“谁让你们当时把牛皮吹上天!”赵从古冷笑道:“我是在给你们擦屁股知道么。你们却还死要面子!死要面子也得看时候啊!”
“不光是死要面子的问题……”韩纲额头见汗,压低声音道:“王爷可知,北流河道已经变成万顷良田了?如何还能用来泄洪?”
“啊!”赵从古一惊,他倒是曾听说,北流废弃后,淤出来数万顷良田,着实引起了一番争抢:“这才不到一年,河道不至于沧海桑田吧?”
“河道不堪用只是一方面,关键是那些地主可惹不起。”韩纲苦笑道。
“笑话。”赵从古失笑道:“孤堂堂王爷,会怕几个土财主?”
“可不是土财主,有曹国舅家、有李元帅家、韩相公家,还有……”韩纲大摇其头道。
“恐怕还有你韩大人家吧。”赵从古冷笑道。
“寒家的地倒是不多……”韩纲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无论如何,那些地主可惹不起,不能让他们花了大本钱刚买到的地,就这样毁于一旦啊!”
“事有轻重缓急。”赵从古面无表情道:“如果事有可为,本王自然尽力保全。可真到了危难之际,本王也只能为百姓得罪权贵了!”
“还是尽量不要,尽量不要。”韩纲连连摆手道。
在韩纲的坚持下,或者说在赵宗实的压力下,赵从古没有决开河堤,而是命民夫日夜加高加固二股河河堤,希望以此来捱过洪峰。
“没用的,王爷。”郏亶已经几日没合眼,神情憔悴不堪,一双眼通红通红,嘶声道:“水势之大,超乎想象,若非这河道用了水泥,早就决堤了。但饶是如此,也有十几处涌水翻沙,若再不分洪,决堤再所难免了!”
赵从古从不怀疑郏亶的专业能力,立即吩咐道:“即刻命禁军去下游通知,州县百姓一个不漏必须出村!”
郏亶等了片刻,却没等到下文,心登时凉了半截道:“王爷,你是下定决心不分洪了么?”
“你看看!”赵从古阴着脸,一指对面道:“韩纲带着那么多人,日夜守在那里,说是巡视排险,其实他就是在护堤!这个决口怎么开!”
“我知道他的打算!”事到如今,郏亶也顾不上许多了道:“他就是想让洪水漫过二股河堤。这样既能泄洪,又不用淹到权贵们的万顷良田。更重要的是,将来追究责任,便可以说乃水势实在太大,并非堤坝本身的问题了!”
“你给我住口!”赵从古登时面色铁青,怒喝一声道:“休要诽谤上官!”
“莫非殿下也做此想?”郏亶口不择言道:“不要妄想了,不可能得逞的,决堤一定在漫堤之前的!”
赵从古被说中了心事,眼中杀机一闪,重重挥手道:“把他轰出去!”
侍卫们便将郏亶往外撵,郏亶身子单薄,三两下就被他们扔出门去,跌坐在泥泞的地上。
同僚们心有戚戚,有大胆的赶紧上前搀扶。
郏亶却猛地挣开他们,突然放声大哭着扑上大堤,面向黄河跪下,挥舞着双手嚎道:“上苍!上苍!你有眼无珠,百姓何罪之有,你为何降罪他们!却放过真正的罪人!”
“拖他下来!”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赵从古恶狠狠命道。
侍卫们赶紧爬上堤坝,把郏亶往下拉。郏亶自然往后挣扎,谁知他一用力,对方竟微不可察的松了手。
郏亶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往后一倾,脚下一滑,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跌入滚滚洪流之中……
大堤上登时一片死寂,好像风声雨声河水声,全都消失了一样。
少顷,都水监的官员们才回过神来,叫喊着冲上河堤,只见波涛如怒,却哪里还见人影?
赵从古也跟着上来,面色铁青道:“把这几个畜生给我抓起来!”
方才与郏亶纠缠的几个侍卫,便面无表情的被带下去。
看着悲痛欲绝的一众官员,赵从古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感到脚下微颤,顺着声音抬头,他似乎能听到天崩地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完了,完了……”都水监有经验丰富的老河臣,登时失声痛哭起来:“决堤了……”
赵从古直觉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天后,汴京城终于搞清楚了损失……二股河决堤后,去年所修的堤坝十损其七。大水自南岸破堤而出,淹没下游十五州县,几十万百姓受灾,损失不计其数……
赵祯震怒无比,在朝会上大发雷霆道:“花了百万两白银,号称百年工程,却连一年都没坚持住!你们还有脸回来!”
他骂的,是跪在朝堂上的赵从古和韩纲两人。
决堤实在是太意外了,两人谁也没想到。幸好决堤的那一段,在他们下游数里处,这才没将他们也卷了去。
两人此刻垂头丧气,无论官家怎么骂,都当没听见的。
“还有你们!”赵祯转向御史台的言官们,开火道:“去年怎么验收的工程?怎么能决堤呢!”
涉事御史赶紧出列,摘下乌纱,解下腰带请罪。
见此情形,赵宗实没法再置身事外了,出列请罪道:“二股河是儿臣修的,千罪万罪,都是儿臣一人之罪,请官家严惩!”
见他能主动请罪,赵祯微微讶异,这个十三何时转性了不成?面色稍霁道:“你不用着急,寡人自会派钦差彻查此案,你若是有罪,一样严惩不贷。”
“儿臣遵命。”赵宗实面色平静的退下。
“富相公,你会同唐中丞会审此案,”赵祯又沉声道:“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富弼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他不是第一此体验这种痛苦了。当年六塔河决口,就给他留下耻辱的烙印。想不到自己任内,竟又一次决口。
这让富相公如何有脸面,再见江东父老……
第三五八章决堤(中)
滔滔河水泛滥大名、恩、德、沧、永静五州军境内,几十万百姓无家可归。
决口之后,水位骤然下降,暴虐的黄河也平静下来。数百艘各式船只……有官船也有民船……行驶在浑浊无垠的黄泛区,搜救着被困的百姓。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搜救行动。在此之前,官府的各项灾后任务中,并没有搜救一项,受灾百姓向来自生自灭。
促成这次联合搜救的,是那份专门报道球事《蹴鞠报》。入秋以来阴雨连绵,使万众瞩目的秋季锦标赛,不得不一再延迟。但是《蹴鞠报》依然风雨无阻,虽然依旧谈论球事,却开始偷偷夹带私货……譬如在‘独立球评’板块里,由某些知名人士,义正言辞的批评百姓,只关心自己支持的球队,不关心黄河是否决堤之类!
这次二股河决堤事件,便是《蹴鞠报》在头版头条爆出来。其题目是‘黄河决堤,赛事再次延期’!
然而在中,却用了大半篇幅,描述二股河灾情之严重,虽然没有直接谴责责任人,却明白无误的提到了这个工程耗资千万,举全国之力,号称可御百年洪水云云……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这是第一次有一种媒体,可以让普罗大众同时接收到一个讯息。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也顶多感叹几句‘造孽啊’,‘不知被贪了多少’云云。
但汴京城里,还有大量的读书人。尤其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学子,得知此讯后,登时燃起以天下为己任的热血,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向朝廷表达赈灾救灾之心。
对于士子们的热情,朝廷自然一笑了之……赈灾向来是官府的职责,要是在前朝。谁敢主动赈灾,那会被视为刁买人心,要掉脑袋的。虽然国朝空前开明。但也愿让平民百姓插手。
被聒噪的烦了,有人出了个主意说,让他们去搜救被困的百姓吧。这样既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又能让汴京城里安静下来。
相公们觉着此议甚好,于是发出召集布告,派了十艘官船为首,带着自告奋勇的民船,浩浩荡荡驶向黄泛区。
然而在他们之前,就已经有几十条船一直在搜救了。这些船都是四海商号的,数日来已经救起数千被困的民众,却仍没有罢手的意思。
为首的一艘船上,赫然立着本该在家养病的陈恪。只见他神情憔悴,双目通红,面上满是凌乱的胡茬,看起来已经数日没合眼了。
秋风袭人,陈义拿起一件大氅。想给他披上,却被陈恪拒绝了,他嘶声问道:“还没有消息么?”
陈义抱着大氅,轻声道:“已经四天了,郏大人生还的希望,很渺茫了……”
“……”陈恪一阵深深的黯然。而后沉声道:“再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陈义只好传令下去。
数日来,陈恪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因为他为了置身事外,迫使郏亶与虎狼周旋,结果堤也决了,人也没了……
但他也难啊。值此立储关键时刻,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各种难以预料的反应。又是这种直接关系到赵宗实的事情,别人怎么可能容他插手?
至于陈恪一直等待的,并非这场洪水,而是另一桩事件的发生……人算不如天算,谁也算不到,今年秋天会涝成这样。
但他依然无法原谅自己,因为如果换成五年前的陈恪,肯定会不顾一切的与郏亶并肩奋战!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避免的堕落了……
“三哥,你不必如此自责。”船舱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乃是已成为四海商号北方分号总管陈慥,几年的历练下来,他已经脱去了当年的飞扬浮躁,整个人都沉稳下来:“郏大哥的事情,纯属意外。”
“若是我当初不存私心,他又何必去找赵从古,”陈恪沉沉一叹,满嘴苦涩道:“若非赵从古那厮欺人太甚,他又怎会跑到河堤上去……”说着鼻头一酸,嘶声道:“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是你的错?”陈慥大不赞同道:“当时就算答应了郏大哥,以你现在在京里的处境,又能做什么?!这河工关系着赵宗实和赵从古两个人的荣辱,他们岂能让你插手?”
“终究会有所不同的……”陈恪黯然道:“此次决堤,说是天灾实乃*,各方的私心纠缠在一起,才把正夫这样实心任事的纯臣逼上了绝路。”说着自嘲的笑道:“我大宋不缺才子、名臣,正夫这样实心任事、忧国忘身之人,却是少之又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国宝,如今却英年早夭!”
“说起来,”陈慥想转移一下兄长的注意力,加之自己也不得其解道:“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一步呢?”
“无非就是私心作祟罢了。”陈恪沉声道:“你以前不关心政事,不知道当初定这个河工的方案,费了多大的劲儿。简单来说,主要有两派针锋相对,我们殿下支持一派,赵宗实支持一派,结果谁赢谁输,不需多言了吧。”
陈慥点点头,听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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