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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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龃龉

稍稍调整,王雱便对陈恪笑道:“仲方兄所撰的《字典》,小弟用了几年,但每次翻开,还是赞叹不已”

“不过是一番笨功夫罢了”陈恪笑道:“若贤弟肯下功夫,以你的聪明才智,定可著出一本好的”

王雱心说‘那是当然’,面上却笑道:“愚弟愚鲁,哪有什么聪明才智?”

“听说贤弟幼时,有个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关在笼子里,送给王公,恰好贤弟也在旁边,客人因此问道:‘哪一只是鹿,哪一只獐……’”陈恪笑道:“一般人哪能认得出,贤弟却回答说,‘鹿旁边的是獐,獐旁边的是鹿’,那时你才五岁?”

王雱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天下文脉却转到了蜀中远的不说,单说仲方兄一家,还有令岳家……”顿一下笑道:“哦对了,还有眼前这位武陵先生,可谓占尽了天下文坛的风光”

陈恪见他并非针对自己,以为是对方下意识的文人相轻,也就没往深处想,闻言笑道:“如今正逢文坛盛世,天下文豪层出不穷,谁也没法占尽天下文坛的风光?”

“这话绝对了,”王雱摇头冷笑道:“只要眼前这位不出什么篓子,得到朝廷的认可,那从今往后,所有人都要风光不再了……”

“是啊……”陈恪点点头,这也是他跟赵宗绩一直发愁,却又无计可使之处那龙昌期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听闻他来京,连苏轼都按捺不住,加入到了迎接大军,遑论他人?

不过王雱也没什么好办法,两人相对无言,一时有些沉默

见有些冷场,王安礼凑过来笑道:“仲方兄,在下久仰大名,爱煞你的那首‘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纵使陈恪以王安石晚辈自居,他也不敢冒称这位同龄翘楚的长辈,只能各论各的:“真是好风骨、好抱负哇”

“小弟喜欢那首《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王安上也插话道:“‘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实在想不到,仲方兄能将婉约香艳的小词,写得如此豪迈,直教人非得舞剑而唱”顿一下道:“不过到了下阕,怎么一下子悲凉起来?”

陈恪不禁老脸微红,他虽然诗作颇多,但真正为人传诵的,还是那些盗用后人的作品……实在没办法,才情这东西,终究不是用功就可以磨练出来的

王安礼所诵的那首,其实元朝诗人王冕的作品,而王安上所说的,自然是辛弃疾的千古名篇了……话说老辛的词最对陈恪胃口,因而也被盗的最狠,恐怕等到他出生长大后,总要有种‘眼前有景道不得,陈恪题诗在前头’的感觉了

这首词的下阕,陈恪为了不穿帮,将‘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改为‘二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陕西路’他的本意,是激励一干同年能同志奋起,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便笑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词强说愁’罢了”一不小心,老辛又中一枪

“好一个‘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词强说愁’”王安礼兄弟一起赞道

不过王雱却不以为然道:“仲方兄以后还是当心一些得好‘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就不怕别人说你,是在借古讽今么?”

众皆愕然,然后悚然,是啊,二十三年前,大宋举全国之力,主动进攻西夏,意图一举消灭李元昊,谁知却被他抓住机会,打得落花流水,虽然最后元昊求和,但那是因为两国国力悬殊太大,又有辽国在侧,为了保存实力,才不得已以战促和的

尽管如此,为了维护大宋的面子,朝廷一直宣称自己是胜利者,陈恪拿刘裕的儿子刘义隆,意图封狼居胥、大举北伐,却反而让北魏皇帝拓跋焘乘机挥师南下,兵抵长江北岸而返,遭到对手的重创的典故说事儿,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影射本朝上

陈恪心中咯噔一声,却旋即笑道:“是借古喻今,不是讽今‘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二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陕西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的意思时,当年与西夏的战争,我朝准备很不充分,所以才落得个‘草草’,但现在元昊已死,西夏主少臣横,国力日衰,正是我大宋奋发图强、励精图治、一雪前耻之际啊”

心中却暗道,看来以后南渡后的词,要慎用了,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借机生事

他本以为王雱会继续出言相讥,谁知对方竟抚掌赞道:“说得好,真道出了愚弟心声”王雱说着对王安上道:“小叔,现在懂了,这首词没了下阕,便是武人之作,有了下阕的深沉冷静,才是我辈读书人之丹心热肠啊”

听这小子如此说,陈恪竟然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在王安石面前,都没感到这么大的压力只能说,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实乃妖孽般的存在……

把目光移到别处,以此稍稍平复心境,陈恪不经意看到,王家女眷的马车上,车帘掀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在目不转瞬的看着自己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其美貌竟比小妹还胜一筹发现陈恪望向自己,她没有像寻常少女那样慌乱,而是俏皮一笑,脆声道:“洞庭八百里,波滔滔、浪滚滚,大人由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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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王元泽(上)

官道上、香车中,娇俏少女隔窗而问,这本就是世上顶美好的事。

陈恪闻言哈哈一笑道:“巫山十二峰,云重重,雾霭霭,小生从天而降!”

没想到他对得如此有气势,少女眼前一亮,又俏声笑道:“掰破石榴,红门中多少酸籽?”‘酸籽’谐音‘酸子’,是对读书人的戏称。

“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仁!”陈恪笑着应道,‘大仁’通‘大人’。

少女双眸更亮,这时瞥见自己的兄长凑了过来,不禁莞尔一笑道:“一对马儿并辔行,一位秀才一位官。当官本是秀才做,先做秀才后做官;”

陈恪闻言笑笑,却没有道出下联,只是指一指马车。

“哈哈,仲方兄,这是我家幺妹阿荁。”见他没对上来,王雱大笑道:“阿荁,还不跟陈学士道歉。”

谁知王荁却俏脸绯红道:“要道歉也是陈学士,他不正经。”

众人不禁错愕,倒是陈恪笑着抱拳道:“实在没有应景的对子,得罪得罪,小娘见谅。”

“学士才高八斗,”王荁这才柔柔的一礼道:“小女子今日服了。”一双眼睛却笑眯眯的打量着他,让陈恪不寒而栗。

谈笑间,车进汴京城,开入陈恪为王家所赁的宅院内。王雱看到母亲在妹妹的搀扶下,从车里下来,一下恍然道:“我明白了,原来仲方兄是对出了下联。”

众人好奇道:“到底是个什么下联?”

王雱嘿然一笑,摇头不语,待陈恪和母亲都不在场时,才笑道:“两个女人同车坐,一个女儿。一个娘。为娘本是女儿做。先做女儿后做娘。”

众人大汗……

待陈恪回到家中,已是日暮时分,倭女一面侍奉更衣。一面柔声禀报说,有武学院的人一直在前院等候。

陈恪便出来相见,隔着屏风。便见厅中有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武官身材高大、一脸虬髯,四十开外,背着手在堂中走来走去。文官三十岁左右,生得白白净净,任那武官如何转圈圈,他依然安之若素。

陈恪已经在狄青府上,与武学院一干教员见过面了,知道那武官叫郭汉。文官叫苏进,都是狄青的老部下。后来狄元帅创办武学院,他俩一个管教务、一个管庶务。是武学院主要的负责人。

在屏风后稍稍观察二人一番。陈恪才大步走出来,抱拳笑道:“抱歉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苏进赶忙起身行礼,郭汉却似乎等得久了,有些火气,只是草草抱拳,瓮声瓮气道:“你是大人,我们等等也是应该的。”

“大人见谅,”苏进瞥他一眼,苦笑道:“老郭这人是极好的,就是嘴巴太臭。”

“不必在意,我随狄元帅南征时,就与郭大哥打过交道,”陈恪哈哈大笑道:“咱们当时还喝过酒哩。”

郭汉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大人抱歉,俺是急得。”

“天都黑了,急也不在一时。”陈恪亲热的把臂道:“走,咱们边喝边谈。”

府上的厨子早摆好了酒菜,两人被他拉着入了席,喝了几杯热络一下,陈恪才问道:“二位有什么事?”

“唉,我老郭是个直筒子,大人别见怪,”郭汉和苏进对视一眼,前者道:“上次见面时,大人对我们说,武学院要迁回汴京……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讲?”陈恪问道。

“汴京城的水太深,多少人恨不得把咱们压扁了!”郭汉闷声道:“跟着元帅回京一个多月了,教员们的薪俸、学生们的食廪全都没处领,汴京城说是南京方面发,让人去南京,那边又说,我们已经迁走了,再与他们无关。”

“还有,今天我们去枢密院要校舍,结果他们说,武成王庙已经移作他用了,让我们另外找地方。”郭汉越说越生气道:“我们上哪找地方去?这不存心想让咱们散伙么?”

“消消气、别动怒。”陈恪给他斟满酒道:“武成王庙现在做什么用?”

“空着。”郭汉怒道:“这才气人呢!问他们做什么用,也不说。其实就是宁肯空着也不给咱们用!”

“主要是,咱们在元帅家住了一个多月,”苏进这时开腔道:“元帅家也不宽裕,实在不好意思再白吃白住下去了。”

“明天就搬去吧。”陈恪想一想道。

“搬到哪儿?”两人一愣。

“武成王庙。”陈恪理所当然道:“既然还空着,咱们就用起来。”

“可枢密院不给用啊。”

“这不是你们操心的问题。”陈恪淡淡道:“明天,我去一趟枢密院。”

“要不,等着你回来了,咱们再搬?”

“不,先了搬我再去,”陈恪笑道:“我最不愿干的就是求人,我是去知会他们一声。”

“哦……”郭汉一愣,旋即大笑道:“痛快!一天的鸟气都顺了。俺老郭就喜欢大人这样的汉子!”

“只是,得罪了枢密院,怕没什么好处吧?”苏进忧心道。

“唉,新任的枢密使曾相公,端方君子也,而且十分关心军事。”陈恪摇头笑道:“你们肯定没见到他,否则不会这样境况的。”

“我们这样的小吏,岂能见到枢相?”苏进苦笑道。

“这不就结了,等我的好消息吧。”陈恪笑道:“不说了,咱们喝酒,再谈谈开课的安排。”

第二天,苏进、郭汉带领师生到武成王庙占场子,陈恪则来到大内枢密院,递名帖求见枢相。

曾公亮对陈恪还是很看重的,很快便接见了他,还从大案后起身,坐到他身边,笑道:“仲方啊,得忙着筹备婚礼了吧,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下官操心,”陈恪望向曾公亮,开门见山道:“相公,为何要置武学院于死地?”

“怎么讲?”曾公亮一愣。

陈恪便向他结结实实告了一状。

“果有此事?”曾公亮难以置信,命人将管勾校阅房的郎中换来……枢密院把持军国机务,下设十二房,包括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阅房,广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小吏房等,其中校阅房主管训练将士等,因为庆历三年,第一次设立武学院时,就是由这个部门管,所以三年前的皇家武学院,也‘循例’归在此房之下。

可见,朝廷是多么的不重视武学了。

不一时,那郎中来了,曾公亮问他,是否确有其事?

当着事主,郎中没法否认,却振振有词道:“陈学士见谅,咱们也是无可奈何,朝廷连年入不敷出,政事堂下文要求各部院,削减一切不必要的开支。咱们枢密院本来就占大头,自然被紧盯着……”顿一下道:“所以咱们不得不想方设法削减,武学院不能作战,又没法提供武将,朝廷等于白养他们,所以枢相要求我们……”

“老夫没说过吧?”曾公亮皱眉道。

“是,是上任枢相韩相公。”那郎中缩缩脖子道。

“一个武学院,师生加起来,不到二百人。”陈恪冷笑道:“就算全砍掉,能省出几个钱?”

“聊胜于无……”郎中并不怕他。

“好一个聊胜于无!”陈恪冷哼一声道:“官家任命我权守皇家武学院事,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将武学院办好,为大宋培养出优秀的将领,一洗多年积习之不善。你却轻飘飘一句‘聊胜于无’,就让圣命化为乌有!”

“本官可没接到旨意,”那郎中却不是个怕事的,也冷笑道:“总不能凭你一句话,就改弦更张吧?”

“这简单,咱们到御前去求证一番。”陈恪说着站起身。

“唉,仲方消消气,”见双方要闹僵,曾公亮赶紧让那郎中退下道:“这里面肯定有些误会。”

“没什么误会,根子里,就是枢密院的人,想废了武学院。”陈恪重新坐下,气哼哼道:“敢问相公和武学院,哪来这么大仇?”

“此言差矣,”曾公亮大有长者之风,并不计较陈恪的咄咄逼人,苦笑一声道:“其实朝廷早憾于武将之无用,一直想建立一种武官的培养制度。所以在武举之外,庆历三年五月,首开武学于武成王庙,并以阮逸为武学教授,希望仿效太学、国子监,培养出合格的后备武官。”

“然而,事与愿违,武学并不那么有吸引力,没有人愿意入学充当武学生。对此,当时的参知政事的范文正公上疏官家道:‘国家兴置武学,但却苦于无人愿意入学,长此下去,只怕敌国认为我国没有英雄。不如下令取消武学的名义,如果学生中有喜好兵法者,可由本监官员做保,让其秘密地去读兵书。’”陈恪冷笑着接话道:“于是,大宋,乃至华夏史上第一所专门培养军事人才的学校——武学只存在了不足百日,就被迫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第三三一章武学与武举(中)

“我无比敬仰范文正公的为人。”说到着,陈恪难掩鄙夷道:“但他这番话,实在让人无语……难道我们建立武学,是只为了给外国看的么?难道只因为一时的招生困难,就觉着在辽夏面前丢人,所以便取消武学,让学生学习兵书,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吗?”

“这……”曾公亮道:“文正公的意思是,没人报名的武学,还不如不开,改为单独培养更合适。”

“为什么不设法改进,增加武学生,而要因噎废食呢?”陈恪发问道。

“风气如此,哪有那么好改?”曾公亮叹气道:“你也看到了,建立武学的初衷虽好,但对我国并不合适……”

“相公曾用多年时间,主持编篡了军事巨著《武经总要》,”陈恪沉声问道:“不知初衷若何?”

《武经总要》是十几年前,曾公亮奉命与工部侍郎丁度,编篡的一本内容广泛的军事教科书,将选将用兵、教育训练、部队编成、行军宿营、古今阵法、通信侦察、城池攻防、火攻水战、武器装备等等方面,都做了详细的讲解。所以曾公亮对军事理论的造诣,在大宋朝堪称翘楚。

他微一沉吟道:“当然是让大宋的将领官员们习之,以培养一批专精军事的人才,提振大宋的军力了。”

陈恪追问道:“此书已问世十余年,应该看到效果了吧?”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曾公亮尴尬道:“这个么,收效甚微。”

“是书写得不好么?”君子可欺之方,陈恪专欺负曾老头好脾气,要是换了韩琦,他早就给轰出去了。

“唉……”曾公亮叹气道:“也许吧。”

“相公何必妄自菲薄?”陈恪诚恳道:“我以前也以为是如此,但直到最近拜读了全书,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武经总要》高屋建瓴,见识高远。对导致大宋军力疲软的问题,全都一针见血,并有十分妥当的应对之法。”

“譬如,国初以来,为防止地方割据,将帅专权,将将帅的统兵权和作战计划的制定权,都收归皇帝直接制辖。但矫枉过正。结果弄得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导致仗仗失利。节节败退。”陈恪顿一下道:“而《武经总要》中则重新重视和强调用兵‘贵知变’、‘不以冥冥决事’的思想,这是我汉家军队千年来战无不胜的法宝,也是一改我朝屡战不胜的良方。相公真灼见也!”

“还有,相公没有像那些文人一样,将战争视作简单的兵力比拼,以为谁的兵多谁就会胜。他们完全不懂得士兵的训练和士气,将领的指挥和计谋,才是克敌制胜值房。相公却明确指出,兵不在多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主张‘兵用人,贵随其长短用之’。注重军队的训练,认为并没有胆怯的士兵和疲惰的战马,只是因训练不严而使其然……”

听陈恪侃侃而谈,曾公亮的新潮不知怎地,就澎湃了。他仿佛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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