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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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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众人没话说了。
到了天黑时候,考官们又围聚在陈恪身边,好几人手里端着火烛,为他照亮最后一段征程。
奋笔疾书超过十二个时辰,饶是钢浇铁铸的身子,陈恪也已经意识混沌,手臂酸胀到失去知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大脑完全靠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在驱动。
他笔下的字,只是略略脱形,内容却依旧丝毫不差,不过速度还是降了下来。
“坚持住!”有的考官忍不住为他打气道:“还有最后三千字了!”
“是啊,坚持住!”马上又有人纷纷附和。
“都住口!”王安石冷喝一声道:“再有人喧哗,就算与他协同作弊!”
“你个冷血的家伙!”梅尧臣压不住愤怒,狠狠瞪着王安石。
“自以为是。”王安石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哼一声道。
“你!”梅尧臣握紧拳头,想要打他个满脸开花。好在梅挚和范镇赶紧把他拉开,才避免了考官互殴的闹剧上演。
今夜极为漫长,到了亥时,考官们仍未散去,依然围在陈恪身边,为他加油打气。陈恪早已经超过了极限……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有燃烧殆尽的一刻,他不停的点头,仿佛写一个字都要睡一会儿。事实上,他的精力早被彻底抽干,头脑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了。
每一个字都写得那么艰难,每写下一个字,都会引起考官们激动的攥拳打气。有考官已经被感动的热泪盈眶,要强忍着才能不把最后的内容告诉他。
每个字都重逾千斤,最后的二百字,陈恪足足写了半个时辰。
“十、九、八……”到了最后一句,考官们再也不管不顾,一起替他倒数起来。
王安石皱皱眉头,没有阻止。
“五、四、三、二、一!”
当倒数到‘一’,陈恪终于终于写完最后一字,最后一笔!欢声雷动中,他握着笔,直挺挺的倒仰过去。
好在他身边满是考官。几个人把他扶住,见他身体僵直,手里还握着笔,场中一片死寂,梅尧臣想伸手探探他的呼吸,却听到鼾声如雷,众考官这才放下心来。
王安石也松口气,让人把他扶到床上去,然后亲手整理起那摞厚厚的稿纸。
“主考大人,我们能要几张做留念么?”众考官竟想收存陈恪的墨迹。
“不行。”王安石摇摇头,把那摞稿纸整齐的码放,足足有二尺厚,然后拿出主考之印,一页一页的盖起章来。见众人还围着自己,他皱眉道:“盖章也好看么?”
“介甫,你是要用这种方法,证明陈仲方的清白么?”考官们有些明悟道。
“跟他没关系。”王安石淡淡道:“我们作为考官,不能放任何一个有嫌疑的考生的进去,否则这是对其他考生的不公。他必须拿出令所有人都信服的证据,我才能放他进去,仅此而已。”
那还不是一样么?考官们不禁暗笑,这位主考大人真是嘴硬……
“既然如此,我们都是见证。”众人便纷纷拿出自己的印,盖在王安石的印旁……
这些事,陈恪当然不知道,他完全透支了自己,陷入一种类似昏迷的沉睡状态,直到被人用凉水泼醒。
猛地睁开眼,抹一把脸上的水花,陈恪怒视着冒犯自己的考官,一看是梅尧臣,神色才缓和下来。
梅尧臣递过一条毛巾,满脸歉意的笑道:“怎么都弄不醒你,只好出此下策,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你得赶紧去考试了。”
“考试……”十万字的超级默写,已经把陈恪的脑细胞都榨干,睡一觉根本无法复原。他发现脑袋只要一转,就会撕裂般的痛。人都像傻了一样,半天才反应过来:“对了,考试,我得去考试……”
“你行不行啊?”见他意识混沌,喃喃自语,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梅尧臣担忧道:“不行就下一届再考吧,身体要紧。”
“我必须考,我得考出好名次来,让那些害我的王八,咬着棍子哭去……”陈恪恢复了点力气,一边嘟囔着,一边支撑着坐起来,伸手往地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自己的靴子。
“在这儿……”梅尧臣摇摇头,给他拿起靴子,陈恪提起鞋,便晃晃悠悠站起来,还没忘了背上自己的考箱,步履蹒跚的往外走去。
“带他去考场。”梅尧臣看看王安石,后者点了下头。考官们全都送到至公堂门口,不论这科中与不中,他们都彻底服了这个人。
继续写,下一更,点。
第二六零章鹅毛笔
当陈恪出现在考场,尽管考纪森严,举子们还是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只是这位凯旋的英雄,脸色蜡黄蜡黄,站在那里晃晃悠悠,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我要
‘这还能考试么?’举子们担忧的望着他。
给众人一个‘安心’的眼神,陈恪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望着面前的试卷,他才知道,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但马上就不感觉幸福了,因为头昏脑沉、涨得厉害,他脑子一片浆糊。这种状态怎能答卷?他只好先看看考题……会试的考题承唐及五代之制,进士科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与乡试基本相同,在庆历新政时,曾改过三场制,但因为新政夭折,未及施行。
把诗赋论策丢到一边,陈恪先答起了帖经墨义,这相当于后世的客观题,不需要动什么脑子,照本宣科即可。不过这些平时答起来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考题,陈恪也不敢直接往卷子上答……他实在不放心自己的精神状态。
到了天黑,他才将将把帖经墨义答完,这时候,别的考生已经了完成了大半,大都只剩几道策论留待明天慢慢斟酌了。
考官一喊停,陈恪放下铺盖,倒头便睡,别人还没从考试状态中出来,他便已经鼾声如雷了。
又是一夜无梦的猛睡,直到第二天监考官摇铃,他才醒过来。考生们出去洗脸时,同屋的举子们苦笑道:“你老兄昨晚的呼噜,能把屋顶掀翻。”
“抱歉抱歉。”陈恪深感歉意道:“等考完了请诸位吃饭。”
众人还要说话,被考官一顿喝斥。赶紧草草擦干脸,回考场坐着去了。
坐下后。陈恪感到肚子咕咕直叫。反而有些高兴,这至少说明,自己已经恢复知觉了。便拿出干粮一边嚼着,一边看自己昨天答得题。一看之下。不禁暗暗脸红,怎么这么多错?
赶紧飞快的修改一遍。誊抄到卷子上。
待把客观题答完,便剩下诗赋论策八道,距离交卷还有一天多的时间。但冬日天短。晚上又不能点蜡烛,实际上,也就还有五六个时辰可用。想要精雕细琢是不可能了,只能提起笔来,就往稿纸上写。
好在连续睡了两觉,他的脑子要灵活一些了。总算还能应付过去。除了飞速的构思文章,剩下一点精力。就是注意避讳了。至于遣词造句,完全是靠本能,哪还有推敲的余地。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强烈的认同‘逝者如斯夫’这句话,只恨时间不够用,似乎只是一低头、一抬头,就已经天黑了。
这时候,别人差不多都已经答完了卷子,而陈恪,还有三道策论没写呢。
结果整整一晚上,他都没合眼,在心里反复推敲这三篇策论。等到了下半夜,三篇文章已经成竹在胸了,但陈恪还是不敢合眼,生怕睡一觉起来又忘了。
就这样一宿的碎碎念,天刚蒙蒙亮,他就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把心里的文章写下来。
等到三篇策论都写出来,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多个时辰。陈恪才松口气,回头看看自己写得文章……顿时脸红不已,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跟白话文差不多了。后三篇策论还不错,毕竟经过一宿的推敲,可之前的诗赋,还有头两篇策略,就实在是惨不忍睹了。
修改是来不及了,他赶紧提起毛笔来,往卷子上誊抄,捎带着稍稍修改了一些遣词造句,但也仅此而已,改变不了文章粗疏不堪的本质。
好文章都是穷心极力推敲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也许苏轼那样的大才子,可以下笔生花,反正陈恪是做不到。何况他现在,也还不及多想,按时答完卷子才是第一位的。
几乎是他一搁下笔,考试结束的钟声就响起了。陈恪把卷子吹干,满心的如释重负,至于考成啥样。去他娘的听天由命吧!
交上卷子去,从考场出来,便见五郎和宋端平等在门口。一个接过他的考箱,一个去扶他。
陈恪摇摇头,挤出一丝笑道:“没什么,我还能走道呢。”
“那就好,”宋端平叹口气:“听考官说,你把整本《五经全注》默写出来,才得以来考试的。你怎么可能写得完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写完的,”陈恪摇摇头,不愿提起那段不堪的回忆,他从书箱里摸出一把鹅毛道:“不过没有这个,我肯定是写不了那么快。”
这是一赐乐业人自制的鹅毛笔,是他们从家乡带来的。陈恪一直深感毛笔字写字太累且慢。很多用不着讲究书法的情况下,用毛笔写字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甚至想自制钢笔,但实在是不知道,那玩意儿该用什么材料,怎么打造。
当他看到钱号里的一赐乐业人,都用鹅毛笔来记账时,自然见猎心喜,跟他们学习起如何使用这种笔来。
一赐乐业人的鹅毛笔,都是取自成年鹅左侧翅膀最外层的五根羽毛,因为其生长的角度,恰好符合右手写字者的握笔习惯,而且最为坚韧。他们将鹅毛脱脂,然后在根部斜切一刀,弄出一个小尖。再用小刀在笔尖中间划一道缝,并且把缝的顶端钻成一个眼。这样写出来的字体较粗,看起来和毛笔字有些类似。
且因为‘毛细管’作用,笔管可以自动吸水存水,熟练之后,蘸一次墨可以写百多个字,比毛笔要省事儿多了。一赐乐业人还制造了一种铜管,将鹅毛笔插进去,便可固定住,使写字的手感十分接近后世的钢笔。因此陈恪上手极快,熟练掌握后,写字速度一下提高了数倍,这就是他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利器。
而且这对他考试的帮助也极大。尽管最后落在卷面上的,必然是工工整整的毛笔字,但其实考试时,大量的时间,是在草稿纸上写字的,用鹅毛笔,可以大大减少书写时间,不然陈恪真没法答完……
“王主考之前知道你有鹅毛笔么?”这种笔,宋端平也试过,但是不习惯,他还是喜欢用毛笔写字。没想到,还真是速写的利器呢。
“……”陈恪摇摇头。
“那他岂不是想把你往死里逼?”宋端平震惊道:“要是没有鹅毛笔,你可能到现在还没默写完呢。”
“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陈恪幽幽道:“想用这种方式把我挡在考场之外。”
“为什么?”五郎瓮声瓮气道,他早就气炸了肺:“他为什么要害你?”
“我不怨他,谁让我闹考在先呢。”陈恪自嘲的笑笑道:“这次会试毕竟被我搅乱了,如果不惩罚我,还让我轻易进去考试的话,以后考生稍有不顺,便会闹考,朝廷法度何在?他是想用我来杀鸡儆猴的……”说到这,陈恪的脸上,也流露出淡淡的怒意道:“只是这手段,实在太阴损了!”
“是啊。”宋端平重重点头道:“这个人,真狠毒。”
说话间,随着人流走出了太学大门。行出不远,陈恪便看到李忠朝自己招手,虽然离家不远,但侍卫们还是把马车开来了。
陈恪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巴不得有个代步工具,赶紧三两步过去,扶着李忠的胳膊坐上了车。光顾着解乏了,结果忘了背上的伤,他上身往车壁一靠,痛得呲牙裂嘴,倒吸冷气。
“大人,这几天不好熬吧?”李忠赶紧给他查看伤口,还好,没有感染,只是依然发青。
“不堪回首啊,李忠。”陈恪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托你个事儿。”
“大人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
“那个秦七……就是陷害我的那个,我看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你知道现在关在哪里?”
“被我们的人带走了,那就应该关在皇城司。”李忠嘿然一笑道:“大人要做了他么?”
“不,我答应饶他一命,不去管他了。”陈恪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托皇城司的密探,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常白麻的捣子。”陈恪轻声道:“秦七告诉我,那个捣子是给他联系上线的中介。”
“这人住在哪,告诉我地址,我这就去找他?”
“他住在下三行铺的贯行街榆钱巷里,不过肯定已经跑了,或者被灭口了。”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还没事儿人一样在家待着。陈恪恨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非得把那个害我的混蛋揪出来!”
“好,我拜托他们一下。”
“告诉你的兄弟们,找到常白麻,我给一千贯,查出幕后主使,我给一万贯,若能找到铁证,我给五万贯!”陈恪带着狼一样的狠厉道,他绝不容许有人,在如此伤害了自己后,还逍遥在世上!
第二更,下一更点前。
第二六一章判卷
试卷经过一番严密的糊名、誊录处理后,送到了内帘衡鉴堂处。这是考官们分房评阅试卷的场所。
诸位阅卷官、副考官汇聚一堂,等着主考大人分发考卷。
王安石的目光,先是久久凝视着面前的考卷,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面色如铁的看看众人,杀气凛然道:“本科,凡太学体一律不取!”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面面相觑,尽管欧阳修早说过,这科要整治太学体,但现在老欧阳不再担任主考,他们还以为此事便作罢了呢。
想不到这王安石,还要沿着醉翁的道路走下去……。
平心而论,除了梅尧臣等寥寥数人,大家都不想趟这趟浑水。哪怕欧阳修在时,他们也很有意见,心说你要整治太学体可以,咱们缓着点来,别在这和要命的时候搞,这不是捅马蜂窝么?
现在主考换了个资历浅薄的王安石,众考官自然更不会逆来顺受了。
“介甫,太学体固然耍贬抑,这我们都认同。”仗着和王安石交好,王珐笑劝道:“可也不能太绝对了吧?写太学体那么多,其中不乏一些卓有才识的举子,难道我们不取他们,反而取一些半文不白的粗疏之辈么?”
“粗疏之辈自然不能取。”王安石看看他道:“但是杀死太学体,就不得不用重典但凡使用太学体的一概不取,这便是此次判卷的规矩。”
“没听说过这道灿巨。”有考官小声嘟囔道。
“你不刚刚听说么?”王安石冷冷的望着他道:“不愿受我的规矩可以出去。”
马上便有人想起身,谁知王安石紧接着又道:“但事后我参你违抗上官、拒不从命,不要说我不留情面……。”
半起身的人,全又坐下了……。
“既然官家任命我知贡举,那以什么样的标准取士,就必须听我的。”王安石环视着众人,不容置疑道:“自然,事后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人承担,不论谤是骂,统统与你们无关!”
见主考将责任大包大揽,众人的脸色马上好看许多,韩维和王佳却满含担忧的望着王安石。前者苦笑道:“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贬抑太学体是件大好事,怎能让你独占全功?”
王珐笑道:“怎么也得有我一份。”
“还有我。”梅尧臣也笑道:“这和千古留名的好事,可不能少了我。”
范镇和梅挚见状,也出言道,有责任一起担当。
“都不用。“王安石却摆摆手道:“说了我一个人承担,就不干你们的事!”说着拿起一摞卷子道:“开始分卷吧。”
王安石说到做到,任何用太学体作赋的卷子,都遭到他无悄的拖杀,杀得考官们都手软了。
一个考官亲自拿着份卷子,到了王安石的案前道:“主考,这份试卷学养扎实、敦hou温良,实乃难得一见的佳作,还请手下领情……。”
王安石看看他,拿过那份卷子来一看,便见打头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词句一一,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
意思其实挺明白而且文章内容也不错,唯一的毛病就是不说人话……,什么,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其实就是‘开天辟地圣人出”考生却偏偏用莫名其妙的词汇来表达。
“有必要在说事论理的文章里,玩这样的词句游戏吗?”王安石反问一句道。
“许是以为太学体才能高中,不得已而为之。”考官辩道。
“那本官为了消灭太学体,也不得已而为之了。”王安石说着。便拿起了朱笔。
“且慢,这文章八成是刘几写的!”考官连忙阻拦道:“他的文风我熟悉,就是这个味儿。”
“刘几?”王安石奇怪道:“他是你亲戚么?”
“不是,他跟下官没有任何关系。”考官这个汗啊,也不知这主考是真傻还是装傻,忙解释道:“他是汴京第一才子,朝野公认的状元人选啊。”
“这样的人做了状元,太学体就要上天了……,这关就让他过不了!”王安石说着,用落笔从头到尾像刷墙似的抹了个全红,然后再批上触目惊心的,大批缪,三个字,下令道:“贴到考场外面的大墙示众,以做效尤!”
连刘几都倒下了,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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