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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寇-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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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枫没品出味儿来,犹自笑着奇怪:“这么说,我们冤枉他了?”
“啪!”
武若梅突然拍案发怒:“你怎么变笨了!——密探眼看他进入事发现场,可犯事儿的却另有其人,那么……他哪儿去了!?又瞒着我们去干了什么!?”
“你是说……”刘枫呼地将表章按在桌上,难以置信地说:“这龌龊透顶的一切,只是他避开耳目的烟幕?”
武若梅缓慢、沉重、坚决地一点头。
天空闪过一道亮光,乍响霹雳惊雷,夏季的雨总是来的突然。
刘枫仿佛被雷声慑住了,惊呆了,整个人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却凶得吓人。
自从实行“尊兄为帝,自退藩屏”的策略,刘枫始终认为,只有屠天煜才是威胁统治根基的祸患,因此,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倾注在这位名将身上。至于皇帝刘柏,不过是庙里供着的木雕泥胎,不,他连泥胎都不如,至少前者不会惹是生非。
可是,在这一道惊雷过后,天下第一名将成了明面儿上的靶子,是烟幕弹,是障眼法,而那没出息的废物,却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刘枫一时难以接受,可他久经大变的人,度过最初的彷徨,心志便坚定下来。刘枫酌量再三,忽然命道:“停车!”
马车停下,护卫打开车门,刘枫转头吩咐:“你说的令人心惊,我听着出冷汗呢!这样,绮兰那儿我自己去,你先办这大事儿!——再加一倍人手,盯死他,我要知道他背地里见了什么人。”
武若梅慎重应道:“是!”麾下直属的二十名疾风卫已驱马列在她背后。
目送王驾遁入烟尘,武若梅冷声道:“大王的命令你们听到了,皇帝已是楚国的潜在威胁,威胁就要控制,控制不住……就要排除!话不用多说,该怎么办,你们清楚。不过……我要你们先办另一件事。——一号!”
身后疾风卫首领应道:“卑职在!”
“方才本督言语试探,大王心软,只怕会饶过绮兰,可是军略院的秘密不能暴露,我不允许任何风险存在。”武若梅玉面含霜,目光幽蓝,言辞冷似腊月寒风,“飞马赶到王驾前头……在大王驾到前,先一步处死绮兰!”
一号躬身而立,却不应答。
武若梅不耐道:“还不快去……”声音骤止,像被一刀切断。
“为什么背叛?”武若梅冷静地问,仿佛架在她颈部的刀锋,以及身边执刀在手的叛变部属全都不存在。
“大人莫怪,我们是奉命行事!”一号双手握刀,如临大敌,似有感慨地道:“只怨您太过聪明,窥破天机,卑职……也是不得已啊。”
“想不到你们会投靠皇帝。”武若梅冷笑一声,淡然道:“做出选择,必付代价!——动手吧。”
一号神态恭敬,语气诚恳:“大人尽可放心,您待我等不薄,卑职万不敢伤您性命,只要委屈您几日便是。”
身边两人取出绑绳走过来:“大人,您武艺高强,卑职侥幸得手,斗胆要绑缚您双手,请大人见谅。失礼了。”
武若梅钢刀加颈尤其镇定,此刻闻言竟脸色大变:“什么?你不杀我?那么……你…你不是被皇帝收买的!——天呐!是他!”
“是他”二字一出口,武若梅突然暴起,削肩一顶刀身,旋身如华盖,雪颈贴着刀锋连滚两圈已避了过去,也不反击,竟拼了命直往王驾的方向冲去。
武若梅是风雨阁首批受训的暗卫,从小练一身好功夫,可疾风卫职在护持王驾,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随便指一个都与武若梅在伯仲之间,此刻四面八方一围,数量又多,哪里冲得出去?
刀剑铮鸣,火星四溅,荒野上男人的呼喝响成一片,数息之后,一声女人凄厉的悲鸣响彻长空:“——大王!”
一切归于平静。
第275章 【祸起肘腋】
(各位新老书友,阿鱼在此恭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在刘枫的想象中,眼前该是昏暗潮湿的地下刑房,墙上是狰狞的火把,红彤彤照着各种各样血淋淋的刑具,中间竖起一鼎劈啪作响的火炉,三五个精赤上身的健壮男人,或坐或站,狞笑着冲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少女喝问:“你说还是不说!”
对对,就应该是这样才对!——可是,眼前却是优雅的府邸,精致的花园,碧绿的水池,鸟儿在树梢欢唱,花儿在脚下绽放,池子里不时跃起活泼的鱼儿,咕咚一声钻回水里,似在嘲笑池边垂钓的少女,“你钓不到我们!”
少女明显已经生气,小小矮凳翻倒一边,翠绿的袖管捋得老高,露出白藕似的双臂,气生桃脸,杏眼一瞪,鱼竿被她抡得溜圆,狠狠甩向水池,鱼钩划过半空晶亮地一闪,刘枫看得清清楚楚——她连鱼饵都顾不上放了,似乎要用江湖少有的“甩镖”手法,把鱼儿活生生地勾上来。
突然,少女扭腰的瞬间,瞥见刘枫,她整个人定住了,俏丽脸庞一瞬间闪过迷茫,接着又一瞬间变为惊喜。
“大哥哥!”鱼竿啪地掉在地上,少女已张开双臂惊喜奔了过来,“你来看我啦!”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如此温馨,刘枫露出微笑,几乎下意识地张开了怀抱,准备迎接一次温柔的小小冲击。
“站住!”刘枫的面前闪出两道黑影,刀剑一错,已将绮兰逼回原位。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喝,将面对面的两人惊醒过来——原来,那已是回不了头的过去!两人慌张失措。
尴尬的男女,倒是绮兰首先镇定下来,她调皮地吐吐舌头,“我忘了,你不是来看我的,而是……来送我的,对么?你是坏哥哥哦!”
刘枫寒着脸,轻轻一挥手,吩咐他们不准进来,疾风卫躬身退下,自己走到一张摆满瓜果酒食的石桌旁,坐下,沉声道:“别装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
绮兰轻哼一声,双手抱在脑后,脚尖踢着小石子,“哼,人家都快要死了,还要教训人!”忽然回眸一笑,“喂,坏哥哥,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装得那么像?”
刘枫一心不想搭腔,可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因为……”绮兰巧笑喜人,瑶鼻一翘,“人家根本就没装!——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见刘枫脸色阴沉,她无所谓道:“就知道你不信,不信拉倒!你也说了,我都是要死的人了,骗你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啊,我早就不装绮兰了,反正你们也不认得真人!——哦,对了,其实我也叫绮兰,这个可没骗你。”绮兰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地里,抱着膝盖自言自语:“我跟了绮兰公主四年,对她的性子了如指掌!要是真绮兰啊,被你这般逗弄,早扑上来跟你拼命了,哪会像我这样被你逗得又哭又笑?她爱骑马、爱射箭,我呢,喜欢钓鱼,喜欢睡觉,她说得一口北地方言,我原先还学来着,可后来一直讲的是地道的中原官话,我看你们也没觉奇怪,索性也懒得改回去。——你看,我没在装吧,是你们看惯了没发现而已。”
“最重要的一点!”绮兰挺起微隆的小胸脯,无比郑重地告诉刘枫:“我的胸部,比真公主要大那么一点点!——怎么?你不信!?我是说真的!”刘枫痛苦地点了头,“我信。”绮兰这才满意地笑起来。
“不错,我确实是公主的替身,鹰卫的密探,可我不是故意要来的,是被绑架来的,我原先的刺杀目标,是鄂尔兰,不是你。你非要把我留在身边,主上的命令下来,你让我如何拒绝?只好把你的行踪透露出去喽!”
绮兰说着,心虚地看了看他,又扮了个鬼脸儿,“那时,我以为你死定了,忽然心里有些难过,真的有哦!——莫名其妙的,我忽然下定决心,不干了!陛下也好,鹰卫也罢,统统见鬼去吧!从今往后我要做我自己!害死佟大人,既是自保,也是为你报仇,真想不到,堂堂宗师竟会死在我这小丫头手上,人家真是了不起呢!”
“佟大人死了,你又让我进了军略院,人家好高兴,陛下今后再也找不到我了,周围都是笨笨的同龄人,我在这里过得真快活,简直找回了失去的童年!”
绮兰一个人说得眉飞色舞,忽然黯然下来,泫然欲泣道:“可是没多久,我想明白了,军略院是什么地方?楚国的核心机密之一,岂是大狄公主该来的?再后来,二瞎子老师,还有好几个陌生人,总是出没在我身周,我知道,他们在监视我,防着我逃走……”
绮兰终于落下泪来,说得又凄惶又深沉,“我不得不相信,大哥哥你……你不怀好意,你已经开始怀疑我……我好怕,每天怕得要死,房门前要设七八个陷阱,晚上不敢上床,手里攥着匕首躲在房梁上,可还是睡不着觉,生怕一睁眼的功夫,你派人来除掉我了。我喜欢现在的每一天,喜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欢站在太阳底下,喜欢嘴里塞满好吃的食物,喜欢那些傻傻的男孩子被我耍得团团转……我……我不想死……”
“你本可以主动告诉我……”刘枫灌下一口烈酒,觉得这酒好酸。他费劲地哽开喉咙,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不,我不能……”绮兰垂泪苦笑:“你有你的底线,我也有我的。我不再为陛下卖命,却也不能背叛他,没有他,我早就饿死了……所以,你已经知道的,我可以为你确认,你所不知道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武若梅……没对你用刑?”刘枫奇怪地问。
“没有啊。”绮兰泪眼迷茫,眨眨眼疑惑道:“院长她人很好的,该说的我都主动说了,别的她也没问——你…你竟要对人家动刑?你是坏哥哥!”
刘枫感觉头又疼了起来,挥挥手示意她还是把话说下去为好。
绮兰抽抽鼻子收了泪,复又笑道:“知道吗,隔了一年多没有半点动静,我又不怕了!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因为……我想明白了,我的身份已经暴露,却活的好好的,那是因为大哥哥你……”她忽然抬起头,眼横秋波,嘤咛小声:“舍不得杀我!”
“胡说!”刘枫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今日来,就是要取你性命!”
“你杀呀,我就在这儿呢。嘻嘻……”绮兰似乎又变了一个人,小胸脯又挺了起来,蛮腰款摆,欺近身来,拿起刘枫刚喝过的一只酒杯,饮去半杯残酒,媚眼如丝,晕红笑靥,刘枫看得呆了,青涩少女故作风情之态,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我……”刘枫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眩晕袭上头来,只觉天旋地转,绮兰的俏脸在晃动中变成了两个、三个,她们同时面色一惨,娇躯摇晃。
朦胧中,耳边传来绮兰似远似近的低泣声:“酒里有毒啊……我……我竟猜错了么?你真要杀我?可是……可是……我是真心喜欢大哥哥你呀……”话没说完,小姑娘已先一步倒下,刘枫伸手欲扶,只觉眼前猛地一黑,竟也跟着栽了下去。
不一会儿,两人栽倒的位置,已多了两名黑衣人,正是刘枫身边的疾风卫。
两人默默走到昏迷不醒的摄政王面前,噗通跪了下去,郑重磕头,虽然刘枫不省人事,看不见也听不见,可他们依然说得声泪俱下:“殿下恕罪,小人以下犯上,罪该万死。奈何家师之命难违,不得不行此非常之举。来日小人甘受刑戮,死而无怨。”
二人各自磕满九个头,拭泪而起,将地上的刘枫搀扶起来,一人问道:“这丫头怎么办?除掉她?”
另一人想了想,摇头叹了口气说:“还是算了吧,我猜殿下的心意,未必是要她死,只是苦于无法为她开脱,如今你我犯上已是死罪难逃,何不趁此揽下罪责私放了她,也算为殿下了却了一桩心病。”
那黑衣人深深看了绮兰一眼,叹道:“大哥说的是,这丫头以为自己喝了毒酒,最后一句话当是真心的……得了,这是她的造化,就这么办吧。”
※※※※※※※
刘枫睁开眼,天色已然昏暗,自己正靠坐在一株大树下,入眼处晚霞烧天,斜日沉山,宛如张开的画卷,瑰丽雄奇,美轮美奂。
景致太美,身子又累得乏透,刘枫就这么坐着,脑海里慢慢回想发生的事。下一刻,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冷汗淋漓。
他想起来了,自己是中了迷药被搬到这儿的——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谁下的手?!刺客又在哪里?!
浑身酸软,一连失败三次,第四次刘枫终于扶着树站起来,却不敢做声呼唤,眼下药力未过,身虚体弱,便是一个孩子也足以杀死自己。向前挪动几步,视野更加开阔,他环顾四周,群山环抱,白云飘冉,尽在脚下!——这是一座高山的山顶!
“九郎,你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刘枫惊而回头,修长消瘦的身影正挺立在落日余晖下。看到他,刘枫脸现迷茫,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突然,他的瞳孔猛然缩小,脸色骤变,惊愤交迸:“怎么会是你!——师父!”
第276章 【除非我死】
纵观楚国上下,能让摄政王殿下尊称一声师父的,只有一个人——天下第一宗师,左相国李行云。
血色的夕阳,为老道士苍白的脸颊映上了一层红晕,也照出道道微不可查的皱纹轮廓。有时刘枫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有返老还童之术,从他造访刘家屯,劝说自己起兵造反时起,至今已有八年,老人家已过八旬年纪,可他看上去,却依然是四旬面目,七星道袍还是那样整洁,满头银丝一丝不苟,与刘家屯初见时几乎没有两样。
可是,这张熟悉的面孔,此刻竟是如此陌生。
很多念头一闪而过,刘枫心下一片冰凉:难怪自己毫无察觉,与皇帝私通款曲的神秘人物、阴谋叛乱者,竟是风雨阁的最高首脑,那自己就是瞎子、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在蓄谋已久又近在咫尺的诡计面前,竟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李行云静静地看着刘枫:“九郎,你循礼不悖,情愿让出皇位,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很满意,可是一年过去了,你却不肯放开权力,这又让我很痛心。”
刘枫心跳如鼓,偏又目光如铁,铮铮地说:“起兵至今,我自认没给先王丢脸,也没有做过不利逐寇军的事。师父的意思,徒儿不明白!”
“起兵以来,你一直做得很好,你的胜绩甚至超越了老主公,为师甚慰……”或许是刘枫的目光太过凛然,李行云竟偏过了头去,“只是……你大哥尚在人间,先王留下的基业,就该是他的。——九郎啊,听为师一句劝,你要学会放手才是。”
看着老人语重心长的模样,刘枫极力压抑心里的百般滋味。在他印象中,李行云不仅武功超绝天下第一,更是个清高的人,拥有那种殉道者的执着洒脱和超凡绝俗,是那种不为人世间的物质诱惑所动的人。他还记得,在山阳镇外的旷野上,那个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的慈祥长者:“我们需要你的带领。”
话犹在耳,人还是那个人,可对待自己的态度却已大相径庭。这才过去多少年,一个人的变化竟有这么大?
不,他没有变。
为了先王遗命,他以宗师之尊甘愿趋从一个十三岁的懵懂少年,无论艰难困苦,险阻绝境,八年如一日,不离不弃。直至今时今日,昔日的少年已成了天下最强大的王者,可他毅然背弃了他,放弃了八年来的一切,从头开始……还是为了先王遗命。
唯一让刘枫难以接受的是……长幼之序,嫡庶之分,竟然有这样强的魔力?能让人置江山社稷、国家危亡、黎民身死于不顾,仅仅为了守住一条所谓的“道统”?
“除非我死!”
刘枫此刻虚弱得几乎风吹就倒,可他心中怒火腾烧,气塞胸臆,双眸似要喷出火来,“累累白骨,滔滔血河,多少将士阵难沙场,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方有今日这局面!楚国江山,来之何易?!岂能不予珍惜?!常言道,盛世立长,乱世立贤,如今天下平定了么?远远没有!大敌南顾,强邻环伺,你要我把偌大江山,千万臣民,交给一个不知兵事,昏庸无能的兄长?——除非我死!”
“九郎你糊涂啊!”李行云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大统自古常有嫡长之分,国家伦理纲常所在,岂能轻忽?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这道理难道你不懂?我等所为,为国为民,持住这点,些许瑕疵又算得甚么?不知兵事可以学嘛,当年你又何尝临过战阵,不也一样冲龄践位连战连胜?当时我等老臣可曾质疑你的能力?你即为主,我等自当惟命是从,哪怕你错了,我等死亦欣然,为何?——尊卑使然!长幼之序也是一个道理,也是立身为人最大的道理!九郎……”
“除非我死!”
刘枫的回答言简意赅,铿锵有力。他自知无法说服对方,世上就有这种人,自认秉持义理而丝毫不顾实际,这样的人是不可理喻的,在无法有效反击的情况下,刘枫只能一再强调至死不移的决心,他只希冀一件事——李行云不敢杀他!他赌这个效忠先王五十载的老人家,没有这个决心,为了主上的长子而杀死他的幼子。
“先王和夫人在天之灵正看着呢,师父若下得了手,那便杀了我,楚国就是大哥的,否则……请您让开!”刘枫寸步不让,反而蹒跚着逼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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