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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不是外人。”程廷的声音很低，从她的头顶上飘来，缓缓落入她的耳畔，醇厚而温和，“俞锦绣，我不是外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老房子着火
　　　　程廷的声音回荡在身侧，他说自己不是外人，俞锦绣低下头。
　　　　她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命运，却没想到，在很多时刻，她并没有这么强大。如果重生之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过去自己无法接受的现实在眼前上演，那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难道只是残忍地让她感知力不从心的滋味吗？
　　　　俞锦绣突然觉得，就算是让她重生一百次，可能力有限，她还是没有办法把日子过好。
　　　　她就像是一个拼命蹦跶着的皮球，突然，皮球被扎了一针，在泄气的过程中，她意识到自己只是在瞎蹦跶而已。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无奈吗？
　　　　程廷从来没有看过俞锦绣像这样失望。
　　　　“这就打败你了？”他问。
　　　　“可我有什么办法？”俞锦绣咬着唇，猛地抬起眼。
　　　　程廷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还好，她眼底的火还没有熄灭。
　　　　“老房子着火，实在是难救，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让陈秀蓉老老实实地在待着，别瞎折腾，比如把你妈妈保护好，将你们家里的损失降到最低。”
　　　　程廷的语气很冷静，与他低沉的声音一对比，俞锦绣听出了几分凉薄的意思来。
　　　　老房子着火，这形容真好，俞锦绣忍不住冷笑。
　　　　“你说她的工作是谁介绍的？”俞锦绣又问。
　　　　“我只知道她和单位领导的关系都一般，没有学历也没有背景，不知道是怎么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程廷又说了一次。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当程廷这样说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了。
　　　　陈秀蓉现在年纪大了，可当初进单位的时候她才几岁？一个女人，丈夫早逝，带着两个孩子，这日子过得很艰难，突然之间，她有了房子，有了工作，小日子过得不好，可也没到寸步难行的阶段。
　　　　或许，俞振发并不是她第一个目标。
　　　　俞锦绣的唇角微微勾起，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谢谢你。”
　　　　道谢之后，俞锦绣转身要走，程廷拉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去找陈秀蓉。”
　　　　“你该不会是要去打人吧？”程廷的眉心紧了紧，认真地说，“打人犯法。”
　　　　俞锦绣忍不住想笑。难道在陈婉妹和程廷的眼里，她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吗？打人有什么用？“除了让她脸上挂了彩，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顺便惹我爸愧疚，还有别的意义吗？”
　　　　程廷笑了，“我送你去。”
　　　　春天即将过去，夏天终于到来，这几个月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与程廷的相处也变得越来越和谐，他们有很多的话题，有时候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得交锋着。
　　　　而有时候，他们也不说话。就像现在，凉爽的风拂过耳边，俞锦绣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拉着他的衣角，一颗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坦然。
　　　　程廷在她的身边陪着，这有镇定人心的魔力。
　　　　陈秀蓉不在家，想来大概是和俞振发出去了，俞锦绣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林小婉。
　　　　看见来人，林小婉一怔，整个人往边上一躲，俞锦绣和程廷一起走进屋子。
　　　　这房子很小，显得逼仄，林小婉扯了扯角落的绳子，灯亮了，明晃晃的，将屋子照得更加简陋。
　　　　俞锦绣找了个地方坐下，一点都不客气，林小辉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旧衣裳，上边打了几个补丁，歪着脑袋看了俞锦绣一眼。
　　　　“你知道我是谁。”俞锦绣直接冲着林小婉说。
　　　　林小婉点点头，看起来怯生生的。早就听陈秀蓉说过俞锦绣不是个好惹的人，平日里路上碰见了也得绕路走，她可是把这些叮嘱给放在心底了，只是现在家里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她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
　　　　林小婉低着头，看起来小心翼翼的，俞锦绣环视了一圈。
　　　　“自己的爸爸不在了，就想着打别人爸爸的主意呀？你们妈妈真会教孩子。”俞锦绣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林小婉看得出来，她是在嘲讽自己！
　　　　“姐姐，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林小婉艰难开口，俞锦绣冷笑着打断，“谁是你姐姐？”
　　　　林小辉好像终于回过神来。
　　　　这应该就是俞叔叔的女儿吧？他不小了，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明辨是非，隐隐觉得妈妈和姐姐的做法有些不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出声。此时他看着俞锦绣，又看着林小婉，又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那个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靠在墙边，神态懒洋洋的，好像只是来看看热闹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林小辉总觉得自己家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俞家的事情，而这男人是一个审判者。
　　　　“反正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是俞叔叔的女儿，那是你命好，你命好，就能来欺负我，欺负我弟弟，欺负我妈妈啦？我妈妈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个学生，但是我希望我妈妈过得好。”
　　　　“是希望你妈妈过得好……”俞锦绣抬起眸，目光逼视着林小婉，“还是希望你自己能过好？”
　　　　突然之间，林小婉的舌头像是打了结。
　　　　俞锦绣对这个女孩子有印象，如果说陈秀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者，谋算了俞振发的一切，那么，这个林小婉就是其中的一个帮凶。上一世，林小婉过得顺风顺水，几乎成了俞振发所有财产的继承者，若是她能好好对待俞振发，那也就罢了，可笑的是，她只是拿这继父当一块跳板而已。
　　　　如果不是俞振发，她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林小婉急得红眼，又不知道拿这人怎么办，只好拿着扫帚站在门口，“走，你给我走！”
　　　　“好啊，我可以走。”俞锦绣笑着站起来，走到林小辉的面前，“看你不吭声，应该是这个家里唯一明事理的人。或许你已经发觉你姐姐和妈妈做的事情不厚道，但沉默并不代表你在反击。”
　　　　林小辉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听说你的学习成绩还不错，也是个有出息的人，只是比较贪玩，比不上你姐姐。我很好奇，明明有能力通过自己的双手去改变命运，为什么非要假手于人？”顿了顿，俞锦绣的语气清清淡淡的，却很笃定，“是不是因为这样的人生比较容易？”
　　　　

第一百三十章受制于人
　　　　林小辉低下头，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母亲不止一次带俞振发回家，温柔地让他们喊他“俞叔叔”，姐姐喜不自胜，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和学校里其他的同学一样穿上百货商店的时髦衣裙就乐不思蜀，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至于他自己，他不喜欢依附于人的感觉，可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被动地接受一切。
　　　　如俞锦绣所说的那样，他选择沉默，却在暗地里享受着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好处。
　　　　林小辉的耳根子都红了，却还是没有抬头。他不是不敢，而是觉得抬不起头来。
　　　　俞锦绣没有口出恶言，她只是平静地在叙述一个事实，屋子里的灯很黯，程廷看见她的侧脸隐在阴影中，目光疏离，整个人像是放空了似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仔细一看，她紧绷着的唇角又分明是在较劲。
　　　　俞锦绣和程廷从陈秀蓉家里出来，八点多而已，可对于一九八三年的雅城已经算晚了，毕竟这个时候，哪有这么丰富的夜生活。有家室的人早就已经抱着老婆孩子睡下了，俞振发也不知道拖着陈秀蓉在哪个犄角旮旯约会，俞锦绣觉得恶心。
　　　　“看陈秀蓉那儿子的样子，不至于纵容他妈。”程廷不想开车，陪着俞锦绣慢慢吞吞走着。
　　　　“那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就算心里知道他妈妈做的事情是错的，可哪里真的有足够的能力限制她？我也没想去找她儿女说些什么，只是见她还没回来，一时冲动，想要给他们家添添堵罢了。”
　　　　俞锦绣看得清楚，陈秀蓉这人不要脸着呢，自己的儿子再不屑她，她也能想出一万个理由去说服他们——“看，妈妈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得感恩，得知足！”俞锦绣压根就没指望那姐弟俩的三观摆得有多正，可能让陈秀蓉的心底膈应着，那又是好的。
　　　　说不定到了关键时刻，陈秀蓉的儿子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我的话很少，会为你保守秘密。”程廷淡淡地说。
　　　　俞锦绣笑了笑，清亮的眸中蓄着心事，“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俞锦绣摆摆手，让程廷回去开车，再走几步就到家了，不必送到门口，转身的时候，她的笑容很有些释怀的意味，程廷张了张嘴。
　　　　“还可以更多的。”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而已，只出口的那一瞬间，就飘落在风中，到了最后，连程廷自己都怀疑这话到底是说出口了没有。
　　　　回到家，俞锦绣直接进了屋，沿着门缝的光，她发现外边还是亮堂堂的。俞承国回家了，笑得很开心，他说已经和方薇薇商量好，是时候该成家了。
　　　　都说先成家后立业，他已经有了事业，现在再组建家庭，俞锦绣觉得没人比她哥哥更符合人生赢家这一定义的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俞承国都能规划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来，沿着轨道按部就班得向前走，必要的时候还能突击一下，把小日子过得令人艳羡。
　　　　听外边的动静，陈婉妹似乎乐得合不拢嘴，俞锦绣突然觉得，人的感情是相互的，或许妈妈也没把爸爸放在心上。这样的发现让俞锦绣的心情变得愉悦，都说劝和不劝离，但陈婉妹的人生还这么长，为什么非得将就？
　　　　俞振发再不好，也是她的爸爸，俞锦绣没有办法容忍他对家庭的不忠，但无论如何，她不可能让他像上一世那样凄凉。
　　　　陈秀蓉的诡计，早就该被拆穿了。
　　　　程廷说陈秀蓉的工作是单位里的行政主任给介绍的，主任是个刻薄的大姐，实在不像是个热心肠的主。既然如此，行政主任是不是在代替别人行使权力？
　　　　俞锦绣琢磨了一夜，怎么着也得想个办法出来。好几次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又是一个激灵，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个黑眼圈去上班。
　　　　跟着俞锦绣学习了一段时间，所有的工作内容楚琴都已经上手，终于到了独立上岗的时候，楚琴的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为什么？这说明她不必再受制于人了！
　　　　忙活了一早上，快到午餐时间，内勤跑来通知了一声，“晚上咱们要去市体育馆的，大家别忘了！几个女孩子们记得到时候拿点能发出响声的玩意去给篮球队员们加油打气啊！”
　　　　“拿桔子汁的瓶子行不行？两个瓶子一碰，清脆着咧！”
　　　　“那可不行，碎了怎么办？”内勤笑着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到时候玻璃瓶碎了一地，咱们还得参加大扫除。”
　　　　“那有什么的，碎碎平安嘛！”俞锦绣接上话，几个同事也笑了起来，办公室里是一片的欢声笑语。
　　　　“我们是打篮球，不要平安，要赢。”楚琴笑着接话，任小鸥却摇摇头，“那不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还有一点，无论如何，都是安全最重要！摔着了，磕着了，碰着了，那可就得不偿失啦！”
　　　　“就是，到时候打得满地找牙了，那就不好了！”
　　　　楚琴看着她们几个的互动，心里不是个滋味。
　　　　都说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那就能重新开始。一开始，她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她急切地期盼着新生活的开始，可为什么她明明是摆脱了制钉厂，却还是没有办法脱离俞锦绣的光环呢？俞锦绣这人，总是在她的面前发光发热，一个劲地挡着她，让她没有办法冒出头来，楚琴只觉得压抑在自己心底许久的一些有关于愤恨的小种子又逐渐滋长了起来。
　　　　究竟是因为先来后到，还是因为俞锦绣默默地在背地里做了些事，偷偷编排了她，以至于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她？楚琴在心底嘀咕着。
　　　　“行了，你们先别开玩笑了！”内勤拍了拍手，“还有一件事情比较重要，既然说是啦啦队，那咱们的服装就统一一下，妆容也统一一下，这才看起来有气势。”
　　　　“化妆？还得化妆啊？”
　　　　“这么短的时间，去哪里找统一的服装呢？”
　　　　内勤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你们先别急，我这不是在说嘛！谁家有颜色鲜艳一点的衣服？最好是统一的短袖，大家贡献几件出来，借女同志们穿一穿，到时候洗干净了还上，也算是为单位省了经费！”
　　　　

第一百三十一章大红大绿
　　　　大家都很朴素，也不会想着趁参加单位啦啦队的机会给自己整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内勤这话一说，大家也都表示赞同。
　　　　“是啊，的确应该穿统一的颜色！”
　　　　“最好是大红色的！比较喜庆。”楚琴大着胆子提意见。
　　　　“谁家有相机？到时候给咱们几个拍张合照呀，有纪念价值的！”
　　　　“相机这玩意儿这么稀罕，能有几户人家有呀！”
　　　　几个人笑着打趣，突然就将目光落在俞锦绣的身上，“对了，锦绣，你家是不是有相机来着？那天看你和你的朋友去郊游的时候好像拍了照片！”
　　　　这么一说，俞锦绣倒想起来了。两年前她和詹妮出去玩，那个时候身边有一大群的朋友，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相机，“咔嚓”一声，拍下那张照片。
　　　　现在她家里还摆着那张合照呢。
　　　　俞锦绣笑了笑，“那相机是我哥的，他宝贝着呢，我回家问他借借，看他愿不愿意给我。”
　　　　“那就好，我就说锦绣靠谱嘛！就是，锦绣家里什么都有，上回还给我带了国外来的巧克力呢，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里头还灌了一点外国人喝的酒呢！”
　　　　“那叫酒心巧克力！”
　　　　大家说说笑笑，又想起晚上该穿什么衣服，商量了许久，才说最好是从家里淘几件大红色的短袖，到时候一穿，看起来就精神。
　　　　“红色的短袖，我家里没有呢。”
　　　　“就是啊，我也没有。上回去商店里是买了一件，可也不单单是红色的，上头还有些绿色的小草作为点缀呢。好看是好看，就怕到时候和大家站一块儿显得奇奇怪怪的……”
　　　　“当然奇怪，红配绿，赛狗屁！”
　　　　俞锦绣也笑眯眯的。
　　　　不得不承认，自从来到这里上班之后，她每天都过得很舒畅。当初在制钉厂的时候，虽说大家对她也都挺友善，可那单位里中年妇女居多，一个个总是热衷于谈论别人家的是非，即便俞锦绣没什么好被她们讨论的，可整天在那样的环境之中工作，总觉得头晕脑胀的。
　　　　现在来到这里，身边的同事大多数是年轻人，虽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理想有抱负，可至少与这些人相处，她舒心着呢。
　　　　这些人还在讨论着红色的短袖衫要配什么裤子，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楚琴突然开口，“你们是需要红色的短袖吗？我家里有几件，都是前不久在商店里买的。如果你们需要，我一会就回家一趟，给你们拿过来。”
　　　　楚琴的声音很轻，慢慢悠悠地落入耳畔的时候，就好像是在微风的吹拂之下摆动的绸缎，俞锦绣抬了抬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楚琴的生活水准似乎高了许多。先不说她平日里穿的那些衣服看起来都很精致，与过去艰苦朴素的样子截然不同，就是光听她说话时的底气，俞锦绣都已经觉得够奇怪的。
　　　　私底下同事们都在议论，说是楚琴吃的喝的用的穿的，一看就是高档货，估计她的家世和俞锦绣家里有得一拼，又或者，她那个远在安城的对象应该是很能赚钱的，否则以她这微薄的薪水，怎么可能负担得起这样昂贵的生活？
　　　　大家讨论得如火如荼，也没安什么坏心眼，只是好奇而已。研究了许久也看不出个究竟，于是就跑来问问俞锦绣。
　　　　俞锦绣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她并不知道楚琴这段时间是怎么了，可也不能瞎猜，只要这人安生一点，别总是找她的麻烦，她才懒得搭理楚琴的生活过得如何。
　　　　“真的吗？楚琴你家里有大红色的短袖衫吗？有没有我穿的码子啊？”
　　　　“有的。”楚琴温柔地笑着。
　　　　“那下午能不能麻烦你回家一趟，给我拿一件？谢谢你了，你这真是帮了咱单位一个大忙呢！”
　　　　楚琴摆摆手，“没问题，其实我家也有相机，我回去一起拿过来吧，也不用麻烦俞锦绣去跟他哥哥借了。”
　　　　楚琴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她在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狂喜与雀跃。看着大家羡慕的眼神，她觉得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不过是几年而已，她就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成了现在的模样，即便午夜梦回之时她会迷茫，可现在，她是实打实得认为付出总是有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