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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泠-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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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即便如此,一日坐下来,季泠还是有些受不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叫停了马车,急急地下了车,冲到路边的林子里就吐了起来。
  胃里难受,眼泪跟着也止不住,好容易吐完了,季泠正要水漱口,就见一只大手把水囊递了过来,可那一看就不是芊眠的手。
  季泠微微侧了侧身子,完全背对向楚寔,用水囊里的水漱了漱口。确定自己好多了,才转身朝楚寔道了谢,“水囊,我让芊眠洗了再还给寔表哥。”
  季泠说着就往马车的方向走,不愿意让楚寔再站在她吐的污物前。其实她吐的也不过就是一滩水,想着要坐马车,她早晨都没怎么敢吃东西。
  重新上了马车,天色才过午,马车就又重新停了下来,季泠只当这是午歇打尖儿,却见下人开始卸行李,不由奇道:“寔表哥,今日不走了么?”
  楚寔抬手将季泠掀开一点的帷帽又重新给她合上,“嗯,不走了,你去歇着吧,我叫人把午饭给你送到房里。”
  季泠心知,楚寔怕是为了照顾她,才临时决定停下的,否则他有行文在身,是可以入住前头驿站的,而不是随便在镇上找个客栈住下。
  心里过意不去是一回事,但季泠也着实有些熬不住了,不止她,芊眠、珊娘也有些受不住,但情况比季泠好些便是了。
  如此过了三日,季泠总算是适应了马车的长途颠簸,每日他们都只赶半天路就歇着了,全是为了照顾她。
  第四日上头,季泠出门时特地跟上了楚寔,“寔表哥,我已经好很多了,今日不用再只赶半日路了。”
  楚寔点点头,“那好。”
  马车上,芊眠低声跟季泠嘀咕道:“少夫人,我看大公子挺体贴人的是吧?”
  “大公子待人向来都是很照顾的。”季泠说着,看了看旁边正低头纳鞋底的珊娘,微微朝芊眠摇了摇头。她知道芊眠的话是说给珊娘听的,可是她和珊娘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彼此互相温暖才是应该的。
  因为下午也开始赶路,过得几日,楚寔一行终于离开京师,进入了河南范围,取道郑州,然后从潼关入陕西,再南下汉中府。
  只这日在河南境内,楚寔却突然对季泠说,“明早我想去游山,你可愿同去?”
  “游山?”季泠诧异,因为楚寔为了她已经耽误了不少行程,后来虽说下午也赶路,但多少还是体谅她,从没赶过夜路,走不到驿站就找个镇上的客栈住下,这都得花自己的银子,一大群人出行,怎么也不是小花费,季泠颇替楚寔心疼。而这会儿居然还有功夫游山么?
  季泠虽然小时候在家乡爬过不少山,因为要上山采蕈、采果子,但到了京城后就再没爬过山。若是一年前她也没有顾虑的,可是她现在身子弱得厉害,很怕拖楚寔的后腿。
  楚寔似乎看出了季泠的担心,“你身子弱,正该爬山练一练。”
  季泠听楚寔这般劝自己,看来他是想让自己爬山的,她从来没打算违背楚寔的意思,于是点头。
  山是不知名的山,但很是不矮,爬到中午抬头望,还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好在再走出一个时辰,有座道观,楚寔领着季泠等人借宿了一宿,次日一大早继续爬山。
  沿路有山溪流淌,芳树新绿,景致不坏,尤其是早起山间云岚在峰颈出织出一道又一道的缥缈白练。空气清冽得叫人想打喷嚏,季泠的脸上不由带上了笑意,这让她有种回了幼时老家的感觉。
  楚寔道:“山中无人,你把帷帽掀起来吧。”
  因为楚寔有两次都替她将掀起的帷帽重新合上,季泠就知道楚寔并不喜欢她在人前露面,所以这一路爬山她都是戴着长及脚踝的帷帽的。好在二月末山里还凉着,她更兼体寒,一路走来倒不觉得热。珊娘体态丰满些,可是流了不少汗。但因为是跟在楚寔身后走,似乎格外有劲儿,从不曾喊累。
  季泠依言把帷帽的白纱掀起至于帽檐后,凉凉的山风拂面,刺得她一个激灵,“好舒服。”
  楚寔点点头,领着季泠前行,绕过一片竹林,沿着山溪而行。小溪上本有个独木桥,可惜年生太久早已腐朽,也无人修缮,山中樵夫从此路过时,扔了些大石块在溪水里,可供放脚。
  楚寔、北原等男子,走起来倒不难,对季泠她们这些女子来说却不容易。
  楚寔朝季泠伸出手,季泠愣了愣才将手放入楚寔的掌内。楚寔的手修长干燥,肤色光洁,可当季泠那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放入他掌中时,却无端衬得男子的手黯然无光了。
  季泠的手很软,很有些凉,因走久了山路而发热的楚寔此刻握住微凉的手,只觉格外舒服。而那手细腻如羊脂,不用点些微力气,真有捉不住的感觉。
  季泠的脸上带着粉色,不只是热的还是羞的,她提起裙角,借着楚寔的手提供平衡和支撑,轻轻地略带跳跃地一步踏到溪石上,然后轻盈而稳定地走过了每一块山石。
  她本就跟着王厨娘学了五禽戏,身子的灵活性极好,这半年即使是伤病缠身,在屋子里也时常会练一练,所以身子一点儿也不笨拙,反而灵巧如林中小鹿。
  季泠稳稳地落在地面上时,才吐了口气,回头看向溪水对岸的珊娘等人。


第六十八章 
  楚寔重新走回对岸; 朝繁缨伸出手,繁缨脸上忍不住露出甜蜜而羞涩的笑容。
  “你拉着珊娘; 珊娘拉着芊眠。”楚寔道。
  珊娘难免有些失望; 她心里羞耻地盼望着楚寔也能拉她的手呢。可她也知道; 季泠这次带她一起上路; 找的理由是她是她的箜篌先生。不过为这一点; 珊娘也极感季泠的恩情了。
  一行人最后总算过了山溪; 却见一樵夫站在旁边的林子里发呆。
  季泠没想到这样偏僻的地方还能遇着人; 愣了愣快步走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一行人身后突然响起跑动的脚步声; 楚寔转头看了看,却是先前那林中樵夫背着砍柴的刀追了上来。
  北原立即上前护住了楚寔,楚寔则一把将季泠拉到了身侧。
  那樵夫知道自己被误会了,脚步顿了顿; 朝楚寔高声道:“公子; 世道不平,山魅狐妖屡出; 可别被迷了去。”
  说完,那樵夫转身就走了。
  留下一行人茫茫然,只有楚寔笑了出来。
  因着楚寔笑了,珊娘和繁缨看了看季泠; 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季泠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敢情那樵夫说的“山魅狐妖”乃是指的自己?
  楚寔看向季泠,雪肤乌发; 明眸朱唇,一袭素地裙,上罩鹅黄轻纱,行走时山风拂袂,蹁跹若蝶舞,她体态轻盈,却有那山魅狐妖之灵动。所谓尤物,不妖于人必妖于身是也。
  “的确像那山魅狐妖。”楚寔笑道,那樵夫怕是不知从哪里听了说书人说花仙狐妖,骤然见了季泠这般非俗世能有的姿容,便以为是山妖迷人。
  季泠被楚寔的话弄得脸大红,复又重新将帷帽放下。
  这一次没走多久,就又到了一片竹林,林中有竹屋几间,一个童儿正在院子里扫落叶,楚寔上前道:“小兄弟,阳山先生可在家?”
  山路多岔,一路行来楚寔却从没迟疑过,季泠当时就疑心楚寔来过这里,不想还真是来寻人的,果然并非单纯游山。
  “在。”小童应了声,也不见进门通传,依旧埋头扫地。
  楚寔回头对季泠道:“你们四处转转吧,我进去拜访阳山先生。”
  楚寔走进竹屋时,孙阳山正靠在榻上小歇,见楚寔进来,也不过只是嘴里说了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却也不见其起身。
  南安见孙阳山如此怠慢,心里颇替自家公子不满,而楚寔似乎毫不在意,开始吩咐南安烧水煮茶,却也没将自己当做客人。
  大概是楚寔的洒脱入了孙阳山的性子,他这才打了个哈欠,坐直了身体。
  季泠领着芊眠等人在竹林里转了会儿,又往溪边走了走,只觉得这位阳山先生的确会选地方,绿竹萦绕、山溪环抱,毫无俗气之纷扰。
  不过说起俗气,人生三大事儿,吃饱肚子却是头一桩。尤其是走山路耗费力气,不说季泠,便是芊眠等人肚子都开始响了。
  季泠便领着芊眠等人回了竹屋,屋内楚寔正和孙阳山对弈,一边下棋一边评点天下事。她有些惊讶于阳山先生的年纪,看起来同楚寔相差无几,她原以为是个老先生呢。季泠又赶紧退了出去。
  “听说公子此次是去汉中府任职?”孙阳山道,“却还算个太平地方。”
  “可惜蜀中将乱,汉中也不能独善其身。”楚寔道。
  “哦,公子是怎么看出蜀中将乱的?”孙阳山道。如今朝廷里可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蜀中情势。
  楚寔道:“天下将乱蜀先乱,本是古语。如今蜀中选官不得人,政苛吏暴,物价飞涨,一石米已经是京师的三倍之价了。”
  孙阳山笑道:“看来公子对蜀地颇为留心,有公子之能,蜀地之乱想来也不过疥癣之疾罢了。”
  “若不过疥癣之疾,某也不敢来请先生了。如今东南倭寇成疾,东北更有边患,山东还有隐隐成势的义教,西南若再一乱,西北岂能不蠢蠢,此时看来太平繁华,却不知一旦有疥癣起,却可传染全身,到时候天下便危矣。”
  孙阳山道:“公子怕有些耸人听闻了。”
  楚寔执白,一子下去后,孙阳山便成困龙之局。
  “若真是耸人听闻,以先生之才何不肯下山经世济民?”楚寔问。
  孙阳山道:“某哪儿有经世济民之才?公子过奖,今世之愿不过是能悠游林下得以终老。”
  楚寔道:“若真如此,那先生更应下山助某一臂之力,否则天下群盗四起,再难得悠游之地。”
  “哦?”孙阳山扬眉,“公子真是觉得当世已病入膏肓?”
  楚寔点点头,“是。”
  “那公子是如何打算?”孙阳山又问,“辅助今上中兴么?”
  楚寔的眼睛看着孙阳山身后,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摇头道:“大乱之后方有大治,此疾并非缝缝补补便能熬过。”
  孙阳山破局而出,邀请楚寔道:“再手谈一局?”
  楚寔欣然应允。
  男人就跟孩子一样,玩起来一样会忘记时间,甚至饥饿。当孙阳山的好友戴文斌来访时,楚寔和孙阳山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手谈了好几局了。
  戴文斌举了举手中抱着的酒坛,“近日新得了一坛十年陈酿的玉楼春,特地来找你共饮的,不曾想还有贵客上门,更是可喜。”
  提及酒,楚寔和孙阳山这才感觉腹中辘辘,对视一笑。
  孙阳山换来童子,“快去把旧年熏的腊肉取一块煮了下酒。”单身男子,身边没有女眷,日常都是一个小童使唤,吃食上自然不讲究。
  那童子道:“楚少夫人正在厨房里,说是再过阵子便可吃了。”
  孙阳山哑然,片刻后致歉道:“哎呀,瞧我着忘性,来者是客,怎能让嫂夫人亲自下厨?”话虽如此,孙阳山却也没有其他举动,不是不知道失礼,但也知道若单靠小童却是难以整治出一顿可供这许多人饱腹的午饭。
  “无妨,内子擅于治膳,且尝尝她的手艺。”楚寔道。
  戴文斌看向楚寔,见他衣袍半新,却都是上乘绸料,一身清贵,却内敛含蓄,一看便是世家子,这般公子的妻室泰半也是勋贵之女,恐怕并不比男子多进几次庖厨。
  而厨房内,季泠正在发愁。
  男人当家真是没什么成算。从没料到会有如此多的客人上门,所以连碗筷都不够。
  芊眠看着季泠道:“少夫人,听说阳山先生的好友戴先生也来了,这若是盛了菜,吃饭的碗碟就不够了,可怎的是好?”
  季泠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在心里理了理今日准备的菜式,片刻后道:“我有法子了。”
  楚寔等三人在窗边饮酒时,只见小童领着北原、南安开始在院中临时用石块垒了个灶,架上柴烧火。
  戴文斌好奇地笑道:“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灶不够,要临时在院中做菜?”
  说话间,只见芊眠和繁缨两人一同将厨房内的一口大铁锅抬了出来,架在新垒的灶上,揭开锅盖,顿时菜香扑鼻。
  戴文斌吸了口气,“我用过午饭才来的,闻着都又饿了。”
  芊眠和繁缨摆好碗筷后,这才来请三人入席。
  灶上架着铁锅,铁锅的上边沿则贴着一圈馍,已经被火考得黄酥酥了,散发出麦子香。
  酒则摆在灶沿上,如此也不用温酒了,烤着火热度正好。
  “这样吃饭倒还新鲜。”孙阳山赞道,又对着吞口水的小童儿和北原等随从道,“既然是大锅菜,不如都围过来一起吃吧。”他素来不是个讲究的人。
  楚寔朝北原等人点点头,一群男子便都围坐在了锅边。
  一口铁锅内,最上层就是孙阳山刚才说的旧年熏的腊肉,肥瘦相间,油在锅边滋滋的响。
  吃过这一层,下一层铺着一层白菜,乃是小童儿从地窖里取出来,季泠亲手挑选的。
  再一层,是昨日孙阳山另一位好友送来的猪肉。
  下一层则是薄薄的野菜,刚才季泠带着芊眠等去溪边采的,谁也都没想到她能认识那么多野菜。
  在下面还有山中樵夫送给孙阳山的野味,接着是竹林的春笋,正好解解油腻。
  如此一大锅子菜,不仅不虞不够吃,反而人人都吃得酒足饭饱,却还都舍不得放下筷子。
  戴文斌感叹,“实乃吾平生吃过的最简单却又最美味的一餐。”
  孙阳山道:“可不简单,嫂夫人这是有排兵布阵之能,每一样菜的层叠都是有讲究的,这油滋滋的腊肉若是放到最下面,吃着可就腻味了。放在最上层,一层一层的油滴下去,刚好让下面的菜染了肉香,又无肉腻。最妙是这竹笋,本不怎么入味儿,如此也没怎么整治,却是自自然然地鲜香入味,实在是妙。衡业兄,嫂夫人实是蕙质兰心,在家里时也时常这般吃么?”
  楚寔还没开口,戴文斌就笑了起来,“怕是因为阳山你家碗碟不够嫂夫人才出此下策的吧?”
  那正吃得摇头晃脑的小童儿在旁边点头道:“正是,正是。”
  如是,楚寔等人都大笑了起来。
  酒后,楚寔告辞,领着季泠等人下了山。
  戴文斌继续与孙阳山移桌对饮,“我见楚公子十分诚心,听小童儿说此次都是第四回 来了,才见着你。我听他言语,有抱负有章法,阳山你非真心甘老泉下,何不应允?”
  而此刻季泠跟在楚寔身后,见他一路不语,游山也再无兴致,便知与阳山先生所谈不谐,于是也越发沉默起来,只恨她身为内宅女子也没什么地方能帮楚寔的。
  孙阳山回答戴文斌道:“说实话,还是有些拿捏不准,总觉得看不透此人。”做幕僚的看不透所扶持之人,并非什么好事,有言也难进。
  戴文斌知道孙阳山自有主张,也不多劝,换了话题道:“不过,至少你得承认,今日多亏了楚少夫人,我在你这儿才吃了顿好饭。”
  孙阳山闻之不由大笑起来。


第六十九章 
  两个知交好友; 谈兴一起便聊至夤夜,腹中再次辘辘。孙阳山不忍唤起已经入睡的小童; 自己进厨房想找点儿吃食; 却见灶上稳着一锅萝卜汤; 揭开锅盖来; 真是甜香扑鼻; 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大骨熬汤; 里面的排骨酥烂而未成渣; 萝卜煮透而未成泥,热、浓、香、稠; 山间寒凉的晚上酒后喝上这样一碗热热的汤,简直让人心肝脾肺肾都被熨帖了。
  “你这小童越发管事了呀。”戴文斌赞道,“这萝卜汤熬得可真好,堪称一绝。”
  恰逢旁边睡觉的小童闻着肉汤香; 也饿醒了; 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正夸你呢,伺候你家先生越发尽心了; 这汤备得好。”戴文斌笑道。
  小童打了个哈欠道:“啊,萝卜汤啊,那是楚少夫人留下的。说是今日治菜,剩下些骨头可惜了; 又看有大萝卜; 就整治好了放在锅里熬,临走时还叮嘱我偶尔看着火呢; 一定要文火慢慢煨。”
  戴文斌和孙阳山对视一眼,对有如此贤妇的楚寔不由心里又生了几分亲近。也难为季泠为孙阳山考虑得如此周到,毕竟孙阳山是有才,可不是有钱。
  美食动人心,戴文斌笑道:“阳山,我可不管你了,便是冲着今日那锅菜和这锅汤,我也得厚颜多去叨扰几次楚公子了。”
  孙阳山眼睛一亮,“若是文斌兄也有此意,我如何能不从?”
  戴文斌愣了愣,指了指孙阳山的鼻子,大笑道:“你呀你。”戴文斌无意做人幕僚,他天生富贵人,和自幼失去双亲的孙阳山可不同。然则他平时有一最大缺点,便是馋嘴,真是亏得他能忍受孙阳山这么多年的难吃饭菜。
  “今日楚公子他们下山晚,定会借宿在白云观,你我不妨月色里走走,散散酒。”孙阳山道。
  “敢不从命?”戴文斌又是大笑,很为自己这位从小命运多舛的好友找到未来的路而感到高兴。
  天边放出鱼肚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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