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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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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鹏没说话,双手揭开灯外面的塑料壳,又旋下灯泡,凝神看了会儿。

  他猜测:“可能是灯泡坏了,我下去买一个吧。”

  他从凳子上下来,看看陈岩,“晚上洗衣服收衣服,还是要用的。”

  孙鹏下楼去买灯泡,陈岩趴在阳台上端着杯子喝水。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一停下来,人像是泄了气,热别累。

  吹着冷风,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她一动也不想动。

  过了会儿,她转过身,背靠着墙壁,宁静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游走一圈,最后落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上,又呼出一口气抬起头。

  忽然有点难以想象接下来一个人的生活。

  过了十几分钟,孙鹏回来了,他浑身散着热气。

  “去哪里买的?远吗?”陈岩依旧靠在墙上。

  孙鹏拆开包装,踏上凳子,“还好,附近就有超市。”

  他站在上面仰起头,汗蹭蹭的后颈缩起来,全神贯注地看着灯。

  单手旋灯泡,他另一条手臂原先垂着,为了保持平衡,又抬起来扶住了灯框。

  男人宽宽的后背上,肌肉的线条跟随幅度不大的动作在T恤下隐现。

  孙鹏换灯泡的样子毫不吃力,也没什么技术含量,陈岩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男性的阳刚力量。

  他做什么事都很从容,让人觉得安全稳妥。

  她只在上学的时候看过母亲换灯泡,印象里换了很久,很吃力。

  似乎很多事天生就该是男人做的。女人去做,都是逼不得已。

  孙鹏忽然说,“你按一下开关。”

  “好。”

  咔哒一声,白色的灯管在他挂着汗水的脸旁,安静地亮了。

  陈岩仰着头,轻轻眨了一下眼。

  好像有灯确实不错。

  “好了。”

  他装上灯壳,下来。

  陈岩把水递给他,“谢谢。这个灯泡多少钱?我给你吧。”

  “几块钱的东西,不用。”

  他仰头,喉头滚动几下,杯子空了。

  陈岩接过空杯子,刚想去给他拿毛巾擦汗,他看看手机,“不早了,我要去接孙飞了,你有事打我电话。”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位置互换,变成他帮她了。

  “好。他今天的课是上午?”

  “每次课程时间不定,这个星期是上午。”

  “课上的怎么样,他喜欢吗?”

  “还在适应阶段,还算配合。”

  “那就好,慢慢来。”陈岩放下杯子,“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了,你收拾吧。”

  陈岩把他送到门口。

  关上门,回到阳台,她抬头看看顶上的灯,关了开关。

  作者有话要说:

  ☆、锻炼

  接了孙飞回到家,孙鹏开门。

  钥匙刚插进眼里,门开了。

  一张年轻女孩笑盈盈的脸,略带俏皮的声音,“欢迎光临。”

  “你怎么来了。”孙鹏一愣。

  孙飞呆滞地眼睛忽然一亮,望着女孩憨憨笑起来,“珍珍来了!”

  孔珍撇了下嘴,等他们进来后,转过身靠着门板,“我怎么不能来了,是强子哥叫我来吃饭的,不欢迎啊……”

  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来喽……”一个小个子男人从厨房里跑出来。他手上端着一盘菜,喊道:“鹏哥回来啦。”

  又看看孙飞,放下菜,笑着问,“上课好玩吧?”

  孙飞坐下来,急吼吼地用手捏土豆丝吃。珍珍拉住他的手,给他一双筷子。

  孙鹏把车钥匙放桌上,坐下点了一根烟,“车空调好像有点问题。”

  强子大咧咧地把钥匙收进口袋,“没事,这车太老,问题多了去了。老板抠逼一个。”

  强子是一家面包厂的运货司机,也是孙鹏老乡,两个人在异乡互相照应着。今天有一辆车子空出来,他就偷偷借给了孙鹏用。

  这家里的钥匙是孙鹏配给他的,孙飞有突发情况遇上孙鹏不在,他都会来帮忙。

  孔珍问,“能吃饭了吗?饿死了。”

  “鱼还在锅上,你们再等一下。”强子说完跑回了厨房。

  孔珍坐下来,双手支在桌上托着腮。

  角落里的台扇来回转头,她看孙鹏一头汗,就伸手固定了风扇方向,把风力调到最大档。披在脑后头发被突然地强风吹起来,往脸上乱飞,她厌恶地“嗯”了一声。

  孙鹏手臂隔着她伸过来,调了风向。

  她双手理着头发,看看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今天借车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车?”

  “我哪有车。”

  孔珍:“你老板又不管的,你自己不肯用而已。”

  孙鹏吐了口烟,看她。

  “看什么?”她有点婴儿肥的脸上,带了点儿笑。

  “今天不上班?”

  “我调班了呀。”

  孔珍在一家练习散打的会馆里做前台,每个周六都要值班。

  “调班干什么?”

  “来和你们吃饭喽。”孔珍单手托腮,手指尖无聊的在脸上弹了几下,又问,“你还没说呢,上午借车干什么去了?”

  “去帮人家搬家。”

  “帮谁啊。”他越是不肯多说,她越是问。

  孙鹏弹了下烟灰,“你不认识。”

  “在这里,”她指指桌子,又指指自己,“你有什么朋友我不认识。”

  他看看她,没说话。

  孔珍是孙鹏的前同事,他刚来这里时在那家散打馆里做教练助理,负责陪会员练练拳,收拾教具。在会馆的时候,孙飞刚来这里,不适应,他有时就把他带过去。孔珍大大咧咧,心也热,常常帮他照顾孙飞。后来他不干了,她也没断掉跟他的联系,反而常来家里帮忙。

  强子端出一盘红烧鱼,孙鹏起身去了厨房。

  孔珍趁机压着嗓子问强子,“他给谁搬家去了?”

  强子放下盘子,被烫到的手指捏著耳垂,“我哪知道。”

  “靠,你借车给他你不知道?”

  “嘿……”强子对她的邪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问啊。”

  “去给陈记者搬家的。”

  孙飞闷着头,像吃面条一样吸着土豆丝,强子和孔珍转头看他,他仍旧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盘子,好像刚刚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连续忙了一周后,陈岩终于把新家收拾妥当了。这几天下班后她都会在附近逛逛,买些东西,再熟悉下环境。

  小区里路灯很多,绿化也好,种了很多树。老人喜欢聚在楼下几个固定地方闲聊,养狗的人一到晚上就出来遛狗,松掉绳子,让狗在绿化带里玩闹、跑窜。

  外面沿街有很多商铺,晚上灯光明亮,人声喇叭声混成一片,比白天还热闹。拐角处有一家临时大排档,生意很好,周围聚着几个卖炸串的小摊位。几个小年轻付了钱,正在等东西出锅。

  陈岩进一家水果超市买了几个苹果。看看时间,还早。

  今天她走得比平时都远,最后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新城公园”。她发现这公园离现在的住处家只需步行20分钟。

  园子里面的照明点很多,但灯光都钻在树下草丛里头,所以整体不亮,有一种十分安宁的氛围,很适合散步。

  陈岩看见很多人都直接穿着睡衣在转悠。

  上山的石阶梯边安了一排地灯,有人往上走,也有人正下来。

  山上装了不少地灯,树影繁杂错落,人流三三两两。山上凉亭的顶端有一盏方形灯,亮在最高处,像一颗高悬夜空的明星。

  这里白天的景致和晚间截然不同。

  她看看时间,往上走去。

  孙飞正在一棵老松树下吃力的压腿,嘴鼻里哼叫着,周围不时有人调头看他。

  孙鹏坐在亭子一角,两腿张开,手肘架在大腿上,坑头抽烟。

  一小截烟灰落在水泥地上,被风轻飘飘带走。

  孙飞不喜欢动,更不喜欢花力气,加上成天闷在家里,所以体质一直很弱。只要晚上没事,孙鹏都会把他拖出来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顺便锻炼身体。

  看见孙鹏低着头没看自己,孙飞立马贼贼地扶着树干抬起身体,收掉力气,假模假样地做动作,眼睛东张西望起来。

  看见从石阶上走来的人,孙飞眼睛一亮,大笑一声,“哈……”

  山上几个锻炼的老人立马看过去。

  孙鹏习惯他怪形怪状,迟了一秒,才慢慢抬眼,眼神空濛濛地看过去。

  陈岩直愣愣地站在第一层台阶处。

  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退下一层台阶。

  孙飞脸上是大大的开心,大声叫道:“陈记者……”

  “孙飞?”

  陈岩认出是他,下意识地望向他身后。

  亭子里还有其他人,但她很快看到了孙鹏。他们目光隔空相触后,他起身走来。

  孙飞傻兮兮地站在陈岩面前。

  他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会儿,笑着说,“鹏鹏带我来锻炼身体,”说完就回头,看着走来的孙鹏说,“陈记者……”

  陈岩看着孙鹏。

  “你们来散步?”

  “刚吃完饭。你也是?”

  她点头。

  孙鹏夹着烟的手自然垂在腿侧,看看她,“家里都弄好了吗?”

  “都好了。”

  默了下,她左右看看,“来这里玩的人挺多的。”

  陈岩平时很注重仪表,夏天大太阳的时候也化着淡妆,给人很正式很文气的感觉。她今天洗完澡出来,穿着居家的短衣短袖,没想到会碰到熟人,所以微微有点不自在。好在,孙鹏没有投来任何打量她的眼光。

  “你们常来这里?”

  孙鹏看着孙飞,“靠着近,晚上没事会带他过来走走。””

  孙飞一直低着头,盯着陈岩的塑料袋看。

  陈岩看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从里面掏出一个苹果,“想吃吗?”

  孙飞笑,点头。

  陈岩左右看了下,到公共厕所边的水池里把苹果洗了。

  孙鹏和陈岩站在亭子外面,孙飞得了空闲不用锻炼,坐亭子里专心致志吃苹果。

  游荡的云让月光忽明忽暗,树木婆娑的枝影交错掩映,随风微动。

  他们站了会儿,陈岩说,“其实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之前,我见过你们的。”

  孙鹏转头看她。

  “就在这山上。那天中午下着雨,你带着孙飞在这个亭子里面看书。”

  “是么。”他淡淡回应,抬手吸了一口烟。

  夜色里,弯曲的烟雾缭绕在他沉默的脸旁,微风迎面吹来,瞬间无影无形。

  陈岩忽然想到,他应该已经习惯被陌生人记住。隐约觉得伤了他的自尊,她有点后悔提起。

  温柔的夜风吹到这里,吹散烟,带起人的衣角,把地上的一个塑料袋子轻轻吹起,带落。

  漫山响起一片窸窣声。

  陈岩出神地看着那个塑料袋,呼吸间,闻见风里携裹着一丝甜味。

  “好香。”陈岩声音很轻,像是自语,“是什么?”

  孙鹏:“桂花吧。”

  “桂花?”

  她有点恍惚,一想,确实已是金秋10月。

  夏天走了。

  耳边响起音质低劣的歌声。有人在一边用半导体放广播,一边原地做简单运动。

  孙飞吃完了苹果,被那声音吸引,跟着一起在亭子里动。

  他们都朝他看过去。

  “他很多时候都不错,以前有带他去看过吗?”

  “小时候以为他是弱智儿,后来去城里大医院才知道是自闭症。乡下人不懂这些。”

  孙鹏说的很平淡,“后来去过一次北京,医生说治不好的,家里也没什么钱,就没再给他看。”

  “其实我觉得上次张医生说的很有道理。他们活在自己世界里,我们为他们着急,也许他们自己过得很开心。”

  陈岩转过脸,发现孙鹏正望着孙飞。

  那道静默的目光里,她以为会有责备、无奈,或是更繁杂的情绪。

  可那里面,平平淡淡,坦坦然然,只有一抹近乎温柔的宽容。

  陈岩心中震撼。

  一条流浪狗在草丛里钻出来,黑乎乎的脸嗅了嗅陈岩的鞋子,她回神低头,它离开,又去嗅孙鹏的脚。

  孙鹏垂眸,烟叼嘴上,蹲下,拍了拍它的头。

  她忽然觉得,

  这人就像山上的一株雪松。

  不起眼,不值钱,兀自深沉,兀自坚韧。

  雪松四季常青,总有人问,它为何不落叶?

  它并非不落叶,那些细密的针叶会在无人知晓的时刻次第脱落,自我生长。

  春阳也好,秋风也罢,所有季节,所有雷雨霜雪的细节,于它都无关紧要。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

  那天后,陈岩和孙鹏他们晚上散步经常碰到。有时候她和孙鹏聊会儿,有时候也就打个招呼,陈岩一般坐个十来分钟就回家。

  这天下午她去特教中心做采访,结束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张医生,他拦下她,微微笑着把她叫到办公室。原来他最近在网上看到了一套简易的生活知识丛书,觉得很适合孙飞读。书昨天刚到,被他放办公室里了。这个周末他要去外地做个会诊,不过来上课,想让陈岩帮他把书带给孙飞去。

  陈岩很感动,连忙帮孙飞道了谢,在回台的车上给孙鹏打了电话。

  她本来打算晚上散步把书带给他,但想到等下回台时刚好会路过他们家,决定直接给他拿过去。

  电话里,孙鹏说他人在外面,一时可能赶不回去。

  陈岩说没事,孙飞在也行的。

  她第三次过来,很快找到了熟悉的楼栋。门口有个老太太拿着把蒲扇在树荫下面乘凉,耷拉的眼睛随着她的身影,一起往暗漆漆的楼里探。

  陈岩拎着书上楼。

  楼道里的光线柔和昏暗,她敲门的时候忽然有点没底。

  孙鹏不在家,她现在和孙飞虽然也熟悉了,但还没有真正独处过,她不知道会不会出状况。

  屋里有个男人响亮应了一声,“来了!”。

  陈岩愣了一下,这声音不是孙飞,更不是孙鹏。

  果然,门一开,是一个陌生男人。

  个头不大,穿着T恤牛仔裤,看见陈岩,他很客气地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弯弯的,“是陈记者吧……你好,我是鹏哥朋友强子。”

  陈岩毫无心理准备,警惕地朝屋里看了看。

  “你快请进……”强子侧过身,邀她进来。

  房间里传来啪嗒啪嗒地拖鞋声,孙飞跑了出来。他看着陈岩,笑了,声音小的像是自言自语:“陈记者来了……”说完又回头。

  陈岩这才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也跟着出来了。

  女人年纪很轻的样子,穿着T恤衫和牛仔短裙,看了陈岩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踩着夹脚拖又悠悠走进去。

  孙飞转身,用小碎步像走着玩一样,也跟在她屁股后面进去了。

  陈岩在桌边坐下,强子给她倒水。房间里电视机声音大,他过去把门带上。

  他在她对面坐下,在她喝水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孙鹏没多说,只说是让他来帮个忙,招待一下之前帮孙飞上课的人,是个电视台记者。

  强子以为这人会是个有钱有闲有爱心的中年人,可现在……

  她穿着质地柔软的蓝色衬衫和黑色铅笔裤,从开门到坐下都没什么大表情,话也不多,看上去也就二十小几岁的样子。

  他之前想好的一派“阿谀奉承”的说辞都用不上。孙鹏让他来帮忙,他也不能冷了场,只能硬着头皮上。

  强子脸上堆着笑,“那个……鹏哥他等下回来,你稍微坐一会啊。”

  陈岩说,“其实我就是把书送过来,没其他事。”

  强子赶紧说,“鹏哥他已经往回赶了,你稍微再坐一下,你要是直接走了,他肯定以为我招待的不好,要怪我。”

  强子这个人和孙鹏想比,虽然说话油滑一些,但是整体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好的,并不惹人厌。

  陈岩看看他,“你是孙鹏朋友?”

  “对对对,我们是老乡。”

  陈岩轻微点头。

  又冷场了。

  房间里电视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大,衬得外间更静,他们都往里看了一眼。

  强子说,“她也是鹏哥朋友,叫珍珍。”

  只见孙飞又小碎步走了出来,站到桌边。走了几步,不动了,他盯着陈岩带来的几本书。正要动手去拆开,强子立马叫起来,“哎,不要动不要动!这是人家的东西。”

  孙飞收回手,目光怯怯地看他们。

  “没事的,孙飞,这就是送给你的。”陈岩看着他,轻声说。

  强子一听,脸有点红,挠挠头,看着孙飞说,“那你开吧。”

  孙飞拆开绳子,拿出其中一本,动作轻慢地把书外面的塑料薄膜撕下来,翻开看了看。他站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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