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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床上坐起来，可以看到旁边的窗户，从窗子里望过去，外面就是印刷厂。可惜目光被一堵光滑的围墙给挡住了，只能看到围墙那一边冒出树梢的香樟树。

　　　　阳光像散碎的金子，在碧绿的香樟叶子上跳跃，耀眼又欣喜的样子。

　　　　外间杨珍秀早就已经忙碌开了，脚踏缝纫机发出哒哒的声音，欢畅又平和。

　　　　这是美好的一天。

正文　第128章美好的一天

　　　　这确实是美好的一天，无论是对谁。

　　　　与临水县城里的萧瑟不同，八十年代的大上海已经非常繁华，到处人来车往，热闹非凡。有轨电车、公交车、解放牌的大卡车，偶尔还有呼啸而过的军绿吉普车，当然最多的还是被人骑得咣当响的自行车和载人载物的人力三轮车。

　　　　看到一辆闪得耀眼的红旗或上海牌轿车，也不是什么难事。这里外国贵宾多，经常可以看到这种豪华轿车大多在上海的几条主干道以及几处有名的宾馆饭店间来往。

　　　　只是，当十几辆锃亮的红旗轿车整齐有序的列队穿行在旧校场路狭窄的弄常里，这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这里每一个门牌号背后的院子里住着不下于七十二家房客，七八口人挤在一个三四十平方的亭子间的家庭大有人在，一线天似的走廊被利用起来，到饭点的时候就成了各家各户的厨房。

　　　　各种香味伴着闲言碎语在院子上空弥散开来，散发着浓重的生活气息。

　　　　当穿行而过的车队由远及近的过来，仿佛按下了这片时空的暂停键。闲言没了，碎语也没了，只剩下一个个伸张着脖子朝下望的家庭主妇们。太过忘神，锅里的饭菜被烧焦了，传出难闻的糊味才令各位忙回过神来看顾一下自家的锅里。

　　　　但关了火仍旧伸长脖子往外看。这么多的豪华轿车出现在她们这条街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不管是福是祸，铁定是摊上大事了啊！

　　　　“呶！看，上面贴着喜字呢，哪家娶媳妇吧？”眼尖的没忍住叫了一声。

　　　　果然，原来是娶媳妇儿。‘有钱没钱，娶个媳妇过年’。人们总喜欢把嫁娶大事放在年底进行，既喜庆又有闲情。

　　　　但是，娶个媳妇儿要这么大的排场？

　　　　谁家娶亲不是单位上相熟的小伙子一人出一辆自行车，浩浩荡荡的就把亲给迎了？她们记得看过最热闹的不过，女方陪嫁家具多，出动了一辆东风大卡车，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这谁家结婚啊？”

　　　　“啧！红旗呢，清一色的红旗轿车！这辈子能坐一坐就该知足了！”

　　　　“……”

　　　　刚刚看到车队时的敬畏，一下就被浓浓的羡慕所取而代之。毕竟这年头，结个婚，能摆出这么大排场的人家实在不多。

　　　　“哦，听说是郑家的三小子今天结婚，女方家里来头不小，不会是他家吧？”有消息灵通的小声嘀咕，但不敢确认。毕竟以郑家的条件，并不是娶个媳妇能摆出这种场面的主。

　　　　“不能吧，老郑两口子不过是机械厂的员工，家里孩子又多，比我家还过得差些呢，哪能呢！”

　　　　“还真有可能呢，你们看，车就停在85号了！”有人惊叫起来。

　　　　“就是他家，没错了！他家的三小子出息了，考上了大学。”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整条街都热闹起来。

　　　　至到郑家的三小子穿着雪白的西服，油头粉面春风得意的从85号院门里出来，上了车扬长而去，众人才像惊掉了下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郑家，真是要翻身了！

　　　　旧校场路住着的街坊邻里谁不知道，老郑一家老实交巴的，要背景没背景，要家财没家财，最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日子难过得没人敢把闺女往他家嫁，今天娶媳妇却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十几辆的红旗轿车啊！

　　　　这是娶了皇帝的女儿吗？

　　　　众人心思各异。大多数人还是心潮难平，自家并不比他家差吧，那老郑家十好几口人挤在两居室的房子里，两个下乡的儿子刚返城，连工作都还没有落实呢。

　　　　而家有未嫁女儿的，或是待嫁闺女却是看得出神，想不到郑家的三小子收拾齐整了竟长得这般出色，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即使那道白色的身影不过匆匆一瞥，但已足够惊艳。

　　　　“人家三小子也是个争气的！下了乡还能考上大学，看看人家小伙子长得多精神！

　　　　……

　　　　郑建峰与徐丽娇的结婚宴设在国际饭店，全上海最高、最奢华的大楼里。

　　　　张政、雷鹏军带着同宿舍的另外三名同学也在婚宴的邀请之列，他们望着金碧辉煌的国际饭店，全部瞠目结舌。听说这里的酒席少说也得三、四十块钱一桌，一般人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这么一桌呢！

　　　　看着桌上的什锦火锅、茄汁鲳鱼、蟹粒豆腐、熏鱼、红烧蹄膀，以及鸭蛋围边的霸王鸭，才觉得别人所言不虚。那色、香、味在普通百姓还缺肉的年代里，特别的诱人。

　　　　“呵，你们看，桌上摆的是茅台酒吧？听说光这么一瓶就得八块钱呢！”酒席豪气得连雷鹏军都忍不住出声。

　　　　在这几个同学中，他的家庭条件算好的，但见到这样的排场还是很惊讶。

　　　　张政倒是平静，只是眉头紧蹙，并不显得多欢喜。

　　　　郑建峰的底他当然清楚，不但是他，还有雷政军，他们三个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兄弟。当初郑建峰要在乡下成家生子，他还好言相劝过，可结果一考上大学人家就把乡下的女人孩子都抛弃了，现在还攀上徐市长的女儿。

　　　　再看看人群里意气风发到处敬酒的兄弟，张政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却变得无比的陌生。

　　　　“嘿嘿，想什么呢？”雷鹏军觉察到张政的心不在焉。

　　　　“我在想，建峰的变化真大啊！”张政看了看桌上的丰盛的饭菜，面无表情。

　　　　另一个同学根本没有留意到张政的异样，随口接着：“可不，现在人家成了徐市长的乘龙快婿，怎么还能跟以前一样嘛！”

　　　　“人都是会变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吗？”雷鹏军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杯酒，“这酒不错，新郎倌过来了，给个祝福吧。”

　　　　郑建峰今日一身雪白的笔挺西装，挽着娇小可人的徐丽娇，款款而来。

　　　　只是他在别的宾客面前都能从从容容，但面对自己的铁哥们儿时，多少有些不自在。只觉得在张政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下，自己完全暴露着，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来，今日是建峰大喜的日子，咱们兄弟祝你新婚快乐！”雷鹏军扯了扯张政，举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见张政喝下了酒，郑建峰才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正文　第129章知足

　　　　徐家为郑建峰和徐丽娇小两口准备的新房是一套宽大的三居室。

　　　　应酬完宾客回到自己的小家，郑建峰还是很满意的。宽敞的三居室里摆着成套的大橱玻璃橱、五斗橱，甚至还有从香港那边买回来的最时兴的组合柜。客厅里摆放着真皮沙发，墙上挂着他跟徐丽娇两人的大幅婚纱合影。

　　　　一切都是那么新潮，那么美好。回想过去，那些不堪已经成了记忆，让他不愿意再想起。微醺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人生得意，不外如是啊！

　　　　瘫躺在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上，整个人似乎没了重量。

　　　　“建峰，这个缝纫机是你同学送的？他们怎么送这么个东西啊？明知道我不会做衣服！”徐丽娇看了看客厅一角摆放的那台缝纫机，不屑的撇了撇嘴。

　　　　缝纫机？原本已经有些醉意的郑建峰一下清醒过来。

　　　　果然，家里摆放着一台缝纫机！王政和雷鹏军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这个，不是紧俏货嘛，估计咱俩结婚的贺礼把他们给难着了。咱爸妈为咱们啥都准备齐了，他们也找不着东西送不是。”郑建峰揽过徐丽娇的肩膀，柔情款款。

　　　　徐丽娇偏头想了想，“也是！建峰你看，咱爸妈对你不错吧？这屋子，这屋里的东西，可全都是进口货呢！”

　　　　徐丽娇环视屋子一眼，免不得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她有这个资本。

　　　　她爸是市长，她妈是妇联主任，家里就只有她一个掌上明珠。向来在家里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主，现在结婚成家，一切都是捡好的准备，无论是14英吋的彩色电视机，还是三洋的单放机，在国内那都是有钱也没处买的！

　　　　对郑建峰的家庭以及好友，徐丽娇是有些瞧不起的，但胜在他这个人还不错，人长得潇洒帅气，还有才华。

　　　　“是，当然对咱们好啊！”

　　　　郑建峰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大自然。脑子不期然的想到当初在乡下当知青的时候，别人也说他占尽了便宜……

　　　　算起来，他跟徐丽娇的婚姻也算招赘。在这场婚姻中，占主导地位的仍然是女方以及女方的父母。

　　　　郑建峰一边温言细语的抚慰着徐丽娇，目光却望着屋里的缝纫机出神。仿佛透过那台冷冰冰的机器，能看到机器后面坐着的明媚女子。

　　　　“……你的衣服破了都不知道？给，我帮你补好了……”女子的衣着并不时髦，但依旧掩藏不住身上的灵透。圆圆的杏眼乌黑水润，能映出人的倒影。

　　　　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如黄莺初啼，美好的脸庞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如含苞待放的花蕾。

　　　　记忆中伸过来的那双手细腻柔软，丝毫没有村姑的粗涩。整个人温婉如玉，她的脾性就像她的手一般让人留恋不舍。郑建峰不由自主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可惜除了凉凉的空气，什么也没有碰触到。

　　　　“去，帮我倒杯水来，渴死了。”徐丽娇的话拉回了郑建峰的思绪，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

　　　　他摇了摇头，努力的让自己清醒一点，“好。”

　　　　双手碰触到红色印有双喜的保暖瓶，苦笑一下，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往后绝对不会像以前一样，明明他不符合下放的条件，仍然榜上有名，连讨个公道的机会都没有；他可以住在这么宽敞的三居室里，不用再挤那几个方的亭子间；他的父母兄弟，全部进了工厂，安排在轻松的岗位；等他一毕业，就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

　　　　临水县城里，杨梅从床上穿衣起来，厨房里杨珍秀已经帮她留了早饭，正放在煤灶上温着。

　　　　外间，杨珍秀自己则埋首于一堆布料之中，在她的身旁，不少已经完成的新款罩衣摆放着。杨珍秀做出来的成品女仆围裙比练习本上杨梅画下来的图案要好看很多。

　　　　杨梅拿了一件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很是满意。但见到杨珍秀熬得满眶血丝的眼，忍不住有些难过，“妈，你这起得是有多早啊？昨晚到底睡了没有？”

　　　　“不碍事儿我睡好了，这衣服这么好看，做出来肯定好卖，我心里高兴想睡也睡不着啊，还不如干脆起来做出来看看。”杨珍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现在女儿懂事了，还处处管着她，好像她才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不行，以后不可以晚睡早起，把身体熬坏了挣钱还有什么用？”杨梅板着小脸，丝毫不肯退让。

　　　　“行，妈听你的！”杨珍秀不以为然的捏了捏杨梅的小脸笑了笑，挣钱当然有用啊，她要挣多多的钱给她的宝贝！

　　　　杨梅闲着无聊，便把杨珍秀做出来的新衣服一件一件的摆放在店铺显眼处。那一件件红的、绿的、花的小衣服，在冬天一片萧瑟中，显得特别的打眼。

　　　　等到纺织厂下班的时间一到，整间小店便被人团团包围起来。

　　　　昨天的新款棉大衣是很漂亮，但十多块钱的价格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消费得起。即使是双职工家庭，每个月的工资也不会超过一百块，这时候计划生育的政策还只是一个口号，并没有落到实处，家里有三四个孩子并不是稀罕事儿。

　　　　孩子长得快，衣服的需求最也大，给每个孩子都花费十多块钱买上一件衣服，实在是一笔昂贵到负担不起的支出。

　　　　但‘珍秀时装店’今天推出的罩衣就不一样了，两块钱一件，好看又实用的罩衣很多还是的确良的料子！有这么一件罩衣穿在外面，过年都够了。而且男孩款、女孩款色色齐全，对孩子也不必厚此薄彼，能一视同仁，少了争执。

　　　　“我要一件！”

　　　　“我要两件！”

　　　　一时之间，那些女工们在精打细算之后，连精挑细选都不做了，急吼吼的朝杨梅叫道。

　　　　这时候已经轮不着她们挑选了啊，总共就那么点儿，抢慢了就没有了！

　　　　“别挤别挤，大家都有份儿，过年还有好几天呢，保管大家都能买上。”杨梅一边收着钱，一边劝大家别拥挤，她现在差不多要被人潮给淹没了。

正文　第130章火爆

　　　　等晚班的人潮散去，杨梅就强行让杨珍秀关了门。

　　　　母女两个等不及做晚饭吃，就急急的盘点今天的收入。

　　　　一大把的钞票被杨梅从小布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案板上乱糟糟的一大堆。有毛票，也有一块两块的，面额五元十元的都有。

　　　　“这，这么多啊？”杨珍秀搓了搓双手，有些不敢相信。

　　　　杨梅便把案板上的钞票抓在手里用力的往上扬，屋里便像下了一场钞票雨。

　　　　“哎，哎，别抛得不见了！”杨珍秀这才急忙伸手把钱接在手里，一张一张的捋好叠起来。“是真的唉！”

　　　　杨珍秀表现得很激动，长到二、三十岁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天就能挣这么多钱！

　　　　杨梅望着杨珍秀一个劲儿的笑，“是呢！”现在的杨珍秀总算一天比一天的正常了，看她第一次由衷的发自内心的笑了，杨梅觉得自己这步算是成功了。就凭杨珍秀此刻脸上的笑，比什么都值得。

　　　　母女两人像发现宝贝的孩子，头挨着头，凑在一起数钱。

　　　　“七十八块！”杨珍秀数完了惊叫一声，无法质信一般的望向杨梅，马上又低了头打算从头再数。

　　　　杨梅笑着推开她的手，“是呢，就是这么多，再数也少不了。妈我都快饿死了，咱们做饭吃吧！”

　　　　杨珍秀这才回过神来，把那叠钱折了折，“好，妈这就去做饭。”试了几个地方，都拿不准要把钱藏在哪里。“梅儿还是你收着吧。”

　　　　可等杨梅把钱收了起来，她又回头不大放心的说：“你收着行吗？”

　　　　“行，别人肯定不会猜到咱家的钱放在我身上。”杨梅说得胸有成竹，“之前上县城的时候一百多不也放我身上？我都收得好好的，没掉一分钱不是吗？”

　　　　杨珍秀很容易就被说服了，她点了点头，可不是！“这叫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杨梅却在背后窃喜，家里的经济大权这是放到她的手里啦？

　　　　母女俩人吃过晚饭，接下来杨珍秀还要加班加点的赶做衣服。杨梅虽然心疼她，但没有阻止的理由。老杨家全部的家当都已经被她们投入到这个裁缝铺子里了，明年买种子的钱都没了呢。

　　　　按说杨珍秀一个人一天做了39件罩衣，已经算是手快的了，但这个数量远远还达不到纺织厂那些女工的需求。趁着市场上跟风的还没反应过来，她们两个必须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赶制出足够的衣服来。

　　　　临水县的缝纫店并不只她们这一家，等这些罩衣流传出来，跟风仿制肯定是少不了的。这个也算是一锤子的买卖，做不长久。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杨梅便绞尽脑汁的想主意。

　　　　可惜前一世满大街卖的都是成品衣服，她对做衣服的流程并不熟悉。

　　　　但看到杨珍秀裁一件缝制一件，她还是看出了问题。这样的效率低下，很浪费时间。等杨珍秀离开案板做衣服去了，杨梅便踩着小板凳在案板上比划。计算好衣料，在布料上排好版，一次性裁好十件八件的根本不是问题。

　　　　等杨珍秀做完一件回头，只见案板上已经堆积出了十多件裁好的裁片。

　　　　对于女儿表现出来的做衣服的天赋，让她很惊喜。不得不说，杨珍秀真是一个疼爱孩子的好妈妈，若别人家的妈妈看到孩子拿剪刀裁衣服，不知道怎么发火呢。

　　　　“不错啊，看妈妈做几次就学会啦？要不跟着妈妈学裁缝吧，保准能成为一个技术高超的裁缝师傅！”说这话的时候杨珍秀是真的感到了自豪。

　　　　“你不想我考大学了啊？”杨梅很无奈的白了杨珍秀一眼，她这么累死累活的，倒是为了谁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杨梅自己也感觉到了失言。杨珍秀明媚的笑脸已经暗淡下来，这是戳到她的伤心处了。“妈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养女像娘，有这么聪明能干的妈妈，当女儿的能差了吗？不过我的目标可是考大学呢，你可别耽误我！”

　　　　“嗯，不耽误你。妈妈要赶紧挣钱，好供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