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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啊，快点。”杨清红推出去的手在妈妈的怒视下又讪讪的收了回来，只能恨恨的催促。今天差点没把她吓死，下午玩的时候推了这丫头一把，哪知道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后脑勺出了好多血，倒下就起不来了。还以为死了呢，她没敢声张，偷偷的把人藏在稻草垛里。

　　　　阳光被连拉带拽的送进了房子的堂屋，里面闹哄哄的或坐或站着不少的人。她从貌似齐昌兰的妇人那里得到启发，环视了屋里的人一眼，果然有几人依稀能辨出个大概模样来。

　　　　至到看见堂屋中间垂头坐着一脸苦闷的老人时，阳光的脑子嗡的一下变得空白。她不会认错，堂上的老人正是她的太爷爷！

　　　　那位可怜的老人是在阳光十岁那年，没人照顾掉进乡下的茅厕里淹死的，儿子媳妇不孝顺，老无所依，只能勉强算活着，整个人瘦得像一具活着的骷髅，很是吓人。每年她妈妈都会想办法去探望几回，每看过一趟回去后都会痛哭一场，好几天情绪低落。

　　　　老人花白着头发，眼睛深凹，一副魁梧的身板已见消瘦，此刻正眉头不展。见到阳光进来，倒是抬头看了一眼，“梅儿你到哪里去了，饭都不晓得回来吃。”虽然是责被的话，却丝毫不严厉，“灶房里还有剩，跟你奶奶吃去。”

　　　　跟记忆里的慈祥老人一样。

　　　　阳光慌乱的心在这一刻出奇的平静下来，人害怕的是无知，只要有一丝熟悉，就像找到了依靠一般，胆子都会变得大起来。就像对黑夜的恐惧，只要手里有一盏灯火，哪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却能让人勇往直前的走下去。

　　　　阳光还记得，她妈妈每次带她来看太爷爷，那老人就会张着没牙的嘴，笑得很开心，拿出囤积了好久的吃食给她吃，妈妈说了他好多次，让他有好吃的自己吃，可他每次都不改。有一回乡邻给了他三个梨子，他一直没舍得吃，专门给她留着，等她去的时候，梨子全放坏了，没法吃了。当时老人混浊的眼里满满的遗憾和歉疚让阳光现在想起来心里都酸酸的。

　　　　现在还能再看到太爷爷不太老的样子，阳光觉得也挺好的。她强忍着就要流出来的泪水点了点头。

　　　　“爸，你就答应分了吧，你看大毛都要娶媳妇了，你老马上就会有重孙孙，咱们这么大一家子，也是时候分开过了。”

　　　　“我不是不答应分家，只是你妹子……好歹人还活着，总要给她留条活路……”

　　　　身后两个年轻版的舅公正在跟太爷爷商量分家的事，而她也终于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大概的认识。

　　　　她现在就是杨梅。

　　　　怎么会变成小时候的妈妈，这点阳光的脑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但身上掐出来的痛疼，以及分不清真假的场景都在提醒着她，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她明明已经死了，妈妈也死了，但现在她却又带着自己的记忆活成了妈妈小时候的样子。阳光只觉得脑子完全不够用。想不明白的问题就先搁着，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思路大开，将所有疑惑迎刃而解。拿得起，放得下，不钻牛角尖，这是她向来的做事风格。

　　　　决定先放下后，阳光就在脑子里搜索关于妈妈童年的记忆。妈妈一辈子没什么亲人，也少朋友，最大的乐趣就是跟自己说她的经历，一遍又一遍的，以前阳光很讨厌听，老说她像祥林嫂。

　　　　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伤害妈妈的混帐事，阳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分家！对了，妈妈曾经告诉过她，她一生的悲剧就是从分家之后开始的。那时候大舅婆，也就是妈妈的大舅妈齐昌兰为了霸占原本属于妈妈的红砖大瓦房，花言巧语的骗了太爷爷，把妈妈分到她们家过日子，从此之后，妈妈就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以致于后来苦了一辈子。

　　　　不管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阳光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万一能改写妈妈的命运呢？她总有种感觉，现在在她身上出现的这种境况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哪怕只是一场梦，阳光也觉得必须去争取。

　　　　“是梅儿回来了吗？”阳光这里还在给自己鼓劲，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灶房。

　　　　这栋房子很旧的模样她的脑海里还有些印象，她小时候来看太爷爷的时候就是在这栋房子里。听说这里原本是大表舅的家，后来他们一家搬到县城里去了，就把这栋房子卖给了别人，太爷爷住的窝棚在一场大雨中垮掉了，好心的邻人就把他接回这里住，后来那家人也搬到了城里，太爷爷一直住在这里帮那家人看家。

　　　　说是看家，其实也是暗中接济的意思。想来老人一辈子儿孙满堂，结果却是那样的凄凉下场。

正文　第004章这是任务吧

　　　　阳光推门而入，看到了她的太奶奶。

　　　　那是一个老式的妇人，一条洗得发白的黑绒额带包裹住了大半的花白头发，身上穿着斜襟的黑洋布夹袄，脸色腊黄，出奇的瘦削，瘦得只能看到高耸的颧骨。此刻她就半卧半躺在灶房角落里放着的一张竹床上，上面铺盖的被褥都很旧了，但清洗得很干净，除了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泛着青草的清香，不算太难闻。

　　　　听妈妈说过，太奶奶是个能干利索的人，最讲究干净了。

　　　　见到阳光过来，太奶奶蹭了蹭身子，想要坐起来。“你这孩子，一下午都去哪儿了？”“饭也不晓得回来吃！”声音有些暗哑，却很干净温和，带着浓浓的担心。不过她的伤真的很重，就说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停顿了两回，中间还夹杂了一声低沉的呻吟，想来已是极痛苦。但面对阳光的时候，却在努力的装作轻描淡写。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小孩子，可能发觉不了，但现在一个活了二十多岁、还正极力忏悔中的成年人，自然能感受得到。

　　　　“太……奶奶，您别动！”阳光忙凑上前去安抚老人。阳光的便宜外公，也就是杨梅的知青爸爸算来是上门女婿，杨梅随的是杨家的姓，被两个老人当孙女儿养的，应该喊爷爷奶奶。

　　　　“您哪儿痛，我能做什么？”阳光有些语无伦词，她不懂医，看着老人受苦，心里难受。

　　　　“没，没事。”老人虚弱的笑了笑，“我的梅儿哟”一双干枯却温暖的手伸过来，便拉住了阳光的手。“饿了吧？”她的目光放到阳光手里的饭碗上。

　　　　“这是云伢子送过来的？”“还真是麻烦人家了，中饭也是人家给我送的，”“这是人情啊，得还，梅儿你要记住了。记得帮我还回去。”老人说得极慢，像交代后事一样。

　　　　“奶奶，往后日子还长，这些人情还是您老自己还吧。”阳光的心里涩涩的，这种感觉很不好。

　　　　老人可不是交代后事吗。阳光没记错的话，太奶奶真的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听妈妈说过，就是因为太奶奶病了动弹不得了，两个舅公舅婆才闹的分家。

　　　　分家之后，妈妈和太爷爷跟了大舅公，太奶奶跟了二舅公。她的病根本就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而且身边连个服侍周到的人都没有，现在是春末，很快就到夏天，太奶奶半身不遂的瘫痪在床，又没有得到好的照顾，浑身长满了褥疮，地主小姐出身的太奶奶讲究了一辈子，最后受不了自己吊死在了床上，死的时候身上好几处都有蛆虫爬动。

　　　　“奶奶怕是，不成了啊。”老人长叹了口气，“人老了，到了日子阎王就来收了，谁也逃不过去。”

　　　　“我只是，舍不下你啊！”“我要去了，我的梅儿可怎么办！”老人虽然是对着阳光说的，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声调里带着呜咽，却没有一滴泪水流下来。

　　　　有人说过，号啕大哭并不是最悲伤的表现。这句话阳光现在终于明白了，老人说话的时候，甚至连泪水都没有，但她还是听出了她心里极度的悲伤。

　　　　若有这样一位慈爱的奶奶在身边，妈妈就应该不会过得那么苦了吧。

　　　　看来她的任务又多了一件，不但要阻止分家跟大舅公一家过日子，还要想办法让太奶奶对生活充满信心，不至于上吊自杀。

　　　　“梅儿也舍不得奶奶，若奶奶真的放心不下梅儿，就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看病，早一点好起来。”阳光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呜咽，“奶奶，梅儿不能没有您，梅儿也离不开您！”这句话她说得情真意切。

　　　　“奶奶，我不想跟您分开，我要跟您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等妈妈回来。”

　　　　老人红了眼，手哆嗦的放到了阳光的头顶，“傻孩子。”

　　　　好半晌之后，她才能又接着说，“你跟着我有什么出路？你妈……”“还是跟着你大舅娘吧，好好跟她学手艺，有出息。”

　　　　听老人这样说，阳光心中以前总想不通的事现在都豁然开朗。

　　　　为什么太爷爷和太奶奶都是能干明理的人，当初分家分得那样偏，而且把自己的晚景都弄得那样凄凉。

　　　　就因为这次分家，把杨珍秀的房子给了大房，两个老人中能干活的分给了大房，偏偏瘫痪不能动弹需要照顾的分给了二房，分偏了家，让二舅公与大舅公兄弟反目，一直争斗了大半辈子，到老了都互不原谅。

　　　　原来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杨梅，因为妈妈！

　　　　两个老人都是为杨梅着想，想让大舅娘教她缝纫的手艺，让她有吃饭的本钱！

　　　　在这个年代，有一门手艺的人就可以脱离农业生产，是很了不起的本事。只是估计当时谁都没有料到，为了这个‘了不起’的本事，付出了太多太多。

　　　　阳光想，若是让妈妈自己来做选择，她肯定宁愿选择与两个老人相依为命，也绝不愿意学什么缝纫的手艺！

　　　　“不！奶奶，我不学裁缝。”阳光拼命的摇着头，“我妈就是学了裁缝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她要是好好的跟爷爷奶奶出工干活，嫁个种田的汉子，我就不会没了爸爸。”虽然这话由一个小女孩的嘴巴说出来有些怪异，但阳光已经顾不得了，如果不能打消太爷爷太奶奶的主意，她的任务就完成不了，命运的轨迹还会照着之前的道路运行。

　　　　堂屋里讨论着分家，其实太奶奶这里早有章程，怕是两位老人早就商量好了。

　　　　“我也不要跟大舅娘过日子，奶奶我不是怕吃苦，我怕的是没命！”阳光把太奶奶的手移到自己的后脑勺位置，那里一跳一跳的痛得正厉害。“其实今天我哪里也没有去，是差点就死掉了。”

　　　　那一处的头发黏成一块，应该是血液干涸，结成硬块了，老人的手微微的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声音里带着惊吓。

　　　　“是清红姐打的。她打了我把我拖到咱家草垛子里藏着，大舅娘知道了不但没有责怪她，还让她说慌，说今天下午都没有看到我，说我死了也跟她无关。”

　　　　“奶奶，你不要我我就没法活了！”

　　　　“去……去找她来！”老人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伸着手指着门外让阳光去叫人。

　　　　“不能问啊，问了她们也不会承认的。”阳光起了身，把拿回来的饭碗塞到老人的手里，又找了双筷子过来，“奶奶您要保护我，就只有好好的吃饭，快快好起来。”

正文　第005章一箭三雕的好计

　　　　饭菜谈不上好吃不好吃，但能填饱肚子。

　　　　按说阳光占着的妈妈的小身子已经有两顿饭没吃了，怪不得浑身乏力。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阳光的话怎么说都没什么说服力，但是直接亮出来的伤口让太奶奶一下改了主意，看来她对自己大儿媳妇的品性还是很了解的。阳光苦笑，早知道直接亮伤口就好了嘛，打感情牌很辛苦的，刚才她真的跟着也很伤心。

　　　　祖孙两人的胃口都不算好，但都扒拉了几口。

　　　　放下碗筷，阳光在太奶奶的吩咐下叫来了太爷爷。随着两个舅公把太奶奶抬到堂屋里，老杨家的分家大会正式开始了。

　　　　阳光发现，这时候的太奶奶，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人仍是那个人，身上的疼痛让老太太弓腰驮背，缩在竹床上只有小小的一团，但却已没有了萎靡之相。

　　　　“我跟老倌子老了！都是快死的人，也就不在你们面前碍眼讨人嫌了。”说这句开场白的时候，老太太的心应该是苦涩的，神情落幕。

　　　　杨老倌把椅子移了移，靠近老妻这边，面前或站或坐济济一堂的是儿和孙。

　　　　“娘，瞧您老说什么话呢，怎么就成了讨人嫌呢？树大分叉，儿大分家，自古的老理儿，再说您老这一病，当家理事也累不是？”大儿杨传明就坐在老娘的下首，他笑了笑，眼神有些躲闪，说着话却不敢与父母对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娘能干能出工补贴家里当然好，但现在娘老了，到了要赡养的时候，他家里儿女又多，一年干到头只能混个肚子饱，眼看着儿子大了到了要娶儿媳妇的时候，再多背一个包袱肯定是背不动的。

　　　　“现在怕我们累了？老大你说说，我跟你娘这些年养大你们几个，吃了多少苦！闹饥荒的那几年，我们两老可吃过一餐饱饭？有没有饿过你们的肚子？”杨老倌瞪着满堂的儿孙，被逼着分家，不伤心是不可能的。“人呐，老了就被人嫌了。”

　　　　都说为儿为女一辈子，就是为了老有所靠。现在老妻才摔断了腿动弹不得了，两个儿子就闹分家。

　　　　“咳”齐昌兰在人群里咳嗽了一声，“爸您老这说的是啥话？养儿就是防老，现在咱们分家，又不是不养你们，我儿女生得多，七毛八毛年纪都还小白吃饭，咱们把家分开来过，可不就是不想让二弟一家跟着受累么？”

　　　　“再说大毛眼看到了说亲成家的年纪，难不成还要劳累二弟和弟妹帮着娶儿媳妇？”齐昌兰笑了笑“把你二老分开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但凡我跟传明有一点办法，两老一齐归我养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齐昌兰越众而出，来到于婆婆的身边，紧挨着竹床坐下，小声的嘘寒问暖起来，她把同意分家的态度摆出来，把话也说明白了，接下来会如何，意思是让剩下的人看着办，她不准备再参与了。

　　　　杨传明看了看妻子，心下了然。

　　　　杨传德是个木讷少言的汉子，这时候也发了话，“娘你跟我爹放心，只要我有一口，就少不了两老的吃。”这是他的真心话，其实分家不分家他无所谓。只是耐不住妻子唠叨，既然大家都同意分家，他也没意见。

　　　　杨传德的妻子王兰英心里就不这么想了。

　　　　她闹着要分家，正是大嫂齐昌兰所说的理由。大哥家有五个孩子，她家才三个，而且年纪都不小了，半大的小子每天混三五个工分还是没问题的，自己个儿够吃用了，那她跟丈夫两人做的活挣的工分全填的老大家的缺口，以前有两老在前面顶着，总有些盈余，日子还过得去，现在婆婆倒了，那不是他们这一房吃亏？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现在她的心思全被大嫂说了出来，她的心里就直打鼓。

　　　　她这个大嫂啊，城里来的，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要说算计满村子就没有一个比得过她的，而且话还说得漂亮，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现在人家把话挑明了，这到底又是想算计什么呢？

　　　　她可不觉得齐昌兰这个妯娌是个肯吃亏的主！

　　　　想不明白也没办法，但现在必须要表态了，分家是她挑的头，不能到这会儿撂挑子。不管怎么样，能摆脱老大一家那么多张吃饭的嘴，也是好事。“咱养老，肯定不能让老人没饭吃。”

　　　　儿子媳妇全都同意分家，这家是必分无疑的了，杨老倌眼里最后的一点光亮彻底的黯淡下去。

　　　　分家是大人的事，孙辈们最多就是个见证，参与了却没有发言权。阳光年纪最小，只能缩在最后面，分家她既不能发表意见，也没意见。

　　　　两个舅婆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强势心机重；另一个蠢点也就算了，却还偏不认输，这两家子往后还有得斗，就她所知的往事，足以写出一部百集以上的连续剧。刚才她已经尽力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太奶奶，只要不把她分到大房去就好。

　　　　没事就观察那些表舅表姨们也挺有趣。在她的记忆里，妈妈跟她的这些表哥表姐并不亲近，后来走动得也不多。但谁是个什么情况，阳光大致还是知道的。

　　　　孙辈最大的是杨清军，是一个很懒的人，一辈子没正经干过什么活儿，娶的媳妇好赌，两人也算是志同道合，五十岁不到就靠儿子养活，也从来没有尽过赡养老人的义务。不过现在的杨清军还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长得眉清目秀的，倒是一表人才。

　　　　似乎感觉到阳光的注视，他转过头来冲阳光笑了笑。“梅儿过来！”

　　　　屋子里椅子有限，有座位的人不多，杨清军做为长孙肯定是有位置的，他自然而然的把阳光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坐好。

　　　　他现在的样子与阳光心中那个既臭屁又冷情的形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