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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还好，问清楚路线，纺织厂的位置与杨梅的记忆重合。不然，在这个年代找不到丁点儿熟悉的东西，她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搞不好会神经错乱了。

　　　　纺织厂位于临水县的西部，紧挨着郊区。从此刻杨梅所站的位置到达纺织厂，基本上是由东向西，要横跨整个县城！意识到这一点的杨梅虽然没有神经错乱，但人也离崩溃不远了。

　　　　虽然临水县城并不大，但作为一个七岁的孩子，还要负重三十来斤的挑子，此中艰辛可想而知……

　　　　春季中午的阳光已威力日盛，到最后，杨梅的蓝色夹袄已挂在扁担梢上，只着白色的洋布内衣，但额头上浸出的汗水还是再一次打湿稀薄的刘海，一缕缕的黏在脑门上，很不舒服。

　　　　稚嫩的小肩膀估计已经磨掉了一层皮，扁担压在上面火辣辣的痛，但她还是不得不加快脚步，眼看着太阳就要当顶了。

　　　　快了，就快了！杨梅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再穿过一条弄堂就是纺织路大街，上下班的纺织女工们无论是从南大门、还是从东大门出来，都必须经由此处，是她支小摊子的最佳地点。

　　　　荒凉，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萧瑟的。这样的县城让杨梅有些灰心，赶大早的来到了县城，又千辛万苦的来到了这里，可九十年代之后最繁华的城市中心，现在却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街道上水泥路坑坑洼洼的，路边一蓬蓬野草丛生，两旁参差不齐的景观树半死不活，马路两边除了高高的厂区院墙就是企事业单位的围墙，连间铺面都没有。

　　　　杨梅有些把握不准，她的记忆到底能不能做准，那些令人羡慕的纺织女工真的是从这儿上下班吗？

　　　　……

　　　　“给，小姑娘，你拿这把凳子垫着，摆上你的小篮子，肯定会有人买的。”热情的大婶递给杨梅一只三脚圆凳。

　　　　这让杨梅喜出望外。实在没有想到，这条街上唯一的一间开着门的缝纫社里会有这样一位热情的大婶。

　　　　1980年，在临水县城还看不到一家私人性质的商铺，所有的能光名正大打开门经营的必须是国营、或集体的单位，这家开设在纺织路的缝纫社自己也不例外。

　　　　这些吃着国家粮的公家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像公共汽车的售票员一样，不怎么热情。杨梅之所以来到这里，那是因为她口渴得厉害，偏又连个买水喝的地方都没有，所以顾不得别人的白眼，她必须找点水来补充一下身体流失的水份。

　　　　而这位姓刘的大婶，偏就是个热心的，不但倒了满满的一搪瓷茶缸水给杨梅喝，还在打听到杨梅到此的目地后，帮着她支小摊子。

　　　　“婶子，纺织厂的工人们真的会从这里路过吗？”杨梅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踏实。

　　　　“是呢，都从这儿过，等下你就该知道有多热闹了。”刘大婶说得与有荣焉。不要说她，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临水县人，说到县里的明星企业纺织厂，都是带着满满的骄傲。

　　　　其实刘大婶很忙，说话都是抽空才能说上两句。这个缝纫社里只有三名工人，除了她，另两位都是年长的老师傅，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抬头看人时，目光从眼镜上方直射出来，感觉怪严厉的，这不由得让杨梅想到前世时她的一位老师，不苟言笑，为人古板，还动不动就喜欢向家长告状！那位老师绝对是她人生中的恶梦，连带着现在，她对这两位老师傅都亲近不起来。

　　　　刘大婶的话让她吃下了定心丸，趁着还有段空闲时间，她便拿出胖子从他妈妈那里淘来的包装纸，用碗量了干香鳝鱼段来，用那种淡黄色的草纸分开包好。

　　　　说实话，相比于后世泛滥的塑料袋，杨梅还觉得这种环保的包装材料好一点。

　　　　不大的功夫，一辆辆自行车从纺织厂里出来，沿着纺织路出厂了。

　　　　杨梅的眼睛便直直的望过去，神情紧张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做生意！

　　　　随着纺织厂的下班，缝纫社里的两位老师傅也收了工，只有刘大婶仍然还在。“是，是不是我打扰到婶子下班了？”杨梅便有些不安，自己这里还用着人家的凳子呢。

　　　　“不是，不是，你准备招呼生意，我这里还有半个小时才能下班。每回纺织厂下班啊，有很多人来做衣服，也有人来取衣服，社里得有人留下来值班。”说这话的时候，刘大婶手里正摆弄着一个生铁铸的熨斗。

　　　　熨斗里面的碳火已经烧成了灰烬，下次要用的时候得重新生火。

　　　　大街上的人流量已经越发的密集了，全是清一色的蓝色劳动布工人制服，整条马路上，只有骑自行车的，和被自行车载着的人，几乎没有步行的人。

　　　　那些人全部呼啸而过，连看都不会朝缝纫社这边看一眼。杨梅心里暗暗着急，再这么下去，今天的生意非得泡汤不可！

　　　　不行，得吆喝！

　　　　她卖干香鳝鱼段是前所未有的新鲜尝试，对于那些纺织工人来说，有人在这里卖东西，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道理谁都容易明白，但真要鼓起勇气去试，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杨梅只觉得面皮发烫，心跳加速，到嘴边的话最后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她开不了口！

正文　第025章好事凑成堆

　　　　刘大婶似乎也发现了杨梅的窘境，“要不你吆喝一下试试？”

　　　　“走过路过……咳咳！”杨梅知道自己的这次吆喝铁定是要失败了，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呵呵……你这孩子，还害羞了呢！”刘大婶笑了笑，突然直起身子，“大家过来看看勒！好吃的干香鳝鱼段勒”

　　　　“看，并不难，你就得这么吆喝。”她的这一声示范果然引起了对面人流的注目，杨梅感激的朝刘大婶笑了笑。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不会吆喝，只是张不开口。有人帮着开了头，那种怯场的情绪就完全的释放出来了。

　　　　“走过路过，可不要错过”

　　　　“这里有好吃的干香鳝鱼段勒，大哥哥们吃了长力气，大姐姐们吃了美如花！”

　　　　“咸鲜适宜，可当零嘴还可以下饭，这会儿买回去直接就是一碗菜，好吃还省事儿啊！”

　　　　万事开头难，开了头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杨梅一气儿喊出了一大串都不带喘气，小女孩清甜脆亮的声音传扬出去，动听得很。刘大嫂直接冲她伸了个大拇指，“对！就这么喊。”

　　　　“刘姐，这你家亲戚啊？卖的是什么？”话音才刚落，缝纫社就来了一群大姑娘。

　　　　她们先前在缝纫社里做了衣裳，这会儿下了班，是来取货的。见杨梅喊得有趣，听着都觉得新鲜，不免多看了一眼。

　　　　“这孩子要凑钱给奶奶瞧伤，家里做了些吃食拿来卖。”刘大婶一边忙活，一边回话，“可是好东西，好吃！”

　　　　“小姑娘，快让姐姐们都尝尝？”这话她是对杨梅说的。

　　　　杨梅心知肚明，刘大婶这是帮她宣传呢，忙开心的应了，取出一张包装纸来，倒了小半碗上去摊到缝纫社的案桌上。

　　　　那些姑娘们看着杨梅的鳝鱼段色泽鲜艳，油光泛亮的样子，就有动了心的，围近了又隐隐闻到一股肉香，便忍不住用手拈了一个尝了。“嗯，还怪好吃的！小姑娘，你这个怎么卖啊？”

　　　　看来生意开张有望！杨梅忙扬着笑脸，“好吃吧，这可是我奶奶的独门秘方，好吃又有营养，才卖五角钱一碗呢！”

　　　　“五角钱？有点贵啊。”一听要五角钱，有些人就打了退堂鼓。“一斤肉才八角五分钱呢，都快赶上肉价了啊。”

　　　　杨梅听了并不着急，不紧不忙的说道：“肉是好吃，可大姐姐一家一年有几斤肉票啊？可不是随时都买得到的哦。我这个鳝鱼段也是肉，而且还是已经做好的，好吃又营养，拿回家直接就是一碗菜，都不用做了。”

　　　　“咦！小姑娘嘴巴很麻利嘛，看你这么会说，我又尝了你的，看来不买是不成了啊？”有一个漂亮的姑娘起了逗弄杨梅的心思。

　　　　“瞧大姐姐说的，我可不会那么小气，随便尝，没关系的。我这不是为你们着想嘛，你看我这么大一碗，没有一斤也有半斤了吧，铁定值啊，包你买回去家里人都夸你会办事儿，下回还买！”

　　　　“哈哈……”这下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小孩子长得可爱，嘴巴还会说，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再一想，可不是那么回事么，她们虽然福利好，但这年头经常吃肉还是做不到的。

　　　　有一就有二，只要开了头，后面的生意做起来就顺畅了。

　　　　杨梅小小的身影很快被人包围了起来，个个围着要买一包甚至两包，催促着她打包都忙活不过来了。好在她之前早有准备，包好的也有不少。

　　　　这时候哪里还需要吆喝！

　　　　人都有从众心理，即使不知道这边在干什么，但见到围了一群人，也会好奇的围过来，有好几个交了钱还不知道自己将要买的是什么。所幸杨梅让她们物有所值，并不失望。

　　　　杨梅的干香鳝鱼段卖得出奇的快，路上下班的人流还没有断绝，杨梅带来的两只小竹篮子已经差不多全空了，后面来得晚的人只有遗憾的空手而回。嘴里一个劲儿的交代她：下回一定还来啊。

　　　　杨梅收拾着东西，铺了两张包装纸在缝纫社的案桌上，把篮子里剩余的干香鳝鱼段全倒在上面，然后折好包成一大包，这下就彻底的收工了。

　　　　而这时候刘大婶也到了下班的点，准备下板子关门。

　　　　“你这里还有一包，怎么不卖了呢？”她对杨梅的行为有些不解。

　　　　“没了，不卖了。这是卖剩下的一点，就留给大婶子带回去尝尝吧。”她忙把东西递给刘大婶，“今天多亏了大婶子，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呢！”

　　　　“不要不要，这怎么使得，你这里差不多有两份呢，都能卖一块钱了，哪能白送给我呢。”刘大婶忙推过来，坚决不受，这哪里卖剩下的啊，根本就是专程给她留的，还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呢。

　　　　只是人家孩子这么懂事，她越发不能要了。

　　　　“大婶子这是不喜欢我吧，下次我不敢来了呢。还是说我家做的干香鳝鱼段不好吃？那完了，下回不会有人买了。”杨梅故作伤心，把一个深受打击的孩子模样装得惟妙惟肖。

　　　　“哎你这孩子！”刘大婶不得不伸手接了，“我怎么不喜欢你呢，你比我家的两个皮猴儿可懂事多了，下次还来啊，你家做的鳝鱼很好吃，下回再多做点，肯定卖得光光的。”

　　　　杨梅便一扫颓废，笑颜如花。“嗯，一准儿还来！”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着门外来了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三十来岁，平头，穿着深蓝的中山装，最让人对他无法忽视的是笔挺的身姿，很符合军人的气质。“爱英，收拾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刘大婶见了男子，忙手脚麻利的收拾好门，扭头冲杨梅道：“要不跟我回家吃了饭再回去？”

　　　　“不了，多谢婶子，我这会儿正好赶回家的班车。”原来是刘大婶的丈夫来接她下班了。

　　　　“哦对了，志宏啊，杨梅家奶奶摔伤了腿，可不正巧得看骨科？”刘大婶看了看杨梅，突然对自己的丈夫说道。

　　　　那位被叫做志宏的男人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情况不明我哪知道？不过是摔伤的话肯定要检查骨头。”但眼里却有着无言的宠溺。

　　　　“杨梅，你快来跟叔叔说说怎么回事。”刘大婶接受了杨梅的馈赠，心里很过意不去，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难不成还要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总想着能帮就帮一下。“你李叔叔是县人民医院的骨科医生。”

　　　　啊？！这让杨梅很是心喜，她上县城赚钱，就是为了给奶奶看病，现在对口的骨科医生就站在自己面前了，还真是天大的好事。

正文　第026章认错

　　　　李志宏听完杨梅的叙述，眉头皱了皱，“还经过了二次伤害？那得赶紧的啊，送医院来。”他看了看自己妻子担心的神色，又追加了一句：“直接送到县人民医院来，找我就好了，我叫李志宏。”

　　　　杨梅得到李医生的承诺很满意，只是她没料到这个看上去像军人的男人会是一名医生！

　　　　在缝纫社耽搁了一会儿，杨梅最终没舍得在临水县找点吃的直接就去了汽车站。

　　　　还是早上的那趟公共汽车，不过司乘人员都换了班，态度依然是不冷不热。这回杨梅没问任何问题直接买票上车，然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贴身的里衣沉甸甸的，一大把毛票已经被她打理得整整齐齐，用自己的手帕包了正放在里衣的口袋里。

　　　　那可是三十六块五角钱啊！

　　　　听李医生说，如果奶奶没有引发什么并发症的话，给奶奶看病这些钱也尽够了，这是她重生到现在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现在揣在兜里的仿佛根本不是钱，而是奶奶康复的希望，是妈妈这一辈子不再受苦的转折。其实打心底里，杨梅一直有一个期盼，她期盼着由她代替妈妈生活在1980年的这些日子，只是一个梦，等到任务达成，梦就该醒了，她也该回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当汽车再一次颠簸到站，已经是两小时以后的事了。站在红星镇的街头，杨梅仍旧觉得天昏地转。不过即使是晕着车，杨梅的心情都是极好的。

　　　　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有获得成就的快感，躺在青草丛里，只觉得阳光明媚，春风拂面，所谓的快意人生莫过如此了吧？供销社李师傅的拖拉机还没有来，杨梅还需要等等。

　　　　她早上就与李师傅约好了，下午供销社下班之前，他还需要运送一趟河口供销社收购到的物资到红星镇来，正好回程的时候可以捎上她。

　　　　这年头，路上跑辆拖拉机绝对是一件拉风的事，当李师傅开着车过来的时候，杨梅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喂！回来啦？等久了吧？”伴随着拖拉机‘突突’的声音，李师傅不得不亮出大嗓门。

　　　　夕阳西斜，杨梅才回到村子里。有的人家已升起袅袅炊烟，这时杨梅才惊觉，自己今天一整天还是在临水县城的时候买了两个大发饼吃过，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

　　　　这时候的发饼，其实只是一个用面粉做的发面饼，上面撒了晶莹的白糖粒儿，有的还用食用色素印上了大红的喜字，或红色的龙凤吉祥，这就是婚庆的时候拿来做喜饼的。是一种普通至极、却能顶饿的吃食，只是个头并没多大。

　　　　杨梅加快了脚步，满怀着回家的欣喜。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对有爷爷和奶奶的这个八零年的家，在她的心底里早已当成了自己的归属，两位老人于她更多的是怀着感恩和爱，并不像她以为的只有责任。

　　　　杨梅的回归在杨家村八队掀起了轩然大波，老远的有人看到她便大声的叫“梅儿回来了！”

　　　　这样的话一个一个的往下传去，等杨梅回到自家小院的篱笆门前，就见着爷爷杨老倌气冲冲的跑了过来。

　　　　“死哪里去了！”嘴里虽然说着狠话，但人却是近前来，仔细的打量杨梅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

　　　　“我，我去给奶奶找医生去了。”这种时候撒谎是不明智的选择，看得出来，为了找她，爷爷已经忙活有一阵子了，这年代没有拐卖儿童的说法，孩子不见了不是贪玩忘了回家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杨梅一出门就是一整天，显然不可能是忘了回家。那无非就是出了意外，比如落水身亡。

　　　　可以想像杨老倌找不到杨梅，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你！”杨老倌高举的手最终也没有落下来，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背着手径直进院子了。正是因为他这样的动作，让杨梅的双眼酸涩得厉害，有温热的液体溢了出来。

　　　　“你这死丫头，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晓事啊？为了找你今天我一下午都没上工！你知道家里人有多着急吗？你爷爷惯着你我可不惯你，再有下回，就是掉水里淹死了也别想我找你去！”大舅娘齐昌兰从后头追上来，恶狠狠的对杨梅说道。

　　　　“你清红姐才大你半岁，可从来不像你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她伸手招了招八毛“走，咱们回家做饭去，这个不省心的，往后要死要活都与咱们无关了。”

　　　　在齐昌兰的旁边，还站了一个清秀的男孩，大约十一二岁，他狠狠的瞪了杨梅一眼，也转身下堤走了。这个人杨梅还有些印象，应该就是她醒过来的那天，往她手里塞过一碗饭的那个少年。

　　　　这些人以及她们所说的话都不能让杨梅的心里起任何的涟漪，她现在担心的是爷爷和奶奶。

　　　　见杨老倌进了屋，杨梅忙跟了上去。

　　　　此刻，杨老倌没有像往常一样进灶房忙活，而是进了老妻躺着的西屋。他只对于婆婆说了句“回来了”便寂然无声，瘫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