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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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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工作倒还是不错。”亨利摆出宽容的样子假惺惺地说。
“这我知道,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严格要求。他在智力上的优势意味着相应的道德责任。一个人越有才能,引错路的能量就越大。个别人受点苦总比让大家都腐败好。只要考虑问题不带温情,福斯特先生,你就会明白,一切错误都不及离经叛道严重。谋杀只能杀死个别的人,而个别的人,说到底,算得了什么?”他挥了挥手,指着一排排的显微镜、试管和孵化器。“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制造一个新的——想造多少就造多少。而离经叛道威胁的却不只是个体;而是整个社会。是的,整个社会。”他重复了一句。“啊,他来了。”
伯纳已经进了屋子,在一排排授精员之间向他们走来。一种表面的扬扬得意的自信薄薄地掩饰着他的紧张情绪。他说:“早上好,主任。”说时声音高得荒谬,为了掩饰这个错误,他又说:“你要找到这儿来谈话。”那声音又柔和得荒谬,像耗子叫。
“不错,马克思先生,”主任拿着架子说,“我的确要你到这儿来见我。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已经结束假期,回家来了。”
“是的。”伯纳回答。
“是——是的。”主任拉长了声音像蛇一样嘶嘶地说。随即提高了嗓门,“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音像喇叭,“女士们,先生们。”
姑娘们对着试管上空唱的歌和显微镜工。已不在焉的口哨全部突然停止。一片深沉的寂静。大家都四面望着。
“女士们,先生们,”主任再重复了一句,“我这样打断你们的劳动,很为抱歉。是一种痛苦的责任感促使我这样做的。因为社会的安全和稳定遭到了危险。是的,遭到了危险。女士们,先生们。”他谴责地指着伯纳。“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这个阿尔法加得到的很多,因此,我们也有理由要求他很多。你们的这位同事——我也许应该提前叫他‘这位以前的同事’?——严重地辜负了大家对他的信任。由于他对体育运动和唆麻的异教徒式的观点;由于他的性生活的恬不知耻的离经叛道,由于他拒绝了我主福帝在下班之后行为要‘恰如婴儿’的教导(说到这儿主任画了一个T字),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成了社会的公敌,是一切秩序和安定的颠覆者,女士们,先生们,是对抗文明的阴谋家。因此,我建议开除他,把他从本中心的职务上开除出去,让他声名狼藉。我建议立即向上面申报,把他调到最下级的中心去,为了使对他的惩罚对社会最有利,把他调到距离重要人口中心最远的地方去。到了冰岛他就没有多少机会用他那些非福帝的行为引诱别人走上邪路了。”主任住了口,交叉了双手,威风凛凛地转向了伯纳。“伯纳,你能够提出理由反对我执行对你的处分吗?”
“是的,我能够。”伯纳用非常响亮的声音回答。
主任多少吓了一跳,但仍然神气十足,“那你就提出来吧。”
“当然要提出来,但我的理由还在走道里,请稍候。”伯纳匆匆走到门边,甩开了门。“进来。”他命令道,那“理由”便走了进来,露出了它的形象。
人们倒抽了一口气,发出一阵惊愕和恐怖的低语;一个姑娘尖叫起来;一个人站到椅子上,想看得更清楚,却打翻了两根满装精子的试管。在那些青春矫健的身子和没有歪扭的面孔之间出现了一个离奇可怕的中年的妖怪,面目浮肿、肌肉松弛——是琳妲走进了房间。她卖弄风情地微笑着,那微笑退了色,七零八碎。她走路时滚动着她那巨大的臀部,却自以为是腰肢款摆,冶荡迷人。伯纳走在她的身边。
“他就在那儿。”伯纳指着主任说。
“你以为我会认不出他呀?”琳妲极为气愤地问,然后便转身对着主任,“我当然认得出你,汤玛金,我到哪儿都能认得出你,在一千个人里也认得出你。可你也许忘记了我。你不记得了吗?不记得我了吗,汤玛金?我是你的琳妲。”她站在那儿望着他,歪着头微笑着。可那微笑面对着主任那呆板的、厌恶的脸色,逐渐失去了自信,犹豫了,终于消失了。“你想不起来了吗,汤玛金?‘北重复道,声音颤抖着。她的眼光焦急而痛苦。那肮脏松弛的脸奇异地扭曲了、变做了极端凄惨的怪笑。”汤玛金!“她伸出双臂。有人”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主任说话了,“这个吓人的……”
“汤冯金!”她向他跑来,毛毡拖在身后,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无法抑制的哈哈大笑爆发了出来。
“……这种恶作剧太不像话!主任大叫道。
他满脸通红,想挣脱她的拥抱。可她却死命地搂紧了他。
“可我是琳妲,我是琳妲。”哈哈大笑淹没了她的话。
“你让我怀了个孩子,”她的尖叫压倒了哄堂大笑,带来了突然的令人骇然的寂静;大家的目光狼狈,闪烁游移,不知道往什么地方看好。
主任的脸色突然苍白了,停止了挣扎,站在那儿,双手握住琳妲的手腕,低头盯视着她,吓坏了。
“的确,怀了个孩子——而我就是他的母亲。”她把这个猥亵的词扔向了受到侮辱的寂静,仿佛是在挑战。然后她离开了主任,感到了羞耻,羞耻,用双手掩住了面孔,抽泣起来。“可那不是我的错,汤玛金。因为我一向总是做操的。是不是?是不是?一向做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要是知道做母亲有多么可怕就好了,汤玛金……可是儿子对我仍然是一种安慰。”她转身向着门口,“约翰!”她叫道,“约翰!”
约翰应声走了进来,在门口先停了一会,四面望了望,然后,他那穿鹿皮靴的脚一声不响地迅速穿过了房间,双膝落地,跪到了主任面前,清脆地叫了一声:“爸爸!”
那个字,那个猥亵得可笑的字,破除了十分难堪的紧张,因为从“爸爸‘引起的联想毕竟跟生育的可憎和道德的邪恶隔了一层;这个字不文明,却只是肮脏而不涉淫秽。这个可笑的肮脏字眼缓和了难以忍受的紧张气氛。笑声爆发了出来,是哄堂大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笑。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不会停止。我的爸爸——而那爸爸却是主任!我的爸爸!啊,福帝!啊,福帝!太精彩了,的确!哄笑和吼叫重新发出,脸都几乎笑破了,笑得眼泪汪汪。又有六支精子管打翻了。我的爸爸!
主任苍白了脸,用疯狂的目光四面望着,他羞愧得手足无措,非常痛苦。
我的爸爸!已出现平静迹象的笑声又爆发了出来,比以前更响了。主任用双手捂住耳朵冲出了房间。
第十一章
授精室那一幕之后,伦敦的上层种姓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这位妙人。那野蛮人竟然跑到孵化与条件设置中心主任——倒不如说是前主任,因为这可怜的人随即辞了职,再也没有进过中。动了——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他“爸爸”。(这恶作剧精彩得叫人不敢相信。)而相反,琳妲却没有引起注意,谁也没有想过要看她。把人称做妈妈原本是过分的玩笑,是一种亵渎。何况她跟别人一样,是从瓶子里孵化出来的,是设定过条件的人,不是真正的野蛮人,因此她不可能真正引起怪念头。最后,还有她那副模样——这才是人们木希望看见可怜的琳妲的最大理由。青春不再,肥胖臃肿,一口坏牙,满脸斑点。还有那身材(福帝呀!)见了她你不能不作呕,打心眼里作呕。因此优秀的人都决心不见琳妲。而琳妲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见他们。回归文明意味着回归唆麻,不但可以躺在床上一天又一天地享受唆麻假日,而且醒过来不会头痛,恶心,想呕吐。用不着感到像喝了佩瑶特一样心虚、抬不起头,仿佛干了什么反社会的可耻罪行。唆麻不会开这种刻薄的玩笑。它所给予的假期是完美的,如果说随后的早上也不愉快的话,却并非由于内在的感受,只是觉得不如唆麻假日那么快活而已。补救的办法是继续度假。她不断贪婪地吵着要求增加唆麻的剂量和次数。萧医生起初反对,后来就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她一天吞下的唆麻竟达二十克之多。
“那会叫她在一两个月之内死去的。”医生对伯纳透露了真情。“有一天她的呼吸系统中心会瘫痪,不能呼吸,于是就完了。倒也是好事。我们如果能够返老还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惜办不到。”
出乎每个人意料之外(琳妲在度唆麻假,不会碍事),提出反对的倒是约翰。
“咱们给她那么大的分量岂不是要缩短她的寿命吗?”
“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的,”萧大夫承认,“可是从另一种意义上讲我们实际上是在延长她的寿命。”小伙子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唆麻让你失去了几年寿命,”大夫说下去,“但是,想一想它在时间以外给你的悠久岁月吧。那是长得难以计量的。每一次唆麻假在我们祖先的眼里都是永恒呢。”
约翰开始明白了。“原来永恒只在我们嘴上和眼睛里。”他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
“当然,”萧大夫说下去,“别人有正经工作要做你就不能打发他到永恒去,可是她并没有什么正经工作要做……。”
“可我照样,”约翰坚持,“认为这不合适。”
大夫耸了耸肩。“好了,如果你宁可让她发疯一样叫喊,喊个没完的话,你可以……。”
约翰最后只好让步了。琳妲得到了竣麻。从此以后她便呆在三十七楼伯纳公寓的小房间里,躺在床上,永远开着收音机、电视机永远开着印度薄荷香水,让它滴着;唆麻片放在一伸手就够得着的地方——她呆在那儿,却又压根不在那儿。她永远在辽远处度假,在虚无缥缈的地方,在另一个世界。那儿收音机的音乐是一个色彩绚烂的深渊,一个滑音演奏的悸动的深渊,通向一个光明灿烂的绝对信念的中心(其间经过了多少美妙的曲折);在那儿,闪烁在电视机里的形象是某些在美妙得难以描述的,全是歌唱的感官片里的演员。在那儿滴下的印度薄荷不光是香水,也是阳光,也是一百万只色唆风,也是跟她做爱的波培,只是比那还要美妙得多,美妙得没法比,而且无穷无尽。
“是的,我们没有办法返老还童。但是我很高兴。”萧大夫下了结论,“有了这个机会看到了人类衰老的标本。非常感谢你找了我来。”他跟伯纳热烈地握手。
于是人们以后所关注的就只有约翰了。由于只能够通过公认的监护人伯纳才能见到约翰,伯纳现在才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不但受到正常的对待,而且成了一个风云人物。人们再也不谈论他代血剂里的酒精了,也不再嘲笑他的外表了。亨利·福斯特一改常态,对他亲切了起来。本尼托·胡佛送给了他一份礼物,六包性激素口香糖。命运预定局局长助理也一反常态.几乎卑躬屈节地要求伯纳邀请他去参加他的晚会。至于女人嘛,只要伯纳有一点邀请的暗示,谁都可以让他上手。
“伯纳邀请我下星期三去跟野人见面呢。”范尼得意地宣布。
“我很高兴,”列宁娜说,“现在你得承认你对伯纳的看法是错的了。你不觉得他相当可爱吗?”
范尼点点头。“而且我还要说,”她说道,“我感到惊讶,却愉快”
装瓶车间主任、命运预定主任和授精司长的三位助理、情感工程学院的感官片教授、西敏寺社区歌咏大厅经理板块诺夫斯基化监督——伯纳的要人名单没有个完。
“这一周我到手了六个姑娘,”他对赫姆霍尔兹·华生说体已话。“星期—一个,星期三两个,星期五加了两个,星期六加了一个。我要是有时间或是有兴趣的话,至少还有十二个姑娘迫不及待想要……。”
赫姆霍尔兹阴沉着脸,不以为然地听他吹嘘,一声不响。伯纳生气了。
“你妒忌了?”他说。
赫姆霍尔兹摇摇头。“我感到有点悲哀,如此而已。”他说。
伯纳怒气冲冲地走掉了。以后我再也不跟赫姆霍尔兹说话了,他对自己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成功在伯纳的脑袋里嘶嘶地响,让他跟那个他一向不满的世界和解了,其效果有如一切美酒。只要这个社会承认他是个重要人物,一切秩序都是好的。但是尽管他的成功使他和解,他仍然拒绝放弃对现存秩序的批判,因为批判行为提高了他的重要感,让他觉得自己伟大多了。何况他还真正感到有些东西应当批判(同时他也确实喜欢做个成功的人,得到想得到的姑娘)。他在因为野蛮人而讨好他的人面前总想摆出一副离经叛道者的挑剔形象。人家当面有礼貌地听着,背后却摇头。“那小青年没有好下场。”他们说,同时很有把握地预言,他们早晚会见到他倒霉的。“那时他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野蛮人帮助他脱离危险了,”他们说。不过,第一个野蛮人还在,他们还得客气。而他则因为他们的客气老觉得自己确实伟大——伟大。同时快活得飘飘然,比空气还轻。
“比空气还轻。”伯纳说,指着天上。
气象部门的探索气球在阳光里闪着玫瑰色的光,像天上的一颗珍珠,高高飘在他们头顶。
“……对上述的野蛮人,”伯纳指点着说,“展示了文明生活的方方面面……。”
现在他们正将文明世界的鸟瞰图向野蛮人展示——从切林T字架平台上看去。航空站站长和现任气象专家在给野蛮人做向导,但大部分的话还是伯纳包揽了。他非常激动,表现得严然至少是个前来访问的世界总统,比空气还轻。
孟买来的绿色火箭从天空降落。乘客们走下火箭。八个穿咔叽制服的一模一样的德拉维黛多生子从机舱的八个舷窗里往外望着——是乘务员。
“每小时一千五百公里,”站长引人注目地说,“你对此有何看法,野蛮人先生?”
约翰觉得很好。‘不过,’他说,“爱丽尔四十分钟就可以环绕地球一周。”
“令人意外的是,”伯纳在给穆斯塔法·蒙德的报告里说,“野蛮人对于文明的种种发明创造似乎不觉得惊讶,并不肃然起敬。这有一部分无疑是由于一个事实:他听一个叫做琳妲的女人告诉过他。电子书。琳妲是他的母……。”
(穆斯塔法·蒙德皱了皱眉头。“那傻瓜难道认为我那么娇气,连他把‘母亲’这字写完我都受不了吗?”)
“还有一部分则是由于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称之为‘灵魂’的东西上去了,那是他坚持认为独立于物质环境之外的实体。我设法为他指出……。”
总统跳过了后面的一些句子,正打算翻到下一页寻找更有趣的、具体的东西,眼睛却被几句很不寻常的话抓住了。“虽然在此我必须承认,”他读道,“我也同意野蛮人的看法,文明之中的婴儿时期太轻松,或者用他的话说,不够昂贵;因此我愿意借此机会向阁下进一言……。”
穆斯塔法·蒙德立即由温怒变成了快活。这家伙竟然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我来了——还奢谈着社会秩序,希奇古怪,肯定是疯了。“我应当给他点教训。”他自言自语说,然后一抬头,哈哈大笑起来。木过至少此时还不必教训他。
那是一家生产直升飞机灯座的小厂,是电气设备公司的一个分支。他们在房顶受到了技术总管和人事经理的欢迎(那封传阅的推荐信效果十分神奇)。他们一起下了楼梯,进了工厂。
“每一个步骤,”人事经理解释说,“都尽可能由一个波坎诺夫斯基组负责。”
结果是,八十三个几乎没有鼻子的短脑袋黑色皮肤德尔塔操作冷轧;五十六个鹰钩鼻子麦黄皮肤的伽玛操作五十六部四轴的卡模铣床;一百零七个按高温条件设置的塞内加尔爱扑塞隆在铸工车间工作;三十三个德尔塔女性,长脑袋,沙色头发,臀部窄小,高度一米六九(误差在二十毫米以内)车着螺丝;在装配车间,两组矮个儿的伽玛加在装配发电机。两张矮工作台面对面摆着;传送带在两者之间移动,输送着零部件。四十七个金头发白皮肤的工人面对着四十七个褐色皮肤的工人;四十七个鹰钩鼻面对着四十七个狮子鼻;四十七个后缩的下巴面对四十七个前翘的下巴。完工的机件由十八个一模一样的棕色髦发姑娘检验,她们一律着绿色伽玛服;再由三十四个短腿的左撇子德尔塔减打包进箱。然后由六十三个蓝眼睛、亚麻色头发、长雀斑的半白痴的爱扑塞隆减搬上等在那儿的卡车。
“啊,美妙的新世界……”由于某种记忆里的恶意,那野蛮人发现自己在背诵着米兰达的话。“啊,美妙的新世界,有这么多出色的人物。”
“而且我向你保证,”人事经理在他们离开工厂时总结道,“我们的工人几乎从来不闹事。我们总发现他们……。”
但是那野蛮人已突然离开了他的伙伴,在一丛桂树后面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这结实的大地是架在空中遇见了大气旋涡的直升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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