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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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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追究这一点,他神情庄重,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应和着亲人的悲恸,甚至可以打动事不关己的围观者,这就足够了。

    路祭结束,送葬的人启程去殡仪馆,围观的人散去。

    何伯收拾着他的东西,抬眼看到我,微微一怔,走了过来:“我不知道许小姐对于民俗这么有兴趣。”

    我再也管不了其他,直直看着他:“请问你认识一个叫严小燕的人吗?”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没有回答。

    “她是我妈妈。”

    隔了许久,他说:“哦。”

    我简直要抓狂。我不知道我到底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可这个“哦”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请如实告诉我,我是你的女儿吗?”

    他脸上这才有了表情,却不是惊讶,而是张口结舌,仿佛有人突然来跟他说:喂,你刚才念悼词送走的那个陈老太太活过来了。我一下也慌乱了,嗫嚅道:“我今年三十四岁,1977年8月20日出生,也许当年我妈妈没跟你说她怀孕了。”

    他突然恢复了镇定:“当然没有,我还没到如此健忘的年龄。对不起,许小姐,我想你弄错了。”

    “怎么可能?我去找过梅姨。”

    他欲言又止,这时有人叫他,他答应一声:“我要走了,许小姐,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不过,”他摇摇头,“关于这件事,我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送葬的车辆排成长队开走,承办丧事的人开始拆除灵棚,收拾音响,街道恢复成正常模样。雪越下越大,一片一片在眼前回旋飞舞。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遮了一把伞,我回头一看,何慈航站在身后,她问我:“我爸爸怎么说?”

    我摇头:“他甚至不肯承认他认识我母亲。”

    “也许你确实弄错了。”

    “不,我确信他是我的父亲。我提到我母亲时,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们远不只认识那样简单。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我妈妈当年……非常对不起他。”

    她好像没有一般少女的好奇心,竟然根本不追问是怎么个对不起法,沉默一会儿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必须尊重他的意愿,总不能扯他一根头发去验DNA吧,也许我该先回省城。”

    “那我把你的房租还你。”

    “不用,我已经来打扰了好几天,而且我们很可能是异母姐妹,这算是我给你的零用钱。”

    她神情空茫,显然注意力既不在我这个突然自封的姐姐身上,也不在钱上面,隔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从理论上来讲,如果你跟我一起去验DNA,也能证明我们是否同父,对吧?”

    我眼睛一亮,我与子东正是这样验证的,没料到她竟然主动提出这个方案。

    “你愿意吗?”

    “没必要留个谜不解开。”

    “那得去省城,要不过年之后我们约个时间?”

    “今天就去吧。”她反问我,“你不想快点知道答案?”

    我当然想,踌躇一下:“DNA鉴定通常七天才能拿到结果,我可以找我弟弟同学的实验室做加急,也最少需要两天时间。你怎么跟你爸爸说?”

    她耸耸肩:“我根本不必说。刚才又有人到家里来请他办丧事,我叫他们直接过去找他了,他过几天才能回来。”

    “那你爷爷……”

    “我会托洪姨给他做饭,提醒他按时吃药。没事的,我去上大学,爸爸出去做事的时候,都是这样安排的。”

    她的态度实在太轻描淡写,仿佛面对的不是关于亲缘关系的鉴定,而是决定买件上衣而已。就这样把一个女孩子带到省城,我觉得有些不妥,可是正如慈航所言,我实在太渴望知道答案,不愿意就此罢手。

第三章

    十多年来,我生命里唯一的亲人是何原平。

    然而,他是别人的父亲,他真正的女儿美丽、成熟、温和,神态宁静,有良好的教养,跟我截然不同。

    ——何慈航

    _1

    许可为我做着介绍:“这是我弟弟,许子东,他是一名内科医生。”她介绍我,“她是我在电话中提到的小妹妹,何慈航。”

    许子东是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戴着细黑框眼镜,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样子,不同于许可丈夫那种一看可知的英俊,许子东的长相、衣着都不算打眼,但五官俊秀,文质彬彬,有着标准专业人士的睿智气质。我暗暗喝彩,这一家人至少从外在来看,各有各的出色之处。

    他比许可冷淡得多,草草与我点头,显然完全不赞同他姐姐的计划,但又拗不过她。他带我们去一个医学院的实验室,安排我先取了血液样本。我出来后,他看着我:“何小姐,我不知道我姐姐是怎么说服你的,不过我希望你知道,这里只是具有基因鉴定能力的实验室,不能做司法鉴定,出来的结果并不具法律效力。”

    我笑:“你不必担心凭空多出一个妹妹扯不清干系,我习惯是我家里唯一的小孩,并不像令姐那样喜欢到处认亲。”

    我说话这么刻薄,他不仅没有反驳,脸居然还微微一红,看上去颇有些尴尬。唉,他们姐弟俩都如此皮薄,想来很少跟我这样讲话直接的人打交道。

    周锐坚持要跟我同来,他一直等在外面,见我们出来,马上拖我到一边:“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我哭笑不得:“你才有病。”

    “好端端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我无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大知道我在干什么。许可确信我爸爸是她父亲,并想证实这一点,而我呢?我心里的寒意越来越浓。

    周锐握住我的手:“是不是着凉了?手这么冷。”

    我摇头:“我们出去玩吧。逛街,泡吧,看电影。”

    他闻言大喜,马上把别的事抛开。我跟许可告别,她诧异:“你们两个人生地不熟,想玩什么,我陪你们好了。”

    许子东讪笑:“姐,他们这年龄,不需要保姆跟着。”

    许可仍旧不放心,把她家地址和电话写给我:“晚上住我那里比较安全,地方足够大。”等我们走出几步,她仍追上来叮嘱,“时间多晚都一定要回来啊。”

    省城当然远远繁华热闹过我们那个乏味的小镇。

    算起来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学期,但跟其他同学不一样,我带着心事入学,没心情像同学那样迫不及待去熟悉这个陌生的城市,更多是待在宿舍里发呆,逛的地方十分有限。但周锐常来省城,算得上熟门熟路了。

    没找到好看的电影,我们先去溜冰,然后吃饭,打电动游戏,再找一家酒吧坐下。我头一次进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鲜,只能让周锐替我点酒水。他给我要的是一种甜酒,我拿过来喝了一口,感觉并没有爸爸酿的梅子酒来得好喝。不过我也根本不在乎口味,没一会儿就喝了大半杯。

    “喂喂,你不是存心想快快把自己灌醉好来占我便宜吧,我告诉你,我这人很有底线,反对酒后乱性的。”

    我笑,伸手捏他的脸:“我要占你便宜还用得着拿酒壮胆?”

    他也忍不住笑,打掉我的手:“别闹别闹,再闹我可当真了。记不记得那一次——”

    我瞪得他住口。

    他说的那一次,确实是在酒后。他去英国的前夜,我们买了啤酒,去他爸的废弃厂房聊天道别,喝了两瓶之后,他有点酒意,突然伸手抱我,嬉皮笑脸问我有没有试过接吻的味道,我摇头。“从来没有男生追求你吧,我来拯救你好了。”他开玩笑一般凑近,嘴唇贴上我的唇。柔软,温暖,带着酒的味道,灼热,陌生,不讨厌,奇特……厂房空旷,热热的晚风从高处的破玻璃窗刮过,我有些眩晕,不知道是因为喝下去的啤酒,还是身体接触带来的陌生反应。他似乎要进一步,我推开了他,两个皮厚的人都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再看对方。那是我们最接近暧昧的一次。不过等他在英国安顿下来,上线与我聊天,我们便心照不宣再也没提起。

    此刻酒吧里倒是流动着一种说不出来名目的气氛,各色声息蠢动,不乏打扮时髦光鲜的女孩子烟视媚行而过,我问周锐:“我是不是显得特别土?”

    他看看我,坦白讲:“要我说实话吗?”

    我泄气地挥手:“不必了,早有省城女孩子说我是标准小镇少女模板,不似纯粹农村来的那样土得纯朴可爱,从打扮到发型无一不散发半土不洋气息,再一作,就更让人厌烦了。”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自尊心受挫不肯去上课啊?”

    我怔一下,笑得伏到桌上:“我要敏感成这样,一早就活不下去了。”

    “那倒也是。谁这么刻薄啊,是你同学?”

    “赵守恪的女朋友。”

    “啧啧,他一个书呆子居然找这么恶毒的女朋友。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喷回去的,一定精彩。”

    让他失望了,我当时实在是心不在焉,又意识到她是在为赵守恪来管我不去上课的事吃飞醋,并没反讽回去,倒是跟我在一起的同学,另一个来自小县城的女孩子跳起来发作了,她们吵作一团,我却只管躺着望天发呆。

    “明天我带你去剪头发买衣服,包你脱胎换骨。哎,你怎么了?”

    我只是不知不觉哭了而已。不知为什么,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先只是流眼泪,然后开始抽泣,止也止不住,周锐没有办法,只得拖着我出了酒吧。

    “你这酒品,以后再不敢带你喝酒了。”

    冷风吹得我面颊冰凉,我用衣袖抹着源源不断流下来的泪水,嘟哝着:“真没意思,小时候老看张爷爷喝酒后拍手唱歌,high(兴奋)到不行,还以为喝醉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

    “你不像你家那位和尚爷爷,倒像我们家三大爷,他老人家一喝多就是悲从中来,大哭大闹,无比伤心,历数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对不住他,排第一位的总是我爸,按他的说法,我爸是富了就得意忘形忘恩负义的典型。”

    “他对你爸有什么恩?”

    他挠头:“大概就是很久以前我爷爷非常败家,弄得一度揭不开锅,我爸去他家混过饭。”

    我蹲下来哈哈大笑:“原来你家有混饭吃的传统。”

    “不止,还有败家的传统呢。我那个爸爸,指不定哪天又会把钱折腾光。喂,你又哭又笑是要闹哪样啊?”

    我也不知道。

    _2

    周锐把我送到许可家里,但他不肯住下:“我去小区对面的酒店很方便。”

    许可扶住我,把我带到客房,交代哪边是客卫,不如先去洗个澡再睡觉。

    我进了卫生间,里面设施齐全,深蓝色瓷砖地面配白色墙面,淋浴间前铺着雪白的地巾,架上放了大叠的厚实白色毛巾,门后挂着浴衣,面盆上方是成套的洗浴护肤用品,到处一尘不染。我只得赞叹她的生活品质完全在我这个“小镇少女”的想象之外。

    洗过澡后,热气蒸熏,我越发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回房,倒头躺下,睡得人事不知。

    第二天醒来,我茫然看着陌生的房间,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我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只得裹了浴袍去卫生间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我迎面碰上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一下呆住,才意识到这个家还有个男主人。他微微一笑:“你好,慈航,我们见过面。我是许可的先生,孙亚欧。”

    “许姐姐呢?”

    “她去公司处理一点事情,很快就会回来。”

    “我……找不到我的衣服,明明昨天脱在房间里的。”

    他嘴角那个笑意加浓:“你昨晚从卫生间出来,进的是我们的主卧,客房是右边那间,衣服应该是许可帮你洗了,已经烘干放在主卧卫生间里。”

    我的脸顿时火辣辣发烫,慌忙跑回卧室,穿过一个衣帽间,里面又有一个卫生间,我的全套衣服果然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我火速穿好衣服,却实在没脸出去,靠在床上绞着手指想要怎样才能不这么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敲门叫我:“慈航,请出来吃早餐。”

    “我不饿。”

    “许可准备好的,临走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吃下去。”

    碰上如此礼数周全的主人,我没奈何,只得出去。他笑道:“其实我才应该是比较尴尬的那个,我昨天应酬喝了点酒,回来得比较晚,打算直接进房上床的,幸好许可跑出来及时拖住了我,不然……”

    我强作镇定地打断他:“你不用上班吗?”

    “我今天出差,十一点的飞机,”他抬腕看看手表,“所以你只须再忍二十分钟,我就出门了。”

    他这么若无其事,完全拿我当无性别动物看待,我再扭捏下去,未免更显小家子气,只得苦笑一下,坐下吃早餐,是全麦面包、果酱、牛奶。他回客厅继续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着文件。

    我心神不定地吃着早点,突然问他:“你对你太太做的这件事怎么看?”

    他反问:“你是指她执意寻亲?”

    “你不介意她认回一个奇怪的父亲、一个奇怪的妹妹吗?她弟弟可是很警惕。”

    他笑着摇头:“对我来说,不管她父亲是谁,她都还是她。至于奇怪的亲戚,坦白讲,我家也有不少,我早学会了不介意这件事。”

    我也笑:“我真是自取其辱。”

    “慈航,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除了喝醉酒后记不清方位,目前来看,你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可可对于想弄清自己身世这件事十分执着,你能配合她,确实是个善良的举动。”

    我耸耸肩:“我总以为到她这个年龄,一切都应该看开看淡了。”

    他的薄唇挂上一个好笑的表情,我有一瞬间屏住呼吸:唉,我只是倚小卖小,可是青春在成熟的美面前多少苍白,他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我忘了十八岁的孩子与我们大概已经隔了无数条代沟。不幸的是,我们还没到看淡一切的时候,不一定有足够智慧看开所有的事。在很多问题上,我们甚至更加在意。再加上许可这个人,”他略微思索,“她凡事求完美,不肯容忍自己的生活出现不明不白的地方。请理解她。”

    “我尽量。”

    等孙亚欧到时间拎行李箱走后,我在这所房子里闲荡子一下,满足自己的窥视欲。

    这个位于高层的公寓宽大、通透,装修简洁而有格调,家具陈设处处透着主人的品位。

    我昨晚误入的那间主卧,面积颇大,除带了衣帽间与浴室,还连接一个小小的弧形阳台,墙壁刷成米白色,宽大的床上铺着花色复杂的百衲被,床尾有一个软榻,白色的梳妆台台面上干净清爽,什么也没放,床头柜上搁着一本厚厚的书,拿起来一看,是一本管理学方面的著作。

    原本安排我住的客卧内全套深蓝色的床上用品,没有多余的装饰,看上去比较阳刚。

    书房有一面墙的书柜,置物架上放着各色镶框照片,我拿起其中一个,是许可、许子东与一对中年男女的合影,我猜应该是他们的父母亲,那中年男人眉目严肃,略微发胖,是平常长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当妈妈的则侧身坐着,身姿笔直,头发烫成微卷,嘴角微带笑意,眉目端正,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漂亮的。每个女孩子都想要这样一个看上去得体高雅的母亲吧。她跟我爸爸当年是什么关系?我无法想象下去。

    “我长得还是有点像我妈妈的,对吗?”

    许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书房门口,我放下照片,有些讪讪:“嗯,眼睛很像。”

    “我很想念她,慈航。”

    那是自然。

    “说来奇怪,她在世的时候,跟我并不亲密。她不是那种会抱着你亲、给你唱歌讲故事的妈妈,我们之间很少谈心。”她侧头,仿佛神驰于某段回忆之中,“她一切讲求合理,从来不发脾气,对待我和我弟弟,不像是一个母亲,而更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长者。有的时候,我真希望她来一点真实的情绪反应,现在再一想,她在我的身世这个问题上都撒了谎,还能有什么真实的一面给我看。”

    “我不知道真实的妈妈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顿时歉然:“对不起,慈航,我不该谈论这个。”

    “没什么,我并不敏感,不为这事难过。嗯,我在你家随便乱转,请别介意。”

    “没关系。那天我在你家盯着你爷爷的照片看,也想找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我失笑:“你要像他就麻烦了,绝对不可能有现在这么美。”

    “我并不在乎皮相美。”

    “那是因为你一直拥有皮相美,”我有点不耐烦,“许姐姐,你要长成我这样,就不会说这话了。”

    “我没觉得你不好看啊。你长得很特别。”

    “你去做下调查,看女生要‘长得特别’,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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