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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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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传来急匆的脚步声,帘子刷得被掀开,黄正武带着一身霜露站在门槛处,“皇上,有刺客!”
明泉骤惊,撩被站起,里里外外的衣服虽一件未脱,但还是被突然的寒意冻了下,“大约多少人?”
“可能过千人。”
“可能……?”尾音拖长。
黄正武身上汗珠渐渗。女帝板起脸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下情势。”跋羽煌突然出声。
明泉微斜他一眼,孙化吉适时送上大氅。
黄正武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明泉,见她不反对,才道:“一柱香前,刺客先从东面攻来,大约三百人左右,两百帝轻骑已将他们挡住。”
“一柱香前的事情为何现在才报?”明泉怫然不悦。
黄正武额头汗如米粒,“臣不敢打扰圣驾。”
“糊涂!”孙化吉抢在明泉之前狠声责道,“不过皇上,眼下该如何是好?”
明泉一省。此刻的确不是论谁是谁非的时候。
“黄大人刚才只说了三百刺客,那其余七百多人又从何而来?”跋羽煌悠然道。
“从南北来,每边大约一百来人,且战且退,似有意将我方人马引出村外,臣恐有埋伏,不敢直追。”
“东南北三面已是七八百,难道西面还有三百?”孙化吉脸色有点难看。
“这倒没有,那三百人,臣算的是南北伏兵。”
明泉拢住大氅,沉声道:“朕出去看看。”
“不可!”
“不可。”
一急一缓两声喊叫拖住她的脚步。
明泉回头,却是黄正武与跋羽煌。
黄正武忙道:“刺客凶残,皇上实在不宜涉险。臣看他们攻击全无章法,恐怕还不知皇上身在何处。”
明泉想起在前方探路的五分热血堂,和彻夜未归的斐慕二人,漫应一声。等到天亮,他们应该统统会回来。
窗外树影重重,酣斗之声渐闻,明泉容色淡定道:“拖至天明。”
黄正武应诺,转身退出。
“你去看看。”跋羽煌对候在一边的珐夏漫声道。
明泉回身踩过孙化吉的“床铺”,坐到凳子上。
孙化吉赶忙将茶几移到中间,端了油灯放在一旁,又返身倒了碗水。
她喝了口水润嗓子,耳边突然传来斐旭清朗的声音,“试探跋羽煌。”搁下碗,不着痕迹地朝四周望了圈,是凝声成线么?小时候曾听高叔叔提起过,是绝顶高手才会的技巧。刚才斐旭遇到的,应也是高手吧。她定了定神,“跋卿在想什么呢?”
“在想皇上心里想的事。”他拖了把凳子坐到她对面,笑容冷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本来不肯定,不过当皇上问我想什么的时候,大概可以肯定七八分。”
“哦?说来听听。”
“皇上在想……我和这些刺客有没有关系。”
明泉摆手道:“你错了。”
跋羽煌冷笑。
“朕在想,你为何要派这些刺客来。”
一语,天惊!
跋羽煌琥珀般眸子逐渐沉淀,深邃,化作洞渊,“皇上有何证据?”
“需要么?”她浅啜着水,好似极品绿茶。
跋羽煌慢慢眨了眨眼睛,“皇上若信不过我,何不直接将我拿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个黄正武再加几个大内高手,应是够了。”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她心满意足地呷嘴。一个粗俗的动作,由她做来,也是优雅至极。
“哦?”他斜眼,桀骜地睥着她。
她手指在茶几上划了几个圈圈,“因为有人让朕先不要动。”
他的睫毛微抖,“那个人对我真是不错。”
“的确不错。”
“不过皇上有没有想过,”他声音陡然转低,“若刺客真是我派来的,你刚才就不该让黄正武出去。”
“想过。”她托腮点头。就是想到得有点晚。
他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激得眼神一凝,“那皇上是有十足把握了?”
“没有。朕、孙卿、沈卿加起来,也比不上你的一只拳头。”
“那皇上是准备任我宰割了?”
“也许吧。”她叹了口气。
跋羽煌盯着她。
“若跋卿要杀我,自斐旭离开起,至少有十七八个机会。”黄正武一直在门外巡视,孙化吉和沈雁鸣的武力可忽略不计,“所以朕才好奇,跋卿究竟要做什么?”
跋羽煌缓声道:“即使我说,人不是我派来的,你也不会信了?”
“那人……到底是不是你派来的呢?”她反问。
他凝视她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不是。”
明泉回望他,明澈的眼波因而渐起涟漪,“卿可愿以北夷之名起誓?”
跋羽煌眼中怒意迸现。
明泉的视线毫不怯弱得与他在半空交接,互不相让。
“我以北夷之名起誓,并未派刺客刺杀大宣皇帝。”低沉的声音旋绕在昏黄的火光下,如魔咒般,一轮一轮,陷入人的心里。
恩,只要她没死,就可以不算刺杀。明泉嘴唇的尖角好看得扬起,“是朕多心了。”
“皇上这算是道歉么?”跋羽煌咄咄逼人。
明泉收回目光,重新啜起水,“恩。”
跋羽惶忽而邪媚一笑,“皇上若是愧疚,不如以身相许吧。”
“难道我们不是夫妻吗?”她不温不火道。
跋羽煌一怔,眼中闪过一道复杂难解的光芒,随即朗笑道:“不错,不然我也没有机会和大宣右相称兄道弟。”
明泉持碗的手一顿。
“皇上,沈郎伴额头好烫。”孙化吉的惊呼适时插进来。
明泉双眉一蹙。为防消息走漏,因此随员里并没有御医。“取几颗清莲玉露丸给他服下。”
孙化吉答应一声,稀稀索索得在包袱里找着。
打斗声若近若远,黑漆窗外,银亮的剑光闪烁不定。
侧耳倾听了会,斐旭的声音石沉大海,她咳嗽一声,“跋卿猜……刺客是谁派来的呢?”或许是屋里太寂静,明泉的声音显得有些幽荡。
“不是想做皇帝的人,就是很恨皇帝的人。”他随意道。
“这范围大了去了。”她谓叹。不扯她认识的,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皇帝,恐怕是天下被骂得最多的人。
“不过天下有这等实力的,恐怕寥寥无几。”
“跋卿不正是其中之一?”
“勉强算是。”
她眨着清澈亮眸,“那卿是想做皇帝的人?还是很恨皇帝的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俯低头,鼻尖于她面颊只有一指甲盖的距离,“我不已经是皇上的人了么?”
做皇帝的人……也能这么解释。明泉捏着发红的耳垂,转开头道:“不错不错。”跋羽煌调戏的功夫的确不错。
跋羽煌面露冷嘲,却在她转回头的一瞬又恢复平静。
“跋卿猜……会不会是高阳王呢?”不甘如此败下阵来,她又牵起一个难题。
他微怔,转眸看她,却见她笑容潋滟,并无半分不悦,“皇上的兄长,只有皇上最了解不过。”
“所以才让卿猜啊。”
跋羽煌哂道:“皇上今天的话特别多。”
明泉笑道:“因为今天的夜特别长。”
他靠墙,闭上眼睛,“皇上不如先歇一会。”
“……好。”明泉手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朝窗外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瞥。
突围
天色近白。
黄正武再度进来。
“战况如何?”明泉揉着眼睛,密布的血丝藏不住。
“刺客攻势暂缓,双方仍在胶着。”
明泉哦了一声,低喃道:“莫非他们不怕白天曝光。”
话音虽轻,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也让他们同时一凛。在雍州地界不怕曝光的刺客……答案不言而喻。
“一味防守,恐非良策。”跋羽煌淡淡开口。
明泉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跋卿有何高见?”
“皇上信得过我?”他嘲弄道。
她干笑两声,“大家同坐一条船,何分彼此。”
跋羽煌似是余怒微消,鼻子轻哼了一声。
黄正武眉头一皱,正要呵斥,抬头却对上明泉凌厉的警告眼神,立刻低下头去。
“突围。”跋羽煌迸出两个字。
明泉敲着桌面,踌躇道:“东南北都被包围,莫非我们须从西面突围不成?”
黄正武急道:“万万不可,西面恐怕是诱敌深入之计。”
“激战一夜,体力应到极限了吧。”跋羽煌没有正面答复,而是望着天色,“帝轻骑也该乏了。”刺客人马多于两倍,他们人人以一敌二,即使骁勇如帝轻骑,也应该透支了。
明泉眼神一冷,随即笑道:“难道要我们等他们打呼噜的时候再走?”
孙化吉摸着下巴,疑惑道:“臣有一事不明,刺客他们此来,究竟为何?若对方东南西北四面加起来真有上千兵马,何需伏兵?”
不错,帝轻骑再厉害,也敌不过几倍的人马。
明泉悠道:“莫非是……空城计?”她求教地看着跋羽煌。后者也看着她。
“皇上英明睿智,不如选一条吧。”他含笑不语。
“朕有的选么?”东南北三面的人马只能堪堪对峙,无论从哪方突围,都必须从另两路调集人手。两路失守,结局更不堪设想。西面是唯一的出路。
这……就是他的目的么?
跋羽煌眸光动了下,缓缓开口道:“有。”
“比如?”
“东面。”
她屏息等他的解释。
“南北刺客既使诱敌之计,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调半数人马佯追,将他们逼开,剩下半数人马与东面集合,以夹击之势突围。”
她侧头看黄正武,“此计有几分把握?”
黄正武皱着眉头,“突围不难,就怕前方还有伏兵。”
绕来绕去又绕回原题。
不待她思索,便闻斐旭的声音突至:“东面。”
明泉沉吟半晌,“但凭跋卿做主吧。”
跋羽煌若有所思地瞄了眼窗外,“黄正武接令!”
黄正武一楞,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明泉,只见她微微颔首。
“臣在。”
“待南北刺客下一波战退,帝轻骑佯追一里,再兵分两路,一路绕回东面,从两侧夹击!东面且战且退,引敌深入,以配合另两路人马。”
“遵命!”黄正武当惯副手,发号施令未必行,执行却很快。身子一转,人便去了。
跋羽煌瞟了眼默然的明泉,“皇上似乎仍有顾虑?”
“朕只是在想……那些村民究竟到哪去了。”她轻轻道。
黄正武突然又匆匆跑回,“启禀皇上,有官兵自东面来了!”
“多少人?距离多远?刺客有何反应?”她倏地站起来。
“大约两三百人,距离百丈,刺客仍无退意。”
明泉低喃:“该如何是好?”难道官兵和刺客是一伙的?
等了等,未闻斐旭答话,却听跋羽煌先一步道:“从西面走。”
西面?明泉小心收拾情绪,抬头,正要开口,便听跋羽煌冷嘲道:“皇上若是信不过我,大可留在这里。”
连伪笑的面具都不屑带了?明泉嘴角动了下,“一切听跋卿安排。”
当明泉上马的时候,官兵已经蝗急得与刺客融到一处,帝轻骑有序地缩拢,将她保卫在中心。双方的伤亡比想象中惨重,地上尸体虽然不能说堆积成山,血却已染红了大片土地。
“点子出来了!”
“在那里!”
尖锐的叫喊立刻点燃刺客仅余的斗志,场面顿时激烈数倍!
流箭密布,自各处飞射过来,有几个帝轻骑以身作盾,明泉虽看不见,那箭矢入骨的清脆声却穿过重重呐喊,敲在她心灵最深处。
跋羽煌跃到她鞍后,将她箍在胸前,卷袖横扫,近身的箭又被挡了出去。
思绪拉回,身体上桎梏让她极度不适。“跋羽煌,朕可以自己骑。”
跋羽煌置若罔闻地一夹马腹,马冲如箭射。
黄正武见状叫名大内高手护送沈雁铭,自己立即跳上孙化吉的马匹,紧跟呼啸而去。
沈雁鸣烧得正晕,昏沉间只觉得有人将他扶到马上,然后抱着他颠簸起来。一身柔弱的骨头顷刻要松掉般。
飞驰数里,明泉见跋羽煌双眉紧锁,脸色阴沉可怖,心不禁提到嗓门。
“跋卿……欲去何处?”她的声音消融在风里,断断续续。
“地狱。”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胸腔,震得她脸一阵发白,“皇上怕了么?”
疾风利刃般地刮着面颊,明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颤抖,“朕只是想知道……北夷的地狱可有马车往来大宣。”
他轻嗤作答。
马复行数里,却是三岔口。
“分头走!”跋羽煌气沉丹田,传声数丈。
明泉心里一沉,吃力扭头望去,却见跟在后面的帝轻骑大约一百来人,分了一半去另两条路。黄正武和孙化吉倒是不离不弃,一直保持一个马身的距离。
心下稍安,明泉眼睛努力辨析四周,但见沿路青山对出,人迹罕至,前路茫然。
“皇上……”跋羽煌的声音好似来自九天之外,在风中飘荡不可捉摸,“还记得我的妻儿么?”
在节骨眼提起这个?明泉有种不好的预感,“跋卿?”
“他们都死了,” 他俯在她耳边,声音轻柔如情人的呢喃, “死在自己亲人屠刀下。”
“……”
“那个拿刀的人,就是我的父亲……跋羽尉戥!”
明泉的心脏一缩!
“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和今天差不多,又冷又阴。他们身体里的血很红,溅出来,沾到哪就红到哪。我被几个人压在桌子上眼睁睁地看着。胳膊扭断了,就用肩膀挣扎。脚踢断了,就用大腿挣扎。嗓子嘶哑了,却还会啊啊啊地叫,眼泪流干了……心却还在跳……非歌的头当时就落在我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委屈得就像每次做错事被发现时的表情……”
风很大,他坐在她的身后,声音往后飘散,应是听不清楚的,可她却觉得那每字每句好似被风卷成了细沙,一丝丝地自耳朵穿入,摩挲心扉!
“他是我最疼的儿子,是我跋氏曾经的骄傲!可还是死了,被一刀砍断了脖子……和一般人的脖子一样脆弱。”
“你可知道,这一切只因为……我这个做丈夫做爹的,要无牵无挂,无怨无悔地被送来当个暖被的。”
“为、北、夷、的、夙、敌、暖、被。”
这样的耻辱和仇恨,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而罪魁祸首——他的弟弟和那个诱惑父王将他出卖的女人所做的一切,他都将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无论是用他的血,或是他们的血!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她是如何巧言令色劝说父王将他送去大宣,妄图让他用男色控制女人把握大宣朝政,如何缠着父王下旨杀他妻儿,如何高坐在上看着跪押在地上的他得意媚笑。
风凄厉地咆哮,几乎掩盖住他的啜泣。
……只是几乎。
“我在那天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我要让整个天下踩在我的脚下!我要世间再无人能干预我的人生!”钉子一样的誓言,狠狠地钉在了她的心头。
箍在腰际的手越来越紧,好似要将她拦腰折断。
“跋、羽、煌……”她猛吸一口气,一手握住他勒在她腰间的手,慢慢往外掰开,“朕不是你复仇的对象!”
他反握住她的手,笑容狰狞,“为何不是?!没有你,我不会来大宣!他们也不会死!”
小臂的钳制越来越紧,她的手掌无力得垂着,被抓处疼痛欲断!“就算没有朕、没有大宣……他们一样会死在其他借口下!跋羽煌!朕不是你失败的发泄对象!”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用手肘狠狠飞撞过去!
跋羽煌眼中异色一闪,手掌微松。
明泉只觉禁锢四肢的钳制一瞬消失,上身却因用力过度而朝马的右侧倾斜下去,惊憾转头,却见跋羽煌琥珀色的眼眸一片淡漠,失重的自己在他眼里与一株路边的小草无异。
下坠的身体很快连屁股带脚一同摔了下来,风鼓耳垂,如催命前奏。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身体猛得撞入,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明泉睁眼,却见斐旭捉狭一笑,“幸亏皇上不够稳重……”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
跋羽煌的声音自前方很远传来,句句清晰,“不愧是帝师……居然能跟这么久!”
她狠瞪他一眼,“抓住跋羽煌啊!”若是纵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
斐旭将她轻轻扶起,叹气道:“皇上当我是马么?”
明泉这才想起跋羽煌的马减重一人,他却负重一人,此长彼消,自是不能。
身后马蹄隆隆,却是黄正武与孙化吉。其他帝轻骑则有条不紊地跟在身后,三列成纵。其中一个帝轻骑有眼色地将马立刻让了出来。
“黄正武,立刻调拨人马追击跋羽煌。”她想了想,冷冷吐出四个字,“生死不论!”跋羽煌坚忍狡猾,己方但有一点顾忌,都会让他有机可趁!
斐旭挑了下眉,微微一笑。
轰隆轰隆轰隆……
远处爆破骤然。
斐旭脸色顿变,“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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