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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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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学浅急忙恭身道:“正是。”
  明泉笑道:“不如陪朕在这里等一等,若安爱卿起身了,也让你沾个光。”
  “谢谢皇上。”真是求之不得。多少人想探明白明泉与安莲两人真正相处的进展而不可得,想不到他竟拣到了这个机会。心里不禁感谢自己因不愿与冯颖同行而故意多坐一会,不然恐怕也无如此运道了。
  如意腿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匆匆跑回来,身子无巧不巧地凑在明泉与薛学浅中间,道:“请皇上先在喜容殿小憩片刻,主子稍后便到。”见明泉点头,便领路去了。
  喜容殿与主殿只隔了座园子,从道上经过时可闻到里头传出来的阵阵梅香。
  明泉脚步顿了顿,“朕来了几回都不曾见到梅花,原来在这园子里。”
  如意机灵地跟在她右后,闻言回道:“这园子主子喜欢得紧,时不时过来坐坐,有时候连用膳都舍不得回屋子。”
  明泉恩了一声。
  如意偷偷抬眼,却见她的嘴角微微上弯了个角度。
  喜容殿恢弘大气,红木橱柜对门横列,仰头而望,约两人半高。左右两面通风,连窗户都比别的宫苑宽大。大殿中间只放了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色泽稍淡,与四周格格不入,显是刚添上去的。
  如意用衣袖拂了拂椅子,请明泉坐下后道:“皇上不如尝尝新腌的梅子?”
  明泉想起安莲曾托人送过一坛,鲜甜中带着微酸,很是可口,便点了点头,转对薛学浅道,“你也尝尝。”
  “谢皇上。”适才一直插不上话,薛学浅正觉尴尬,闻言连忙应声道。
  梅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如意只转了个身,就端了一坛进来,用两个精致小碟分装了些,放在明泉和薛学浅面前。
  明泉用小竹签挑了一颗放到嘴里,微微的凉意让舌头一缩,酸甜随即和着唾液流散开来,仿佛融化般。
  “是薄荷叶?”薛学浅惊奇道。
  如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这第三道工序,正是由薄荷叶浸泡。”
  明泉吐了核,又吃了一颗,“唔,有心思。”
  “主子从小爱吃梅子,因此奴才才下了些工夫。”眉角眼梢,神采飞扬。
  明泉挑梅子的手顿了下,“这梅子是你腌制的?”
  “正是。”
  “哦。”她放下竹签。
  却听严实通报,“洁侍臣求见。”
  “宣。”
  薛学浅每次见到安莲都有种挫折感,仿佛眼前这个男子是从天上落下的晨星,即使身在红尘,沾染凡俗,也无法遮掩璀璨四射、高洁天华的光芒。
  从明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他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奢望。
  “参见皇上。”安莲清泠的嗓音让他自思绪中翻醒过来。
  “平身。”见着这张俊美绝世的脸,明泉满脑子的话反倒一句也迸不出来的,只轻轻道:“这几日可是累着了?”后宫云诡月异,连冷宫里的蟑螂都不是省油的东西。这阵子,他与跋羽煌的矛盾更趋于激烈,恐怕里里外外,有心的无心的,算计的讨好的,都一股脑儿闹得不安生。否则,他也无须以就寝为借口打发那些人了。
  “只是贪睡,无碍。”安莲双眸柔和地回望她。略显纤瘦的身体仿佛蕴藏无数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心。
  明泉咬着下唇道:“朕过几日便要出发去胜州,这座皇城朕便托付于你了。”
  薛学浅身子一震,脸上虽是力持平静,但眼底的震惊却瞒不了人。
  皇城乃是皇朝最高象征。以皇城相托表面上看,交付的只是后宫,但往深里一想,这兴许就是立皇夫的预兆!
  虽然安莲将成皇夫这个传言在宫里一直沸沸扬扬,叫嚣直上。但他毕竟是心照不宣的罪臣,明泉就算找再多的理由来杜绝天下悠悠之口,但太子汤还在戚州,蔺郡王和连镌久也在朝中,真相总是掩埋不掉的。
  跋羽煌以北夷第一王子之尊屈尊后宫,其中野心昭然若揭。如果真要立安莲为皇夫,恐怕这天下也要乱上一乱!
  他心思百转,嘴上却未停,“皇上只管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帮衬洁侍臣。”
  明泉笑笑,又对安莲道:“朕一去两月,你若有空,可写些书信。”她从严实手上接过一个白玉匣子,交到他手上,“任路途遥远,不过数日。”
  安莲将匣子拿在手心,目光幽幽,不知想到什么,“臣遵旨。”
  她起身走到他身前,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头柔声道,“两月不过眨眼,你要多保重。”手下的皮肤细腻如玉,几乎不忍放手。
  安莲敛目望着她顺滑如锦的青丝,从怀中掏出一个系着红绳的翠玉小佛,挂在她的颈上,“皇上也要珍重。”
  玉佛上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以及若有似无的芙蓉香。
  安莲身上从来只有梅香,这还是她第一次懂得惟洩芙蓉香的含义。
  芙蓉香,便是他的体香么?
  想到此处,她双颊滚烫如火,几欲燃烧。明明是想作场戏让后宫知道安莲圣眷正浓,不敢轻触其锋,怎么反倒有种成真的感觉。
  薛学浅站在桌前,离两人一臂的距离,中间却似乎有千万条鸿沟,将三人隔绝成两个世界。
  这便是皇上与洁侍臣的感情么?
  说是如胶似漆,又有点距离。说是逢场作戏,又太过自然。
  他拳头悄然握紧,这个舞台他暂时还跃不上,只是这个赌注究竟该下在哪边?跋羽煌?斐旭?亦或……继续隔山观虎?
  心底的算盘乒乓作响。

  晓雅

  铺锦十里,仪仗六万。新皇初次春祭之行浩浩荡荡自京城出发,北上胜州。
  胜州紧挨帝州北部,左接戚州,下临缅州,与北夷相交,同戚州一般因常年战乱而一蹶不振,先皇曾连换四任总督,但经济始终不见起色。如今这任总督只能勉强不拖不欠,带着百姓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已。
  仪仗行了三日,离帝、胜两州交界约三百里处,明泉偷偷下了帝辇,带孙化吉等人上了南下的马车,一路狂奔而去。
  严实则跟着队伍继续北上。内廷特别有一队司职春祭的太监,各个是知晓内情的,专门负责皇帝祭祀期间的衣食住行,因此对皇上中途失踪的事件不但处之坦然,而且遮掩再三,这才糊弄了过去。
  七七四十九日听着虽多,其实大半时间是浪费在路途上的。
  明泉不指望能查个水落石出,但至少亲眼去看看黄水肆虐后的灾况。看看是否真的饿殍遍野,朱门铜臭。
  皇帝出巡,虽是微服,阵仗却也不小。五百帝轻骑在暗处轮班跟梢,大内侍卫副统领黄正武带着十个大内高手扮作仆人杂役在明里保护,五分热血堂更是先发一步,沿路打点。
  再加上斐旭、慕流星、孙化吉、沈雁鸣、跋羽煌及其另一个女侍,足足坐了四辆马车。另外,又派了两辆马车专门装载行李,虽是精简,也处处流露出大家气派。
  六辆马车在官道上行驶数日,即使未出帝州,已引起旁人侧目。
  “你确定我们不会打草惊蛇?”该不会人还没到樊州童契,半路就被当地的百官拦下口呼万岁了吧?
  “越是光明正大,越不会惹人疑窦。”斐旭又染了黑发,此刻一派悠闲地回道。
  跋羽煌自南下来,就板着脸,冷冷的目光仿佛能结河成冰。明泉本就不愿见他,现在更乐意把他丢去与侍卫做伴,美其名曰:保护。
  车里还有一个孙化吉。她本来更愿意与慕流星同车,不过斐旭摆出随时逃跑的姿势,让她不得不作罢。
  “帝师高见,果然深得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的真髓啊。”孙化吉赞道。
  斐旭双眼笑眯成一条缝,“孙大人也深通此道啊。”
  两人互视一眼,会心一笑。
  明泉无力地支着脑袋。和他们坐一起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忍受两只狐狸的臭味相投。
  “看脚程,大约明日方能出帝州,皇上看我们是否先找个地方落脚?”孙化吉问道。
  明泉皱了皱眉,“不是说好要改名换姓么。”
  既是微服,便拟了个假身份。
  他们自称是一行自京城迁徙的玉石商人家眷。明泉是小姐,孙化吉是帐房,斐旭依旧是西席,沈雁鸣是琴师,慕流星是明泉的远房表弟,跋羽煌是慕流星的授武师父,跋羽煌的侍女珐夏成了明泉的丫头,黄正武是护院……虽然繁琐,但好在大多富贵人家的排场比这还大十倍,倒也不至于太惹眼。
  孙化吉老练成精,哪会不记得,只是这第一声却不好主动叫出来,“老夫糊涂了,小姐莫怪。”
  斐旭别有意味地轻笑。
  孙化吉咳嗽数声。和聪明人相处就这点不好。
  “坐了这么久,朕……正是疲乏的时候,就休息一下吧。”她把话硬是拗回来。
  仰龙镇坐落在帝州最南两城之间,来往商客络绎,十分热闹。
  明泉一行驾着马车在镇上最大的朋来客栈落脚。
  掀起帘子,一阵米酒的清香迎面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一个伙计满脸堆笑地蹿上来,“客倌打哪来啊?”
  孙化吉见他瘦得跟猴似的,有心打趣道:“刚从猴山看完猴子下来。”
  伙计仰头大笑,“可不是巧了,本家啊。”
  孙化吉一窒。
  明泉等人掩嘴而笑。难得看到说遍天下无敌手的孙化吉吃鳖……心情真好!
  伙计弯着腰迎着他们进去。
  只见大堂里几个大汉脱了上衣挥胳膊,几个女子撩起裙摆,露出大腿耍横子。真是纵笑无忌男女别,划拳哪管老幼龄。
  明泉眉头微皱。
  伙计伶俐道:“楼上有雅座,各位不如去楼上歇息。”
  “十二间上房。”孙化吉这个帐房当的窝囊,论官位他不比黄正武、慕流星低,偏偏这两个是武官。论资历他更远超侍女珐夏,偏偏她是个北夷人。所以一路打点的差事便毫无疑问地落在他肩上。他曾不止一次的怀疑明泉钦点他伴驾与荣宠无关,只是看中了这一点。
  伙计笑得更灿烂,“客倌大约第一次来,本客栈上房只有五间,已被占去了两间,还剩三间。不过十人大铺倒还有三间。”
  明泉、跋羽煌、斐旭……他顶上至少有三个大人物,上房看来是轮不上了。孙化吉一咬牙,眼中精光一闪,将伙计拉到一边,大喷口沫小声低语地交谈起来。
  过了会,伙计脸色灰败地跑去把掌柜叫了过来。
  又过了会,掌柜汗如雨下,连连摇头。
  再过了会,掌柜面如土色,含恨点头。
  孙化吉用袖子抹了抹口水,走回来,“小姐,上房准备好了,请。”
  “你……砍价了?”斐旭凑着孙化吉的耳朵小声问。
  孙化吉嘿嘿一笑。
  大宣朝一毛不拔铁公鸡的亏岂是这么好吃的?
  进了房间才知道上房分里屋外屋。
  明泉添了张床,与珐夏睡在里屋,慕流星守在外屋。两人既有姐弟名分,倒也不惹人瞩目。
  斐旭与跋羽煌,孙化吉与沈雁鸣,分了另两屋。黄正武领着侍卫们睡通铺。
  一时各归各房,互不干扰。
  一夜无话。明泉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中悠悠醒转。
  出游无须早朝,清闲得仿佛重新回到公主时期,每日每日烦忧的不过是后宫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偶尔与玉流拌拌嘴,偶尔向常太妃撒撒娇,偶尔……听父皇聊聊朝事。独自想象着父皇嘴里那些大臣们的样子,想象着朝堂上的庄严肃穆,想象着有一天自己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她放肆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在珐夏的服侍下起身。
  等一切妥当,已是巳时。
  孙化吉等人早在二楼备下早膳。跋羽煌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神情淡淡,比昨日缓转不少。
  明泉自几个侍卫身边走过,隐约能听类似腹鸣的轱辘声。
  强忍住笑,她在沈雁鸣与孙化吉这桌坐下,象征式地喝了一口粥。孙化吉等人这才如蒙大赦般地开动。
  吃了两口,她抬起头,“慕西席和表弟呢?”出来时也不见慕流星的身影。
  孙化吉咽下口中的食物,用巾帕抹净嘴巴,道,“不曾看见。”
  黄正武也回道:“大约是出去走走吧。”
  单是一个简单回答,便可看出两个人不同的性格。孙化吉老辣谨慎,有一说一,决不枉加不必要的揣测。黄正武则爽直得多。
  明泉心中暗暗摇头。
  只是慕流星和斐旭两个人出去走走?
  别把仰龙镇走塌不错了。
  她漫应了一声,勺子一圈一圈地搅拌着碗里粥。
  斐旭与慕流星的相处方式让她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明明是亲兄弟,究竟为何斐旭不愿意亲口承认呢?还是,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难道……是因为斐旭的师父——废物?
  她心中猛得一省。当初他不就曾让斐旭杀了慕流星么?难道事到如今犹不死心?
  正在她猜疑不定时,慕流星已怒气冲冲地从楼下走上来了。粉嫩的娃娃脸上突兀地挂着一个又大又圆的黑眼圈。
  “你的眼睛?”明泉目瞪口呆地指着他的左眼。
  “哼!”他一屁股坐在跋羽煌的对面,二话不说拿起包子就往嘴巴里塞。
  斐旭在他之后出现,一向飘逸潇洒的身影也有几分狼狈,右边袖子缺了半片,露出半截手臂。笑容还是邪邪的,但衬着额头前那缕垂下来的长长刘海,有些引人发噱。
  “早晨的仰龙镇风景如何?”明泉单手托腮,苦忍笑意。
  斐旭在她对座坐下,“空气清新,草木如洗,连马桶倒出来的黄金也比别时的新鲜。”
  “噗!”有一个侍卫忍不住喷了出来。
  “慕、西席真是观察入微啊。”她皮笑、肉不笑。
  “当一个弥勒佛般慈祥的大婶把一夜存货倒在你鞋前的时候,任谁都能做到这四个字。”
  孙化吉和沈雁鸣同时将身子往明泉处挪了挪。
  明泉呆了一下,“这位大婶葬在何处,我也好上两柱香。”
  斐旭叹道:“大约在泡澡吧。”他只是在东西还没到鞋上的时候,用一道劲风刮了回去。后果……他没忍心看。
  正说笑间,慕流星、黄正武突然齐齐向楼梯望去。
  六个容貌绝俗,身姿娉婷的蓝衣少女鱼贯从楼上走下,分立在转角两边。
  浓郁的兰香顿时萦满呼吸。
  只听扑通扑通……十二声。
  一条纯白地毯自三楼铺陈至二楼,一寸不长,一寸不短。
  这等豪奢排场连明泉也忍不住探头而望。
  连皇帝都因黄水灾民勒着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谁能挥霍无忌,谁又敢挥霍无忌?
  一双碧海青天的马靴一步一步轻踏在白毛毯上。
  修长的腿,结实的腰……一点一点慢慢出现在众人视野。
  明泉只觉得心脏一缩,就落入一双带笑的眼眸中。
  俊雅若兰。
  她脑中闪过这句话。
  有一个人父皇只在她面前提过一次,却让她记忆犹新。
  父皇说的是:“生来为王。”
  生来为王。自古多少皇帝庸碌无为?自古多少皇帝能当此语?
  也许前者多如牛毛。
  也许后者万里无一。
  但这个不生在帝王家的男子却有如此评语,是幸?是祸?她无从得知。她只知从此这个人的名字再未出现在父皇的口中。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在一个太监嘴里。
  他说的是:“若非安莲美貌无双,天下第一公子谁属,仍未可知。”
  那时的她未遇安莲,那时的她尚不晓情事,那时的她却已记住这个名字。
  兰郡王——蓝晓雅。
  她初闻时嫌弃此名太过脂粉,见了画像才知,天下惟有此名才配此人,也惟有如斯人物才当此名。
  通晓风雅。
  不笑亦笑的男子。
  明泉吸了口气,觉得空气中的兰香淡了几许,却甜入心扉。
  “诸位昨夜睡得可好?”他定定地站在斐旭身后三尺处。
  诸侯非诏不得入京,这条大宣铁律已形同虚设了不成。雍州守备、罗郡王……现在又多了一个兰郡王。明泉只觉得手脚冰冷。
  各地诸侯也蠢蠢欲动了么?
  她,终究压不住他们,扛不下大宣朝这个担子么?
  父皇临终前殷殷期盼犹在眼前,无力感却打心眼里透露出来。
  斐旭夹了一颗花生扔入嘴巴,头也不回道:“好,怎么不好?”
  “在下睡得却有些不踏实呢。”眼睛弯如月牙,“这客栈里的老鼠都喜欢半夜在房顶上活动。”
  斐旭放下筷子,懒洋洋地站起来,转过身子。
  两张脸孔只有一拳之距。
  “哦,那你可以向掌柜的讨价还价少付点银子。”斐旭眼中似有笑意。
  蓝晓雅露出洁白贝齿,神情愉悦,“正有此意。”他退开半步,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每个被扫到的人不但无被盯视的压迫,反倒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看到明泉时,他的目光似乎顿了下,浓浓的笑意在眼中绽放,几乎化不开。
  “能相遇各位,实在有幸。可惜在下有事在身未能久留。倘若下次有缘,便是强留也要邀至舍下小酌。”他笑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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