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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里有个叫青薇的女婢，容貌中上，身姿羸弱，素日只在房中吟诗作画，向来不大爱说话，虽偶尔也与紫罗绿枝玩耍，却又不似她们几个那样尖酸刻薄。方才众人寻衅推翻桌椅时，她便有心劝阻过，无奈人微言轻，只得躲去了一旁，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左右无事，她便站在槛窗之下，专一打量巧儿。
　　　　　　看她笑对傅安，怒戏宫娥，心里不由七分好感，三分好奇，只想着到底老天是怎样的心思，才能造就出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眼下又看她照顾周到，想的细致，越发起了亲近的意思，便趁她走近时，笑问道：“敢问公子表字如何？”
　　　　　　巧儿微微惊讶，这才想起审视面前之人，但见她穿了一身月白缎绣缠枝梅花的背心，内着素纱中衣，斜簪了一朵堆纱牡丹，鹅蛋脸，重眉俊目，虽品貌不如紫罗绿枝，其****窈窕之态却在众人之上。
　　　　　　心里不由赞声妙人，巧儿轻笑回道：“表字元茂。”
　　　　　　青薇亦是笑道：“元春伊始，茂林修竹。果然起的好字”
　　　　　　巧儿眉心微动，那元春两字实在太过独特，由不得她胡思乱想。稍稍安定心神，她只笑了一笑，便从青薇面前走开，又将黄铜盆子端去了别个宫娥面前。
　　　　　　洗漱完毕，已是戌时初刻，众人忙碌一下午，自然****交加，听见傅安派人传膳，都开心的不得了，呼朋唤友的就要过去。青薇亦是被交好的姐妹拉扯起来，她性子慢，少不得要嗔斥几句：“瞧你们这火急火燎的样儿，不过是半日，就变得似饿死鬼投胎似的，哪里少了那一口吃的了？”
　　　　　　拉扯她的连翘边走边笑道：“姐姐休说这风凉话，只因你体弱，方才不敢劳动你去搬那些重物，我们才多做了些。里里外外少说搬上搬下了十来趟，哪一趟不需得花力气？这肚子里白日吃的那些个饭哪里挨得到这会子，可不就在搬桌椅的时候就消耗完了嘛。”
　　　　　　“瞧你这张利嘴。”青薇笑的捏了捏连翘的面颊，眼角瞥见身后巧儿青儿和若兰也跟了上来，便放慢了几步，对她说道，“公子不如与我们一起去吧。”
　　　　　　巧儿忙笑了谢过她的好意，又道：“不敢与姐姐们同食。”
　　　　　　青薇便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比起公子，我们的身份可是更加卑微呢。正好方才我有些话还想跟公子说一说，不如就去了粥房再说。”

　　　　　　第一百零六章十二女勇司百花谱（2）


　　　　　　巧儿只得笑着答应，几个人同行过去，大概下午相处的时日久了，众人也都看得出来，巧儿不似她说的那般心狠，且言谈体贴，举止雍容，比不得凡人家的孩子，倒像是大家里走出的公子哥。又因他样貌过人，兼之年纪尚小，便不由得将他当作了弟弟看待，一见她们进来，忙都起身笑道：“正要着人找你们去呢，巧哥儿快过来坐下吧。”
　　　　　　巧儿亦是笑道姐姐们请坐，看她们分了两桌坐下，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色，精细有致，是下了心思做的。含笑暗叹傅安的细腻之处，巧儿方带着青儿方若兰等人入座。
　　　　　　青薇因有话说，便和连翘紧挨着巧儿等人坐下，笑道：“敢问公子，为何要在园子里开出这间绣坊来？”
　　　　　　巧儿忖度一番，便回道：“依王爷的意思，也不外乎是为滴翠园开源罢了。”
　　　　　　青薇罗帕轻咬，掩了口不语而笑，显然对于巧儿给的答案她并不十分相信。
　　　　　　巧儿亦是一笑，不该说的不说，和亲王临行时的话她至今记得清楚，又怎敢在他枕边人面前随意泄了口风。幸好青薇也是个识趣的，见她不说也就不再追问，只道：“公子收拾了斗春堂做绣坊，不知绣娘从何而来？”
　　　　　　巧儿道：“一个是家姐，一个舍妹，唯有此二人而已。”
　　　　　　青薇摇了摇头，低笑道：“这绣坊当真开起来，光凭两个人勉力，支持不了多久的。既然公子有心拾掇，你看我去给公子做绣娘如何？”
　　　　　　“这如何敢当？”巧儿又是喜又是疑，且不说这青薇十指纤纤，禀赋柔弱，单说白日里帮忙收拾一事，青儿若兰看不真切，她可是看得分明，眼前这个姑娘当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旁人或可扑蝶作耍，似她这般弱不禁风，怕也只有在屋里闲看落花的功夫了。
　　　　　　青薇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咳了一声，却问了一旁静心聆听的连翘道：“还请妹妹做个见证，往昔我的针黹做得如何？”
　　　　　　连翘忙笑道：“那还用说，咱们这些人里头当属姐姐的女红最为出色。”
　　　　　　青薇受用一般的含笑，杏眸半弯，缓缓看向巧儿。巧儿面上微红，忙道：“姐姐有心出力，小人岂有不纳之礼？只是看姐姐体弱，倒是怕劳累着了。”
　　　　　　青薇吃吃笑出声，引得桌旁本是低头用膳的一众宫娥皆掉转头看过来，蔻丹最是奈不住性子，忙问她：“姐姐笑什么呢？”
　　　　　　青薇朱唇轻扬，半晌才道：“我笑公子体贴的不似男子。”
　　　　　　“啊？”蔻丹略略失望，闲敲着筷子道，“就这事啊，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呢。”
　　　　　　“可不是很好玩。”青薇眼角里瞥着巧儿羞得几乎把脸埋在碗里，一侧的青儿若兰也忍俊不禁，不觉又笑道，“姐妹们，常日里你们总说闷得慌，今儿我给你们找个有意思的事情做做，如何？”
　　　　　　“什么事？”众女齐问。
　　　　　　青薇慢悠悠说道：“咱们也当几日绣娘过把瘾，如何？”
　　　　　　“当绣娘？”刹那，众娇娥个个瞠目结舌。
　　　　　　依旧是蔻丹忍不住，当先道：“这有什么好玩的，每日里拈针穿线的，没意思。”
　　　　　　“你那样的做法当然没意思。”青薇嗔怪的瞪了蔻丹一眼，玉指轻摆，笑道，“要是我们做出来的东西能拿出去卖个好价钱，你们说这可有没有意思了？”
　　　　　　“卖个好价钱？”原是坐在隔壁桌的紫罗与绿枝她们，闻听这边的动静，忙也转过头讥笑道，“你顾青薇何时何地变得如此市侩了？往常我们嘴里或说了哪里有好玉子好朱钗，都叫你笑话了半天，直说我们没见识。可如今这银钱一词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真的叫人不敢相信，怎么，难道连姐姐也觉出这些俗东西的好处来了？”
　　　　　　青薇不置可否，淡淡说道：“妹妹岂不知大俗便是大雅吗？凡人之种种，无有不贪幕酒色财气者，只不过常言道君子取之有道，既然我们是凭借自己能力所得，又有何值得鄙薄的呢？”
　　　　　　绿枝笑道：“姐姐这样说，难道以前我们得来的都不是凭借自己能力吗？”
　　　　　　青薇眼角轻挑，唇角泠然勾了一勾，似有不屑，又似有悲怜：“绿枝妹妹，若你说的打赏而来的东西，我劝你还是莫提的好。殊不知，尔等所得，不过是以一己之姿博王爷一笑罢了，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来凭借自己的能力之说？”
　　　　　　“我……这……”绿枝不由得张口结舌。
　　　　　　巧儿在一侧垂首微笑，想不到异乡逢知己，这个青薇倒是个性情中人，所言皆颇和己见。
　　　　　　十女之中，连翘与青薇相处最为融洽，眼看着她与众人辩驳起来，深怕青薇的倔脾气再得罪了人，闹得不可开交可不是说着玩的，忙拍了拍桌子，嬉笑道：“姐妹们，姐妹们，青薇姐姐说的也不是不可行，咱们旧日里哪个不是因为女红选进府里来的。亏得王爷疼宠，嫌那寒冬腊月里天气湿冷，怕冻破了手指，才不叫弄这些扇坠如意的。这要是认真算下来，从年头到这入秋，咱们可有好些日子没动针线了，横竖无事，不如听姐姐一回，便是做些来不卖钱自己留着送人也好啊。”
　　　　　　紫罗绿枝闻声俱是一哼，知道她在替青薇打圆场，便把火迁移到她身上，讥讽道：“我劝你还是做些卖钱的好，要不然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找个人送出去呢。”
　　　　　　咯咯四下宫娥都低头掩口笑了，连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倒是好不尴尬。巧儿见她犯难，无奈摇摇头，只得接过话道：“青薇姐姐的心意小人领了，不敢劳烦姐姐们动手，若是愿意，每日里到斗春堂坐一坐也使得，若是不愿意，姐姐们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这绣坊既然交给我打点，以后的路子该怎么走我自然明白的很，岂能因区区小事叫姐姐们伤了和气。”
　　　　　　“谁伤了和气了？”紫罗好气又好笑的望着巧儿，想不到这小东西一来倒与青薇那丫头合了脾气了，谁不知道这滴翠园里能与她紫罗叫板上的，便只有这个顾青薇了，如今若叫她再添了刘天巧为伴，以后别说园子里，便是王爷面前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她夏紫罗说话的份儿呢。眸子轻轻转了转，紫罗咬了咬唇，心道不就是当个绣娘么，她顾青薇做的下来，就不信她夏紫罗会做不到。冷声哼了一哼，紫罗便向巧儿道：“喂，我问你，若是我们去给你当了绣娘，这工钱怎么算？”
　　　　　　巧儿笑道：“每人月例二两。”
　　　　　　“二两？”连翘惊呼了一声，道，“若真有这好事，加上咱们在园子里领的份例，一月就该有四两呢。”
　　　　　　“不过是四两，瞧把你稀奇的”绿枝嗤笑了一声，终究也是不信，接着问下去道，“那么，平日里都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巧儿道：“绸缎都是新送来的，头几日只怕没什么要姐姐做的，不过是将布匹归类放置罢了。以后有了花样，姐姐们也只管挑拣自己喜欢的，爱绣哪个便绣哪个。”
　　　　　　这下子便是不多话的辛夷、梧桐、秋芷、白莲、芙蓉都不觉点头赞好，巧儿见众人心动，不觉计上心头，想着那日和亲王叫她征召绣娘一事，正愁踏破铁鞋无觅处呢，眼前就掉下来这个好消息。当真这几个宫娥肯入绣坊为绣娘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一则，都是宫眷，入宫之后跟着教习嬷嬷都习过针黹女红，二则，这些人都是和亲王面前得意人，想必对于王府也忠诚，不会给她捅出什么篓子。
　　　　　　想罢，巧儿便笑道：“当然，姐姐们若然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年纪小，懂的事情也少，万一哪里有不当之处，有姐姐们从旁指点，必然要稳妥一些，也不会辜负了王爷的苦心。”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妥帖，难得做小伏低至极，众宫娥听罢，又瞧他面容果然似豆蔻女儿家，都叫她哄得笑作一团。便是青薇都忍不住点着他的额头道：“小猴儿，看把你精乖的，几声姐姐就收买我们了？以后还不仔细伺候了来，姐姐们必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那就先谢过了。”巧儿笑着起身作揖，惹得众女越发开心，一顿饭倒是吃的个把时辰。
　　　　　　闲言少叙，饭毕，已是入夜。巧儿晌午时分便在斗春堂后院厢房里将歇息之地腾挪出来，做自己与青儿若兰的宿处，因白日里太过劳累，几个人并没有多聊，早早就洗漱就寝。青儿和方若兰同室，巧儿碍于眼下的公子身份，只得独身住在外间，至于家中板刘姥姥等人问起，板儿则按照巧儿吩咐的，说是住在了绣坊，打点好了再回来。
　　　　　　第二日清晨，巧儿起床梳洗完毕，青儿和方若兰也正从里间出来，三人做伴正要往外走，忽见那边并肩走来几个人，走得近了才瞧仔细，正是昨儿见过的辛夷白莲梧桐秋芷芙蓉，众人一见他便笑道：“公子，我们这可是应卯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八段锦妙补仕女图（1）


　　　　　　巧儿忙也含笑迎上去道：“这会子还早，姐姐们该多睡一会儿才是。”
　　　　　　辛夷笑道：“原是要多躺一个时辰的，偏我们屋里有个耗子似的人物，耐不住片刻，一看天亮就把我们都晃起来了。”说着，推搡了一旁身穿青莲半臂的宫娥道，“才刚滔滔不绝的说这说那的，这会子又装的什么大家闺秀了？”
　　　　　　巧儿不由笑看了那个让她推出来的宫娥一眼，认得她叫梧桐，也是个极为伶俐活泼的，与蔻丹连翘三人最爱说笑话。眼下却扭扭捏捏的，巧儿不知她为何如此，便道：“姐姐有什么要说的么？”
　　　　　　梧桐笑白了辛夷一眼，方转过身对巧儿道：“小公子，你昨天不是说要找了我们来做绣娘的么，我们回去商量了，都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今日拉了姐姐们同来，只是要告诉小公子一声，我的石竹绣的最好，公子若有合适的花样，只管交给我就是。”
　　　　　　“这……这真是太谢谢姐姐了。”巧儿闻言大喜，忙道，“正不知姐姐们都有何好花样，既然梧桐姐姐说善绣石竹，不知其他几位姐姐都会些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梧桐闻道，便代为回答，一一指了众人道：“辛夷姐姐善绣玉兰，秋芷姐姐善绣山茶，芙蓉姐姐名副其实，最爱绣的便是芙蓉花，白莲姐姐则善绣紫荆。”
　　　　　　巧儿默然在心里数了一数，倒有五六种花样了，若是再算上紫罗绿枝连翘青薇蔻丹，想必还会有更多。
　　　　　　正想到此处，到底是心有灵犀，连翘和青薇竟在此时相携着从月洞门进来，入院便笑道：“哟，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你们竟也在这里。”
　　　　　　辛夷梧桐等人忙都笑回道：“才来了不久，正等着姐姐来呢。”
　　　　　　连翘和青薇于是轻敛裙裾，走过去道：“在说什么呢，离得远远的就听见你们笑声了。”
　　　　　　梧桐道：“在说个人的拿手绝活呢，姐姐也过来应个名吧，你们两个我是最知道的，一个善绣牡丹，一个善绣月季。”
　　　　　　“说不上擅长不擅长，总归是能入眼就好。”青薇淡淡一笑，又道，“怎么，哥儿这会子就打算各司其职了吗？”
　　　　　　巧儿笑道：“不知姐姐这话怎讲？”
　　　　　　青薇掩口道：“我瞧着你们都分工到了人，又是善绣牡丹，又是善绣月季的，可不就是各司其职了？”
　　　　　　叮巧儿心神顿开一窍，眨了眨眼，登时笑出声道：“姐姐出的好主意，我才刚想着你们都说了各自善绣的花样，数下来足有十数种，只不知要改当做何用。听姐姐一席话，我倒是有个主意，既然诸位姐姐人人都有一身好本事，不如各自捡拿手的花样描下来，总装订成一个簿子，以后但凡来了绸缎生意，咱们只依照着那簿子上的花样供人挑选，若是挑中了牡丹，自然由善绣牡丹的青薇姐姐出面，若是挑中了月季，则由连翘姐姐接下。这样一来，诸位姐姐各施所长，小人也能合理安排，不知诸位姐姐意见如何？”
　　　　　　嗯？众人听罢，彼此相看半日，个个都赞了声好，道：“这个使得，强如叫善绣牡丹的绣了月季，善绣月季的又被派去绣了芙蓉，到头来还出不了好样子。哥儿既然有这个打算，不如把紫罗绿枝蔻丹也叫来，她们几个人虽是懒散了些，旧年里也是脂粉堆里的能手，叫齐了人咱们好生商议一回。再把那轮值的也排出来，万一连着几日来的人都叫绣牡丹绣月季的，岂不是单单累了这两个人？”
　　　　　　“还是姐姐们考虑的周全。”巧儿越发心痒，喜不自禁道，“姐姐们在这里稍等，容我去请紫罗姐姐她们过来。”说着，转了身就要带青儿若兰过去。
　　　　　　不提防叫青薇拉住，嗔怪道：“你着什么急？这才多早晚呢，你就莽莽撞撞去叫了她们起来，万一人家的起床气未消，足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呢，且等一等，日上三竿了再去叫她们。”
　　　　　　巧儿尴尬一笑，尚未作答，忽听月洞门外一阵人语响，竟是绿枝的声音说道：“谁是日上三竿起呢？不过是你们的院子离这斗春堂近了一些，才比我们早来的，这会子又摆的什么谱？”
　　　　　　说话间，一前两后三道人影便走进院子里来，正是紫罗绿枝蔻丹她们，个个面含三分笑，腮凝七点寒，似是被青薇方才的一席话恼住了的模样。
　　　　　　青薇也不计较，看她们进来，笑的松开拉住巧儿的手站在一旁只不说话。巧儿于是迎上前道：“不知几位姐姐远来，有失远迎了。”
　　　　　　“不必客气了。”绿枝虚还了一礼，道，“刚才我们在外头听得说什么绣牡丹绣月季的，正不知怎么回事呢，小公子不解释解释？”
　　　　　　巧儿忙道：“哦，正要为了这事去找姐姐们，可巧姐姐们都来了。才刚诸位姐姐都说了各人擅长的活计，斗胆问一句，不知紫罗姐姐绿枝姐姐寇丹姐姐都会些什么？”
　　　　　　绿枝道：“这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春芽柳，夏芙蓉，秋月季，冬傲梅，不知小公子想要哪一种？”
　　　　　　巧儿讪讪搅着手指，知她为了青薇说她们晚起一事而借故讥讽院中之人，便避了锋芒道：“想要姐姐最拿手的那一种。”
　　　　　　“小滑头”绿枝见他有意装糊涂，便掐腰故作生气的啐了一声，嗤笑道，“姐姐我最拿手的是海棠。”
　　　　　　“那紫罗姐姐和寇丹姐姐呢？”巧儿又问。
　　　　　　绿枝便道：“紫罗善绣紫藤，蔻丹善绣茉莉。”
　　　　　　巧儿心下了然的点了点头，于是转过身笑的朝着众人作揖道：“有劳姐姐们移步到屋里坐，咱们打个商量。”便当先带着青儿若兰进了斗春堂，众宫娥又是好奇又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