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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
　　极其极其细微的金属声响，几乎被淹没在附近的人声与海浪当中，但未央奈不知为何却听到了，心有所感，视线便也跟着一同望去，远远的有一支小船里，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日光，亮得刺眼。
　　未央奈一开始以为是刀刃，但是随后却看清楚了那根细长的圆管对准的方向，几乎想都没有想，她张开双臂挡在了刚踩上绳梯正背对着她的土方和冲田。
　　砰——
　　白色的硝烟慢慢浮起，有血液溢出，然后是噗通一声，什么重物落入了海里。
　　船上响起尖叫，其余人纷纷抱头俯下生来。
　　“未央奈！”
　　土方震惊地转头，总司满面惊惧。
　　“不是我。”
　　未央奈完好地站在那儿，脸色虽然发白，但还是勉强挤出了笑，“他们的枪法好像不太准。”
　　话是这么说，但是袭击明显是朝着他们来的，土方立刻带着总司从绳梯上下来重新落到船上，两只手一手一个压住总司和未央奈的脑袋把他们按在船舱不准乱动。
　　外面的声响乱七八糟，又接着响起好几声枪击声，惊叫哭喊，还有落水的声音，未央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慌乱。
　　船体被打中了几发，水开始漫进来，一月的海水冰凉刺骨，总司已经抑制不住地又开始咳嗽。
　　要是让他落到水里，病情一定会更加恶化下去。
　　未央奈尽量把他扶到高处沾不到水的地方，自己站在下面，水都漫过了膝盖。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了看外面，还没看清楚就被土方又给一把按了回去。
　　但是那一眼，却让她看到山崎烝正踩着水朝铁之助他们的船跑去。
　　水上行走，是忍者才会的技能。
　　“怎、怎么了？”
　　总司忍着肺部的疼痛，强打精神笑问。
　　未央奈咬着唇握住了他的手，再抬眼时却又是一派开朗的笑容，“没什么，斋藤哥哥解决他们了，阿烝也……去救小铁了。”
　　……
　　庆应四年一月十一日，在富士山丸号开船出发之前，新选组遭到了前御陵卫士遗党的报复式偷袭。
　　队医山崎烝，为救好友市村铁之助被子弹打中左腹，失血过多，伤重不治。
　　他的尸体以海葬的形式永远落入了水底，全船的人员都参加了葬礼。
　　三天后，他们抵达了品川。
　　三月，新选组被委派了新的任务＇夺取甲府城＇，约两百人组成＇甲阳镇抚队＇从江户出发。
　　此刻的新选组，全队面貌焕然一新，全部都剪了头发换上了新式的洋装也配备了枪支弹药，看起来已经十分接近现代化的军备。
　　土方岁三是第一个换上洋装剪发的，未央奈看着那些长发落地觉得心疼，问土方可不可以让她留几根下来。
　　土方一脸黑线地表示随便她，然后就见她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土方哥哥的兼桑，可不可以也让我帮忙保养？”
　　她收完头发，又打起了他腰侧佩刀的主意，“还有堀川也是，我保证会好好照顾的，我对武士刀可熟悉了，近藤哥哥的虎彻也经常交给我照顾哦！”
　　又是那种，把刀当做人来称呼的方式，而且称呼还很奇怪，都用上了敬称，卡内桑卡内桑的。
　　土方按住刀，坚决不去看她亮晶晶满脸期待的表情，强行拒绝。
　　他的这振和泉守兼定，是在去年由会津藩主松平容保殿所赐，与前一把同名兼定不同，这一把刀一带回来，就受到了这丫头十足的喜爱。
　　嗯，同样的还有他的那把胁差。
　　所以，他确实直到现在都没搞懂，这丫头对于武士刀的喜好究竟是根据什么来的。
　　……
　　从江户到甲府的前行路上，他们经过了大家的故乡日野并在那里停留了半日，随后再度出发，只不过这一次出发的时候，冲田总司和未央奈都留了下来没有再跟着他们一起前行。
　　这是一段让人不忍回忆的路程，未央奈一点都不想再想起，总司拄着木棍踉踉跄跄跟随着队伍前行，最后却无力跌倒的样子。
　　因为在出发之前，近藤和土方说，他们会带总司一起去甲府，但是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这一段路途，必须由他自己用双腿走过去。
　　谁也不可以帮忙。
　　就像是宣告着冲田总司这个天才剑客就此消逝的仪式，不止是在通知周围的人，也是在用事实告诉总司。
　　死心吧，放弃吧，不要再逞强了。
　　已经够了。
　　已经到了，放弃冲田总司这个剑士的时候了。
　　虽然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但是谁也没想过，总司竟会咬牙走了那么久，一声不吭地强撑着已经病入膏肓的身体，一直跟着他们。
　　直到终于力竭，跌倒之后再也无法爬起。
　　没有人会比做出这个决定的土方岁三和近藤勇更痛苦，看着如亲弟弟一样的总司跌倒却无法上前。
　　因为是他们下的命令，说“跟着来”，于是总司便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家乡来到京都，因为是他们说“不要哭”，原本那么爱哭的男孩就此一直忍着眼泪，因为他们说“去杀人”，然后他拿起了刀，成为了众人口中的“鬼之子”，忍受着良心的不安，不停地杀人。
　　因为杀得越多，就能让他们的新选组，他们的梦想，更早地开花结果。
　　可是他现在，已经连成为灌溉花草的水都做不到了。
　　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量，失去了被人需要的能力。
　　然后终于回到了这里，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也是结束的地方。


第80章　第二十八夜
　　……
　　“不行，我无法接受！”
　　“无论如何，我都不同意。”
　　……
　　冲田总司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了屋子外面传来的声音，像是发生了什么激烈的争执，尤其是说话者的身份更是让人意想不到。
　　真是意外啊，那个奥泽君竟然也会和未央奈吵起来么？明明一直以一个家臣的姿态跟随在她身后言听计从的。
　　“对不起，可是……”
　　未央奈的声音低低的，却很坚定，“这是我的命令。”
　　“主公！”
　　“回去吧，”未央奈的语气带着几分惆怅，“我不要你再经历一次这种事情了。”
　　“我很快就会醒的，然后就会回来了，等我一下就好……说不定，我比安定还要更早回去呢。”
　　安定？
　　总司稍微出了一下神，嗓子里溢出了咳嗽。这动静将外面的说话声打断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房门被拉开，白衣少女快步走进来跪坐到他身旁。
　　“宗次郎，你醒啦！”
　　她眼角弯弯的，“渴不渴？我给你倒茶好么？”
　　总司压下咳嗽，唇角上扬着点点头，未央奈便跑去旁边端茶壶，他抬头看到了跟着一起过来，就站在门口的逆光而立的少年，“奥泽君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大家都已经换上新式洋装的现在，这个清秀的少年还穿着新选组的浅葱色羽织外套，他站在那儿，眉目间满是伤感，却在听到总司的问候之后仓促地露出了笑容。
　　“冲田君……”
　　未央奈这时已经将温热的茶杯塞到了总司手中，于是冲田总司喝了水，等嗓子里的干涩褪去之后，他依旧笑眯眯地，“刚才不小心听到了，奥泽君是要走了么？”
　　少年一怔，眼中露出慌乱。
　　“嗯。”
　　未央奈替他点了点头，她抿着唇，神色有些执拗。
　　“主……”少年看向她，神色中流露出祈求。
　　“是在途中特意来看望我么？真是高兴啊，”
　　总司依旧在笑，他看了看未央奈的神色，“我有点饿了呢，可以请千代婆婆准备些吃的么？”
　　未央奈愣了一下，她看向总司，总司眸色平缓，温和地看她，于是未央奈点点头，“好的，我去拜托婆婆。”
　　她站起身走出门，将空间留给了总司和安定。
　　未央奈不知道总司对安定说了些什么，当她端着温好的小米粥回来的时候，安定已经站在屋外。
　　他像是哭过，眼睛微微红着，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未央奈安静地站在回廊上，低下头来，“我也不想要安定看到我哭的样子呢。”
　　安定愣了一下，但是未央奈已经抬起脸重新笑了，“所以，回去吧。”
　　大和守安定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再度投向那边关着门的屋子，仿佛能透过薄薄的纸门看到里面熟悉的身影一样，半晌，他点了点头。
　　“是。”
　　右手按上心口，他俯身行礼，“请早日归来，主人。”
　　“嗯，路上小心。”
　　未央奈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挥了挥。
　　白色的光芒闪烁而过，蓝衣少年的身影突兀地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未央奈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又很快振作起来，脚步轻快地叩了叩门，“我拿吃的过来了哦~”
　　总司正抱着小猪笑眯眯地说着话，“奥泽君已经走了么？”
　　“嗯。”
　　未央奈搬来小桌子把粥放在上面。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总司带着些许好奇。
　　“诶？”
　　正用小勺子舀起粥的未央奈疑惑了一下。
　　“未央奈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呢？”总司笑问。
　　未央奈眨了眨眼，“不是家乡哦，是‘家’。”
　　她将勺子喂到总司嘴边，看他乖乖地喝下，笑眯眯地说道，“我的家呀，是一个叫本丸的地方，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院落，后面有山有水，院子里有清澈的池塘还有很多小鱼，小山坡上，还有一棵非常大非常大的樱花树，春天的时候会开满樱花，超级漂亮~”
　　“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家人，他们对我都很好很好。”
　　她说着这些话，眼中满是暖融融的笑，“所以，我很高兴呢。”
　　总司很认真地听着她诉说，一边吃着她喂过来的粥。
　　“虽然大家都叫我主公、主人、大将之类的，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像近藤哥哥和土方哥哥一样，是我的家人。”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地方啊，”
　　总司感叹，他抬起手，已经被病魔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手臂看起来很是可怖，动作却依旧很温柔地用食指戳了戳未央奈嘴角边的笑容，“会想念么？”
　　未央奈将粥碗放到一边，握住了脸颊边的手掌，摇摇头，“因为以前，我不小心忘记了，后来想起来了，可是有宗次郎你们在，我一点都不寂寞了，我说过要一直陪着宗次郎的。”
　　她垂下眼，“我不会说谎的。”
　　“嗯。”
　　总司笑弯起眼睛，“这样看的话，未央奈好像天女一样啊，忽然降临在这里，然后一直陪着我。”
　　“我才不是什么天女呢。”
　　如果真的是天女，就可以治好宗次郎的病了，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到。
　　“可以再多说一点么？”
　　“什么？”
　　“关于未央奈的事情。”总司说道，“我啊，仔细想一想，完全不了解呢。”
　　“诶？”未央奈一怔，随即点头，“当然可以！宗次郎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的！”
　　……
　　风轻轻吹来，带着春天的气息，走廊上的盆栽长出了细嫩的花苞。
　　转眼便到了4月。
　　人间四月天，该是最美的季节，百花绽放，万物复苏，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到处是春意盎然的生机。
　　然而冲田总司却越来越消瘦，他想要给近藤先生写信，却连握笔的力气都失去了，于是未央奈替他写，一直写一直写，却一直没有收到哪怕一封回信。
　　外面的人都在讨论着前线的战事，这座小院子里却好像是与世隔绝的场所，什么都传递不进来。
　　直到有一天，未央奈扶着总司在长廊上晒太阳，正讲到另一个世界里关于忍者的故事时，突然起了一阵风。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刮来的风，并不寒冷，轻轻吹拂过来的时候，仿佛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抚摸过头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砰——
　　盆栽被风吹倒了，泥土洒落了出来。
　　总司转头望去，神色有些发怔。
　　未央奈却慢慢抬手摸上自己的发顶，她望向远处的天空，忽然想起，今天已是4月25日。
　　是新选组的局长，近藤勇在板桥被斩首的日子。
　　她鼻子一酸，连忙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去把盆栽扶起来，却在低头的时候，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了下来。
　　晶莹的水珠落到叶子上，顺着脉络往下，滑入了泥土之中消失，等她再抬起头来，依旧是那张笑盈盈的脸。
　　“起风了呢，宗次郎，我们回屋子里去吧。”
　　“……好。”
　　……
　　四月过去，然后是五月，近藤的死讯一直没有传来，未央奈知道，大家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所以她也假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开开心心地每天帮总司写书信，然后听他抱怨着，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都不来看他的事情。
　　五月十七日，原田左之助于上野战死。
　　相声三人组里，终于只剩下了新八一人。
　　时间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往前行进，一日一日逼近那个时间点，当某天，总司无意中说在院子里看到了一只黑猫时，未央奈的心猛地一跳。
　　那只黑猫仿佛无处不在，每次只要她稍一离开，就会出现在总司的面前。
　　总司说他好像产生了幻听，听到了土方先生和近藤先生的声音。
　　“才不会呢，”
　　未央奈将循着声音走出屋子的总司扶回去，认真强调，“如果土方哥哥和近藤哥哥来了的话，我一定会告诉宗次郎的啊！”
　　“真的没有么？”
　　总司有些失望，却还抱着微弱的希冀，“真的不是因为到得太晚，所以打算明天再来看我么？”
　　未央奈摇摇头，“不管什么时候，半夜也好还是凌晨，只要土方哥哥他们来了，我一定叫醒宗次郎！”
　　“好吧……”总司叹了口气，“看来，是不小心做梦了呢。”
　　……
　　那一天，总司醒得很早，他睁开眼的时候，未央奈还在睡觉。
　　他侧过头，看着近处少女的睡颜，下意识便弯着眼睛笑起来。
　　小猪察觉动静凑过来噗叽噗叽叫了几声，总司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下。
　　“不要吵醒她啊。”
　　他嘱咐。
　　于是小猪安静了，乖乖趴到他身边不动弹。
　　“真好呢，”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未央奈微微上翘的唇角。
　　大概是做了什么美好的梦吧？
　　他歪了歪头，“睁开眼就看到你在笑呢。”
　　指尖顺着脸颊流转到眼角，他眸光温软，语调轻柔，“不要哭哦。”
　　“我啊，很高兴呢。”
　　他微微阖了眼，嗓音轻得像是情人间的私语，“可惜，没有活到27岁呀……”
　　小猪乖巧地趴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听到动静，于是疑惑地支起四肢。
　　“噗叽？”
　　一声轻轻的哽咽声传来，闭着眼的少女却落下了泪。
　　……
　　庆应四年五月三十，冲田总司，病逝。
　　……
　　未央奈慢慢睁开了眼。
　　“主公大人醒了！加州你看，我就说吧，主公大人明明一直都在本丸嘛！”
　　小短刀的声音活活泼泼，满是朝气。
　　“主人！”
　　加州清光几步上前，试探着看向正慢慢撑坐起身来的少女。
　　少女神色有些茫然，看着面前围拢的众人，“你们是……？”
　　堀川国广叹了口气。
　　“啊，又来了！果然又睡糊涂了！”
　　和泉守兼定插腰，认真严肃地说道，“是我啦，和泉守兼定！实力与外表兼具的最流行的刀！主公你快点想起来啦。”
　　“和泉守……”
　　未央奈迷糊了一会儿，然后醒悟过来，“卡内桑！”
　　“没错没错！”和泉守点头。
　　“对不起啦我老是睡糊涂，不过我想起来了，”未央奈挠挠头，笑得腼腆，“清光，平野，堀川，今剑，不动，我都记得的~”
　　她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睡醒啦，肚子饿了呢~”
　　她说完，发现加州清光神色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主人，”
　　加州清光探究地看着她，“您还记得……”
　　他话还没说完，屋外的院子里，传来乱藤四郎活跃的叫喊，“主公大人！大和守先生回来了哦！”
　　未央奈立刻很开心地赤着脚往外跑。
　　哒哒哒地跑到前院，也没顾上穿鞋，看到正站在那儿的熟悉的少年时，她高高兴兴地就扑了上去，“安定！欢迎回来~”
　　修行归来的大和守安定愣了一下，随后弯下眉眼，轻声道，“我回来了。主人。”
　　未央奈松开他，笑眯眯地后退了一步打量。
　　与出门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散着头发，额头上绑了护额，而且还穿着白衣……
　　“诶？”
　　她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安定的这个样子……好熟悉啊，好像在哪儿见过……”
　　大和守安定微怔，他看向努力在回忆什么的少女，眸中闪过几分痛楚。
　　“好奇怪，”
　　她怔怔的，“眼睛……”
　　她捂住双眼。
　　啪嗒——
　　泪珠落了下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