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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先开了口：“民女听闻王爷抱恙，不知可大安呢？”

水溶略略一笑：“差不多痊愈了，姑娘不用担心。”水溶暗自忖度：原来她还是在乎自己的身子，心底微微的有些喜悦。

黛玉有些自愧：“说来王爷这病是因民女而起，王爷也忒实诚了点，那么晚了还要亲自跑来相告。不拘遣了谁来，我都是知道的。”

水溶莞尔道：“别人来我到底也不放心，姑娘不用太在意。原本就是小病，哪知闹出来仿佛又大了好些。姑娘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黛玉头微微的垂着双眸。她不敢直视对面的那双眼睛，知道是无礼的，更多的却是不敢去看。

水溶又问：“我让你送你的墨可喜欢？”

黛玉微微颔首。

水溶笑道：“这墨是当今恩赏的。说是用芙蓉花汁，配了龙脑和珍珠粉。林姑娘觉得可好？”

黛玉听说忙抬头笑道：“果然是有来历的，我还第一次听说用花汁制墨。难怪那么香。”这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黛玉看见了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目，正热切的望着自己。黛玉心里一颤，又连忙别过了那道目光。

水溶敏锐的捕捉到了黛玉的这个举动，又见她两腮带赤微微的泛着红晕，觉得煞似好看。就像那株梅树上的点点红蕾。水溶唇角处自然而然的逸出一抹笑意来，这些年来那颗孤寂的心，突然间被某种东西给塞得满满的，心底涌出许多暖意来。

水溶的语气温柔了不少：“喜欢什么东西就和我说，我会让人弄了来。姑娘来我们这里也不是几日的事了，也不要客套，就拿这里当自己家。”

黛玉本来敏感至极，心想此处不过一个临时借居之所，无论如何也不敢将此处当成自己的家。她方想起本是为探春之事而来的，匆匆整理了下思绪，正色道：“民女有一事要问王爷。”

“姑娘请讲来。”

“南安太妃认下了民女做义女，王爷后来和我说南安王府的这个举动，原本是想让民女去和亲。后来王爷出面让他们家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心里原是感激王爷的，只是王爷不该这样做。不该让三妹妹顶替我去，该我走的路，我也认了，不需要别人替我做什么。”

水溶觉得黛玉这话没个头绪，自己也听不明白，只好分辩道：“听姑娘这意思，我是管错事了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去偏远的地方，我才甘愿？我的一片心意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黛玉起身道：“王爷心里想的是什么，民女哪里敢妄加猜测。若是让三妹妹知道我自己不愿意，让她去受这份苦，她心里会怎么想我？”

水溶道：“和亲的事我是管不着的，皇上让南安家去办理，他们让谁去那是他们的事，若是让你去，我是不答应的。你自己也不愿意。好不容易求来了，姑娘何必去多想别的。”

黛玉心里急，眼泪已经滚了下来：“你可知道，就是你这一去，我们姐妹也许这一辈子再也见不了面呢。你让我以后怎么安心？三妹妹她心里会怎么想。贾家的人会怎么想。反正我不过是个孤女，也不会留下什么牵绊，还是让我去吧。”

水溶长叹一声，他突然觉得词穷，不知怎么和黛玉说。心想黛玉那般聪慧的人不会不明白，再说和亲的事非同小可，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回转的余地。将黛玉留下来，是他好不容易采争取的结果。怎么可能又放弃呢。

水溶走到黛玉跟前，将她按回了椅子里，屈膝半蹲在她跟前，抬头直视着跟前的这位聪慧机敏的姑娘，目光灼灼，一手按着她的胳膊，耐着性子说：“老实说，一早我就反对这个和亲。本来不该我负责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当我听见他们选了你去时，我真是又气又急，恨不得将立马冲到南安府，去大大的扇南安王两个耳光。恨不得立马出征将南边的纷争给平定了。你脸上的眼泪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了，你不愿意去。我何尝又愿意呢。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的心思想来你也是明白的。今天我索性都说出来，我要让你知道……”

水溶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被黛玉伸手给捂住，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急忙摇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王爷什么也不用和我说。要真是那样，这个王府我是住不得了，立马就走。”

水溶紧紧握着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的泪眼，痴痴的说了句：“不许你走，我说过的。有我一日，我就护你一日。决不食言，决不！”

黛玉心中又急又怕，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心中早已是团乱麻。她将手抽了回来，起身便准备离开此处了。才转过身子，听得身后有人说：“林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你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呢，心里，梦里，都忘不了你。”

黛玉身子一颤，本来想迈步出去，腿突然使不上力气。只觉得一身虚软，心想他最终还是说出来了，觉得胸口乱跳着，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想该回去了，该回栖霞院，如今她能暂时居住的地方就只有那么一方小小的院落，前面的这些热闹全是不属于她的。

于是缓缓的回过身子，竟然是一脸的风淡云轻，微微的向水溶福了福身子，说了句：“王爷为民女做的，民女心里都明白。请王爷保重。”

水溶看着她的身影渐渐的走了出去，他站在原地没有勇气将她拦下来。只好任由她去了。过了半刻水溶才回过神来，急忙追到了檐下，只见那身大红的衣裳渐渐的消失在风雪中，始终没有回头来看过他一眼。


第82章：送个旧礼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雪已经下过三四场，转眼间已到年底。

年底事多，往年王妃也闹不清静，前前后后竟要忙碌一两月的时间，今年她却不大想怎么管事，一切都交给了南晴去料理。

南晴向来争强好胜，早就想在人前展示一回了。忙忙的分派各处任务，每日一早一晚到怡园汇报下情况。余者，王妃也不愿意过问。

南晴正在抱厦里与嬷嬷商议家事，嬷嬷说：“主子，裁缝说给郡主的衣裳已经裁好了。”

“裁好了就让人送到烟雨楼去吧。郡主又不往我这里跑，我也不想去招惹她。”

绣衣在跟前道：“郡主人小，自然是喜欢新奇热闹的地方。主子别介意。”

南晴冷笑两声：“介意，我介意做什么。太后钦点的郡主伴读，我倒不敢去招惹。王爷这个人我还只当是看错了，以为他向来不怎么在女人身上用功夫，原来错了。只不过没有遇见让他着魔的人。那姑娘一进府我就知道了，瞒不过别人。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让我们王爷神魂颠倒。”

绣衣颇不平的说道：“主子难道还要怕那么一个病病弱弱的女子不成？”

南晴突然换了种表情，正色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给我好好服侍栖霞院的人，不许出一点差错。对了，这林姑娘的衣裳可有呢？”

嬷嬷回说：“主子以前没吩咐，还没来得及做呢。”

南晴想了想这日子已经来不及了，若是什么都不准备只怕有人不高兴。忖度一回，突然有了主意，叫了绣衣过来吩咐道：“我记得还有一条湖蓝的缎子马面裙，也没穿过几回，你包好了亲自送到栖霞院去。”

绣衣忙说：“主子和林姑娘的身量不对，只怕穿不得。”

“穿不得先拿去改动一下吧。对了，我记得还有一对富贵双喜的步摇，你也一并拿去。”

绣衣想了想，才道：“那支步摇主子也不喜欢戴了，下面衔出的一串珠子已经掉了好些。”

南晴看着一双保养得十分好的长指甲，被凤仙花染得通红，听了绣衣的话，嗤啦一声笑：“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倒要看看她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不过是看着她可怜，又是王爷看上的人，换做是别人，你看我可舍得将自己的东西轻易送人。”

绣衣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已经十几年了，自然知道她家主子是头一个爱财惜命之人。在她眼中将这些东西看得很重，这事虽然有些尴尬，但也只得去办。

当绣衣按照南晴的意思将两样东西拿到栖霞院时，恰巧敦慧也在此处。黛玉连忙起身道：“多谢侧妃的好意，一会儿我就去登门道谢。”

绣衣笑说道：“我们主子说了，姑娘收下东西就好。不用去道谢了。”

含烟便从绣衣手上将东西接了过去，敦慧好奇她的南嫂子究竟会送来什么好东西，连忙跑到含烟跟前，又冲黛玉笑道：“林姐姐，我得瞅瞅南嫂子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黛玉也没怎么在意，绣衣想阻拦，可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敦慧已经将那方素匣打开了，只见里面躺着一支簪子，样式倒还别致。敦慧连忙拿了起来，笑道：“这簪子样式倒是挺别致的。”

绣衣在一旁却是有些忐忑，生怕郡主认出来这原是侧妃曾经用过的东西。

果然敦慧叫了一声：“哎呀，我认得这件东西。好像是南嫂子就有这么一样来着，不过我记得是支步摇，这个是簪子。我当初还记得这个口子上悬着三串很漂亮的珠子，这个没有。”敦慧下细里瞧了一眼，好像有人为割断的痕迹。她突然明白了，将手中的簪子往地上一扔，垮着脸说：“南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呢，将自己不要的东西拿来送给林姐姐。林姐姐又不是是乞丐，凭什么要拣她不用的东西。”

敦慧只觉得气愤，黛玉原本也不在意送的什么东西。突然听见郡主这一闹，忙上来道：“郡主这是做什么。到底是侧妃的心意。”说着便将郡主摔在地上的簪子拾了起来。

敦慧觉得这事荒谬，拉着黛玉就要去找侧妃理论。

黛玉知道这是侧妃给她脸色看，瞧不起她的意思。她向来敏感不会连这个也体会不出来，只是如今借居在这里，自己是一点也没有，吃穿都是这里的，她没有资格再去挑三拣四。再说这些年的孤苦无依，已经让她那颗尖锐孤刻的心变得淡然了许多。心想本来事不大，若是闹得合府竟知，大家都下不了台。她忙拦着郡主，陪着笑脸：“郡主别生气，我没什么。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侧妃的心意，郡主这么一去，不是让侧妃脸上不高兴么？”

敦慧毕竟气盛，觉得南嫂子这一招确实不怎么光彩，哪里咽得下，听见黛玉这么说，自然明白她不想惹事，随口安慰了黛玉两句：“林姐姐将自己当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我却是拿林姐姐当自家人的，这个理也说不过去。林姐姐放心，这事有我呢。”

敦慧说着，有见绣衣在跟前，啐道：“你们主子这行事，叫人怎么敬服得起来。要不就别送东西，要不就拿了崭新的好的来，犯不着和林姐姐过不去。林姐姐现在是我的伴读，南嫂子明里是给林姐姐不好看，暗里却是来摆弄我。你回去和她说，叫她死了这个心，要不是当初母妃留下来的人，我也瞧不上她。”

绣衣脸上很不好看，心里觉得主子办的这事本来就不妥当，站在那里脸上也不好看。灰头土脸的回到桃叶居时，南晴正在训跟前的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一声也不敢吭，跪在门槛外，只无声的抹着眼泪。脸上皱巴巴的。

南晴嗓门大，隔着院墙也能听见她的破骂声。绣衣忐忑不安的回到院里，南晴眼尖，立马叫住了她：“让你去送东西，可送到呢？”

绣衣赶紧回答：“送到了。”

“可有什么话？”南晴微微垂着头，撸着手腕上那一对明晃晃的金镶银的镯子。

绣衣吞吞吐吐的说道：“没什么话，郡主也在那里。”

南晴笑了一声：“她每日都在那里，果真是请来的伴读。她和她哥一样，都不喜欢往我这里来。可真是什么地方热乎就往什么地方凑。得了这个小姑子我可不敢去招惹，由着她去吧，迟早是要出这个门的。”

绣衣思虑再三，终于说出口了：“郡主正发火呢，看见了主子送林姑娘的东西是旧东西。还说要来和主子理论，多亏了林姑娘在中间阻拦着，才没跟着找来。不然主子的脸往哪里搁。”

“什么！”南晴左算右算，没有算到郡主。心想这下她脸上还有什么光彩，这个小姑子难缠，她是早就领教过了。长长的指甲已经深深的陷进了肉里，不过她却感觉不到疼。

跟前的嬷嬷说：“只怕郡主又会吵到王爷、王妃跟前去。这下就闹开了。”

南晴皱着眉，咬牙切齿道：“我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了这样一个要死不死的痨病鬼。护吧，护吧，我看能护上天去。要是哪天能越过我的次序，做成了王妃，我倒要说她有本事，有能耐。”

南晴明里给黛玉脸子看，黛玉也不上前去她理论。除了隔三差五的去怡园问候王妃，一般不出栖霞院，如今连忘云斋也不去了。

雪雁私底下向黛玉抱怨了好几次了：“弄不明白侧妃这是唱的哪一出，姑娘何曾碍着她了。依我说，我们也不受这个气，将那两样照着她的大脸扔过去，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反应。人有时候也别太软弱了，像以前的二姑娘那样，不就给人欺负么？”

黛玉呵斥道：“住嘴，你都说些什么呢。”这两天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从来没有将这些身外的东西放在心上。南晴的举止实在是让黛玉感觉到有些意外，但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吩咐着雪雁：“侧妃送来的那两样东西，原封不动的装好。另外我还有一件崭新的云缎暗花的大袄，从来没穿过的，你取了包好。一并送去，还有我那妆奁盒里还有一件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子，找个好看的匣子装好了，一并拿去吧。”

雪雁有些不解，干嘛还得送礼物回去，拣的都是那上等的好东西，而且都是姑娘从来没有用过的新东西。

黛玉道：“你去照办吧。别问那么多。”

当黛玉让飞雨将几样东西拿到桃叶居的时候，绣衣欢欢喜喜接了过来。还直夸黛玉为人大方。南晴的脸上却很是不好看。心里觉得别扭极了，原本想给那个病病弱弱的女子一个小小的提醒，让她别忘了形，没想到她倒是大方会做人，如今倒弄得自己下不了台，反而还落下了个刻薄的罪名。南晴心里觉得不甘，心想她到底也见了不少的世面，不会连一个病西施还摆不平，不就是心计和手腕么，反正日子还长着，姑且走着瞧。


第83章：平息

敦慧郡主自然比不得黛玉那般能沉得住气，再说她跟前的人受了委屈，难道还不许她帮着伸张？

才从栖霞院那里出来，敦慧就气呼呼的往怡园去。

王妃正在暖阁里做针线呢，见她一头走了来，紫胀着脸，进屋就找地儿坐下。接过茶碗就喝，也不笑不闹，不说话。

王妃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起身笑说：“哟，我们郡主是怎么呢？谁欺负你呢，惹你呢，是嫂子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敦慧急忙说道：“嫂子，这个家我就认你。再说你是王妃是正宫娘娘，为何让姓南的管事去？”

王妃便知道她的气是由桃叶居的人而起了，言语温柔的和她说：“郡主先消消气，都说侧妃会管事，行事又公道，怎么就将郡主给惹了，她胆子也忒大了些吧。”

可能是因为生气的关系，敦慧脸红彤彤的，额上青筋都暴了出来，手舞足蹈的说：“她自是不敢怎么着对我，但她不该那么对林姐姐。她给林姐姐脸色看，就是对我不好。嫂子，你该拿出你当家主妇的派头来压压她，我就看不惯她那行事的样子，偏偏还有人说她好。”

王妃终于知道原是为了黛玉而来，温和的与她道：“你别急，慢慢说来。我与你们评评理。”

敦慧急忙分辨道：“嫂子，你评评。南嫂子竟然将自己用剩下的东西送给林姑娘，别的也就算了，还将上面头上戴过不戴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去，还说是年下的节礼。我们家又不去穷得吃不起饭了，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我看是她有意给林姐姐脸色看。”

王妃心想这个南晴做事怎么没个成见，要是让王爷知道了那还了得，想了一回又对敦慧道：“郡主呀，这是侧妃她没做对的地方。想来事多她顾及不到那里去，又头一回管这些事，难免不出些茬子，你也别揪住不放。林姑娘她是个懂事的人，想来知道该怎么做。你也别嚷嚷，千万不能说给你哥听，只怕又要闹得不清静。”

敦慧撇了撇嘴：“我哥整天连个人影也不常见，他是忙，我也无处和他说。只是嫂子你想想，姓南的她这么做，不就是冲着我来的么，我又没碍着她什么，是我开口让哥不去她屋里么。长得那么高高壮壮的，就干些糊涂事。”

王妃想了想便道：“侧妃哪里敢冲着郡主做什么，别多想了。眼看要过年了，大家和和气气的就过了。林姑娘那边我会想法子去弥补，你南嫂子那里我会说她。”

敦慧年轻心热，原本就想直接往桃叶居去的，又怕事情闹开了大家不好看，再者她也得顾及到黛玉的面子，才没有去闹。她向王妃说了一通，心里方好受些了。将案上的那个绣屏拿来了看，忍不住去抚摸上面的绣着的那匹奔马，觉得很是传神，突然对王妃笑笑，撒娇道：“嫂子，你将这个送我好不好，我也学着做做，看能不能绣出这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