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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房间，留着兰飞鸿继续上网，继续去和自家妈妈聊天。
　　她家所在的省份离这里不远，逢年过节江宁也会回家和父母聚一聚，只是父母来她这里的次数就不多了。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一个人过得顺心自在，父母的到来反而会让她觉得不协调。
　　就好比现在，江妈妈说她今晚要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
　　江宁勉强把“你睡哪儿”这句话咽了回去，之前发生类似的情况时，她都是让妈妈去睡她的床，自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但是现在沙发已经被兰飞鸿占了，她总不能睡地板吧？可就算是睡地板，她也没有多余的被褥。虽说眼下天气炎热，但真不盖不垫地睡一晚，绝对会着凉。
　　她还在想着怎么办，江妈妈已经笑着先开了口：“今晚我们母女两个睡一张床吧，挤挤就好。”江宁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是笑着说了个“好”字。
　　上一次和妈妈一起睡，是什么时候了？江宁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家父母的教育形式称得上放养，从她有记忆以来，好像就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睡，现在家里还摆着她高中时换的床，白色的床头板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发灰，床单和被套还是那种小女孩儿的可爱样式。
　　不过她现在的床上，铺着的则是素雅大方的款式，是她在网上买的，很成熟。
　　江妈妈在洗澡，江宁先洗过了出来，坐在床边拿着手机刷微博，实际上没把任何内容看进去。她发现自己有点紧张和不自在，明明那是她的妈妈，大学期间和室友一起去旅游的时候，她都能够毫无压力地和室友睡在一张床上，为什么换成了自己的妈妈，反而会觉得不适应呢？
　　现在还不到九点，往常这个时候江宁刚要从兰飞鸿那里“接管”电脑，现在兰飞鸿已经主动跑去沙发上待着了，拿着笔记本和中性笔自己在推敲琢磨料理方法，她也准备睡觉了——这都是为了照顾睡觉时间比较早的妈妈，倒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觉得不习惯。
　　真正躺下来的时候，还是会不习惯——到底哪里不习惯呢？妈妈身上的味道很熟悉，这么多年了都不曾变化过，尽管没有靠近，也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温度。
　　“好久没跟你躺在一张床上睡了。”江妈妈的语气里还带着笑意，江宁“嗯”了一声，就没听到后续了。她想拿手机，却又想不出打开手机能做什么，最后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在空调的吹风声中都显得不那么明显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实际上只过了几分钟而已，江宁听到妈妈问道：“新工作怎么样？”
　　“还好，工作上没什么大问题，和同事们相处得还挺好的。我最近都是带兰飞鸿做的午餐过去，其他人挺羡慕我的，有时候会分给其他人一些，像水果罐头之类的。”江宁说道。
　　江妈妈“哦”了一声，又接着说道：“那等阿飞回去了怎么办？没了他你要吃什么呢？也没有能分给别人的东西了吧？”接连三个问句，有点……刺耳。不过江宁也得承认，妈妈说的是事实，只是她也想反驳，这种事也就是偶尔，现在的人其实并不稀罕，同事们也都习惯了，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凑过来开玩笑——从一开始也就是善意的玩笑，也是方便她更好地融入公司环境里。
　　只是，江宁到底是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反驳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的妈妈语塞，又或者拿出长辈的态度，用她的经验来教导江宁该怎么做，继续反驳的话，又会说“反正你总是有理由”。她越是长大，越是有自己的观点，越是在父母面前表达自己的观点，就越会被认为“不听话”。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听什么话呢？三观已经养成，是非善恶也都清清楚楚，与父母不同的观点就是错的、就是“不听话”吗？所以现在江宁已经习惯了，选择了沉默与妥协。
　　就好像现在，对于妈妈的这三个问句，她也只是平静地回答道：“我自己也会烧菜，虽然没有他的手艺好，但是自己生活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另外的问句，就含糊带过了。
　　空调还在工作着，江妈妈聊着聊着也睡了过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江宁还睡不着，她更习惯于十一二点再睡，还不觉得困，索性蹑手蹑脚起身，打算去客厅喝点水。
　　客厅里没开空调，只是关着纱窗开着电风扇，兰飞鸿还亮着台灯在写着什么，看到江宁出来有些意外：“睡不着？”“还早。”江宁笑了笑，“我有点口渴。”
　　兰飞鸿想了想，去厨房盛了一碗绿豆汤出来：“喝碗绿豆汤吧，清凉降火。”江宁便捧着碗坐到了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绿豆汤，不锈钢的勺子不时撞到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绿豆熬得很烂，吃在嘴里糯糯的，沙沙的，汤水很甜，越往上越清，飘着的豆皮嚼在嘴里还挺有滋味。江宁慢慢地喝完了一碗，兰飞鸿就把勺子和碗接了过去：“味道怎么样？”
　　“还好。”江宁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相比起今天早上的核桃杏仁露，这碗绿豆汤只能说是普普通通，很家常的味道。“这是阿姨炖的。”兰飞鸿的眼睛在灯光下看起来透着亮，“阿姨说你夏天很容易上火，家里经常备着绿豆汤，你晚上看书的时候就会喝一碗，然后再看会儿书睡觉。”
　　江宁下意识舔了舔嘴角，刚才喝完的绿豆汤，还有些豆沙沾在嘴上，舌头滑过去有些糙糙的。她看着兰飞鸿手里拿着的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最后却是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呢？其实绿豆汤的味道都差不多，她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熬煮方法，她没有尝出自家妈妈的手艺；夏天晚上看书的时候确实会经常喝到绿豆汤，可那也是高中时候的事了，回忆起来也只记得高中过得有多辛苦，天天做作业背书复习，忙得顾不上其他。
　　那么，在她忙着自己的事的时候，又忽略了、忘记了多少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自己在家折腾茄汁茄盒，结果茄汁不会调，还是我爸帮的忙，最后算是勉勉强强。
又巴在厨房门上看着我妈挑了自家腌的豆角，切成丁然后下锅、加辣椒酱，然后我爸炒得油烟四起。
嗯，我真的是个手残，所以我只想看着，看着父母在我眼里一辈子都是那样无所不能的样子。

☆、空07

　　江宁起了个早，然后在兰飞鸿的指导下开始煮粥。昨天江妈妈过来，带了不少红豆和绿豆，说是给她煮红豆汤和绿豆汤，正好用来煮粥。说是红豆，实际上学名是赤豆，蔬食红豆和那种寓意爱情或相思的红豆相思子可不同。这点还是兰飞鸿纠正的，江宁只能苦着脸，后悔自己干嘛要掉书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首诗我也听过，出自唐代诗人温庭筠的《新添声杨柳枝词二首·其二》。”兰飞鸿缓声说着，眼睛还盯着江宁搓洗红豆的动作。
　　“你懂得真多……”江宁吐了句槽。兰飞鸿权当做没注意到她的尴尬，继续说道：“我近来看了一些厨艺比赛的视频，里面提到，除了色香味以外，还有形意养这三种理念。形，是指外形，人们在一般情况下，了解一件事物，通常都是从视觉入手，外形普通还好，糟糕的话可能会难以接受，就算味道确实不错，也不会有尝试的打算。”
　　江宁点了点头，又想起最近兰飞鸿做的菜，确实在装盘上越来越精致了。倒不是说看起来普通的菜肴不好，而是比较起来优秀的外形更能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心理上也会产生更多好感。
　　注意到江宁的附和，兰飞鸿弯了弯嘴角。在他看来江宁确实很好，这种事一般人都无所谓，不会站在厨师的角度去理解，江宁却能够耐心地听进去，并且不会随便发表意见，但是只要看她的表情，就能看出她明白了。每个说话的人，都会希望有这样一个“聆听者”吧？
　　他继续说了下去：“养自然是指养生之道，最好的体现便是药膳，注重荤素搭配，确保料理营养均衡，让人吃得放心、吃得健康。至于意，便是我提高文化水平的原因了。给菜肴赋予内涵、赋予更深层次的意义，让它不仅仅成为填饱肚子的食物，不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说着，他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江宁盯着兰飞鸿的脸，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不愧是男神。
　　就好像特级厨师的考试上，以“面”和“国士无双”为题，兰飞鸿做出与“国士无双”相呼应的“绝代佳人”，又是用了莲叶与荷花为材料，单是在意境上就搭配得浑然天成。龙须面的纤细柔巧，也与“绝代佳人”十分吻合，江宁想大多数动画党都是在那一幕被兰飞鸿圈粉的。
　　江宁做的是薏仁红豆粥，不难，有兰飞鸿监督也不会有问题。按下电饭煲的开关，江宁再次感慨了一下现代科技的便利性，擦干净手又去了门口：“要一起去买点早点吗？”
　　兰飞鸿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颔首道：“好。”他本打算自己做些早点，但是既然江宁都这么说了，自然有她的打算，就由她去吧，正好也尝尝看别家的手艺。
　　现在室外还不是很热，只是太阳已经照射得一片光亮，江宁下楼后眯了眯眼，开玩笑地说早知道就带伞了。兰飞鸿想了想，把自己戴着的帽子摘下来，扣到了江宁脑袋上：“你戴着吧。”
　　江宁顿时受宠若惊，摘下帽子迅速扣回了兰飞鸿头上：“我就开个玩笑，你更需要挡头发吧？”说着又动作利落地帮兰飞鸿整理好头发。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种自己在照顾人的感觉。按理来说，兰飞鸿现在年纪比她小，又来到陌生的时代孤立无援，她却一直被反过来照料，想想都惭愧。
　　相比之下，兰飞鸿的感受要更加温馨些，他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学习厨艺，最温暖的便是当年被贝仙女施救的时候，那碗粥的味道至今都记忆犹新。后来从师傅和师兄弟身上，他又感觉到了集体或者说大家庭般的友好，现在江宁对他来说，就如同姐妹一般了。
　　帮兰飞鸿整理好帽子，江宁的心态也平稳下来，她往小区附近卖早点的摊子走去，没走几步就用追忆的口吻说道：“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面我妈她跟别人说说笑笑地聊天，还推着一辆老款的自行车，走在我老家那边的一条道路上。那条道路很老旧了，一边还是土墙，整个梦境的颜色都发黄发暗。我看着我妈推着自行车走了，梦里就是知道她死了。”
　　她笑了笑：“然后我醒过来枕头都是湿的，跑出房间我妈还在上厕所，看到我脸上还都是泪，就问我怎么了，我就一边哭一边抱着她，说我梦见她死了，我妈就哭笑不得地说梦都是反的。”
　　那种感觉现在江宁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梦的内容一直记得很清楚。
　　兰飞鸿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江宁说下去。江宁拨了拨头发：“已经是很小的时候了，至少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挺容易哭的，长大后听到一些讲亲情的歌都会想到自己然后会哭，我妈看到了，就会说‘一首歌有什么好哭的’……就算我给她听了那些歌，她也没任何反应。”
　　她的笑容里渐渐泛出苦涩来：“我很想跟她说些什么，可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为什么她受到的感动妈妈不能体会到呢？为什么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对妈妈的亲情呢？
　　那些在她妈妈看来，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觉得还不如赶紧学习、找工作。
　　这是代沟吗？就好像她当初因为动漫的事跟父母争执，他们只会呵斥说：“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看了你就能考上好大学了吗？就能找到好工作了吗？”
　　印象太深了，于是父母的形象在她眼里，也因为类似于此的种种原因，抹上了各种阴影。
　　其实到她现在这个年纪，也不是不能理解，父母是真的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未来，然而在那样的未来里，他们认为不应该有“乱七八糟”的“杂念”。可是在她看来，正是因为有那些“杂念”，才塑造出了如今的她。他们的想法都没有错，只是用了错误的方式，然后产生了巨大的裂缝。
　　要怎么样才能补起那道裂缝？要怎么样才能跨越那道裂缝？
　　江宁不知道，也没有说出口——这是需要她自己去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如果父母那边不主动的话，她来主动就好了。如果说不出口的话，用行动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总觉得父母无所不能，崇拜得不得了。后来自己懂得多了，就觉得父母一无所知。
然后就开始嫌烦，不想跟他们说，说了又不被理解，最后只会是恶性循环。
因为还太年轻，因为还停留在过去，所以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双方却都选择了不利的做法。
可是我们到底会长大，可是他们终将意识到自己的老去。
既然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就不要到最后才选择理解。

☆、空08

　　江妈妈起来的时候，江宁和兰飞鸿已经回来了。三个人的早餐吃不了多少东西，不过摆在桌子上看起来还是不少，“反正剩下来的可以当晚餐，大夏天的吃得简单点也好。”江宁是这么说的。
　　兰飞鸿没放在心上，今天的料理用不着他出手，这是江宁和她妈妈之间的事。
　　热气腾腾的大包子，顶上还点着用来区分馅料的食用色素，红色的是鲜肉的，绿色的是香菇青菜的，点了两个红点就是麻辣。江宁忙着把东西摆上餐桌，还招呼了她妈妈一声：“来吃早餐吧。”
　　江妈妈笑了一声：“你还挺勤快的。”就笑呵呵地去洗漱了。江宁去盛了已经煮好的粥出来，煮成乳白色的薏仁和淡赤色的红豆融为一体，看着便清淡可口。
　　“要加糖吗？”兰飞鸿看了下柜子上的糖罐。“不用了，我妈喜欢就着酸豆角吃粥，不过我这里没有。”江宁拿着筷子拨了拨包子堆，挑出榨菜的包子放在边上，“这家榨菜包子还不错，她应该会喜欢的。”父母的口味虽说没有特意记过，但看了那么久，也会本能地想起来。
　　冰箱里还有剩余的金华榨菜，江宁之前晚餐啃馒头的时候会就着吃一点，自从兰飞鸿来了就一直闲置着。好在放在冰箱里也没坏，拿出来装进碗里，也端了上来。
　　“还挺丰盛的啊。”江妈妈笑着坐了下来，端起粥碗先喝了一口，跟着就又笑出了声：“我一尝就知道，这肯定不是阿飞的手艺。”“他的手艺比我好太多了，很好分辨吧。”江宁也笑着坐下来，顺便招呼兰飞鸿上桌。兰飞鸿也不推辞，安静地坐下吃饭。
　　“你煮粥就喜欢多放点水，煮得特别稀，跟喝米汤似的。”江妈妈的话江宁也没反驳，只是点头应了声：“下次我会少放点水的。”江妈妈顿了顿，又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如果是换了平时，她大概已经有些生气了吧？江宁想着，她小时候第一次给家里人买早餐，还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带着钱出去，回来的路上却不小心弄掉了一袋豆浆。那时的豆浆还不是杯装，而是用一个细长的袋子，灌入豆浆后会是圆柱形。
　　这样的袋子质量当然不是很好，掉到地上便炸开洒了一地，江宁就傻了眼，最后哭着跑回家了。回到家后父母就哭笑不得地安慰她，说一袋豆浆不算什么，谢谢她买早餐回来。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没有“谢谢”而是挑毛病的情况的？说是挑毛病可能夸张了，但是对满心欢喜准备好早餐的子女来说，父母说的不足，就是在挑毛病。
　　但是江宁也很清楚，这样一顿简单的早餐，等她妈妈回去后，肯定会在跟别人聊天的时候，用很骄傲自豪的语气说起来：“我女儿那天早上自己要上班，还特意早起给我准备了早餐呢！又是煮粥，又是去买早点的。”想到那个语气，都会眼睛发酸。
　　一顿早餐吃得很和睦，只是吃完江妈妈就要回去了，她这次是年休假，刚跟江爸爸出去玩了一圈回来，也给江宁带些旅游的特产回来。时间尚早，江宁就陪着妈妈去了车站。
　　叮嘱着把妈妈送进候车大厅，江宁被她妈妈哭笑不得地拍了下肩膀：“你还拿你妈妈当小孩子看了？我能自己过来，也能自己回去。”“因为你是我妈。”江宁说得平静。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里，江宁用平静又温和的语气说道：“因为你是我妈，所以我担心你，就好像你也会担心我一样。我总是在想要怎样才能让你夸我，让你觉得我是个好女儿，可是现在我想通了，你其实一直把我当作一个好女儿，只是你不会表达。”
　　“我也一样，我知道你对我好，是个好妈妈，可是我总想着希望你对我更好点。因为知道你好，知道不管怎样你都会陪着我，所以才会肆无忌惮，才会伤害到你。”
　　江妈妈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江宁。她伸手握住妈妈的手，又笑了笑：“我们都坦率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