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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回地狱……
　　世界宽广，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下意识的仰头看着小镇中格外高大亮眼的那栋浅灰色外墙的房子，脚步不受控制的走过去，一直到再碰到那扇橡木门，才意识到自己又走到莎拉家了。
　　要不要进去？
　　虽然说再去看几眼也没什么意义，但是来都来了。
　　这样想着，阿斯蒙蒂斯又来到莎拉卧室。
　　莎拉还是之前熟睡的模样。
　　阿斯蒙蒂斯站在她旁边，忍不住去轻轻碰了她手臂，将她那里的淤伤治好。
　　这个人类老了，两天前手臂不小心碰到柜角，便青了一大片，直到今天还疼。
　　阿斯蒙蒂斯做完以后，突然觉得这种行为非常幼稚，忍不住自嘲一笑，就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莎拉突然醒了。
　　阿斯蒙蒂斯悚然一惊，飞快隐身掠到房间角落里。
　　莎拉睁开眼睛那一瞬间就感到一缕异样的清风吹过。可是彻底清醒后仔细看去，卧室里和睡之前没什么两样。
　　她低头看着自己已经重新愈合的手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出来吧。”莎拉平静的说道。
　　卧室里没有任何动静。
　　莎拉闭上眼睛又睁开，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又开口道“出来，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僵硬着解开隐身，一点点走过去看她。
　　“我……我无意中路过来看看，瞧你，莎拉，你老成了什么样子。”阿斯蒙蒂斯忍不住讽刺道。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看着莎拉平静冷漠毫不在意的神色，阿斯蒙蒂斯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够重。
　　“你不要再来了。”莎拉嗓音沙哑的说道，低头拿自己的手指在月光下照了照，看见枯瘦还带着细纹，确实非常苍老了。
　　“你以为我今天之后还会再来？”阿斯蒙蒂斯嘲笑着说道。
　　“这么多年你经常来，我发现不对就有好多次，想必还有更多次我没有发现。”莎拉说道，相当平静的在陈述一个事实。
　　听她这么说，阿斯蒙蒂斯顿时觉得狼狈又难堪，好像仅有的那点尊严也没了。
　　“最后一次见面，我想问问，你后悔过杀了那些无辜人类吗？”莎拉问道。
　　“……是你当年先抛弃我，和那些普通人类在一起！”阿斯蒙蒂斯说道。
　　“那就是没有了。”莎拉摇头叹息着说道“阿斯，你还是这么……幼稚。”
　　阿斯蒙蒂斯咬牙切齿，却又一言不发。
　　“我早就懒得想这些是非对错了，但七条人命还是沉重压在肩上……你别再来了，阿斯蒙蒂斯，我已年迈，用不了几年就会死亡，只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摆脱你的阴影，过几年平静生活。”莎拉轻描淡写又坚决的说道。
　　阿斯蒙蒂斯心乱如麻，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很久才冒出一句，“你还爱我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感到声音嘶哑的不像样。
　　“年轻时爱过。”莎拉平静的说道“快走吧。”
　　“好，我先离开。”阿斯蒙蒂斯勉强说出这句话，便再也强撑不住，迅速转头离开。
　　卧室里，年老的人类一只手紧紧掐在刚才手臂淤血的地方，将自己埋在柔软的被衾中，感到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流出。
　　很久，莎拉才再次慢慢坐直身体。


第73章　
　　“拉结尔已经自虚空光海复活。”上帝对刚回到小旅馆的安洛希雅说道。
　　刚回来就听到好消息，安洛希雅顿时微笑开来，惊喜过后又疑惑道“但还没有到一百年？”
　　“时间不够便提前诞生，因此他的身躯出了问题。”上帝说道。
　　“严重吗？能恢复吗？”安洛希雅蹙眉问道。
　　“几十年便可以恢复。”上帝想了想又说道“不必去摩押平原，那里的人类虽有想法，但还未动手。拉斐尔也已知晓，向吾祈求时间让他们忏悔。”
　　“我得把书还给拉结尔。”安洛希雅说道。
　　上帝向天空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天堂的天使动向后温和说道“拉结尔过几日便会来找你。”
　　几天以后，安洛希雅环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盯着拉结尔金灿灿的头顶，考虑要不要将他目前的样子画出画像来收藏。
　　多年相交，拉结尔看了一眼她神色，就猜出来安洛希雅正在想什么，顿时阴沉沉的说道“不准画！这样子一点威严都没有！”
　　话一出口，便是奶声奶气的童音。
　　安洛希雅忍不住发出噗嗤噗嗤的笑声，用手去捏拉结尔的脸颊，被他打开手掌。
　　只有三四岁的拉结尔对着河面，悲痛的看着自己的三头身、大眼睛、婴儿肥……
　　他是如此的悲伤无助，以至于连白翅膀都拢拉无力的搭在背后面。
　　在天堂发现拉结尔变成这幅样子以后，从米迦勒到弥赛亚、从加百列到拉斐尔、还有拉贵尔、亚纳尔、乌列，个个轮流看着他哈哈大笑，然后当成小孩子一样捏脸摸头。
　　作为一个其实年纪很大的天使，拉结尔每天被摸头捏脸，微妙的觉得自己尊严受到了伤害。
　　找了借口说要下来找书，没想到来凡界以后还是被朋友这么对待了。
　　拉结尔坐在河边双手抱膝，看着自己直叹气，什么时候恢复正常啊……
　　“放心，不会画。”安洛希雅完美微笑着说道。
　　你说不画就不画？
　　反正私底下画了你也发现不了。
　　“我要再回找回自己的书。弥赛亚说书后来掉进螺旋海沟里了，我应该可以召唤回来，只是现在力量没有恢复，希望你在旁边保护我。”拉结尔说道。
　　安洛希雅听他说完后，立刻扭头走进马车拿《天使拉结尔之书》。
　　“不用再跑去海底了。”安洛希雅说着把书抛给拉结尔
　　“书怎么在你这里？”拉结尔抱着书惊喜说道。
　　“后来上帝将它自海中拿回来了。”安洛希雅说道。
　　“赞美上帝。”拉结尔双手合十说道。
　　拉结尔捧着自己失踪已久的书左看右看，突然发现有一点不对劲，手指着那个闪闪发亮的封面，很久之后疑惑的问道“这个缝隙里那一点浅红色的痕迹是什么？血？”
　　“……葡萄酒吧？”安洛希雅说道，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好像几十年都没有清洁过书。
　　“为什么会有葡萄酒？”拉结尔问道。
　　“在葡萄酒桶里泡了泡。”安洛希雅说道“……别这么仇视的盯着我拉结尔，又不是我扔葡萄酒桶里的。”
　　拉结尔心痛的看着自己的书，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十年契约早就过了，你怎么还在以诺身边？”拉结尔有些忧虑的问道。
　　安洛希雅像拉结尔一样坐在河边，双手环抱自己的膝盖。
　　“我打个比方，拉结尔，如果有人爱慕上帝，天使会怎么看？”安洛希雅问道。
　　拉结尔为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呆滞片刻，随后立刻站起来愤怒道“这是亵渎！怎么敢对圣洁的上帝生出这种心思！如果真有这种人，作为天使，揍到那个人忏悔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三四岁的小孩子奶声奶气说这些话，实在是……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安洛希雅捂住嘴憋笑，在心里评估了一下两个人的武力值，觉得拉结尔没机会办到。
　　愤怒过后，拉结尔狐疑的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那个人类挺好的，结伴游历也很有意思，我暂时不想回地狱。”安洛希雅说道。
　　想到这百年多来安洛希雅并没有出事，拉结尔不再劝说，转身回到了天堂。
　　不去摩押平原，以诺继续在大陆上的其他地方游历。
　　接下来的百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去过巨龙族，以诺还和一头银龙交了朋友，骑在龙背上在天空翱翔。
　　紧接着又刚好碰到精灵族内乱，安洛希雅以绝对武力平息后，看着那些美丽的精灵族突然艺术感爆发，天天拿着画板和颜料给他们绘图，一直到上帝突然不想在精灵族待了，才告别他们。
　　他们还在荒芜的沙漠上停息，发现夜晚沙漠中的星空比别处明亮瑰丽，还有一片沙漠有着极其特殊的星空景观。
　　彼时安洛希雅将宽厚的毛毯拿出来，懒洋洋的躺在上面，上帝坐在一旁对她讲述创造世界时自己是怎样设计的这片沙漠。
　　他们又在海边又遇到了当初的青年人鱼和卡薇安。
　　青年人鱼还是一心一意的想要报仇，卡薇安则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以诺已经变得沧桑的脸，如同看着一个年幼时美好的梦境破碎，转头就去接受了另一条人鱼的求婚。
　　还有火山口沸腾的熔岩、像镜子一样反射出天空美景的盐湖、地下溶洞里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北方夜晚时的极光……
　　这些年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然真的游历完了大陆上出名的景色。
　　又一次收到地狱传来的消息后，安洛希雅捏着信件无奈说道“不能再拖了。”
　　当年杀了彼列和巴尔，地狱中有一堆事务等着安洛希雅去处理。
　　可是能呆在上帝身边，安洛希雅一秒都不想浪费，硬是拖了一百多年无视这些事务，那些高阶恶魔摄于安洛希雅的力量，见她没有回来处理，也不敢多生事端。
　　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安洛希雅收到的书信越来越频繁，没法再拖了。
　　上帝正坐在车窗边。
　　安洛希雅走到祂身边，将一碟樱桃放下，轻声说道“我得回一趟地狱处理事务。”
　　“嗯。”上帝平静说道。
　　“哦。”安洛希雅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又说道“那我走了。”
　　耶和华专注的看着她，突然觉得刚才说的话太少，于是又开口道“吾在凡界等你。”
　　听他这么说，安洛希雅唇角飞快翘起，微笑着说道“一言为定。”
　　和以诺简单约定回来后在哪里汇合，安洛希雅回了地狱。
　　回去以后，安洛希雅简单粗暴的教训殴打了所有敢于暗地里动手段的高阶恶魔，让那些巴尔的附属种族安分的听她话。
　　安洛希雅还顺便将第一重地狱的领土无偿奉献给了路西法陛下。
　　她连自己的第五重地狱管理起来都嫌麻烦，没兴趣跨越好几重地狱去管那里。
　　曾经巴尔的那些情人有好几个不死心的跑过来诱惑安洛希雅，个个投其所好的将自己染成银发跑到寝殿里。
　　萤火虫也敢冒充日光！
　　安洛希雅见到以后，气的将那些人全都赶走，禁止他们再回第五重地狱。
　　将这些事情办完后，她才抽出时间处理各个种族的事务，无非是居中调停和处理某些犯错的恶魔而已，安洛希雅一刻不停歇的迅速处理完。
　　临走时，安洛希雅还简单指定了几名力量强有手段的高阶恶魔当管家，代为处理这些事情，遇到解决不了的再传信给她。
　　临走时的那一秒，安洛希雅耳边传来飘渺温和的声音道“吾在罗尔山谷。”
　　“您在看我。”安洛希雅后退一步，抬头笑着说道，否则不可能她刚刚打算离开，耳边就传来声音。
　　“对。”上帝说道。
　　罗尔山谷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堕落天使的聚居地，后来慢慢荒废了。
　　安洛希雅到了以后，看见上帝屹立在悬崖上，专注的眺望着脚下山谷中陈旧的建筑房屋。
　　“您在看什么？”安洛希雅问道。
　　上帝回头静静的看了她片刻，冰蓝色的眼睛中有不易为人察觉的迷茫。
　　耶和华并不习惯将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直白告诉其他生灵，可是安洛希雅已经问出了问题，因此还是缓慢开口道“吾在想……是否七美德真的是太过严苛。”
　　“路西菲尔、别西卜、贝利亚、阿斯蒙蒂斯、萨麦尔全部堕天，米迦勒几千年来也一直不开心。”
　　“……我不知道。”安洛希雅摇摇头诚实的说道。
　　她是地狱的恶魔，从未经历过七美德约束，因此无从判断。
　　当然安洛希雅也可以顺着上帝以往的想法说七美德完美无缺，是那些天使们自甘堕落，但她还是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上帝看着她，突然感到心情好了一些，轻松的说道“吾想吾需要一些时间想明白，走吧。”
　　耶和华银发垂落白袍当风，从容不迫顺着石板小道向山下走。
　　安洛希雅略微后退半步，紧跟着在他旁边走，眼睛每过几秒盯着上帝露出袖口的手偷偷看一眼。
　　几番犹豫后，已经快走到山下了，安洛希雅不再犹豫，手指小心翼翼的伸过去捏着神的袖口。
　　上帝停下脚步看安洛希雅。
　　“怎么了？”安洛希雅有些紧张的问道。
　　上帝有些疑惑的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猜测她的意图。
　　安洛希雅误会为另一种意思，讪讪的打算松开。
　　“你想拉吾手？”上帝平静的问道。
　　没等安洛希雅回答，他就反手拉起了她的手，继续向山下走。


第74章　
　　掌间交握的肌肤传来微暖温度，安洛希雅屏住呼吸紧跟耶和华身后，眼底有抑制不住的笑意不断漾开。
　　感到手中握着的指尖关节僵硬，上帝疑惑问道“你很紧张？”
　　“是啊，我紧张……不，我是惊喜。”安洛希雅说道。
　　听了她的回答，上帝迟疑着要不要听一下安洛希雅此时此刻的心音。
　　“总之，我现在很开心。”安洛希雅说道。
　　“嗯。”上帝垂下眼眸说道，既然开心就不必听了。
　　安洛希雅没有正常生灵的温暖肌肤，掌心传来的触感柔软中带着微微的冰凉。
　　她突然用指尖挠了挠耶和华的掌心。
　　“怎么了？”上帝微微回头问道。
　　安洛希雅将自己回地狱做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然后问道“您这些天做了什么？”
　　“观看世界运行。”上帝平静无波的说道。
　　安洛希雅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又问道“还有呢？”
　　上帝想了想，想起这些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可以讲述。
　　“摩押平原的人类有罪不悔，吾已经决定降下惩罚覆灭平原。”上帝说道。
　　索多玛一夕之间毁灭，拉斐尔用了十几年时光善后。
　　他教导那些人类美善与信仰、彼此爱护与怜悯弱小，也帮助那些不愿意和没能力去地狱生活的混血继续在平原上生存。
　　可惜人类从来都是寿命短暂的生灵，第一代人类牢记天使亲自降临时的教导，第二代人类就只有父母的言传身教，到了第三代，只剩下一些流传的模糊观念。
　　而延长寿命的魅力又如此之大。
　　不过几十年时光，当初屠杀恶魔血祭来延长寿命的想法，就已经又在私底下口耳相传。
　　拉斐尔向上帝祈求时间，给予那些人类悔改的机会，但他们没有把握和珍惜。
　　以诺一向致力于让自己的游历跌宕起伏，听说后立刻决定再去一次摩押平原。
　　时隔百多年，这片平原变化不大。
　　河岸两侧，人类的城邦星罗棋布，来往车马如织，不论内里如何，表面上倒是一派繁华温馨的景象。
　　马车从天际挥舞着翅膀呼啸而来，落在一条无人的大道上，然后悠闲的迈着马蹄哒哒哒向前走。
　　安洛希雅感应到天使的气息，开口说道“看来有熟人在这个平原。”
　　然后她指挥马车左拐，向一个偏僻的村庄走去。
　　山谷里坐落的小村庄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稀奇引人一看的东西。
　　正值日落，渺渺炊烟从村庄那些尖顶房子的烟筒中冒出，烤面包的香气扑面而来，三三两两疲惫的人们肩上扛着工具，回家与自己的亲人相聚。
　　“安洛希雅，你说的熟人在哪里？”以诺问道。
　　安洛希雅正惊讶的看着一座山峰，听以诺这么问，隔空在他的眼睛上点了一下。
　　“看左边那座山峰。”安洛希雅说道。
　　以诺一眼望去，同样惊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是艘壮观的船。”以诺赞叹的说道。
　　此刻那座山峰在以诺眼中褪去浓郁葱茏的幻象，呈露出本来面目。
　　一首顶天立地的巨船昂然而立在那里，长达万米的船身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阴影，一扇扇窗户、多层船舱排列有序的累积在船身上，甲板上刻了一串串优美如同花纹的符文，船身的轨杆直入云霄。
　　辉煌壮观的同时又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如果不是因为这艘船太过巨大，看起来倒像是精美的玩具。
　　这艘船的造型十分奇特，船身的长宽呈现出六比一的长方形状态，看起来就像个木箱。
　　仔细欣赏片刻后，以诺又说道“不知是哪位天使帮忙建造的这艘船？”
　　整艘船都是用歌斐木制造的，散发出淡淡的木质清香。船身外面涂了防水的桐油清漆，在夕阳下折射出油润的光，并且有神圣力量若有若无的显现。
　　歌斐木一向珍贵。
　　这种木材在天堂大量种植，凡界倒是少见。
　　由此可见，这艘无故出现的巨船一定有天使参与。
　　“是我。”以诺身后传来磁性动听的男音道。
　　“拉斐尔殿下。”以诺转身一看，低头打招呼道。
　　来者正是治愈天使拉斐尔，这个金发碧眼的俊美天使此时脸上没有平日里的愉快微笑，抬头看着那艘巨船时神情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