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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纯光虚无状态的上帝微微踌躇，良久温和开口道“一个幻影并没有意义。”
　　“对我来说有，耶和华，见到您时我很开心。”安洛希雅说道。
　　她等了一会儿，上帝没有说话。
　　“算了。”安洛希雅说道。
　　她从阳台上站起来向外走去，低头时漆黑的睫毛微微一敛，掩盖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道“……哪怕我说从未奢望过您的回应，但你依旧因此而讨厌我了，对吗？”
　　“没有，安洛希雅。”上帝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安洛希雅背对着阳台停下了脚步。
　　无数流光聚拢又消散，上帝重新显露出幻影。
　　安洛希雅迅速转过身来重新面对上帝，刚打算开口，阿斯蒙蒂斯就推门而进。
　　“安洛希雅，我们接下来要同行。”阿斯蒙蒂斯第一句话才说完，就眼神发直的看呆了正与安洛希雅彼此相视的上帝，之前打算说的话全忘了。
　　“……吾神？”阿斯蒙蒂斯下意识的喊出了几千年前在天堂的称呼。
　　“是吾。”上帝说道，声音一如记忆中的温和平静、宛如天籁。
　　阿斯蒙蒂斯时隔数千年后再一次见到上帝，没想到却是在凡界一个普通的港口城市小旅馆中。
　　“上帝，您为什么会降临于此？”阿斯蒙蒂斯低头问道，还是和安洛希雅一个恶魔单独在房间里。
　　“这是神念，吾的真身在大圣堂。”上帝平静开口道，然后对安洛希雅说道“给他说原因。”
　　解释原因需要说很长一段话，寡言少语的上帝懒得开口说。
　　她眨眨眼睛，猜出了上帝让自己解释的原因，忍不住为衪突如其来的懒惰感到有趣。
　　“好啊。”安洛希雅轻快的说道。
　　这时候她唇角自然而然的变出上扬弧度，翡翠般晶莹的眼中笑意漾出，似乎连眉目也生光起来。
　　阿斯蒙蒂斯在门口沉默的看着。
　　简简单单一句问答，却让那个在地狱以安静冷漠难以亲近而出名的恶魔一瞬间笑逐颜开……
　　这个表情不算陌生，阿斯蒙蒂斯见过很多少女面对爱慕的人都是这样。
　　银色的长发、俊美的容貌、冰冷淡漠的性格、高贵的地位……
　　这一长串文字加红加亮飘过阿斯蒙蒂斯的脑海。
　　面前银发白衣的身影完美符合安洛希雅的暗恋人物特征。
　　但这是至高无上的上帝！
　　……不是吧？
　　……怎么可能！


第56章　
　　安洛希雅带阿斯蒙蒂斯来到旅馆外的花园中。
　　阿斯蒙蒂斯不管心中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有些艰难的问道“神为何会在此？”
　　“你还记得几十年前，上帝命令圣子弥塞亚保护该隐之子以诺的事吗？”安洛希雅说道。
　　阿斯蒙蒂斯想起了前因后果，当初莉莉丝为了帮助安洛希雅还特意弄了份契约。
　　“这事后来不是不了了之了吗？”阿斯蒙蒂斯说道。
　　“后来圣子婉拒以后，上帝就分出神念在以诺身边，不过炽天使们一直没有向外透漏神的消息。”安洛希雅说道。
　　阿斯蒙蒂斯扶着额头默默消化一会儿这惊人的信息量，然后猛然想起刚才午餐时莎拉和以诺约定好同行回家乡。
　　“那我岂不是在接下来的日子要面对神！”阿斯蒙蒂斯懵逼的说道。
　　当年在天堂掀起叛乱时以路西菲尔为首，但他们也是其中一份子。
　　虽然说上帝将他们打入地狱后就放下这事了，但如果现在自己天天在面前晃眼，朝夕相对之下上帝又想起当年的事，一怒之下动手怎么办？
　　安洛希雅不厚道的笑了，幸灾乐祸的说道“自求多福吧。”
　　说完后安洛希雅转身离开，阿斯蒙蒂斯连忙叫住她，“还有一件事，等等。”
　　“什么？”安洛希雅回身说道。
　　阿斯蒙蒂斯沉默着不说话。
　　安洛希雅等了片刻，微微不耐道“究竟什么事？你不说我走了。”
　　“安洛希雅，你对我说实话。”阿斯蒙蒂斯表情复杂地开口道“那个让你近万年来孤身一人、拒绝任何追求者的暗恋之人，既然不是圣子，那究竟是谁？”
　　她眼神顾盼之间的流转波光霎那间凝固，淡淡的望着阿斯蒙蒂斯几秒后，才开口道“你刚才已经见到了。”
　　心中有猜测是一回事，事实被印证又是一回事。
　　阿斯蒙蒂斯生平第一次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看着安洛希雅目光惊悚，良久才指着她不可思议的说道“安洛希雅你……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想起当初和圣子弥塞亚谣言满天飞的事，安洛希雅挑眉冷笑道“你要是敢往外传就死定了。”
　　“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别忘了陛下和其他堕天使。”阿斯蒙蒂斯平静的说道。
　　不同于恶魔的各自为战还自相残杀，堕天使一向抱团，而且还有路西法这个威慑地狱的大杀器。
　　“哦，也是。”安洛希雅低头思考一下，然后指着小旅馆说道“那我改改，你要是敢往外传，那个叫莎拉的人类少女会出什么事，我可说不定。”
　　阿斯蒙蒂斯抱着自己手臂感慨道“其实就算我向外宣扬，又有谁会信。”
　　就算恶魔君主说自己爱慕的是天国副君、炽天使长米迦勒，可信度也大大的高过爱慕上帝。
　　那天在教堂中唱歌的海妖来了旅馆找安洛希雅。
　　他们说那天晚上听到安洛希雅的竖琴声惊为天籁，如果可以，海妖们想要聘请她当乐师，待遇薪酬好商量。
　　安洛希雅坐在摇椅上，听他们说完来因以后，摇摇头婉拒道“我并不适合这份工作。”
　　“为什么？”领头的海妖急切的说道。
　　“我正和我的朋友一起游历凡界，不会离开他们。”安洛希雅说道。
　　“如果是这样，刚巧我们也在游历大陆，大家可以一块作伴。”海妖说道。
　　“我那天弹奏竖琴不过是心血来潮，不会去当专业的乐师。你们如果想要找给你们长期伴奏的乐师，还是去找其他精通音乐的人好。”安洛希雅说道。
　　“您竖琴弹奏的宛如天堂圣音降临人间，不继续专研下去太可惜了。”海妖劝说道。
　　安洛希雅态度坚决的拒绝了海妖们的邀请，让他们大为失望，临走道别时海妖送了她好几瓶果酒当做礼物，并且欢迎她随时改变主意。
　　她打开瓶盖低头闻闻，一股浓郁的果香混杂着酒香扑面而来，是质量上乘的好酒。
　　莎拉急切的想要回到家乡见父亲，在港口城市略作休整，就又踏上了旅途。
　　离开时莎拉本来想和之前一样骑马赶路，以诺邀请她一起坐上矮人特制的马车赶路，不必如此麻烦。
　　第一次见到这种内部空间被扩大了几百倍，内部细化为数十个不同区域的马车，莎拉忍不住惊叹连连。
　　阿斯蒙蒂斯负手在身后，随意看了一眼马车，挑眉笑得肆意风流，温柔道“莎拉你喜欢？我送你一辆。”
　　莎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以诺说这是一个矮人地下城倾城之力在三天内赶制而成，昂贵非凡，阿斯你那么穷，就别浪费钱了。”
　　莎拉本来想直接说阿斯你那么穷，买不起的，但又怕打击到他。
　　坐拥第二重地狱·阿斯蒙蒂斯“……”
　　出门在外不是每次都能恰巧赶到城镇，总会碰上荒山野岭，需要自己动手解决生活问题。
　　有马车在，相当于多了移动随身房子，睡觉行走不用费心，只有食物比较麻烦。
　　莎拉和以诺都是普通人类，需要定时进食。
　　安洛希雅每天捕捉一些小动物时，莎拉都会特意过来拜托她顺便弄一点小鱼之类的海鲜河鲜，然后再亲手用小刀切成薄片洗净，看着阿斯蒙蒂斯吃下去。
　　请注意，吃的时候还是生的。
　　几次之后，安洛希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阿斯作为海妖混血，当然得这么吃。”莎拉问道“你们是多年好朋友，安洛希雅小姐没注意到他的饮食习惯吗？”
　　哦？
　　哦。
　　坐在篝火堆前的安洛希雅迅速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上，无声的闷笑着。
　　哈哈哈哈……
　　在这里需要说一下海妖的食谱，作为长在大海里的生物，海妖一般以生的小鱼小虾为食，偶尔也会吃一些海藻贝壳。
　　在海里面生火是天方夜谭，因此像人鱼海妖之类的生灵从来没有吃熟食的习惯，如果强行吃陆地上的烤肉炖肉之类反而会身体不适。
　　安洛希雅后知后觉的想起了阿斯蒙蒂斯认识莎拉时正执行任务，因此伪造了一个混血海妖的身份。
　　现在看来这个伪造的身份一直没被戳穿，阿斯蒙蒂斯在莎拉眼里就是个混血海妖。
　　要伪装好身份自然不能暴露问题。
　　但是……
　　但是阿斯蒙蒂斯你该不会这么久以来每天都在吃生鱼片吧哈哈哈哈……
　　“是我的错，以前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斯的饮食习惯，还是莎拉你细心，做的好。”安洛希雅抬头平静的说道，然后迅速的又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篝火的另一边，莎拉轻车熟路的将鱼片切得薄如蝉翼，然后递给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看看将脸埋在膝盖上的安洛希雅，又看看躺在树枝上背对着他，肩膀却微微耸动的人类以诺，沉默着不动手了。
　　莎拉见状语重心长道“你挑食的毛病又犯了？阿斯，别忘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那回还生病了。”
　　阿斯蒙蒂斯对着莎拉关切的目光说不出话，安静的将生鱼片一口吞下。
　　当初说自己是海妖混血，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安洛希雅走进车厢时上帝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收敛干净。
　　除了安洛希雅和阿斯蒙蒂斯，以及不在此列的以诺，所有的凡界生灵都会自动遗忘无视上帝的身影，凡人莎拉也不例外。
　　“您也看到阿斯蒙蒂斯吃生鱼片了？”安洛希雅笑着问道。
　　“对。”上帝说道，那一刻，阿斯蒙蒂斯脸色真的很有意思。
　　“他到现在还躲着不敢看您，怕您迁怒他。”安洛希雅说道。
　　上帝安静了片刻，说道“除了畏惧，阿斯蒙蒂斯的心音中还有愧疚。”
　　安洛希雅取出当时海妖送给她的果酒。
　　那是一瓶桑葚和乌梅酿造的酒，紫红色的酒液尝起来带着淡淡的酸甜，酒瓶在夕阳下折射出琉璃的光彩。
　　她拔开酒塞，在雕花镂空的水晶杯中倒了两杯，切了一点柠檬放进去调味，然后摆放在棋盘的两侧。
　　彼此下棋已经是常见的消遣方式。
　　“吾不喝酒。”上帝看着酒杯说道。
　　“您曾经在庆祝创世千年的庆典上喝过。”安洛希雅说道。
　　“但那是庆典，他们早已酿造好，当着所有天使献给我。”上帝平静说道。
　　当初如果拒绝，炽天使们会很尴尬，不然祂也不会喝。
　　安洛希雅百无聊赖的支起下颌问道“您为什么总是拒绝这些？”
　　“没有必要和意义。”上帝说道。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非得要有意义。”安洛希雅有些苦恼的说道“倾听悦耳的音乐、品尝美味的食物、闻芬芳的花香、做游戏……耶和华，如您的意思，这些做不做都不会带来什么重大改变。但这些本来就是一种美好享受。”
　　上帝安静的抬眸看着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即璀璨渺远的像星空花海，又剔透纯净到空无一物。
　　一直到棋局下完，上帝才开口道“吾在此是幻影，无法品尝。”
　　“您为什么不真身出大圣堂？”安洛希雅问道。
　　没有必要，没有意义。
　　上帝习惯性的想要这样回答，却又卡住。
　　似乎这句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了。


第57章　
　　上帝正思考着自己应该给出怎样的回答。
　　“不如这样，接下来棋局三局两胜，如果我赢了，上帝您就离开大圣堂，如何？”安洛希雅突然笑盈盈的说道。
　　“好。”上帝温和的说道。
　　上帝拿起白棋向前走一格，安洛希雅微微一笑，信心满满的手执黑棋紧随其后。
　　关于下棋安洛希雅还是很有信心的。
　　诚然耶和华进展飞快，但棋艺目前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日常下棋十局有七局是她赢。
　　三局两胜什么的，完全没压力。
　　半个小时后。
　　安洛希雅冷冷的盯着棋盘，貌似平静的开口道“怎么会这样。”
　　语气中强行按耐住一点点的不可思议、咬牙切齿、大失所望……
　　六十四格黑白交错的象牙棋盘上，黑棋方一败涂地，黑国王被白骑士一步吞吃，毫无回天之力。
　　连续三局，皆是如此。
　　上帝的棋艺霎那间变得高妙无双，似乎每走一步就将接下来几十种走向全部推理预测出来一般，轻描淡写让黑棋方团团乱转，一步步落下陷阱，最后毫无生路。
　　安洛希雅将手中的黑棋随手一丢，又开口问道“怎么会这样？”
　　看着安洛希雅郁卒的表情，上帝眼中泛出浅淡的笑意，缓慢说道“半个小时前，吾在大圣堂同时看了命运之线。”
　　半个小时前。
　　水晶天大圣堂，高居御座正闭目养神的银发神祗眼睫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凡界，唇角弯出不明显的弧度。
　　赌约吗？
　　上帝决定认真下一次。
　　水晶天的巍峨殿阙辉煌华美、圣洁无比。
　　上帝坐直身体，手指向面前亳无一物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下一刻，一圈透明的涟漪如同水波般荡漾四方。
　　随着涟漪的散开，辉煌宫殿霎那间模糊又复而清晰，只是这一次宫殿如同纸上的绘画变成现实一般，露出其从诞生到现在的本质。
　　呈现在上帝眼中的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全世界同时倒映在眼中，无数半是真实半是虚幻的声光影像中又有星光闪烁。
　　这就是命运之线。
　　这个世界从诞生那一刻起已经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在此呈现，这是真实。未来中无数可能发生的命运在此以呈现，这是虚幻。
　　不可言喻，不可理解，不可表述。
　　如果没有上帝，全世界任何一个生灵在看到命运之线时，就会因为其中无穷无尽的信息而崩溃。
　　“象棋。”上帝轻轻开口道。
　　整个世界所有与象棋有关的知识顷刻全部呈现，
　　象棋的起源规则、传播发展、棋艺技巧，甚至于所有种族下过的每一盘棋上帝一瞬间全部了然于心。
　　神的全知全能，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听完上帝的详细解释以后，安洛希雅心中的感觉就像是大战前夕，被原本势均力敌的对手偷袭一般。
　　说好的一起光明正大，您却偷偷开了挂。
　　安洛希雅默然地看上帝完美无缺的脸很久，才幽幽开口道“请问您这种行为，和作弊有什么两样？”
　　上帝“……”
　　上帝一时间无言以对，想了想开口道“这是能力的一种，吾也并不会在意你下棋下到一半时去翻看棋谱。”
　　安洛希雅并不接受这个解释，看神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不动声色的谴责。
　　上帝淡然回望，沉默片刻后询问道“那你想怎样？”
　　“这个赌约不算，重来一次。”安洛希雅说道。
　　“重下一次象棋？”上帝问道。
　　安洛希雅露出冷冷的微笑，轻柔和缓的说道“啊，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和您再下棋了，绝对。”
　　都绝对赢不了了，何必再下。
　　上帝看着生闷气的她，眼底露出一点无可奈何来。
　　阿斯蒙蒂斯简直是自己坑自己的典范。
　　他对莎拉撒的谎岂止是混血海妖，他当初为了接近人时还说自己非常贫穷、小时候受因为血统受排挤、靠在大路上经商为生……等等。
　　博取同情心在最开始确实是接近的好方法，但现在嘛，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当初设下这样的人设，现在他坑了自己的岂止是每日三餐定时的生鱼片。
　　单纯的凡人少女没有怀疑过阿斯蒙蒂斯对她说谎。
　　所以……
　　路上遇到凶猛野兽，阿斯蒙蒂斯漫不经心的想要下去解决，莎拉拉住他忧心忡忡的说“你这么弱，不是野兽对手。”
　　在城市中阿斯蒙蒂斯效仿安洛希雅，随手抛出一颗宝石付账，莎拉私底下对他说“平日里还是节约多积攒财富比较好。”
　　阿斯蒙蒂斯含蓄委婉的透露自己其实血统高贵（被上帝亲手创造）、身份非凡（前炽天使第二章地狱的领主）时，莎拉用某种同情理解的目光看他，把这当成阿斯的自吹自擂。
　　在漫长枯燥的无聊旅途中，阿斯蒙蒂斯成功让自己变成旅途中唯一的乐趣。
　　在又一次飞快闪回马车中笑出声后，安洛希雅好奇说道“您说，为什么阿斯蒙蒂斯不告诉莎拉真相呢？”
　　“吾可以倾听阿斯蒙蒂斯的心音。”上帝淡然开口道。
　　“不必了。”安洛希雅想了想说道“我亲自去问他。”
　　安洛希雅去时莎拉正在睡觉。
　　恬静素雅的少女侧身躺在长椅上陷入酣眠，阳光给她秀美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边，蓝紫色的绣球花瓣被风吹来，掉落在她的发间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