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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挽红楼-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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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峙良久,孙绍祖的手臂终于缓缓落下,眼中的寒意亦渐渐淡去,却换上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沉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今天不会动你半根头发。”

迎春虽然不惧他,听了这话,却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沉吟半日,微微抿起唇,徐声道:“刚才我的问题,老爷似乎还没有回答呢。”

孙绍祖微微眯起眼,默了许久,方冷冷一笑,问道:“夫人所指,是否是以银赎身之事?”

迎春含笑颔首,神色镇定,应道:“自然。”

凝眸看着孙绍祖,唇角的弧度微微收敛,语意宁婉:“与其相看两厌,还不如放开彼此,成全彼此,省得大家都不自在。自我来了孙家,老爷从未有过好脸色,想来,这门不相配的婚事,难受的,并不只有我自己,老爷心里也是极不如意的,既是这样,老爷不如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倘若事成,老爷自己能人财两得,便是我,也能寻一个幽静院落,做些针线活计,安然了此一生。”

轻挽云袖,施施然向孙绍祖行了一礼,随即又道:“这是我的想法,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孙绍祖将手环在胸前,哂笑道:“我从来不知,夫人这样的人,竟也学会了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迎春自知他在嘲讽,却并不介怀,只淡淡笑道:“人总是会变的,老爷不必吃惊,更不必将我这样的人放在心上,依我说,老爷还是想一想我的话,早些拿个主意罢。”

孙绍祖思忖半日,扬唇道:“夫人这般执着,倒让我有些感怀,不过,我依旧不相信,贾家那群人肯以五千白银相赠,来助夫人脱身。”

摆一摆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迎春,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的锐光,接着道:“倘若夫人当真有银子,不妨先拿出来,让我瞧一瞧,之后再拿主意不迟。”

迎春沉吟须臾,抿唇道:“看一下本也无妨,不过,此物关系我的终生,有些话,还是该先说清楚才是。”

抬起头来,看着脸有疑惑的孙绍祖,一字字地道:“老爷堂堂一男儿,绝不会坑我这个弱女子的东西,绝不会言而无信,是不是?”

她这几句话,说得很是含糊,但话中深意,在场之人却都是明白的,无非是担心孙绍祖胡作非为,将她的东西抢走,却并不写休书罢了。

因迎春、孙绍祖你来我往,剑拔弩张,众人自是不敢轻易开口,唯恐惹祸上身,心底里,却都震惊于迎春的转变。

不过几天功夫,这个女子,便已经决绝至斯,还拥有了一颗清醒灵秀的头脑,前后对比,不啻天壤之别,如何能不让人感慨?


第23章:前尘已去

见迎春小心翼翼,又这般不信任自己,孙绍祖心中闪过深深的恼怒,目光一冷,发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来,在你心里,竟从未将我当成你的夫婿了?”

迎春唇角微扬,笑意浅淡而冰冷,不答反问道:“老爷这样问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老爷对待我之时,将我看作明媒正娶的夫人了吗?”

听了她的置疑之言,孙绍祖登时哑口无言,想起昔日自己曾百般虐待这个女子,让她受尽千般苦,落过无数泪水,从未将她看在眼里,更别提将她当成结发妻子了。

如是,到了如今,她这般小心堤防,自是理所当然的。

用力拂一拂袖,孙绍祖凝住心神,定定看着迎春,咬牙切齿地道:“在我拿主意之前,你的东西,由你自己保存,至于如今,我只瞧一瞧,也就是了。”

迎春带笑点头,语意平和:“有老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便回头看向绣桔,颔首示意。

绣桔见状,心中自是明晰如镜,忙恭顺地行上前来,呈上黛玉所赠的古画,小心翼翼地展开。

迎春抬起纤手,指了指卷轴,方瞧着面无表情的孙绍祖,徐徐道:“我身边并没有现银,不过,这里有一副‘青竹图’,是前朝画家的名作,不但年代久远,还甚有名气,想来,若是变卖了,它的价值,绝不会低于五千两银子。”

听了这番话,孙绍祖静了一下,方踏步行到绣桔身旁,打量了两眼,脸上露出一抹毫无感情的笑容,淡声道:“看起来,这画的确很值钱,不过,我心里有些疑惑,以夫人的身份,这幅画,夫人是怎么拿到手的?”

转身看着迎春,轻轻“唔”了一声,嘲弄道:“莫非,是夫人趁娘家人不注意,将这画悄悄偷出来的?”

迎春眉目含笑,语意柔婉而淡泊:“老爷不必疑,这样鸡鸣狗盗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至于这画的来历,原是我相好的姊妹所赠,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挥了挥手,让绣桔将画轴收起,随即瞧着孙绍祖,从容不迫地道:“画已经看了,想来,以它来抵五千银子,老爷应该是满意的,对不对?”

孙绍祖一时无言,忖度良久,唇角露出一抹变幻莫测的笑容,向迎春道:“夫人今日之举,是我意想不到的,且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再答复夫人,如何?”

听了这话,迎春心里虽然不乐意,却因事情的主动权在孙绍祖手中,只得点了点头,叹息道:“既然如此,我等就是。”

顿了一下,凝眸瞧着孙绍祖,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事情不比其他,老爷还是尽快决断罢,如此,对我对老爷,都要更好一些。”

闻言孙绍祖面色一沉,冷笑道:“我答允要考虑,你还这般紧逼,看来,你已经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离开孙家,是不是?”

迎春明眸流转,湛湛如波,扬唇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爷心里,不也厌我入骨,不愿多看我一眼么?”

听得她总以相同的语调来应答,孙绍祖心中气恼不已,却又有些无言以对,静默许久,方看着迎春妍丽却坚毅的脸颊,似笑非笑地道:“行了,夫人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决断,给夫人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便摆了摆手,向在旁伺候的小丫鬟道:“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送夫人回正房休息。”

那丫鬟听了,忙答允下来,迎春沉吟须臾,也不便再反对,只得向孙绍祖道:“如此,老爷请便,我先告退了。”说着,微微屈了屈膝,便带着绣桔,随着丫鬟步离正堂。

孙绍祖立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那纤柔的身影徐缓行远,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心中思绪如麻,喜怒难辨。

前尘仿如梦,再归人已变。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昔日懦弱得大气也不敢出的迎春,会这般坚强地站起来,站到自己面前,与自己针锋相对,从容不迫,眉目之间,更是光华流溢,璀璨如珠。

这一番境况,让他始料不及,更不知所措,在此之前,他从未正眼看过这个女子,可是,经历今日之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能轻视她了。

今后的日子,他要如何对待她?是否,真的要如她所言,放手让她离开?

出了正堂,沿着回廊,步到迎春的住处,小丫鬟刚一退下,绣桔便拉着迎春的衣袖,抿唇道:“今儿个姑娘的举动,与以前相比,真真有天壤之别,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奴婢都看呆了。”

迎春步到窗下,缓缓坐了下来,语含慨叹之意:“别说是你,连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也能变得这般决绝。”

樱唇轻启,舒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轻松之色,随即道:“这一步踏出来,虽然艰难,虽然有些忐忑,但心里却是安然的,只因为我心里清楚,我终于做了一件值得做、应该做的事情。”

绣桔点了点头,默了须臾,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一些,隐约浮现出一抹余悸,低低道:“刚才老爷脸色阴沉,几乎就要发作了,姑娘却是半步不退,定力真好,奴婢可是吓得心惊肉跳呢。”

迎春微微抿唇,笑意浅淡:“若是说这个,只要看破了,也没有什么,何况,我自己也想通了,只会以蛮力欺负弱女子之人,我又何必惧他?”

抬起纤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回想起今天的事情,心中亦感慨万千,唏嘘道:“林妹妹说得很对,其实,人活在世上,对于其他人,不应抱多大的指望,更应该依靠的,是自己。只要自己坚强起来,无论再遇上什么事情,都能够从容应对,绝不畏惧。”

绣桔轻轻颔首,脸有赞同之意,附和道:“林姑娘的见识,一直都是与众不同的,每每让人又感慨又敬服,一听之下,再难忘记。”

凝睇着迎春,眉目间现出欢喜之色,旋又道:“姑娘今天的表现,与那天林姑娘在紫菱洲侃侃而谈的情形,倒颇有几分相似呢。”

迎春微微一笑,容色清润,摆手道:“你这话太过了,我哪里能与林妹妹相提并论?”

绣桔唇边笑意隐现,摇头道:“姑娘不必谦逊,今儿个姑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透出一抹卓尔不凡的清傲,也有着云淡风轻的淡泊,实在让人叫绝,不过,我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姑娘……”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来,目光却直直落在迎春身上,眉心微有颦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迎春看在眼里,摆一摆手,温声道:“你跟在我身边多年,与我感情颇好,有话只管说就是,何必忌讳?”

听了这话,绣桔沉吟须臾,咬着唇道:“既是这样,奴婢便有话直说了,今天姑娘自求休书,话说得有理有据,从容不迫,不过,奴婢想问姑娘一声,这可是姑娘心里的真正想法?”

“当然,”迎春立刻点头,没有片刻迟疑,郑重地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一声,便擅作主张,你心里一定很吃惊,或许还有些气恼,你且静一静心,听我解释罢。”

拍了拍绣桔的手臂,唇边笑意温雅,声音亦软了下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打算回来之后,将画直接交出来,让他再也不能以银子做要挟,也就是了,可是,刚才我下了轿子,走进来之时,突然意识到,原来,这孙家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听了这番话,绣桔默了许久,方叹息一声,轻轻道:“这本是姑娘自己的人生,姑娘自己拿主意,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不该指手划脚,只是,我心里很是担忧,姑娘一回来,便提出这样的建议,似乎有些冒然,倘若老爷不答允,今天姑娘所行所为,岂不都白费了?退一步说,就算老爷答允了,贾家必定回不去了,以后的日子,姑娘可怎么过呀?”

迎春以手支额,神态自若,一字一句道:“你这话说差了,我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了,就算他不答允,我也努力了,反抗了,心里面,不会再有任何遗憾,倘若他答允了,于我而言,是天大的喜事,至于今后的日子,我自会如林妹妹之言,依靠自己过日子。”

说到这里,扬唇笑了一笑,风轻云淡地道:“天下这么大,我不信除了贾家、孙家之外,再无我贾迎春的立身之地。”

其时,她容色清美,言语柔婉,却蕴含着坚毅如玉的气度,以及笑看红尘的淡然,让人为之动容。

绣桔一时无言,忖度许久,颔首道:“姑娘的见识,强过我许多,的确是我想差了。”

迎春淡淡而笑,眉心一挑,伸手拉住绣桔,恬然道:“我的将来,我已经想好了,不过,我忘了问一声,今后的日子,你有什么打算?”

绣桔听了这话,不假思索地道:“姑娘何必问?奴婢是姑娘的丫头,自当随着姑娘才是。”

微抿红唇,轻笑一声,接着道:“今日之事,倘若老爷答允了,我自会随着姑娘,一同离开孙府,去外面寻一方落脚之所,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倘若老爷不肯应允,也没有什么,我依旧会陪着姑娘,相伴孙府岁月。”

迎春听了,心中自是欢喜,眉间的颦纹徐缓舒展开来,眉梢眼角,皆是清浅恬静的笑意,动人如斯。

前尘如梦,曾经多少次落泪,经历过多少坎坷,她都不再在意,也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她已经明白,只要不妄自菲薄,今后的日子,她一定能依靠自己,活出一份精彩来!


第24章:淡看世情

且说贾府众姊妹一同,步到二门,送迎春上轿,见迎春娇弱的身影渐渐远去,隐没在视线里,自是各有一番心绪,无精打采地叙了几句话,便各自散了。

转回廊,移莲步,黛玉携着雪雁,折回大观园,自菊丛中徐缓穿行,不时驻足,赏看秋日盛景。

两人游逛半晌,见黛玉久久不语,雪雁以为她心情郁郁,心中暗自叹息,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启唇道:“我知道,姑娘与二姑娘感情好,见不得她受苦,只是,人各有命,奈何不得的,姑娘自己的身子又向来单薄,不可忧思过甚,不如还是想宽些,不要太过担心。”

听了她的话,黛玉眉色悠然,丹唇轻抿,噙了一缕清清浅浅的笑纹,摇头道:“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是雪雁你自己想多了,至于我,并没有忧思什么,相反,我如今的心情,已经静如秋水。”

雪雁一脸错愕,怔怔瞧着黛玉,不解地道:“姑娘这番话,我不太明白,不知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黛玉轻抬柔荑,折了一朵菊花在手,恬然道:“对于二姐姐,我可以做的,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不是我能左右的,而是该由二姐姐自己作主,自己决定才是,这些道理,我心里都清楚得很,又何必对此念念不忘?”

吴侬软语,娓娓道来,清美的容颜,仿佛开在深谷的曼曼青兰,透着云淡风轻的从容,美到了极致,也淡到了极致。

听了这番话,雪雁这才明白过来,徐缓抬起头来,定定看着黛玉,心中无限感慨。

原来,在这世上,竟存在着这么与众不同的女子呀。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受到何种冷待,这个女子,都会以真情待人,纯真如水,也愿意协助姊妹,雪中送炭,不计得失,不求回报,当真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与其同时,在她身上,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采,悠游于红尘之外,不染半点尘埃。

对于世俗之事,她总是进退从容,有着一派我行我素的孤傲,偏又冷傲得真实自然,毫不造作。

唯有这样的女子,方才配得上大家闺秀的称呼罢?

心中这样想,雪雁便轻叹一声,感慨道:“我一直以为,自己随在姑娘身边多年,对于姑娘的性情,应该是一清二楚的,可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其实,我并不太了解姑娘,想来,像姑娘这样的女子,应是绝世仅有的。”

黛玉淡淡一笑,轻抚手上的菊花,徐声道:“你这话未免太过了些,我只是觉得,自己本也只是一介女子,岂能左右世事?不过是看不惯的时候,尽一尽心,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雪雁听得连连点头,含了一抹笑意,敬服地道:“每次与姑娘谈话,姑娘都有与众不同的见解,让雪雁耳目一新,实在厉害。”

话音刚落,却听得宝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随风徐缓传来,带着温柔之意:“林妹妹,你稍等。”

黛玉不由生出不悦之情,却因自己身在人来人往的大观园,不得不立定脚步,周旋一番。

不过须臾功夫,宝玉便踏着步子,匆匆行近前来,笑嘻嘻地道:“原来妹妹在游园呀,当真好兴致。”

经历了一场纷争,这个少年的态度依旧如昔,没有半点改变,黛玉心头不由有无语之感,便只看了他一眼,略微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随在宝玉身后的紫鹃走上前来,敛起衣襟,行了一礼,轻轻道:“见过姑娘。”

黛玉颔首示意,抬手让她起来,因这是紫鹃离开潇湘馆后,黛玉第一次见到她,便多打量了两眼,见她容颜依旧娇丽,妆容却比之前精致了许多,显然是进了怡红院,见了一众姿色出众的丫鬟,存了争强好胜之心。

见紫鹃变了许多,黛玉淡淡扬唇,心里并不怎么在意,只一笑了之。

这时宝玉叹了一口气,语含悲伤之意:“二姐姐刚回来几天,如今又走了,也不知她将来的日子会怎么样,真让人担心,真希望她回去之后,孙家姐夫能善待她,让她过几天安生日子。”

看着他这副哀哀切切的模样,黛玉唇边的笑意微微收敛,淡声道:“罢了,这样的话,你还是少说吧,二姐姐在家时,你置之不理,到了如今,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有什么用?”

宝玉一滞,脸有尴尬之色,默了半日,方道:“我原是知道,妹妹心里很在意二姐姐,才说这样的话,盼着能让妹妹安心,妹妹何必出言讽刺我?”

黛玉冷冷一笑,不欲再与他争辩,只转眸看着紫鹃,客套着问道:“你去怡红院,也有几天了,过得还习惯么?”

紫鹃低垂着眉眼,恭顺地道:“多谢姑娘惦记,紫鹃过得很好。”

话未说完,宝玉已经自沮丧中恢复过来,扬眉笑了一笑,凝眸看着黛玉,一副殷殷勤勤的模样,软声道:“我知道,妹妹与紫鹃感情极好,我已经吩咐了袭人,让她好好照顾紫鹃,绝不会让紫鹃受半点委屈,妹妹放心罢。”

黛玉盈盈而立,双眸溢出柔曼的光华,淡声道:“二哥哥这话说差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错,以前我与紫鹃,的确有一些情分,只是,如今她已经是二哥哥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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