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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大谍战-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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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笑天
第一章
1
这是伪满洲国间岛省境内的东满铁路,正值滴水成冰的严冬季节,死气沉沉的图门江国境线一带铁道沿线突然变得不寻常起来。厚雪覆盖着崇山峻岭,两条亮晶晶的铁轨从峡谷里伸展出来,大雪纷乱的铁道两侧,每隔几米就背向铁道站着一个日本兵或国兵(伪满兵),显示着即将有大人物通过此地。
隆隆的机车辗压钢轨声隐隐传来,越来越响,有如沉雷从山谷深处滚荡而出。护路兵立刻端平了三八枪,架起了歪把子机枪。然而从山里冲出来的仅仅是一辆有装甲的巡道车,车上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如临大敌。车后并没有专列跟进。
末梢神经的紧张来自伪满洲帝国心脏。白浮白最先感受到了异常的律动。白家住在一栋日式洋楼里,占两层,有三间屋,后院还有菜园子,看得出是混伪差使的,生活条件很优裕。
主人白浮白是个接近五十岁的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但却有一副和善的笑面,眼睛弯弯的,不笑也像带三分笑。他皮肤很白,很有学者气,鼻梁上架着玳瑁黑边大框眼镜。他是一所国高的校长,又兼着不拿薪水的满洲国协和会副会长,是个头面人物。
此时白浮白正站在穿衣镜前穿衣服,一身簇新的协和服,领口缀着亮晃晃的协和会章,肩上斜披饰带,他又戴上了战斗帽,老伴龚新茹在一旁为他拿着呢子大衣。
龚新茹说:“又有什么大举动?全套行头都架上了。”
白浮白边扣着领钩边说:“不要问那么多,在人家屋檐下混饭吃,人家叫去就得去,当和尚总得撞钟啊!”龚新茹很不理解向来平和、不张扬的丈夫,这是何苦呢?接着说道:“当好你的国高校长得了,非挂那个协和会长!协和会长是什么角色?连小孩子都知道,那是‘帮狗吃食’的,难怪人家背地里骂你汉奸,害得我和孩子都抬不起头来。”
白浮白只是一笑,也不解释。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不做亏心事,心里坦然,他早就不想干了,可是这差事让给坏人,中国人更要多吃苦。还不如他来当。
这时,一个明眸皓齿的漂亮姑娘走了进来,接过话茬说:“爸爸这块遮羞布多亮啊!看样子这汉奸的帽子还不愿摘呢!”
龚新茹制止女儿白月朗说着:“怎么说话呢!”她可以埋怨丈夫,却不愿让子女看不起爸爸。她照例替白浮白辩护,“你爸是什么品行,你还不知道吗?有别人褒贬的,还有你褒贬的?”白浮白却并不介意,呵呵地笑了起来。
白月朗提醒她爸说:“还没发现啊?自从考上了建国大学,哥哥连星期天都不回来,为什么?还不明白吗?以父亲当协和会长为耻!”
白浮白嘻嘻哈哈地说:“怕沾了腥味,对吧?我是淤泥,你们是荷花,没有我,你们也不能出淤泥而不染啊。”
“我真不明白,您非干那个协和会长干吗!又不拿薪水,顶多在上层出出头、露露面,这哪是光彩的事呀。”白月朗接着说,“那个当国务总理的同乡张景惠把您拉上了贼船。张景惠甘心当日本人的走狗,拉您当垫背的,太不值得了。”
白浮白笑笑说:“怎么叫值得?非得当上总理府的各部大臣才算值?你别说,也许我还真有这种运气。相比之下,日本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更信任我,张景惠那张满嘴喷粪的嘴让日本人厌烦。”
白月朗哭笑不得,转身走了。楼外响起汽车声,一个戴白手套的人敲门进来报告说:“白会长,总理大臣派我来接您了。”白浮白说了句多谢,从老伴手里接过质地高档的草黄色呢子军大衣披上,跟那人走了出去。
关严门,龚新茹埋怨女儿:“说话没轻重的,不懂事,你爸爸应酬日本人那是不得已。在外头受人白眼,在家里又要听你们用小话敲打,他还有活路吗?”
白月朗笑嘻嘻地一指书橱里摆着的几个银盾说:“妈,你才说错了呢,我爸才不犯愁呢,活得有滋有味的!你看这些银盾,像供祖宗一样供着,这不都是日本主子奖赏给他的吗?”
龚新茹点着女儿的鼻子说:“你这张嘴,越来越刻薄了!”
白月朗也穿上了棉袍,又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箱子,拿出一卷子纸,用牛皮纸卷好要出去,龚新茹不无担忧地问她:“回学校吗?今天是星期天呀!”
白月朗说:“有解剖课,而且今天是我主刀。”白月朗说起解剖,好像说打棒球一样轻松,龚新茹好不奇怪。白月朗小时候见了毛毛虫都怕!龚新茹摇头笑着,望着贴了满墙的电影明星画报,她一直后悔鼓动女儿学医,当初是怕她上满映去演电影,才逼她考医大,白月朗从小就喜欢唱啊跳的,她的天赋在那里。刚考上新京医科大学时,白月朗天天抱怨父母把她推进了“火坑”,一上解剖课白月朗就想逃学,一见尸体推进来就吓得发抖。解剖老师是个日本人,他专门拣软柿子捏,他训斥白月朗,将来医大卒业(毕业),给活人动刀也是家常便饭,解剖死人有什么可怕!有一次,老师逼着她一个人把一具尸体从停尸房推到解剖间,她几乎吓晕了,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可她撑过来了!
2
新京(长春)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是一栋纯日式建筑,黑瓦盖顶,那瓦竟是铜铸的,式样酷似东京的日本皇宫。远看更像东京的靖国神社,阴森森的。在新京,一切都在“大和化”,就连伪满洲国的八大部建筑群,也都像用了日本各省图纸,一个模子下来的。民间风传,不久长春将正式取代东京,成为日本国都。在关东军司令部西三楼一间陈设奢华的会议厅里,四壁的橡木护壁板与栗色橡木地板交相辉映,闪烁着古铜色的光晕,显得格外沉重。
关东军总司令梅津美治郎大将一派标准武士道军人派头,脸上棱角分明,光头和脸颊都刮得青虚虚的,粗眉下有一双机警的小眼睛,鼻子扁平,嘴唇向下弯曲,鼻唇沟处留着一小撮标准的日本胡须,威严而显得冷峻。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脚蹬黑色大马靴,走起路来刺马针跺得橡木地板“咔咔”响。他四周聚拢着一群将佐,也有一批伪满洲国高官,如国务总理张景惠、伪满军事部大臣邢士廉、协和会副会长白浮白等人。
梅津美治郎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地说:“满洲国并不太平你们比我更清楚。这次天皇御弟来满洲视察,是代天皇巡查,安全要绝对保证。”
警务司长小岛四郎双脚一碰说道:“请司令官放心,专列沿途,宪兵、国防军、讨伐队、国兵里外三层防卫,属下保证绝不会有半点疏漏。”
梅津美治郎无声地冷笑说:“我听到的保证太多了,山里的抗日联军从不放过任何机会,已经到了防不胜防的地步。我看重实效。防卫是部队的事,但是地下党屡屡窃得绝密情报,让皇军蒙受巨大损失。你要对本司令承诺,这次必须做到消息绝无半点泄露!”
小岛四郎说:“是,总司令长官!”会议到此结束,关东军参谋长秦彦三郎随即宣布散会。伪满高官们一头雾水,这似乎与他们无关呐!
梅津美治郎走了,与会人们正要离去,秦彦三郎的补充回答了人们的疑问,他说:“对不起各位,从现在起直到天皇御弟安全抵达新京,大家都不能离开关东军司令部半步,管饭,理由是等待准确时间,一起去火车站恭迎天皇御弟,省得到时候文齐武不齐。”
这显然不是真正的理由,怕走露风声是真。日本人反应平淡,伪满洲国官员面面相觑,很多人显得不痛快,他们如此尽忠,却依然不被信任,这是任何忠于主子的奴才都会伤心的。
在日本主子面前,唯国务总理张景惠敢表示歧义,这不是因为他胆大敢抗上,一半因得宠而“上脸”,一半由于他愚蠢,看不出眉眼高低。张景惠已是年届七十的人,有一张油光光的脸,不长胡子,说话是太监腔。
他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说:“连我们都信不着了吗?皇上在勤民楼等我呢,我不去可是君前失礼罪呀。”说罢,他大摇大摆往外走。
一副知识分子外表、谦卑、恭顺而又精明的白浮白走过来,白浮白扶了扶眼镜,小声劝阻张景惠道:“总理大人这就太迂了,皇上还不得听关东军的吗?再说了,这是严防泄密,对你我有益无害呀。”
张景惠反倒看不起白浮白的“奴颜婢膝”,顶了他一句:“我没你这么会来事。”
走到门外的梅津美治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反身走回来,对张景惠格外开恩地说:“既是皇上叫你,张总理尽管去。如果我连今天到会的各位都信不过,那三千万满洲臣民还有可信任的吗?”
张景惠受宠若惊,鞠了一躬就想下楼去。但他发现了白浮白在对他使眼色,那眼色是严肃的、非同小可的。张景惠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样“一走了之”虽说痛快,未必没有后患。经验证明,白浮白还是很老到的,听他的没错。于是他改了口说:“皇上的事再大也大不过皇军的事,我不去了。”
白浮白使眼色,没逃过梅津美治郎的眼睛,他赞赏地冲白浮白一笑说:“中午陪白会长喝一杯。”
白浮白恭谨地笑着:“司令官海量,不敢奉陪。”
梅津美治郎显得和蔼可亲说:“你也是酒仙,棋逢对手嘛。”他竟与白浮白一起离开。
邢士廉既羡慕又嫉妒地对同僚撇嘴说:“白浮白真得宠啊。”
梅津美治郎对张景惠还是高看一眼的,允许他走出关东军司令部去晋见溥仪,不过要回到这里过夜。
来到三楼走廊,路过卫生间,与会者多有进出卫生间的。白浮白对梅津美治郎一笑,一指卫生间,那意思是:对不起,我要进去方便一下。
梅津美治郎说了句:“请便,我在办公室等你,白先生还欠我一幅字呢。”
梅津美治郎确实讨过白浮白的墨宝,不过白浮白一直推托,这次又表示:“我的字没有功底,涂鸦而已,怕有辱司令官眼目。”
梅津美治郎笑道:“白先生自谦了,前任总理大臣郑孝胥的字已是名满天下了,连他都夸白先生的字堪称满洲第一圣手,”梅津美治郎开了句玩笑说,“白先生不给我写,是想要润笔费吧?给,怎么样?你开个价。”
白浮白一边进厕所,一边说:“梅津司令官这么说,叫我无地自容啊。”梅津美治郎刚进了办公室客厅,白浮白随后进来。
在他离开卫生间后,一群日伪官吏陆续走出去,小便池对面的镜子里出现一个人影,是穿清洁工衣服的人,手里拿着抹布、拖布。他面目模糊,他走到整容镜前,拿出一个喷雾筒,冲镜子哧地喷出一股烟雾,镜面顿时变得模糊,照不出影像了,但却奇异地显现出一行字:明日下午五时半,专列从图门发车,晚十时经停哈尔巴岭。清洁工手里的抹布上去,左右一扫,雾气和字迹全部消失。
白浮白步入梅津美治郎办公室时,副官长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梅津美治郎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说请白先生赐墨宝。
白浮白躲不过去了,像煞有介事地又到卫生间去洗手,并且往手上喷香水。
梅津美治郎问他:“每次写字都往手上喷香水吗?”
白浮白说:“那倒不是。分给谁写,写什么。给皇上留字、给司令官留字,这是再神圣不过的了,理应沐浴焚香,这已经是从简了,岂可马虎?”
梅津美治郎露出极其满意的笑容说:“浮白君是我认识的满洲人里最忠诚、最有学养的人。”
白浮白问他:“想题什么字?”
梅津美治郎说:“白先生俯仰皆文章,随便。”
白浮白略一思忖,便濡墨挥毫,写下“一衣带水、日满一家”八个字。梅津美治郎轻轻击掌叫好,他叫来侍从官,让他马上送去装裱,他要把这八个字挂在办公室里,他还指了指对面墙壁。侍从官叫人抬走了墨迹未干的横幅。
梅津美治郎指的那面墙正对着他的坐椅,坐椅后面墙上是一面日本膏药旗和“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标语。旁间两侧墙上悬挂着乃木大将、东乡平八郎等人画像,显然都是梅津美治郎所崇拜的军魂。
3
东满哈尔巴岭红松林里,呼啸的北风搅得松林里混混沌沌,十步以外不见人。风雪迷漫中的哈尔巴岭三等小车站也布满了军队。
山上,一队抗日联军战士聚集在林子里待命,他们的衣着混杂,有穿灰军装、牛皮乌拉的,也有穿青布棉袍、毡靴子的,还有些人穿着缴获的日本军大衣。不能升火取暖,只能原地跺脚、搓手,一架电台隐蔽在用柞枝、树叶临时搭成的地窝铺里,报务员守在指示灯闪烁的电台前,指挥员的人也紧张地注目着响着电流声的机器。指挥员每隔几分钟就过来问:“还没有来电吗?”报务员摇摇头。
这是一次重大军事行动,他们在等待来自敌人巢穴的准确情报。指挥员只好叫他通知一方面军,等电报到后再动手。报务员回答后,马上发报。牵动抗日联军神经的中枢系统,此时正处于平静的焦灼之中。
长春南湖畔,有一片日满官员住宅区,这里紧邻南湖,是官员和有身份人物的官邸,清一色两层或三层小洋楼,顶层刷白色,下层米黄涂料。伪满当红作家梁父吟就住在第二栋二层,阳台上悬挂着一面“红黄蓝白黑满地黄”的满洲国国旗。
梁父吟家里外两间房,外间是书房兼客厅,里间是卧房。到处堆着书,写字台上稿纸、烟灰缸、文具和留声机等凌乱地堆在一起。
梁父吟三十五六岁,不修边幅,头发蓬乱,剑眉下有一双生动的眼睛,透着幽默和机警,脸色黑红,方面阔口,说话膛音很重,是带有磁性的男低音。他正伏案写作,有点心不在焉,写写停停。
他仰起头来看着天棚。天棚有一个一尺半见方的气窗,此时气窗板轻轻滑动,露出一条缝隙,有一双眼睛在棚顶暗处闪动。梁父吟用安慰的口气轻声问:“他们又催了吧?”
天棚上一个女人答:“是。”
梁父吟没事人似的点燃了一支地球牌香烟说:“急也没用,叫他们耐心等待。”
他推开稿纸,给桌角的留声机上满弦,选了一张唱片放上,软绵绵的声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是电影明星李香兰灌的唱片《满洲姑娘》。李香兰是日本明星,取了个中国名,她是“满映”红得发紫的影星、歌星。忽然有人敲门,在门外说:“梁先生订的牛奶来了。”天棚板立刻合严了。
梁父吟拉开门,见一个围着长围巾的青年人手里举着一瓶奶,梁父吟有些奇怪,今天的奶,早晨不是放在奶箱里了吗?他已经喝到肚子里了呀。
那送奶人用手在奶瓶瓶塞上拍了拍问:“梁先生昨天不是丢了一瓶奶吗?”
梁父吟眼一亮,马上说:“哦,是丢过一瓶,不过不是昨天,而是前天。”
送奶人说:“都一样,老板让给先生补上,不能亏了老主顾啊!”
梁父吟接过奶瓶说:“多谢你们老板,我正等着这瓶奶呢。”
送奶人便要下楼去,长围巾一甩开,梁父吟发现他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留中分头,大眼睛、厚嘴唇,眉宇间透露着精明,说道:“你虽没穿‘操衣’(校服)。我也猜你是国高(国民高等学校)学生。”
送奶人笑说:“先生猜这个干吗?我就是一个送奶的。”说罢匆匆下楼。
梁父吟后悔自己多嘴了,实在是情不自禁。他走到书房阳台前向外张望,那青年人骑上一辆八成新的富士牌自行车匆匆出了南湖小街。
梁父吟端详了一下奶瓶,从笔筒里拿起一把剪刀,撬开瓶盖,瓶盖胶皮垫里有一张折叠的纸,他打开来,上面有几个字:下午五点半图门发车,预计十点经停哈尔巴岭。喜色跃上梁父吟的脸,他刚仰起头来看天棚气窗,气窗里早已探出一个少女的头来,那是一个短发的浓眉大眼的脸孔,她急不可耐地伸手说:“来了吧?快!”
梁父吟举手递上字条说:“你倒急!发报吧。”气窗盖板拉严了,滴滴发报声传下来,梁父吟忙把唱片声放到最大。密报里的哈尔巴岭是一座高山,介于敦化和安图两县之间,山高林密,火车道逶迤爬上山巅,像在云端竖了梯子。抗联战士守候在山坡后林子里,有一根电线从厚雪里露出一端,连接在起爆器上,每人面前是几颗手榴弹,旁边还架着两门六零炮。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下,那里是从山下蜿蜒而来的火车道——一座架在河上的铁桥。在铁路桥工字梁间,有一包炸药捆在那里。铁路线上的军警更加密集了,特别是铁路桥上下,更是戒备森严。这并不是抗联主力。主力部队正在摩天岭山路上,抗日联军一方面军正在山林中迂回。
方面军首长伊俊山骑马走在队伍中。侦察连长过来报告:“东边道野副昌德讨伐队大部分调往新京、敦化至图门一线去警卫铁道线,摩天岭只留半个联队防守。”伊俊山一笑:“日本鬼子挺听话呀!加快行军速度,向摩天岭挺进,打他个措手不及,来个全面开花!”
4
写完字,闲话几句,白浮白便来到一楼,走进关东军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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