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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周郎周郎-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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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道“孙权”在下邳一战中初露头角,至今都独领一军,如今六郡之地就在眼前,只要心里那一点“宏图祈望”被人点明,就不可能不想一争。而如此一来,江东六郡之中就必然会分为两派,内斗不休,由他从中取利。
  但他万想不到李睦这个“孙权”一来就明明白白掐断了他的打算。
  见刘备脸色变幻,李睦冷笑一声:“我兄基业,绝不至后继无人,更不敢劳动玄德公费心决断,刻意垂询!我叔侄二人皆有父兄之勇烈在前,我今日既以寻常将士守服,便断不会行那手足相争之事,也绝不会有萧蔷之祸。”
  她慢悠悠地一字一顿,给帐中那些尚不清明刘备来意的将士留足了时间思考,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刘备言辞隐晦,而她却这一层隐晦一把撕个干净。
  刘备要利用周瑜挑起孙权的嫉恨之心,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当时在下邳时她还能将阵前之言当做一个笑话来看,一句疏不间亲,不以为意。而此时故技重施,却是要直接利用周瑜挑唆江东内乱,若真被他得逞,周瑜岂不是又要背千古骂名?
  李睦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周瑜再有不是,也轮不到他刘备来算计!
  自李睦进帐起,周瑜的目光就始终在她身上,一刻未离。只是除了初时随众人一同躬身为礼之外,就一直负手而立,看似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实则震惊到了极点,也紧张到了极点。
  李睦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还是明明白白以孙权的身份,话里话外,竟是要以孙权的立场支持孙绍子承父业……这不正是他是思绪混乱,不及细思的荒唐之念么?
  他几乎不敢相信,李睦真会依他所言……
  他心如鼓槌,怔怔地望着她纤细单薄的身形,眉宇之间倦色未褪,脸色还有些苍白,而却腰背挺得笔直,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忽然眼眶有些发涩。
  心绪难平,竟有些感激刘备突然来这么一趟,而看着李睦盯着刘备的眸子里隐隐透出的杀机,他的嘴角又下意识扬起了一道不为外人察觉的弧度。
  然而就在张飞环眼圆瞪,准备替刘备挡一挡这被人当场揭穿的尴尬时,帐外突然传来一人怒喝:“周瑜小儿,竟敢乱我主之基业!”
  声音洪亮,气势汹汹,若放到阵前对吼,怕是不见得会逊于张飞。
  张飞一句话卡在喉间,周瑜脸色猛地一变,皱了眉,立刻向前走了两步,将李睦连同孙绍一起挡在身后。
  听那喝声,再见周瑜的反应,李睦隐约猜到外面来了什么人,一颗心猛地提起来,牵着孙绍的手不觉紧了紧,引得小家伙抬了通红的眼睛朝她看。
  帐门外两名骁将大步进来,其中一人指着周瑜就骂,还是方才那把上了年纪的怒喝声音,中气十足:“负义的小儿,主公以诚待你,你竟以人假冒主公之弟,妄图夺权,乱我江东基业!”
  “程老将军!”周瑜背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随即又慢慢松开。朝来人拱手,却是腰背笔挺,挡着李睦半步不让,只向身侧刘备的方向一引,“此为汉皇叔左将军刘玄德,特携弟来祭吊伯符。”
  他刻意将“刘玄德”三个字咬重字音,程普也没想到帐中居然还有外人,不由率先一愣:“刘玄德?可是令陶恭祖让徐州的玄德公?”
  刘备不动声色地上前见礼,丝毫没有要告辞离去的意思,也仿佛全没有察觉帐中的气氛一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久闻玄德公乃仁厚君子,今日正好与我江东将士做一个见证,也免得有人仗功凌主,又率军而反!”
  程普性情豪勇,却极为持重谨慎。他原在丹阳平匪,听闻孙策的死讯,只与凌操一同携了数十人轻骑快马赶赴寻阳奔丧,却在途中发现了周瑜使人行假冒孙权之事。一时激愤之下强闯城门军帐,但一脚踏入军帐之后就立即意识到这寻阳城中里里外外俱是周瑜一手带出来的兵马,城门处更有甘宁严阵,兵威赫赫,气势惊人。周瑜若是仗着兵马用强将他们扣下,他们实在全无半点胜算。因而此时见了刘备,才会突然生出此言。
  “老将军请慎言!”
  不用看周瑜的脸色,李睦也能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当着谁拆台不好,偏偏当着刘备。
  “瑜自下邳与伯符分别,先救宣城,再战皖县,最后到这寻阳,其间连战无数,将士用命,方有今日兵临江口,对峙江夏之局面。还请老将军慎言,莫教军中将士寒心,也令天下英雄笑伯符麾下竟无容人之量。”
  周瑜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清清朗朗听不出丝毫火气,只是说出来的话分量极重。
  “你仗军功而反……”程普一把年纪,火气极大,被周瑜生生顶回去,吹须瞪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处爆出一连串轻响。
  李睦暗自轻叹一口气——他与孙策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将帅从属。
  犹记得下邳城外的两声相应相合又相互较劲的长啸,仿似两条比肩巨龙,冲天翱翔,那般旗鼓相当的英雄豪气,全心投入的情义相交,是当世拥有共同目标,共同胸怀的知己。孙策一死,这军帐之中没人比周瑜更伤痛,如今被这老将当面一冲,偏顾及刘备在此,这股火气还要压在心里,急怒之下……
  李睦慢慢呼出一口气,松开牵着孙绍的手,在周瑜肩头轻轻一拍,自他身后走了出来:“公瑾与我兄相交少年,升堂拜母,情义之重,如同手足兄弟。我兄渡江至吴时,是公瑾领兵携粮来助,我兄初定吴地,袁术欲图丹阳,亦是公瑾只身赴寿春探明虚实,并携军北定徐州,方有今日乌程侯之袭,两郡太守之位,也才能以此名正言顺攻取江夏,杀黄祖,为父血仇。我兄在世之时,从未有一刻对公瑾以主自居,也时时令我以兄事之,今我兄尸骨未寒,老将军在他的灵前不祭不拜,反而一口一个‘反’字,却不知这‘反’又从何而来?”
  
  ☆、第八十六章
  
  周瑜原是想提醒程普天大的怒火不满都缓一缓,待刘备走后再与他闭了门细谈,毕竟李睦现在一身普通将士挂丧的装扮,一时半会儿,他也认不出来。不想程普竟一口认定了他居心不良,更想不到李睦会突然开口。
  她的手拍到肩头的时候,周瑜正强压心中怒火,心神微分,等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时,已然阻拦不及。不禁脸色微变,眼中竟现出一丝惊慌之色。
  李睦浑然不觉,只当他还在纠结方才两人的争吵,便朝他撇了撇嘴角,做了个容后再算的表情,再瞪他一眼,这才又将注意力放回到程普这里。
  程普出声的一瞬间,周瑜就立刻挡在她身前,只稍稍一想,李睦就猜到了这位江东老将定是认得孙权的。但到了这时候,程普言辞凿凿,一口咬定周瑜心存犯疑,显然不会她躲一躲,他就能轻易罢休的。
  拖得越久,与其让刘备先发制人将她指出来,倒不如她先豁出去了,占了先机。
  当日在下邳时孙策曾笑言她绑了陈氏一族堵城门之行,就算来下邳的是曾跟随孙坚征战,见过儿时孙权的军中老将,也要被她唬住了。既然这些军中老将都只是见过“儿时”的孙权,那今天她就当这一句笑言是真,也唬一唬这军中老将!
  周瑜对孙策向来是以字相称,纵然孙策拥六郡为主,这一句“主公”却是只有孙策一意孤行,惹恼了他时才会出口的称呼。
  “若得周郎称主,孙将军事后必以美酒邀之谢之。”这是全军上下皆知的事,孙策之决,能劝能拦的唯有两人,一为吕范,当年护送孙母渡江,孙策感念其情,素以长辈敬之,还有一人就是周瑜,那却是因为孙策从来就不曾将其当作麾下听令的从属之将。
  李睦字字句句属实,又直言程普在孙策灵前不敬,直刺得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勃然大怒。
  然而与他同来的校尉凌操却将他拉了一把,一撩袍角,率先朝着孙策的灵位拜了下去。程普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然恭恭敬敬三叩首,这才站起身来,走到李睦面前。
  “主公锋起淮南时,操尝从征伐,誓死亦随。今日于主公灵前,我等本不该肆言,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阁下坦言相告。”拱手一礼,口称“阁下”,用的又是平辈初见之仪,言辞客气,却带着疏离与防备。
  李睦虽不认识这个颌下微须的中年将领,但见此人叩首之时,额击地面,竟已隐约起了一小片红肿,此时更是语声发颤,显然也因孙策之死伤痛之极。
  和周瑜一样同怀孙策,与进门就当着外人的面撕自家人面子的人相比,李睦自然对他也就多了几分好感。
  先抬手还了一礼,借着低头弯腰的功夫,她定了定神。
  就当是一场戏,演一场戏,反正她冒认了孙权这么久,要入戏,也并非难事。
  先看刘备一眼,随即再看凌操,缓缓开口:“兄长初时渡江,兵马何来,将军可曾知晓?”
  凌操一皱眉,用传国玉玺换兵马的事除了孙氏旧部,再无人知晓,他是孙策过江之后才投军的,自然也无从知道。
  李睦见他皱眉,便再看程普:“那程老将军想必清楚。”
  语声一顿,也不等程普回答,就又续道,“权自幼体弱,不善习武,弓马不熟,虽不及兄长武勇,却也想从行伍之列。纵只能为一阵前卒,亦不负父兄之威名。而兄长却忧我武艺不精,于战场不利,故将我遣至宣城。”
  “权心有不服,便中途离城北上,赶赴寿春,只为寻机从袁术处讨还父亲遗物,也立下一功,让兄长不再小看于我,不想却在寿春遇上公瑾。”
  孙策确实恐孙权的武艺及对战局的应变不足,从而将其派往宣城,而周瑜也曾以孙权潜入寿春要为兄盗回传国玉玺作为借口解释将她从寿春带出来的缘由,两相一合,就如此并到了一处。
  这其中涉及孙坚私藏玉玺之事,若非孙氏旧部,就算是袁术刘备等人心中早有所查,但当年孙坚得玉玺后严词否认,之后不久就殒命战场,他们也无一人就敢真的断定这玉玺由孙坚留给了孙策。
  李睦以此为入口,果然看到程普脸色微微一变。
  缓缓向这两人再行一礼,然而转向孙策的灵位:“程老将军指我冒认,然当日我兄兵入下邳之时,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唤我为弟。庆功宴上,又令我与诸将换盏。只言我年轻识浅,不可因一战之胜而生出骄纵之心,需多向军中各位将军请教。此乃多少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照老将军所言,岂不是连我兄都是为人冒认的,才能认下我这个冒认的兄弟?”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停,面露悲色,与她唇角扬起的嘲讽之色衬在一起。再想一想周瑜方才口口声声要她冒认孙权辅佐孙绍时的模样,眼眶也跟着挣出一抹红来,语调微颤,愤然委屈之意油然而生,慢慢呼出一口气,再冷笑一声:“何曾荒唐!”
  唱念做打,悲愤委屈,李睦已经演到了极致,做到了极致。
  记不得儿时事情又如何?不认识军中诸将又如何?孙权本就是从军没几天,她就不信在这个没有照片摄影,没有基因鉴定的时代,还有人能证明出来她不是孙权。说到底,只要没有看着孙权长大的孙氏族人在场,也不过是各执一词而已。而她的那“一词”显然要更有说服力。
  说她是冒认的,可她却有孙策在人前亲口所认,而说她要夺位……
  “程老将军方才说我欲夺孙氏基业?”她长叹一口气,转而又朝一旁看了许久好戏的刘备行了一礼,“玄德公乃是严礼的仁德君子,片刻之前还问起权今日为何不为兄着丧。权今日与诸位将士同服,便是要令所有人知晓,我愿与诸位将士一样,辅佐我兄血脉继承其基业。老将军总不会再言阿绍也是为人冒认的罢?”
  “你!”眼见着帐中诸人看向他的神色不对,程普大怒之余,不免也有点心虚起来。
  毕竟李睦所言都有许多人一同目睹,而这些人中更有孙策的直属亲部,并非都是周瑜的人马。不欲与孙绍争位,更是在他发难之前的事,还有刘备在旁为证。
  而他确实在跟随孙坚征战时就见过孙权,但那是孙权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白胖小儿,长为少年,身形相貌变化几分,他若是看差了……亦或是,这身形样貌变化得多了一些……
  但一念转间,又觉不对。怒目不改,骤然拂袖,但说出来的话纵然还是强硬刚烈,却已然没了之前兴师问罪的气势:“等老夫唤来一人,若真是错怪了你,老夫在主公灵前,向你磕头赔罪!”
  “老将军且慢……”周瑜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李睦身上,见她心思如电,口舌锐利,直将程普说得哑口无言却无半点欣喜。
  程普为何能如此笃定地发难,他在听到“使人冒认”的时候已然猜到了个大概,只恨众目睽睽之下,他纵有无数办法,也不能轻举妄动。此时听程普说要再唤来一人,更是坐实了他方才的猜测,脸色急变,正欲上前阻拦,却被凌操冷冷拦住。
  他若是立刻动手强冲,凌操自然拦不住他,但只要他再往前,李睦在他身后,便要独自面对凌操了。
  就在这一刻,李睦眉毛一跳,隐约也察觉了不对。
  程普是孙坚时期的老将,忠心自不必怀疑,不可能故意要趁孙策初亡搅起风雨,动摇江东的政权。
  那就是一定有人挑唆了!
  可就他方才拉着刘备防周瑜的反应看来,谨慎持重,绝不是个心无陈算,轻易听信于人的莽夫。又有何人的言辞能他如此深信不疑,甚至不惜强闯孙策的灵堂与周瑜当面对质!
  这个人简直就要呼之欲出,李睦一下子僵在当场,心口好像突然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她喉咙口发紧,恨不得立刻就叫人去县府后院看看孙权是否还在屋内!
  周瑜显然也在一瞬间想到了其中的问题,却终究还是没拦住程普。
  眼睁睁地程普从帐外扯了个人进来,正是原该在县府后院养伤,连迈步到窗口看一看雪景都困难的孙权!
  李睦缓缓倒抽一口冷气,徐徐闭眼。
  万事皆休!
  孙权的脸色也不太好。他好不容易趁着李睦和周瑜都不在才从县府中脱身,正想寻机逃离寻阳,回吴郡召集兵马,揭穿周瑜以人假冒的“不轨”用心,恰遇上前来奔丧的程普和凌操。
  若非程普坚持,他一个人又实在无法离开寻阳,他根本就不会再回城中来。
  然而方才在帐外听李睦“一派胡言”,现在再当面站在他们面前,见李睦面无血色,而周瑜那始终毫无破绽的从容姿态终于出现裂痕,他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一连数月笼罩在他心头的阴影终于云开雾散,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不再受制于人。
  他自幼身体单薄,无万夫莫当之勇,亦无强弓横刀之力。与父兄比起来,无人知他也有豪情壮志,宏图之谋。
  他不是不知道周瑜之才,英华盖世,但如此英杰追随的是他的兄长孙伯符,而非他孙权!周瑜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他!甚至宁可寻人假冒于他,甚至宁可辅佐他兄长年仅六岁的幼子!
  只因没有高超的武艺,没有父兄的任侠轻豪之气。
  牙关咬紧,挺直腰板,孙权一步一步走进帐中,走过程普身前,迎着诸将或好奇,或吃惊的眼神,向孙策的灵位深深叩拜。
  徐州之局,下邳之战,宣城之急,皖县之定,这些光芒万丈的功勋曾愈发彰显他的无能,令他思之则恨,深恶痛绝。
  抵在地面上的额头一片冰凉,心里却似有把火在烧。这些本不属于他的功绩,仿似跗骨之蛆。他试过李睦的身手,骨质纤细,力若如同女子,纵然他伤重,却仍能一出手就将其制住。如此人物,若非周瑜相帮,又怎么可能有这般功绩!
  若论年轻资浅,武艺不济,他岂会输于此人!
  
  ☆、第八十七章
  
  就在李睦权衡着到底是咬死了她就是孙权,拼一个各执一词的局面,还是干脆说穿事实,露出女子的身份,将一切都推到孙策默认的名义上时,手腕被周瑜握住,干燥的暖意隔着衣袖传到皮肤上,侧头就看到他面带微笑,俊朗的眉眼之中已然不见了方才的气恼怒火,甚至没有被人当场拆穿的焦忧之色,从容自在,仿佛天地崩毁于面前,他也能有办法擎住她头顶的一方晴空。
  李睦怔了一怔,绷紧的心弦慢慢放松下来。
  却不料周瑜正要说话,孙绍忽然从她腿边探出头来。
  “二叔……”
  小家伙仰着头,一手扒拉着她的裤腿,一声二叔还带着哭音,含含糊糊地混在程普说话的声音里,听得李睦惊得瞳孔都跟着猛地一缩。
  他……是当着孙权的面,叫她“二叔”?
  孙权跪在地上,与孙绍身量齐高,听得最为清楚,只是他正俯身一个叩首,没看到孙绍正扯着李睦,只当是叫他,挺直了腰板就应了一句:“阿绍!”
  然而孙绍却只管攥了李睦的裤脚,红了一双眼偏过头看程普。
  程普自然是认得孙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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