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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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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试图移动一只脚,肌肉却几乎使不出力。接着她犯了个错,不该试图站立。她用头一顶,想直起身子,太阳穴立刻像触电般刺痛。我不能吐。她这么一想随即陷入模糊的意识。
再度能思考时,她小心地感受身体还有哪些部位能运作,结果发现四肢当中唯一能移动一两厘米的只有脸部前方的右手。我得呼吸点空气。空气就在她上方,就在墓穴上方。
莎兰德开始搔抓。她用一边手肘撑住,好不容易挪出小小的空间,然后以手背将土拨开,扩大面前的范围。我得用力挖。
她发现自己形成的胎儿姿势当中有一个窟窿,就在手肘与膝盖之间,她能存活多半就是仰赖圈在这里头的空气。于是她拼命前后扭动上半身,感觉到有土壤掉落身子下方的空隙里,胸口的压力减轻了些。手臂能动了。
她在半清醒状态下,一分钟一分钟地慢慢努力,先抓开面前的沙土,再一把一把拨进下方的窟窿里。慢慢地手臂终于得到解放,进而得以移开头顶上的土,一厘米一厘米地扩大头部四周的空间。她摸到硬硬的东西,像是抓到小树根或树枝,接着继续往上抓,土中仍然充满空气,并不十分硬实。
狐狸回窝途中来到莎兰德的墓穴旁停下。刚才抓到两只田鼠正得意着,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出现,狐狸立刻全身冻结,竖耳倾听,狸须和鼻子微微颤动。
莎兰德的手指彷佛某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从土里伸出来。现场若有任何人看到,反应很可能会像狐狸一样立即飞奔而逃。
莎兰德感觉到凉凉的空气顺着手臂而下。她又能呼吸了。
接下来又花了半小时才爬出墓穴。左手不能动,让她觉得奇怪,但仍使劲地用右手继续抓土与沙。
挖土需要一点辅助工具。于是她将手臂缩入洞中,从胸前口袋费力地弄出烟盒,打开之后当勺子用。她一勺勺将土刮松后甩开,到最后终于能够移动右肩,往上撑破土层。随后她又刮下更多沙与土,直到头终于能伸直。现在右手臂和头都已伸出地面,再松解开部分上半身后,便能开始一厘米一厘米慢慢往上扭动,接着就在那一瞬间,土地松开了她的双脚。
她闭着眼睛爬出墓穴,并一直爬到肩膀撞到树干,才缓缓转身靠在树干上,用手背擦去眼睛部位的泥土,然后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空气冰冷,她却流着汗。她觉得脑子里、左肩上和臀部都隐隐作痛,但并未花费精神去理清原因,只是静静地坐了十分钟,喘息着。后来忽然想到不能待在这里。
她费力地站起身后,开始天旋地转。
随即一阵恶心,便弯身吐了起来。
吐完后她开始走,却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左腿疼痛难忍,还不断绊跤跪倒,引发头部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刺痛。
不知走了多久以后,眼角忽然瞥见光线,便跟着转向。直到站在院子里的棚屋边,才发现自己直接回到札拉千科的农舍来了。她像个醉汉般摇晃着。
感应侦测器装在车道和空地。她是从另一边来的,他们应该没有发现。
她感到迷惑。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绝不可能应付尼德曼和札拉千科,便愣愣地望着白色农舍。
嗒嗒。木头。嗒嗒。火。
她幻想着一罐汽油和一根火柴。
她费尽力气转向棚屋,脚步蹒跚地往一扇用架了横木的门走去,好不容易才以右肩顶起横木。横木落地时撞到门边,发出砰一声巨响,她连忙闪进暗处四下观望。
这里是柴房,不会有汽油罐。
坐在厨房餐桌前的札拉千科听到横木跌落的声音,马上抬起头来,然后拉开窗帘望向漆黑的户外。几秒钟后,眼睛才调适过来。现在风吹得更猛了。气象预报说这个周末会有暴风雨。接着他看见柴房的门半开着。
下午他和尼德曼去拿了点柴火,其实并不需要,当时只是为了向莎兰德证明她来对地方了,以便引她现身。
显然是尼德曼没把门关好,有时候他真是笨得无可救药。札拉千科瞄了一眼客厅的门,尼德曼正在沙发上打盹。本想叫醒他,但再一想还是算了。
要找到汽油,莎兰德得到停放车子的谷仓去。她靠着一块劈柴桩,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她得休息一下。但坐不到一分钟,就听到札拉千科拖着假肢一顿一顿的脚步声。
※※※
由于光线太暗,布隆维斯特在梭勒布朗北方的梅尔比走错了路。他没有转向诺瑟布鲁,而是持续往北走,就在快到特洛丘那时才发现错了,连忙停车查看地图。
他咒骂了一声,立即掉头往南驶回诺瑟布鲁。
※※※
就在札拉千科进入柴房的前一秒,莎兰德右手抓起劈柴桩上的斧头,虽然无力举过肩头,仍以一手往上甩,将全身力量放在没有受伤的臀部上,身子转了半圈。
札拉千科一打开电灯开关,斧刃便扫过他右半边的脸,砸碎了颧骨还嵌入额头几厘米深。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大脑随即意识到疼痛,他立刻如着魔般大声嚎叫。
尼德曼惊跳起来,一时惶惶然。他听见一声尖叫,起初不相信那是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的。后来才听出是札拉千科,便飞快地起身。
莎兰德两脚站定,再次挥动斧头,不料身子却不听使唤。原本打算将斧头插进父亲的脑袋,却因为精疲力竭,只击中他的膝盖正下方,与预定的目标相差十万八千里。然而由于斧头沉重,一砍中便紧紧卡住,当札拉千科往柴房内倒下时,还顺势将斧头从她手中扯落。他不断地喘息尖叫。
她弯下身抓住斧柄时,脑子里彷佛电光闪烁,地面开始摇晃。她不得不坐下来,然后伸出手摸他的夹克口袋。枪还在,她努力地在地面摇晃之际集中视线。
是一把点二二口径的布朗宁。
简直是童子军玩的手枪。
所以她才会还活着。如果打中她的是尼德曼那把轻便手枪或子弹威力更强的左轮手枪,她的头骨早已破了一个大洞。这时候,她听见尼德曼踉踉跄跄地接近,随后巨大的身影便填满了柴房的门框。他忽然停住,睁大不解的双眼瞪着眼前的景象。札拉千科像中邪似的哀嚎,满脸鲜血,膝盖上还插着一把斧头。在他身旁的地板上坐着一个满身血渍、脏兮兮的莎兰德,看上去好像从恐怖电影跑出来的人物,这种情节已经在尼德曼心中上演过太多次了。
没有痛觉、壮得像坦克一样的他,向来怕黑。
他亲眼看过黑暗中的怪物,还有一股模糊的恐惧也一直潜伏窥伺着他,如今终于现形了。
地上那个女孩已经死了,那是毋庸置疑的。
他亲手埋了她。
因此地上那东西不是女孩,而是从坟墓另一头回来的幽灵,单凭人力或人类所知的武器绝对无法制服。
人体已经开始转变成殭屍。她的皮肤变成像蜥蠍般的护甲,外露的牙齿变成尖尖的獠牙,以便大块大块撕咬猎物的肉。有如爬虫的舌头向外射出,舔着嘴巴边缘,血淋淋的双手长出十厘米长的锋锐利爪。他可以看见她眼中闪着光,可以听见她低声咆哮,还看见她绷紧肌肉准备扑向他的喉头。
他清楚地看到她身后有一条尾巴蜷曲起来,开始拍打地板,显然是不祥预兆。
接着她举起手枪开火,子弹紧贴着尼德曼的耳旁擦过,他能感觉到空气的爆裂,并看见她嘴里喷出火来。
受不了。
他停止思考。
转身拔腿就逃。她又开了一枪没打中,却似乎让他跑得更快。他跳过一道篱笆,被田野的黑暗所吞没后,仍死命地奔向大马路。
莎兰德愕然看着他消失不见。
她拖着脚步走到门口,往黑暗中凝神细看,但看不到他。过了一会儿,札拉千科不再尖叫,却因过度震惊躺在地上呻吟。她打开手枪查看,里头只剩一发子弹,很想直接射进札拉千科的脑子。但随即想到尼德曼还在外头暗处,最好还是留着。其实光有一颗点二二的子弹还不够,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她花了五分钟才将横木放到定位,然后跌跌撞撞穿过院子进入屋内,在厨房的餐具柜上看见电话,于是拨了一个已经两年没拨的号码。转入了答录机。
你好,我是麦可·布隆维斯特,现在无法接听电话,请留下你的姓名电话,我会尽快回电。
哔。
“麦-麦-可,”她叫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粘糊糊的,便咽了一下口水。
“麦可,我是莎兰德。”
接着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好挂上电话。
尼德曼的轻便手枪已经拆解开来,摆在她面前的桌上等候清理,一旁则是尼米南那把波兰制八三式瓦纳德。她将札拉千科的布朗宁扔在地上,歪斜着身子走过去拿起瓦纳德,检查弹匣。此外她也发现自己的掌上电脑,便随手收进口袋。然后一跳一跳地来到水槽边,用一个不乾净的杯子装冷水,一连喝了四杯。喝完后抬起头,从墙上一面刮胡用的旧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吓得差点开枪。她看到的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野兽。分明就是一个张着嘴、面孔扭曲变形的疯女人,浑身是土,脸和脖子上布满一颗颗血和土凝结成的硬块。她总算知道尼德曼在柴房里看见什么了。
她朝镜子走去,忽然留意到自己拖行着左脚。被札拉千科第一颗子弹打中的臀部有剧痛感。第二颗子弹打中肩膀,瘫痪了她的左手臂。很痛。
不过头部的痛更是剧烈到让她走路摇摇晃晃。她慢慢举起右手,摸索看后脑勺,用手指可以感觉到子弹穿入的凹口。
她碰触到头骨的洞,赫然惊觉她正摸着自己的大脑,这样的伤势太严重,她恐怕就快死了,或者应该已经死了。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还能站着。
她感到既麻木又疲惫,不确定自己是要晕倒或是睡着,但还是努力走到厨房长凳直躺下来,让没有受伤的右侧头部靠在软垫上。
她得躺下休息,恢复力气,却也知道此时睡着太冒险,因为尼德曼还逍遥在外,迟早会回来,札拉千科也迟早会设法从柴房脱困,拖着身躯回到主屋。但她再也没有力气直立。她觉得好冷。最后咔嗒一声弹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
尼德曼站在梭勒布朗到诺瑟布鲁之间的公路上,犹豫不决。他一个人。四下漆黑。他开始重新理性思考,对於自己逃走感到很羞愧。虽然不明白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但合理的结论是她肯定没死。她肯定不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给挖出来了。
札拉千科需要他。他应该回到屋里扭断她的脖子。
与此同时,尼德曼也强烈感觉到一切都完了,他早就有这种感觉。事情早就开始出错,打从毕尔曼找上他们的那一刻,事情便一错再错。札拉千科一听到莎兰德的名字,就完全变了样,还把自己这么多年来谆谆告诫他的关于小心谨慎等等原则,全都抛诸脑后。
尼德曼迟疑着。
札拉千科需要人照顾。
如果她还没杀死他的话。
这会有一些问题。
他咬了咬下唇。
他和父亲的夥伴关系已经持续多年,一直都很顺利。他存了点钱,也知道札拉千科的钱财藏在哪。让事业继续运作的资源与才能,他都具备,因此就此离开不再回头,才是理智的做法。若真要说札拉千科强塞给他什么观念,那就是一碰到自觉无法处理的情况,要随时能够一走了之,不要感情用事。这是生存的基本原则。倘若败局已定,就不要再白费力气。
她不是灵异现象,却是个坏消息。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低估了她。
尼德曼心烦意乱,一面想去拧断她的脖子,一面又想继续在黑夜中奔逃。
护照和皮夹就放在裤袋里,他不想回头,农场上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也许除了一辆车吧。
正踌躇之际,忽然看见山坡另一边有车灯接近。他转过头去,如今他只需要一辆车载他到哥德堡。
※※※
莎兰德有生以来--至少从小时候开始--第一次无法掌控自己的情况。这些年来,她一直被卷入打斗、遭到虐待,并在公私两面都受到不平等待遇。她身心遭受的打击远远多过任何人所能承受的。
但每次她总能反抗。她曾拒绝回答泰勒波利安的问题,而每当遭受任何肢体暴力时她也总能偷偷逃离。
鼻梁断了死不了。
但头上有个洞还怎么活?
这回她无法再拖着身子回家躺到床上,蒙头大睡两天,然后若无其事地下床,回归正常生活。
伤势太严重,她无法独自处理。如今已精疲力竭,身体再也不听差遣了。
我得睡一会儿,她心想。但又忽然想到如果不顾一切闭上眼睛,很可能永远不会再醒来。她分析这个结果,却逐渐了解到自己已不在乎,反而似乎暗暗被这个念头所吸引。休息吧,不要再醒来。
她最后想到的是米莉安。
原谅我,米莉安。
当她闭上眼时,手里仍握着尼米南的枪,保险栓已经弹开。
※※※
布隆维斯特老远就藉着车灯看到尼德曼,而且一眼就认出来,像他这样身高两米多、发色浅淡的庞然巨物,要想认不得都难。尼德曼挥舞着双臂朝他奔来。布隆维斯特慢慢减速,一面伸手到电脑包外侧口袋,掏出在莎兰德书桌上发现的那把科特一九一一手枪。他在距离尼德曼五码处停下,关掉引擎后才开门下车。
“谢谢你愿意停车。”尼德曼气喘吁吁地说:“我出……出车祸了。你能不能顺路载我进市区?”
他的声音尖得出奇。
“当然了,我可以负责把你送进城里。”布隆维斯特说着举枪对准尼德曼。
“趴到地上去。”
今晚的尼德曼真是灾难不断。他困惑地瞪着布隆维斯特。
尼德曼丝毫不怕那把手枪和握枪的人,反而是很尊重武器。他这一生都和武器与暴力为伍,因此认为若有人拿枪指着他,应该就是准备要开枪了。他眯起眼睛,试图打量手枪背后的人,但因车灯之故只看见一团黑影。是警察?听口气不像。警察通常会表明身份。至少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他衡量着自己的机会。如果出手攻击,可以把枪夺下没问题。但那人听起来很冷静,又站在车门后面,他可能至少会挨上一颗子弹,也或许两颗。如果闪得够快,也许对方会射偏,或至少没射中重要器官,但就算保住性命,中弹以后也会妨碍或甚至阻止他成功逃脱。最好还是等候较适当的时机。
“马上趴下!”布隆维斯特吼道。
他将枪口移开几厘米,朝水沟里射了一枪。
“下一发会打中你的膝盖。”布隆维斯特以洪亮而清晰的命令口吻说道。
尼德曼只得跪下来,眼睛被车灯刺得睁不开。
“你是谁?”他问道。
布隆维斯特另一手伸进车门内的置物袋,取出加油站买来的手电筒,对着尼德曼的脸照射。
“双手反背。”布隆维斯特喝令道:“双脚打开。”
他耐心等到尼德曼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
“我知道你是谁。只要你敢做出任何愚蠢举动,我就会无预警开枪。我现在瞄准了你肩胛骨下方的肺。你也许能制服我……但你也会付出代价。”
他说完将手电筒放在地上,取下腰带打了个活结,这正是二十多年前,他在基律纳服役接受步兵训练时学得的手法。他站在巨人的两脚之间,将活结套人他的双臂,在手肘上方拉紧。这个巨无霸尼德曼事实上已经无计可施。
接下来呢?布隆维斯特环视四周。在这条公路上,确确实实只有他们两人。罗贝多对尼德曼的描述毫不夸张,的确巨大无比,只是问题在於:这么大块头的人怎会在半夜里像被鬼追一样地狂奔呢?
“我在找莎兰德,你应该见过她了。”
尼德曼没有回答。
“莎兰德在哪里?”
尼德曼用古怪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他不明白在这个一切都出错的夜里,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布隆维斯特只好耸耸肩,走回车旁打开后车厢,找到一捆缠得很整齐的绳索。不能将双手绑起的尼德曼留在路中央,于是他张望了一下,发现车灯照亮了前方三十码路边的一块交通标识:“小心麋鹿”。
“起来。”
他用枪口抵住尼德曼的脖子带到标志牌底下,逼他爬下水沟,并要他背靠着标识杆坐下。尼德曼犹豫不从。
“一切都很简单。”布隆维斯特说:“你杀了达格和米亚,他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会放过你,要么你坐下来让我捆绑,要么就让我射你的膝盖,你自己选。”
尼德曼坐了下来。布隆维斯特拿起拖曳绳绕过他的脖子,将头固定在杆子上,然后用十五米长的绳子紧紧捆住他的胸膛和腰部,另外还留了一段绳子将他的前臂绑在杆子上,最后再打上几个平结完成这场手工作业。
忙完后,他又问了一遍莎兰德在哪里,仍未得到答覆,只好耸耸肩留下尼德曼。直到回到车上后,他才感觉到肾上腺素的流动,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做的事。米亚的那张脸在他眼前闪现。
布隆维斯特点了根烟,就着瓶口喝了点水,双眼直视麋鹿标识牌下那个置身於黑暗中的人形。翻看地图后,发现再往前不到一公里便可到达波汀农场的岔路口。他发动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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