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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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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中毫无热情甚至友情。接着从他身旁走过,将钥匙插入门孔。

“你不请我喝杯咖啡吗?”他问道。

她转身低声说道:“滚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听见她从里面将门锁上,不禁感到迷惑。

三天后,他从斯鲁森搭地铁到中央车站,当列车在旧城区停下时,他从车窗看见她就站在不到两码远的月台上。瞥见她时,车门正好关上。她凝视着他五秒钟,目光直穿而过,就好像他是个透明人,当车子开始移动,她也掉头走出他的视线。

这样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她坚决地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剔除,就像删除电脑里的档案,毫无解释。手机号码改了,也不回电子邮件。

布隆维斯特叹了口气,关上电视,走到窗边,凝望外头的市政府。

也许不应该时常到她的公寓去。布隆维斯特的态度向来是:只要女方明白表示不想再有牵扯,他就会走自己的路。在他看来,若不尊重这样的信息就等於不尊重女方。

布隆维斯特和莎兰德曾经发生过关系。是她采取主动,而且持续了半年。如果她决定就这样结束--和开始一样地突如其来--布隆维斯特也没有意见,反正是她作的决定。如果他算是前男友的话,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扮演好这个角色,只不过莎兰德对他的决绝实在令人惊讶。

他并不是爱她--他们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却很喜欢她,也很想念她,尽管有时候她确实令人着恼。他原以为他们是互相喜爱。总之,他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他在窗前站了许久。

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既然莎兰德如此蔑视他,就连在地铁站相遇也不肯打个招呼,那么他们的情谊显然已经结束,伤害已无法弥补。他不会再试着联络她了。

※※※

莎兰德看了看手表,这才发现尽管静静地坐在阴凉下,仍流了满身汗。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她背下一个长达三行的数学公式,合上她正在看的《数学次元》,然后拿起桌上的钥匙和香烟。

她的房间在四楼,也是饭店的顶楼。她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

连接天花板的墙壁上有一只二十厘米长的绿色蜥蠍瞪着她看,莎兰德也瞪了回去,但并未出声嘘走它。这岛上到处都是蜥蠍,会从敞开的窗户的百叶窗、门缝底下或浴室的通风孔爬进来。她喜欢这种不吵人的伴。水近乎冰凉,她冲了五分钟让自己凉快些。

回到房间后,她赤身面对挂在衣橱门上的镜子,吃惊地检视自己的身体。她依然只有四十二公斤重、一百五十四公分高,这点她无能为力。四肢细瘦如洋娃娃,手掌小小的,臀部也几乎没有肉。

但现在她有胸部了。

她长这么大,胸部始终扁平,像是没有发育。她自认为看起来很可笑,赤身裸体时也总是感到扭捏。

如今,一眨眼间,她突然有了胸部。当然不是一对巨乳--这也不是她想要的,否则在她乾瘦的身上出现这种胸部应该很可笑--而是两个大小中等、浑圆结实的乳房。隆胸手术很成功,比例也适当,但她的外观与自信却产生天壤之别。

她在热那亚市郊一家诊所待了五星期,进行隆胸手术,造就出新的胸部。那间诊所与所里的医师绝对是全欧洲名气最响亮的。她的医师名叫亚莉珊卓拉·佩里尼,是个冷静理智得令人着迷的女性;她告诉莎兰德说她胸部发育不全的情形异常,因此隆胸可视为医疗行为。

手术后的复原十分疼痛,但胸部的外观与触感都非常自然,到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疤痕。对自己的决定,她一刻也未曾后悔,甚至感到满意。即便已过了六个月,每当赤裸着上身经过镜子前面,她还是会忍不住停下来,并很庆幸能改善自己的生活品质。

在热那亚诊所住院那段期间,她也将身上九处刺青除去了一处,就是脖子右侧那只二点五厘米长的黄蜂。她很喜欢自己的刺青,尤其是右边肩脾骨上的那条龙。不过黄蜂太显眼,让人很容易记得她或指认她。莎兰德可不希望被人记得或指认。刺青以雷射方式清除,现在用食指触摸脖子还能感觉到微微凸起。近看可以发现原本刺青的地方比其他晒黑的肌肤略白一些,但若是很快一瞥,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在热那亚总共花了十九万克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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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二○○四年十二月,十瑞典克朗相当於一点一欧元、零点八英镑或一点六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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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负担得起。

她穿上内裤,戴上胸罩,不再对着镜子作白日梦。离开热那亚的诊所两天后,她走进内衣店,这是她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买内衣,因为以前从来不需要。从此以后,她变成二十六岁了,现在戴上胸罩的她确实心满意足。

她穿上牛仔裤和黑色T恤,衣服上有句标语写着:“这可是个合理警告。”找到凉鞋和遮阳帽后,她将一只黑袋子甩上肩头。

经过大厅时,她听见一阵细语声,原来是一小群房客聚在柜台前。于是她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到底有多危险?”一名黑人女性操欧洲口音大声地问。莎兰德认出她是十天前抵达的一个伦敦住宿团的团员。

弗瑞迪·麦班一脸忧虑。他是柜台经理,头发已渐花白,每次见到莎兰德总会露出友善的微笑。他告诉他们说所有房客都会收到指示,只要完全遵照指示行事,就不用担心。接着他又去应付一连串的质问。

莎兰德皱起眉头走到酒吧,看见艾拉·卡麦克站在吧台后面。

“那是怎么回事?”她用拇指指向大厅柜台。

“玛蒂达恐怕会来。”

“玛蒂达?”

“就是几星期前在巴西外海形成的飓风,昨天直接扫过帕拉马里博,苏里南的首都。谁也不确定她接下来的行进方向,很可能会往北朝美国前进。但如果继续沿着海岸往西走,那么特立尼达和格林纳达便会遭殃。所以风可能会有点大。”

“我以为飓风季节已经过了。”

“是过了没错,通常是九月和十月。但现在很难说,因为气候变化、温室效应等等的,很麻烦。”

“好吧。不过玛蒂达什么时候会来?”

“就快了。”

“我应该做些什么吗?”

“莉丝,飓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七十年代有一个飓风在格林纳达造成重大灾情。我当时十一岁,住在大湖山区通往格林维尔的一座城镇,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

“嗯。”

“不过你不用担心。星期六就留在饭店附近。把你不想弄丢的东西打包好,比如你老是不离身的那台电脑,万一接到指示要躲进避风地窖,就能马上带着走。就是这样了。”

“好。”

“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莎兰德没说再见便走了。艾拉微微一笑,也不计较。她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才终于习惯了这个怪女孩的特立独行,也才了解她并非傲慢,只是与众不同。不过她付钱喝东西从来不罗嗦,通常都十分清醒,少与人交际,也从未惹过麻烦。

充满想像力的彩绘迷你巴士是格林纳达的主要交通工具,但乘车没有固定的时间表、也没有其他可依循的章法。接驳车只跑白天,入夜后若没有自己的车,便几乎动弹不得。

莎兰德在通往圣乔治的路上只等了几分钟,便有一辆巴士靠站。司机是拉斯达信徒①,车上音响正大声播放着《女人,不要哭泣》。她充耳不闻,付了钱,挤到一个头发灰白、身躯庞大的女人和两个穿着学校制服的男孩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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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九三○年代源自牙买加的一个政治宗教运动,尊衣索匹亚前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为救世主,相信黑人终能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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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乔治所在之处是一个U形海湾,形成了内港卡里内吉。海港周围环绕着陡峭山丘,山上散布着房舍与老旧的殖民建筑,鲁伯特堡垒则远远地高踞在一座悬崖顶端。

圣乔治是个紧密而紮实的市镇,街道狭窄,并有许多巷弄。房屋沿着山边往上盖,除了市区北部边缘一个板球场兼竞赛跑道的场地之外,几乎找不到一块平坦土地。

她在港口下车,走过一道短短的陡坡,来到位於坡顶的麦金泰电器行。格林纳达出售的产品,几乎全都从美国或英国进口,所以售价要比其他地方贵上一倍,但至少店里有冷气。

她为她那台苹果牌强力笔记本(G4钛本,十七寸萤幕)订购的备用电池终于到了。在迈阿密时,她买了一台配备有摺叠式键盘的PDA掌上电脑,可以用来收发电子邮件,放在背包里携带容易,省得还要拖着强力笔记本到处跑,但用PDA的萤幕来代替十七寸萤幕实在太简陋。原来的电池已经退化,只用半小时就得充电,若想坐在池畔的露台上,简直麻烦透顶。而且格林纳达的电力供应也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在此地的几星期当中,便经历过两次长时间停电。她用黄蜂企业的信用卡付款,将电池塞进背包后,再度回到正午的热气中。

她去了一趟巴克莱银行,提了三百美元,然后到市场买了一把红萝卜、六个芒果和一瓶一点五公升的矿泉水。现在袋子重了许多,等她回到港口时已经又饿又渴。起先她想去“肉豆落”,却见餐厅门口已有排长龙的等候队伍,便又继续走到位於港口另一头,较安静的“龟甲”。她坐在露天座上,点了一盘炸乌贼配薯条,和一瓶当地产的加勒比啤酒,接着随手拿起被丢在一旁的报纸《格林纳达之声》,浏览了两分钟。其中只有一篇颇具戏剧性的文章值得一看,除了警告玛蒂达飓风可能来袭,还附了一张房屋毁损的照片,提醒民众上次飓风侵袭本岛时所造成的灾害。

她折起报纸,刚喝下一大口啤酒,忽然看见住在三十二号房的男人从酒吧走到露天座来,一手提着棕色公文包,另一手拿了一大杯可口可乐。他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但没认出她,之后便坐在露天座另一端的长椅上,凝望远方的海水。

莎兰德发现他的神魂似乎完全出窍,动也不动地坐了七分钟,然后才举起杯子喝了三大口,接着放下杯子,又继续凝视大海。过了一会儿,她打开袋子,拿出《数学次元》。

莎兰德这辈子都深爱着解题与猜谜。九岁那年,母亲送给她一个魔术方块。她的能力受到考验,但受挫的时间几乎不到四十分钟,她便理解其中的运作模式。从此以后,解魔术方块对她来说再也不是难题。她也从未错过每天报纸上的智力测验--给你五个怪异的图形,你得解出第六个图形为何。她总能一眼便看出答案。

上小学后,学了加减法,乘除与几何则是自然的延伸。她能够加总餐厅的帐单、开立发票,还能依发射的角度与速度计算出炮弹的轨道。很简单。但在读到《大众科学》里那篇文章之前,她从不曾对数学感兴趣,甚至没想过乘法表也是数学。那只是某天她在学校里只花一个下午就背出来的东西,却始终不明白为何老师要一再地叨念一整年。

后来很突然地,她感觉到在这些理论与公式背后,必定存在着不可改变的逻辑,这个念头引领她来到大学书店的数学区。但一直到开始读《数学次元》,她眼前才展开一个全新的世界。数学其实就是一个有着无数变化的逻辑谜题--是可以解答的谜。其要领并不在於解答算数问题--五乘以五永远都是二十五--而是在於了解各种规则的组合,进而能够解答任何一个数学问题。

严格说来,《数学次元》并非教科书,而是一本厚达一千两百页、讲述数学历史的大部头书籍,内容从古希腊时期一直延伸到近代人为了了解球面天文学所作的努力。它被视为数学“圣经”,就如同丢番图①的《算术》在治学严谨的数学家眼中的崇高地位(不论过去或现在)。当她在格兰安西海滩饭店的露台上首次翻开《数学次元》时,便被诱入一个数字的魔法世界。写这本书的作者很懂得利用一些奇闻逸事与惊人的问题寓教於乐。从阿基米德到今日加州喷射推进实验室的数学,她都能理解,并吸收了他们解题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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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丢番图(Diophantus,约246-330),希腊数学家,因为引用符号来代表数,所以被世人称为代数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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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达哥拉斯於公元前五世纪整理出的公式(x2+y2=z2),让她顿悟了。在那一刻,莎兰德才了解到自己在中学时期某堂课--这是她所上过极少数的课程之一--背下来的内容意义为何。在直角三角形中,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等於斜边的平方。此外,欧几里得於公元前三百年左右的发现也令她十分着迷:完全数恒等於两数相乘,其中一数为二的次方数,另一数为二的下一个次方数减一的差。这比毕达哥拉斯的公式更精密,她可以看到无穷的组合。

6=21x (22-1)

28=22x (23-1)

496=24x (25-1)

8;128=26x (27-1)

她可以无止境地推算下去,而且找不到任何能推翻这个法则的数字。这种逻辑正好投合莎兰德对於“绝对”的感觉。她继续研读阿基米德、牛顿、马丁·加德纳能等十多位一流数学家的理论,完全沉醉於纯粹的愉悦中。

接着来到探讨皮埃尔·德·费马的章节,他所提出的数学谜题“费马最后定理”让她震惊了七星期。但这点时间不算什么,因为将近四百年来数学家们都被费马逼疯了,一直到一九九三年才终于有个名叫安德鲁·怀尔斯的英国人成功解开谜底。

费马定理是个有趣、简单的课题。

皮埃尔·德·费马,一六○一年出生於法国西南部的博蒙·德洛马涅。他甚至称不上数学家,而只是个热爱数学并将它当成嗜好的公务员,但却是公认有史以来最杰出的自学数学家之一。他和莎兰德一样,很喜欢解各种难题与谜题。而最令他感到有趣的则是设计问题却不提供解答,让其他数学家伤脑筋。哲学家笛卡儿给费马取了许多难听的绰号,而他的英国同僚约翰·华里斯则称他“那个该死的法国人”。

一六二一年,出版了丢番图《算术》的拉丁文译本,里面完整编辑了毕达哥拉斯、欧几里得与其他古代数学家所提出的数论。费马便是在研究毕达哥拉斯的公式时,忽然灵光乍现发明了这个不朽的问题。他将毕达哥拉斯的方程式稍作变化,将(x2+y2=z2)式中的平方改为立方(x3+y3=z3)。

问题是新的方程式似乎没有任何整数的答案。因此费马只是在理论上动了点手脚,却将一个具有无数完美解答的公式变成一条毫无出路的死胡同。他的定理正是如此--费马声称在无限的数字宇宙中,没有任何一个整数的立方可以等於两个整数的立方和,而且只要数字的次方数大於二--也就是除了毕氏方程式之外,皆可适用。

其他数学家很快便同意这个说法。经过测试与错误,他们可以自己证明找不到任何数字得以推翻费马定理。只不过问题在於即使计算到世界末日,他们也永远无法检验完所有存在的数字--数字毕竟是无限的--因此数学家们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下一个数字也不能推翻费马的定理。在数学领域中,任何主张都必须以数学方式证明,以有效而精确的公式表达。数学家站上讲台后,必须能够说出:“结果是如此,因为……”

费马出於习惯,对同僚们提出了惹人厌的考验。这位天才在他《算术》那本书的书页空白处写下问题,并以几行字作结:“Cuius rei demonstrationem mirabilem sane detexi hanc marginis exiguitas non caperet”这几行字在数学史上永垂不朽:“对此命题我有非常精辟的证明法,但空白处太小写不下。”

假如他的用意是为了将同侪逼疯,那么他成功了。自一六三七年以后,几乎每个有自尊心的数学家都会花时间,有时是花大量时间,试图找出费马的证明。一代代的思想家都未能破解,直到最后怀尔斯终于提出众所期盼的证明。在此之前,他已经苦思这个谜二十五年,最后十年更是投注了几乎所有时间。

莎兰德感到茫然。

她其实对答案并不感兴趣,重点在於解答过程。若有人将谜题摆在她面前,她就解题。在她了解推理原则之前,解开数字之谜需要花很长时间,但总能在翻看答案前作出正确解答。

所以她读到费马定理时,便拿出纸来开始涂写数字。但找不到证明法。

她不屑於看解答,因此跳过了提供怀尔斯解答法的章节,继续将《数学次元》看完,也确信书中提出的其他问题对她而言并无超高难度。接下来她日复一日地重新研究费马的谜题,心情也日益急躁,很好奇费马的“精辟证明”到底是什么。她从一条死巷走到另一条。

三十二号房的男人起身走向出口时,她抬头看了一下。他在那儿坐了两小时又十分钟。

艾拉将杯子放在吧台上。她早已察觉那种插着可笑阳伞的粉红色蹩脚饮料,不合莎兰德的口味。她总是点同样的饮料--兰姆可乐。平常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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