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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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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开《圣经》,见到内封上写着:海莉·范耶尔,一九六三年五月十二日。这是她的坚信礼《圣经》。他难过地将书放回架上。
小屋后面有一个放置木柴与工具的棚子,里面有镰刀、钉耙、铁锤和一个装了锯子、刨刀等等的大工具箱。他搬了张椅子到门廊上坐,从保温瓶倒咖啡喝,然后点了根烟,透过灌木丛望向赫德史塔海湾。
戈弗里的小屋比他预期的简朴许多。五十年代末与伊莎贝拉的婚姻触礁后,海莉与马丁的父亲便在此隐居。他将这栋小屋当成自己的家,在这里酗酒。后来就在下方码头附近溺毙了。在小屋里生活,夏季或许很舒适,但当气温降到冰点时,肯定是酷寒逼人。据范耶尔说,戈弗里持续在范耶尔集团工作到一九六四年——其间曾因狂欢作乐而中断几次。他可以说是长期住在小屋,却又能刮了胡子、梳洗干净后穿西装、打领带去上班,可见他仍保有些许自制力。
这里也是海莉经常来的地方,因此成了他们首先搜寻的地点之一。范耶尔告诉他,海莉在最后一年间经常到小屋来,应该是为了平静地度周末或假期。最后一年夏天,她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不过还是每天会进村子。西西莉亚的妹妹阿妮塔在这儿陪了她六个星期。
她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我的人生故事》和《罗曼史》等杂志,以及一些“女孩凯蒂”系列的书想必是她的,素描簿可能也是,而且还有她的《圣经》。
她想和去世的父亲亲近些——这是她必须经历的服丧期吗?或者与她对宗教的追求有关?小屋有种修行的氛围——她很想住在修道院吗?
布隆维斯特循着海岸线往东南走,但一路上不断出现深谷,还有浓密得无法穿越的杜松灌木丛。于是他回到小屋,走上回海泽比的路。地图上有一条小径,穿越树林后可通往一处所谓的“要塞”。他花了二十分钟才在蓊郁的灌木间找到它。要塞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遗留下来的海岸防御工事:除了一些水泥掩体,还有从一处指挥所向四方延伸出来的战壕。整个地方全长满了高高的杂草和矮树丛。
他走下一条小径来到船屋,并在一旁发现一艘彼得松游艇的残骸。他又回到要塞,沿小路往上走到一道围墙边——他已经从另一边来到“东园”。
他沿着林间的蜿蜒小路走,大致与“东园”的农地平行而行。这路并不好走,有好几次还得绕过湿地。最后他来到一处沼泽,后方有座谷仓。看起来这已是小径的尽头,距离通往“东园”的道路仅百米之遥。
道路后方便是南山。布隆维斯特爬上一道陡坡,最后一段还得手脚并用。南山最顶端是一片几乎垂直的面海悬崖。他顺着山脊走回海泽比,来到避暑小屋群上方时停下脚步,欣赏游艇码头、教堂与他自己住的小屋的景致。他坐到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倒出最后一点温咖啡。
西西莉亚保持着距离,布隆维斯特不想纠缠不休,因此等了一个星期才上她家去。她让他进门。
“你一定觉得我很愚蠢,一个五十六岁、受人尊敬的校长,举止竟像个小女孩。”
“西西莉亚,你是成年人,你有权做你想做的事。”
“我知道,所以我决定不再见你。我无法忍受……”
“没关系,你不必向我解释。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我也希望我们仍是朋友。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和你的关系。我一向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希望你让我安静一段时间。”
第十六章
六月一日星期日至六月十日星期二
经过六个月毫无结果的苦思之后,海莉的案子终于裂出一丝缝隙了。在六月第一个星期,布隆维斯特发现三个崭新的拼图线索。有两个是他自己发现的,另一个则有帮手。
爱莉卡五月来访之后,他长坐了三小时重新将相簿检视一遍,照片一张一张看过,试图再找出自己究竟对什么有所感。结果还是没有成功,因此他将相簿放到一边,又回头写家族史。
六月某日,他人在赫德史塔,原本正想着全不相干的事,但当巴士转上加瓦斯加坦时,他忽然想起在自己内心深处萌发的念头。瞬间的顿悟犹如晴天霹雳,让他恍恍惚惚地一路坐到火车站旁的终点站,随后搭上第一班巴士回海泽比去查证自己有没有记错。
那是相簿里的第一张,也是海莉在那个不祥之日所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当时她正在赫德史塔的加瓦斯加坦看儿童节游行。
这张照片放在这本相簿有点奇怪。会放进来是因为这是同一天所拍,但却是唯一与桥上事故无关的相片。每当布隆维斯特与其他所有人——应该是吧——看相簿时,注意力总是放在桥上相片中的人物与细节,几小时前的儿童节游行的群众相片并无特殊之处。
范耶尔想必已看过这张相片上千次,每次总会难过地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但触动布隆维斯特的并不是这个。
相片是从对街拍的,很可能是在某个二楼窗口。广角镜头拍到一辆游行花车的正面。平台上有一群女子穿着亮晶晶的泳衣和灯笼裤,正朝着人群丢洒糖果,其中有些在跳舞,还有三名小丑在花车前面蹦蹦跳跳。
海莉站在人行道上最前面一排,旁边有三个女生显然是她的同学、旁边和后面至少还有上百名观众。
这正是布隆维斯特下意识留意到的,刚才巴士驶过同样地点时,下意识的念头登时浮现。
群众的表现恰如其分,就像看网球赛时盯着网球、看冰上曲棍球赛时盯着圆饼的观众一样,相片中站在最左边的人就看着自己正前方的小丑,而较靠近花车的人则都看着穿着清凉的女孩。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孩子们指指点点,有些在笑,大家看起来都很愉快。
除了一个人之外。
海莉正看着一旁。她的三个朋友和周遭每个人都在看小丑,但海莉的脸却右转了将近三十至三十五度。她的目光似乎落在对街,但目光所及之处已在相片之外。
麦可拿出放大镜想看清细节。拍照的距离实在太远,他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不过和四周人群不同的是,海莉的脸上少了兴奋。她嘴巴压得扁扁的,眼睛瞪得很大,双手无力地垂放在两侧。她看似惊恐。惊恐或愤怒。
麦可从相簿取出相片放进一个塑料硬套,然后去等着坐下一班车回赫德史塔。他在加瓦斯加坦下车后,站在应该是拍照地点的窗口下方。这里是赫德史塔城中心的边缘,两层楼的木造建筑里有一间录像带店和森德斯特伦男装店,门口的招牌标示着一九三二年开店。他走进去后发现店面分为两层,有一道螺旋梯通往楼上。
螺旋梯顶端有两扇窗面向街道。
“有什么需要我效劳吗?”布隆维斯特取出塑料套时,一名年长的店员问道。这时店里只有几个人。
“其实,我只想看看这张照片是从哪儿拍的。请问我能不能打开窗户?”
店员同意了。布隆维斯特可以看到海莉所站的确切位置。她身后的木造建筑如今已有一栋消失不见,变成一栋方正的砖砌建筑。另一栋木造建筑在一九六六年时是文具店,如今成了健康食品店兼日光浴沙龙。布隆维斯特关上窗,向男店员道谢,也为占用了他的时间道歉。
他走过街道站到海莉站的地方。他很轻易便在男装店楼上窗户与日光浴沙龙大门之间找到地标。他转过头,循着海莉的视线望去,依他猜测,她应该是看向森德斯特伦男装店那栋建筑的角落。那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建筑角落,一条横向街道就消失在转角后面。你看到什么了,海莉?
布隆维斯特把照片放进肩背包,走到车站公园,在那儿找了家露天咖啡馆坐下来,点了一杯拿铁咖啡。忽然他感觉一阵悸动。
在英文里头称之为“新证据”,听起来比瑞典用词“新信息”有分量多了。他看到一个全新的东西,在历时三十七年的调查工作中没有人发现过。
问题是他不知道这项新讯息有多大价值,甚至有无价值。不过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关键。
海莉失踪的那个九月天,在许多方面都很戏剧化。那天在赫德史塔有庆祝活动,街上老老少少挤了数千人,那天也是他们家在海泽比岛上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光是这两件事便已脱离生活常轨。而桥上的车祸更使其他事件相形失色。
莫瑞尔警探、范耶尔和其他所有思索海莉失踪原因的人,都把焦点放在海泽比岛的事件上。莫瑞尔甚至写道:他无法不怀疑车祸事故与海莉的失踪有关。布隆维斯特现在确信这个想法错了。
一连串的事故并非起于海泽比岛,而是几小时前在赫德史塔便开始了。海莉看见了令她恐惧的人或事物,促使她赶回家后立刻去找叔叔,只可惜叔叔没空听她说。接着桥上出事,再接着凶手便出手了。
布隆维斯特在此打住。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识地作出海莉遇害的假设。他接受了范耶尔的想法。海莉已死,他在追的是一个杀人犯。
他把警方报告又看了一遍,数千页当中只有一小部分提到赫德史塔的情形。海莉当时和三个同学在一起,她们都接受了讯问。她们事先约好九点在车站公园碰面,其中一人要去买牛仔裤,朋友便陪着她去。她们到EPA百货公司的餐厅喝咖啡,然后到体育场去逛一些园游会摊位和钓鱼池,还在那里遇到另外几个学校同学。中午她们逛回城里看游行。就在下午快两点时,海莉忽然说她得回家了,她们便在加瓦斯加坦附近的巴士站道别。
她的朋友们都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其中一人名叫英格·史坦柏,说海莉过去一年来变得“不带感情”的人就是她。她说海莉那天很沉默,和平常一样,大部分时间只是跟着其他人走。
当天凡是见过海莉的人,即使只是在庭园里打声招呼,莫瑞尔警探全都找来问过话。在她失踪后,搜寻工作进行的同时,地方报纸也刊登了她的一张照片。有几个赫德史塔的居民曾联系警方,表示好像在游行当天见过她,但并没有人提供任何特殊情报。
第二天早上布隆维斯特去找范耶尔时,他正在吃早餐。
“你说范耶尔家族在《赫德史塔快报》里面还有股份?”
“是啊。”
“我想看看他们的照片档案。一九六六年的。”
范耶尔放下手中的牛奶,擦擦上唇。
“麦可,你发现什么了?”
他直视老人的双眼。
“没有什么具体的发现。但我想我们可能把一连串事件的发展想错了。”
他拿照片给范耶尔看,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范耶尔一言不发地呆坐好一会儿。
“我想的若没错,就得尽可能找出当天在赫德史塔发生了什么事,而不只是关心海泽比岛上的情况。”布隆维斯特说:“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不知道该从何着手,不过一定有很多儿童节庆祝活动的照片一直没有发表,我想看的就是那些照片。”
范耶尔用厨房的电话打给马丁,作了解释之后,问他现在的摄影编辑是谁。不到十分钟便问到该找谁,并作好安排。
《赫德史塔快报》的摄影编辑是玛德莲·布隆柏,大家都叫她玛雅。在摄影仍主要是男性技艺领域的报界,她是布隆维斯特第一个遇见的女性摄影编辑。
由于是星期六,编辑室里没有人,但没想到布隆柏的住处只有五分钟距离,她和布隆维斯特约在办公室门口见面。她已经在《赫德史塔快报》工作了大半辈子;一九六四年初进报社时当校对员,后来负责冲洗照片,长年待在暗房里,偶尔人手不足时会被派出去当摄影师。后来她晋升到编辑的位子,并在摄影编辑部获得全职工作,十年前,原来的摄影编辑退休,她便成了该部门主管。
布隆维斯特问她相片档案是如何处理的。
“不瞒你说,那些档案一团乱。因为有了计算机和数码相机,目前的档案都存在光盘里。我们部门有个实习生会将重要的旧照片扫描存盘,不过那一大堆照片只有一小部分已经建档。旧照片都依照日期放在底片保存夹中,要不是在编辑室这里,就是在阁楼储藏间。”
“我想看的是一九六六年儿童节游行的照片,还有那个星期所拍摄的任何照片。”
布隆柏小姐露出狐疑的神色。
“你是说海莉·范耶尔失踪那个星期?”
“你知道那件事?”
“都在《快报》待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今天我休假,马丁,范耶尔一早打电话给我,我就猜到了。有什么新发现吗?”
布隆柏对于新闻有灵敏的嗅觉。布隆维斯特带着浅笑摇摇头,道出他的“官方”说法。
“没有,我想永远不可能有人解得开那个谜。这算是个机密,但其实我是在为亨利,范耶尔的自传捉刀。那女孩失踪的事件是个怪异的主题,但也是不能忽略的一章。我想找一些以前没用过的照片来描述那一天——海莉和她朋友的一些照片。”
布隆柏似乎半信半疑,不过这番解释很合理,何况以他目前扮演的角色,她也不打算质疑他的说法。
报社的摄影记者每天要拍二到十卷底片,若有大型活动还可能加倍。每卷底片可拍三十六张,因此地方报社每天经常会累积超过三百张相片,刊登出来的却少之又少。运作完善的部门会将底片切分开来,放入六格封套中。一卷底片放入保存夹中大概需要一页的空间,而一整个保存夹约可存放一百一十卷底片。一年内,约莫便可装满二十五个保存夹。这许多年来已经累积大量的保存夹,这些多半没有任何商业价值,就这样堆挤在摄影部门的架子上。但话说回来,每个摄影记者与摄影部门都深信这些照片象征着无价的历史记录,因此绝不会任意丢弃。
《赫德史塔快报》创立于一九二二年,摄影部门则成立于一九三七年。报社的阁楼储藏间约有一千两百份保存夹,如布隆柏所说依日期整理存放。一九六六年九月的底片放在四个廉价的纸板保存夹内。
“我们要怎么做?”布隆维斯特问道:“我真的需要坐在灯箱桌前,若是发现有意思的,还得能马上加洗。”
“我们已经没有暗房了。所有东西都是扫描存盘。你知道怎么使用底片扫描机吗?”
“知道,我处理过图片影像,自己还有一台爱克发牌底片扫描机。我用的是PhotoShop图像处理软件。”
“那么你的设备和我们一样。”
布隆柏带他很快地在小办公室绕一圈,然后替他在灯箱桌前准备了一张椅子,并打开计算机与扫描机电源,同时带他到用餐区,告诉他咖啡壶的位置。他们达成协议让布隆维斯特独自作业,不过临走前得打电话通知她,好让她回来设定警报系统。最后她愉快地说了声“好好玩吧!”便离开了。
《快报》当时有两名摄影记者。那天出勤的库尔特·尼兰德,与布隆维斯特其实是旧识。一九六六年,尼兰德二十多岁,后来搬到斯德哥尔摩,成了知名摄影师,除了自己接活之外,也在马里柏的SCANPIX影像公司瑞典分部工作。九十年代,布隆维斯特曾和尼兰德巧遇过几次,因为《千禧年》用了SCANPIX提供的照片。他记得他很瘦,头发稀疏。游行当天,尼兰德用的是日光型底片,感光度不高,许多新闻摄影记者都用这种底片。
布隆维斯特取出年轻时的尼兰德拍摄的照片底片,放到灯箱桌上,用放大镜一格一格仔细研究。看底片是一种艺术,需要经验,这恰巧是布隆维斯特所缺乏的。为了确定照片中有无有价值的讯息,他得扫描每张底片,再从计算机屏幕上检视。这得花上好几小时,所以他先大致浏览一下,看哪些照片可能令他感兴趣。
他先从车祸事故的照片开始。范耶尔搜集得并不完整。拷贝这些照片的人——可能是尼兰德本人——淘汰了三十张左右因为模糊或画质不佳而被视为无法发表的照片。
布隆维斯特关掉报社计算机,将爱克发扫描机连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随后花了两小时扫描剩余的照片。
其中有一张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大约在三点十分到十五分之间,刚好是海莉失踪的时刻,有人打开她房间的窗户。范耶尔曾试图查出是谁,但没有成功。布隆维斯特在屏幕上看到一张照片,肯定是刚好在开窗时拍下的。那里有个人形、有张脸,只不过十分模糊。他决定先扫描所有照片后,再作详细分析。
接着他检视儿童节庆祝活动的照片。尼兰德拍了六卷,约两百张。拿着气球的孩童、成入川流不息,热闹不已的街道上有卖热狗的小贩、游行队伍,台上有个艺术家,还有颁奖之类的活动。
布隆维斯特决定全部扫描存盘。整整六小时后,他有了一个存放九十张照片的档案夹,但他还得再回来。
九点,他打电话给布隆柏,向她道谢后便搭巴士回海泽比岛上的家。
星期天上午九点他又跑了一趟。布隆柏替他开门时,办公室依然空无一人。他忘了这是圣灵降临节周末假期①,要到星期二才会出报。他花了一整天扫描,直到晚上六点,还剩下四十张儿童节的照片。布隆维斯特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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