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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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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提醒莎兰德小姐,她曾发誓说实话。”埃克斯壮终于开口。
莎兰德不动如山。埃克斯壮似乎预期她会有所反应,等了几秒钟,一面观望着她。
“你发过誓会说实话。”他又说。
莎兰德微微偏了一下头。安妮卡正忙着阅读初步调查的资料,仿佛完全不在意检察官说了什么。埃克斯壮整理着纸张的顺序。经过一段困窘的沉默后,他清清喉咙。
“很好。”埃克斯壮说:“那我们就直接进入今年四月六日在史塔勒荷曼郊区已故毕尔曼律师的度假小屋所发生的事件,这也是我今天早上陈述的第一个起诉要点。我们将试图厘清你怎么会开车到史塔勒荷曼并射杀蓝汀。”
埃克斯壮以挑衅的眼神看着莎兰德。她依然动也不动。检察官顿时无可奈何,高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求助地看着法官。艾弗森法官显得很谨慎。他觑了安妮卡一眼,见她仍埋首于文件中,好像对周遭的事浑然不觉。
艾弗森法官轻咳一声,看着莎兰德问道:“你的沉默是否代表你不愿回答任何问题?”
莎兰德转过头,直视法官的双眼。
“我很乐意回答问题。”她说。
艾弗森法官点点头。
“那么也许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埃克斯壮插嘴道。
莎兰德望着埃克斯壮不发一语。
“你能回答问题吗?”法官催促她。
莎兰德回望着法官,扬起眉头,声音清晰明确。
“什么问题?直到现在那个人”——她说着朝埃克斯壮抬抬下巴——“作了许多未经证实的声明,但我还没听到问题。”
安妮卡抬起头来,手肘靠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
埃克斯壮一时乱了方寸。
“你能把问题重复一遍吗?”艾弗森法官说。
“我说……你是不是开车到毕尔曼律师位于史塔勒荷曼的避暑小屋,企图射杀蓝汀?”
“不对,你说你要试图厘清我怎么会开车到史塔勒荷曼并射杀蓝汀。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你期望我响应的普通陈述句。我不对你所作的陈述负责。”
“别说歪理了,回答问题。”
“不是。”
沉默。
“不是什么?”
“不是就是我的回答。”
埃克斯壮叹了口气,今天可难捱了。莎兰德望着他等候下一个问题。
“我们还是从头来好了。”他说:“今年四月六日下午,你人是不是在已故律师毕尔曼位于史塔勒荷曼的避暑小屋?”
“是。”
“你怎么去的?”
“我先搭区间列车到南泰利耶,再搭斯特兰奈斯的巴士。”
“你去史塔勒荷曼的原因是什么?你安排了和蓝汀与他的友人尼米南碰面吗?”
“没有。”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你得问他们。”
“我在问你。”
莎兰德没有回答。
艾弗森法官又清清喉咙。“我想莎兰德小姐没有回答是因为——纯就语义而言——你再度用了陈述句。”法官主动协助解释。
安妮卡忽然咯咯一笑,声量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但她随即敛起笑脸重新研读数据。埃克斯壮恼怒地瞪她一眼。
“你想蓝汀和尼米南为什么会到小屋去?”
“不知道,我怀疑他们是去纵火的。蓝汀用塑料瓶装了一公升汽油放在他那辆哈雷摩托车的马鞍袋里。”
埃克斯壮嘟起嘴来。“你为什么会去毕尔曼律师的避暑小屋?”
“我去找资料。”
“什么资料?”
“我怀疑蓝汀和尼米南要去烧毁的资料,也是可以帮助厘清谁杀了那个王八蛋的资料。”
“你认为毕尔曼律师是个王八蛋?我这样解读正确吗?”
“对。”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他是一只有性虐待狂的猪,是变态,是强暴犯,所以是个王八蛋。”
她引述了刺在毕尔曼腹部的文字,也等于间接承认那是她所为。然而莎兰德被起诉的罪名当中并未包含这项纷争,因为毕尔曼从未报警,如今也不可能证明他是出于自愿或是被迫文身。
“换句话说你在指控你的监护人强暴你。你能不能告诉法庭他是什么时候侵犯你的?”
“分别发生在二〇〇三年二月十八日星期二和同年三月七日星期五。”
“警方试图讯问你的时候,你始终拒绝作答。为什么?”
“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几天前你的律师毫无预兆地送来一份所谓的‘自传’,我读过了。我不得不说那是一份奇怪的文件,其中细节我们稍后再谈。不过你在文中宣称毕尔曼律师第一次强迫你进行口交,第二次则是整晚一再地以凌虐的方式强暴你。”
莎兰德没有回应。
“是这样吗?”
“是的。”
“你受强暴后有没有报警?”
“没有。”
“为什么?”
“以前我想跟警察说什么事,他们从来都不听,所以那时候去报警好像也没用。”
“你有没有和哪个朋友谈过这些事?和女性朋友谈过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和他们无关。”
“你有没有试着找律师?”
“没有。”
“你说自己受了伤,有没有去找医生治疗?”
“没有。”
“你也没有去向任何妇女庇护中心求助。”
“你又用了陈述句。”
“抱歉。你有没有去找任何妇女庇护中心?”
“没有。”
埃克斯壮转向法官说:“请法庭注意,被告声称自己两度遭受性侵犯,第二次应该被视为相当严重。她指称犯下这些强暴罪行的是她的监护人,已故的毕尔曼律师。值此关头,下列事实应该纳入考虑……”他指着自己面前的文章。“在暴力犯罪小组进行的调查中,毕尔曼律师过去没有任何言行能证实莎兰德所言属实。毕尔曼从未被判刑、从未有前科,也从未接受过调查。他之前曾担任过其他几名年轻人的监护人或受托人,其中没有一个人声称遭受到任何形式的攻击。相反地,他们都坚称毕尔曼对他们总是举止得当态度和善。”
埃克斯壮翻过一页。
“我同时也有责任提醒法庭,莎兰德曾被诊断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位小姐有暴力倾向的记录,从青少年初期便有严重的人际互动问题。她在儿童精神病院住过几年,并从十八岁起接受监护。然而尽管令人遗憾,这却是有原因的。莎兰德对自己与周遭的人都很危险,我深信她需要的不是牢狱徒刑,而是精神医疗治疗。”
他略作停顿以制造效果。
“讨论一个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是极度令人不快的工作,不但要侵犯到太多隐私,她的精神状态也成为解释的重点。然而在本案中,我们有莎兰德本身混乱的世界观作为判断的依据,这在她名为‘自传’的文中尤为清晰可见。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篇文章更能显现出她的不切实际。在此我们不需要那些经常互相矛盾的证人或解释,我们有她自己说的话,我们可以自行判断她这些言词的可信度。”
他目光落在莎兰德身上,两人正好视线交会,她微微一笑,神色狡黠。埃克斯壮不禁皱眉。
“安妮卡女士有什么话要说吗?”艾弗森法官问道。
“没有。”安妮卡说:“不过埃克斯壮检察官的结论实在荒谬。”
下午一开庭便是诘问证人。第一个是监护局的乌莉卡·冯·里本斯塔。埃克斯壮传唤她前来作证,毕尔曼律师是否曾遭受申诉。冯·李班斯塔强烈地加以反驳,说这根本是恶意中伤。
“监护案件有非常严格的监督制度。在如此令人震惊地遇害身亡之前,毕尔曼律师已经为监护局服务了将近二十年。”
她惶恐地瞅了莎兰德一眼,但其实莎兰德并未被控杀人;事实已经证明毕尔曼是尼德曼所杀。
“这么多年来,毕尔曼律师从来没有被投诉过。他是个诚实尽责的人,对他的受监护人向来全心全意地付出。”
“所以你认为他会对莎兰德严重性侵犯的这种说法不可信,是吗?”
“我认为这个说法荒谬之至。毕尔曼律师每个月会向我们提交报告,我也亲自见过他几次,讨论个案的情形。”
“安妮卡女士要求法院撤销莎兰德的监护,并立即生效。”
“若能撤销监护,没有人会比我们监护局工作人员更高兴。只可惜我们有责任,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遵循适当的规定。就监护局而言,我们得依照正常程序让精神科专家证明莎兰德确实健康,之后才可能谈论法定身份的变更。”
“明白。”
“也就是说她必须接受精神状态检验。可是大家都知道她不肯。”
冯·李班斯塔的诘问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同一时间并检视了毕尔曼的每月报告。
在让冯·李班斯塔离开前,安妮卡只问了一个问题。
“二〇〇三年三月七日到八日的夜里,你在毕尔曼律师的卧室吗?”
“当然没有。”
“换句话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当事人的供述是真是假?”
“对毕尔曼律师的指控太过荒唐。”
“那是你的想法。你能为他提出不在场证明,或是以任何方式证实他没有侵害我的当事人吗?”
“当然不可能,可是那几率……”
“谢谢你。我没有问题了。”安妮卡说。
七点左右,布隆维斯特和妹妹在斯鲁森附近的米尔顿办公室见面,讨论当天的过程。
“大致和我们预期的一样。”安妮卡说:“埃克斯壮买了莎兰德自传的账。”
“很好。那她还好吗?”
安妮卡笑了起来。
“她好得很,看起来完全就像个精神病人。她只是做她自己罢了。”
“好极了。”
“今天多半都在谈论史塔勒荷曼小屋发生的事。明天就会提到哥塞柏加,还会传讯鉴定组人员等等。埃克斯壮会努力证明莎兰德去那里是为了杀害她父亲。”
“这个嘛……”
“不过可能会有个技术性的问题。今天下午埃克斯壮传唤监护局的冯·李班斯塔出庭。这个女人却开始不断强调我无权替莉丝辩护。”
“为什么?”
“她说莉丝目前接受监护,不能自己选律师。所以严格说来,如果没有监护局的许可我不能当她的律师。”
“结果呢?”
“艾弗森法官明天上午会作出裁定。今天庭讯结束后,我和他谈了一下。我想他应该会让我继续为她辩护。我的论点是监护局有整整三个月时间可以提出抗议,如今开庭了才提出这种抗议其实是没有正当理由的挑衅。”
“我猜泰勒波利安会在星期五出庭作证。一定要由你来诘问他。”
星期四,埃克斯壮检察官向法官与陪审团解释说在研究过地图与照片,并听取鉴定专家对于哥塞柏加事件所下的结论后,他确定证据显示莎兰德前往哥塞柏加的农场是为了杀死父亲。在证据链当中最强力的一环便是她随身带了一把波兰制八三瓦纳德。
札拉千科(根据莎兰德的供述)或者涉嫌杀害警员的尼德曼(根据札拉千科在索格恩斯卡遇害前的证词)轮番企图杀害莎兰德并将她活埋在邻近树林坑洞中的事实,都无法抵消她追踪父亲到哥塞柏加并蓄意杀害他的事实。何况当她拿斧头劈父亲的脸时,差一点就得逞了。埃克斯壮请求法官判莎兰德杀人未遂或预谋杀人暨重伤害罪。
莎兰德自己的供述宣称她到哥塞柏加是为了与父亲对质,为了说服他坦承杀害达格与米亚。这项声明对于犯罪意图的确定非常重要。
埃克斯壮诘问完哥德堡警局鉴定组人员梅尔克·韩森后,安妮卡律师也问了几个简短的问题。
“韩森先生,在你的调查过程中或你所搜集到的所有鉴定资料中,有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莎兰德对于她造访哥塞柏加的原因说谎?你能证明她是为了杀害她父亲而去的吗?”
韩森考虑片刻。
“不能。”他最后终于说道。
“对于她的意图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如此说来,埃克斯壮检察官虽然滔滔不绝地作出结论,其实只是臆测了?”
“应该是。”
“莎兰德声称她带着那把波兰制八三瓦纳德手枪纯粹只是巧合,因为前一天在史塔勒荷曼从尼米南那里取得后不知该如何处理,便放进自己的袋子。请问有没有任何鉴定证据能证明她所言不实?”
“没有。”
“谢谢你。”安妮卡说完坐了下来。韩森接受诘问的时间长达一小时,她却只问了这几句话。
瓦登榭转上林内街走向前一天找到的停车处时,胸口隐隐感到沉重。他解除防盗器正要开车门,忽然听见后面有声响,便转过头面向阳光眯起眼睛,几秒钟后才认出站在自己面前人行道上的高大男子。
“你好,瓦登榭先生。”艾柯林特说道:“我已经十年没有亲自出马,不过今天觉得有此必要。”
瓦登榭困惑地看着艾柯林特身边的两名便衣。包柏蓝斯基他认得,却不认得另一人。【】
蓦地,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很遗憾,我基于职责必须告诉你检察总长决定逮捕你,因为罪名实在太多,肯定得花好几个星期才能列举完毕。”
“现在是怎么回事?”瓦登榭气愤地问。
“现在是你因为涉嫌协助杀人被捕了,此外你还涉嫌勒索、贿赂、非法窃听、多次伪造文书、侵占公款、私闯民宅、滥用职权、从事间谍活动,以及一长串罪名较小、情节却同样重大的罪行。我们俩得到国王岛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我没有杀人。”瓦登榭简直透不过气来。
“调查过后就知道了。”
“是克林顿。从头到尾都是克林顿。”瓦登榭说。
艾柯林特满意地点点头。
每个警察都知道对嫌犯有两种典型的审讯法:坏警察和好警察。坏警察会威胁、咒骂、往桌上搥拳头,而且通常举止粗暴,意图让嫌犯心生恐惧而屈服认罪。好警察则多半是个头不高、头发灰白的年长者,会递烟、倒咖啡、感同身受地点头附和,说话口气也很正常。
许多(但不是全部)警察也都知道若想问出结果,好警察的讯问技巧有效得多。坏警察对那些冷酷老练的窃贼最起不了作用,至于摇摆不定的菜鸟也许一经恐吓便会吐实,但也很可能不管用什么审讯技巧,他们都会全盘招供。
布隆维斯特在隔壁房间听着瓦登榭接受审讯。他的出席引发了内部不少争议,最后艾柯林特还是决定让他参与,他的观察很可能派得上用场。
布隆维斯特发现艾柯林特使用的是第三种审讯招数:不感兴趣的警察,在这个特别的案子里效果似乎更好。艾柯林特悠哉地晃入审讯室,用瓷杯倒了咖啡,按下录音机后身子往椅背一靠。
“事情是这样的,所有可以想象得到对你不利的鉴定证据,我们都有了,所以除非你加以证实,否则我们一点也不想听你的说辞。不过有个问题我们倒想问问:那就是为什么?又或者你怎么会笨到决定要在瑞典杀人,就像在皮诺切特独裁政权下的智利一样?录音带在转了,如果你有话要说,就趁现在。如果你不想说,我会关掉录音机,然后除去你的领带和鞋带,把你安置到楼上的囚室,你就等着律师、开庭和不久以后的判刑吧。”
艾柯林特啜了一口咖啡,静静地坐着。见他两分钟都没开口,便伸手关上录音机,站起身来。
“待会儿我会派人带你上楼,晚安。”
“我没有杀任何人。”艾柯林特已经打开门,听到瓦登榭忽然出声,便在门口止步。
“我没兴趣和你闲聊。如果你想解释你的行为与立场,我就坐下来再打开录音机。瑞典所有官员,尤其是首相,都急着想听听你怎么说。如果你告诉我,我今晚就可以去见首相转告你的说辞。如果你不肯说,到头来还是会被起诉判刑。”
“请坐下吧。”瓦登榭说。
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已经认命了。布隆维斯特吐了口气。在场除了他还有费格劳拉、古斯塔夫森检察官、只知道名叫史蒂芬的秘密警察,和另外两个完全不知名的人士。布隆维斯特怀疑其中至少有一人是代表司法部部长前来。
“那些命案都和我无关。”艾柯林特重新按下录音机后,瓦登榭说道。
“那些命案?”布隆维斯特低声对费格劳拉说。
她嘘了他一声。
“是克林顿和古尔博。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意图。当时听说古尔博射杀札拉千科,我都吓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后来又听说毕约克的事,我觉得自己都快心脏病发了。”
“跟我说说毕约克的命案。”艾柯林特口气毫无改变地问道:“是怎么进行的?”
“克林顿雇了几个人。我甚至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只知道是两个南斯拉夫人。没记错的话,是塞尔维亚人。纽斯壮和他们签的约,事后付钱。我发现之后就知道事情不会善了。”
“可以从头说起吗?”艾柯林特说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替‘小组’做事?”
瓦登榭一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这场审讯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
第二十六章
七月十五日星期五
星期五上午泰勒波利安坐上法庭的证人席,展现出令人信任的气度。埃克斯壮检察官诘问了大约九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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