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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上-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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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丽都笑说,武哥哥,你就不要象骚人一样感慨了。我想那公孙昌还会跟来,这驿道窄狭,地势险峻,革车根本无法转身。干脆我们就等在这里,架起床弩,等他们一来,就将他们射下悬崖算了。 




  小武沉默了一会,叹道,他不来便罢。如果真的来了,也只有如此。 



  张崇仍被反绑在车里,他叫道,你们果真不肯放我回去?小武站在崖边大声回答道,也不是不可以,等公孙昌一来,我便告诉他,你是假冒的绣衣使者。你就跟他走吧。 



  车厢里顿时沉默了。刘丽都笑道,你何必吓他。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带他回广陵的。这个人很有用。 



  他们卸下两匹骖马,派出两个侍从骑着去后面打探,看公孙昌是否追上来了。然后大家吃了点干粮,给马也喂了点草料。就坐在草丛里等候。大约有一个时辰左右,两个侍从回来了,说后面果然看见公孙昌的车队。嗯,刘丽都道,他的确是不想活了,我们套好车,准备发射弩箭。 




  他们把车推到转角处稍微宽敞一点的位置,两辆车的尾部都向着那个有着〃断肠崖〃石刻的方向。那地方是古驿道中最狭窄的一段,而且旁边的悬崖也最陡峭,真象巨灵天神用利斧劈成的一般。周围的峭壁上还有一些杂草和小树。独独这道崖壁,寸草不生。虽然对岸的瀑布已然不近,但溅起的烟雾水珠偶尔也会射在崖壁上,冲洗得它更为滑溜,就连壁虎也休想站稳脚跟。下面的大王潭水更是深不可测,象无数个鬼眼在里面,闪着蓝黑的光。小武不敢多看,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腾起来。他怕自己的腿会打战。 




  你知道吗?这个潭据说是匡俗的洗澡池。小武拉着刘丽都的手道。 



  匡俗是谁啊?刘丽都问。 



  小武道,豫章县的北面有座高山,因在鄱阳湖之南,所以都称之为南山。据说匡俗原来是鄡阳县人,后来得道成仙,从这里骑鹤飞到南山,在山顶结庐而居,后来大家就把那座山改名匡庐。不过他成仙后,每隔十天还要骑鹤飞回大王潭沐浴。 




  哦,这样的深潭,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消受的。刘丽都也好像受了感染,悠然道,不知道如何才有机会在这里看到仙人。 



  我等凡夫俗子,沉湎利禄,这辈子是别想有机会了。小武笑道,你看,公孙昌来了。 



  山那边旌旗飘扬,公孙昌的车队果然到了。他立在车前,凭轼眺望,似乎也发现了小武等人,远远地大声叫道,现在该放下使君大人了罢。大王潭就在下面。我保证,放了使君,你们可以走。 




  刘丽都命令随从,好了,按我开头的吩咐,大声叫骂,嘲笑他们。随从们笑道,谨遵命。他们扯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笨蛋公孙昌。仓仓惶皇来大王。冀盼获爵梦黄粱。不知自己将命丧。大王潭底就是葬身场。 



  公孙都听到嘲骂声,怒不可遏地大声嚎叫,早知道你们这帮贼刑徒靠不住。这回不斩下你们的首级,我就不叫公孙昌了。诸位兄弟,给我奋勇击贼,斩首一级,钱二万,爵一级。快。 




  他几乎顾不得驿道难走,纵马直奔。他们的革车一辆接着一辆,刚走到石刻处。刘丽都长剑一挥,下令道,发弩! 



  只见一辆葱棂车尾部急速射出七枝弩箭。最长的一枝,长度有人身高的二分之一,两边侧面的几枝,长度也有人身高的三分之一强。铁片制的飞羽在山谷中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几枝箭象高速飞翔的秃鹫,激射了过去,箭矢很粗,穿透了前面驾马的胸腹和脖子,使得马胸腹两边的孔洞喷出泉水般的血柱。箭矢的力量未减,其中一枝又射入御者的身体,仍然将其穿透,顺势钉在革车前车厢的壁上,那冲击力度几乎将车厢震塌。另外一枝穿透公孙昌的大盾,将他射得从车上跳了起来,象只逆风的大雁,张开两臂,向后退飞,伴着一声寥唳的惨叫,仰面坠入了悬崖。他乘坐的革车也在这强大的冲击力下和后面的车重重相撞,车轮在驿道的最险处,一歪,两辆车全部翻到,向悬崖飞了下去。马飞翔在空中的嘶鸣声和车上甲士的惨叫声,象一曲悲壮的音乐,压住了瀑布的水声,直到潭水由于他们下坠的高速冲击,而溅起巨大的浪花。一共八匹健马,两辆重型革车,数十名甲士,在浪花中顿时不见了踪影。 




  天。小武感到有点恐惧,这潭水到底有多深,连一块木片都没有浮上来?这箭矢的力量怎的如此强大? 



  我说了,这样的床弩有射倒小城墙的先例。刘丽都说,一般的冲车,没有不被它射塌的。 



  这时,后面三辆革车的前两辆也都撞上了左侧的山崖,幸好它们不在驿道的最窄处,还没有在撞击的反作用力下坠下悬崖。但是第三辆车的半只轮子已经悬空,车上的甲士们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 




  刘丽都说,另外一辆车的弩箭还没有发射,干脆将他们全结果了罢。 



  侍从们立即跑过来,摇动另外那辆葱棂车上的机关,床弩那巨大的弩臂缓缓抬起,对准那几辆革车的方向。他们的眼睛盯着弩上瞄准的望山,就等刘丽都长剑一挥,箭矢射出,将那些革车推下悬崖。那革车上几个甲士面对这情况,脸上都弥漫着悲哀和绝望的神色,他们握着武器的手全部凝固了似的,由于刚才的撞击,他们的姿势还是前仰后合的,非常狼狈。但是他们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轻微的摇晃,就会让整个车失衡,坠下崖去。他们只能齐齐睁大死亡之眼,看着床弩的箭矢向他们瞄准。小武有点不忍,对刘丽都说,算了。他们也只是被征发的士兵,都是贫苦黔首出身。就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怎么能留下活口?刘丽都轻声道,他们看到了我们的武器,就会很容易猜到我们的身份。这对我们的将来很危险。 



  小武道,未必有那么容易。现在巨盗横行,难保没有其他盗贼偷获床弩啊……我只是不忍心而已。你看着办罢。 



  刘丽都低垂粉颈,似乎思考了一会,叹口气说,好吧。武哥哥,你的话我总归要听。我们走罢。 



  她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得革车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山石崩塌之声。原来在刚才革车的撞击之下,山腰处一块巨大的岩石站立不稳,几次摇晃,这回终于滚落下来。它庞大的身躯,挟着重力,高速冲向那半只轮子还悬着空的革车。将到目标之际,在另一块岩石的撞击之下,突然跃起,在半空中划了条弧线,直直地向革车的头顶砸下。小武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惨呼加嚎叫,两辆纠缠在一起的革车,在巨石的撞击下,也相继坠入悬崖,它们在空中翱翔了几十秒,掉进那深不可测的潭水。由于这次带下的石头非常庞大,在和潭水接触的那一刻,潭水激射,冲天而起,差不多有几十丈高,几乎溅到小武他们的脸上。尤为可怕的是,那满满的一潭水经了这么一撞,巨浪涌起,向潭外漫溢,一眼望过去,有种将要淹没整个鄡阳城邑的感觉。这壮丽的场景加上那溅落的声音,天崩地裂,崖侧的众人听来无不胆寒。有个随从吓得扑通一声趴在地下,掩住双耳,大概以为整座山都会崩塌,末日将要来临了。 




  刘丽都尖叫了一声,死死捏着小武的胳膊。她大概也吓得晕了。小武搂她在怀里,感到目眩神迷,胆寒不已。 



  巨大的声音渐渐销歇。小武看了看对面,说,五辆革车,还剩一辆。我们过去看看,索性擒回广陵国,也算是不枉了跑这一趟。这些士卒可都是经过训练的人才。 



  那些甲士这时也从惊呆中回过神来,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他们的意志好像仍被摧毁了。看见小武他们,皆目光呆滞。突然,其中一个叫了起来,这不是沈大人么?难道我们要逐捕的就是你。 




  小武定睛一看,有点面熟。接着他想起来了,郭破胡,我认识你。接着苦笑道,可不是吗,你们以为是逐捕谁? 



  郭破胡道,开始在肥牛亭,沈大人你躲在绣衣使者身后,他身子肥胖,你的面孔都被他遮住了,没有认出是沈大人。真是该死。 



  小武笑道,不要再叫我沈大人了,我现在已经是流寇,还连累你们死了这么多兄弟。上次在都尉府击斩群盗,我记得你获首五级,还分了一个给同伴。真是心地仁善,不枉我当初帮你交纳债款了。 




  郭破胡愣了一下,恍然道,原来家里拖欠的债款是大人帮我还的。上次老家平阴县家信到达,母亲夸我有出息,能有钱还清官府欠债。我很诧异,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催债文书根本没送达我手中,怎么就还了呢。原来是大人在暗地里帮我。大人心地这么好,怎么会被当作群盗了,其中定有冤情罢。 




  小武淡淡地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看得开了。冤情不冤情,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罢。我感到对不起你们的是,上次明白宣布,每斩群盗首一级,钱五万,爵一级。本来长安朝廷的规定只有二万,另外三万,是我向县令建议,准备节省县少府的钱来颁发。这事原来由县令王公主持,现在王公含冤被杀,恐怕这赏钱也难以兑现了。 




  是谁杀了王公?这些戍卒齐声问道。可能他们每个人在那次都有捕斩功劳,虽然惊魂刚定。可是一旦涉及到现实中的生计,都不由得有些着急。 



  呵呵,小武无奈地笑道,就是征发你们逐捕我的公孙昌家族。他叔叔公孙贺,也就是当朝丞相葛绎侯公孙贺了。……现在我大概全明白了,他为何这么急切地想斩下我的首级。其实这件事王明公知道得并不多,他一直抱病,由我代他处理公务。没想到竟因此成了我的牺牲品。 




  戍卒们脸上无不露出失望、愤慨的神色。他们很难有这种斩首立功的机会,在太平年代,想要快速地受赏升爵,除了击捕群盗外,几乎没有别的可能。他们满心欢喜可以在上次的捕斩中得到收益,改善家庭景况。可是这希望随着小武的几句话破灭了。 




  小武道,好了,现在谈这些没有意义。说说眼前的事罢。你们现在才五个人了。我们却有六、七个。你们还几乎都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伤,有两个看样子伤得不轻,没有战斗力了。而我们一切完好。你看我们还要不要打?如果要打,你们先下车罢。站在车里很危险,这驿道太窄了。如果不想打,你们就回去,我也不想跟你们为难。 




  大家都不说话,沉默了一会。 



  沈大人,郭破胡突然拍拍胸脯,我不想跟你打。沈大人这么善良,肯为一个从来不认识的贫苦戍卒交纳税钱债务,怎么可能做那群盗。有恩不报非君子。既然那笔赏金也化为乌有,却是公孙家负了我们。干脆我跟着沈大人走,他转头对其他甲士说,大家兄弟一场,你们就当我在这次行动中阵亡了。不要让老家的官吏找我母亲和妹妹的麻烦。 




  其他甲士对看了一眼,也纷纷道,这次逐捕,丢失长官,回去也要治罪,干脆我们一起跟沈大人去算了。官府以为我们死了,还会给我们家发一笔丧葬费呢。一般都有三万钱的。有那三万钱,又不必办实际的丧事,也算为家里做了点事。 




  刘丽都高兴地说,很好,那么大家化敌为友,一起回广陵国罢。 



  第七章 长安多疑氛 广陵多纷争 



  一 



  长安,未央宫昭阳殿。 



  博山炉里香烟袅袅,殿内四壁挂着刺绣的丝帛,香桂木的殿柱髹着通红的漆,翠羽织成的帷幔低垂,云母屏风将大殿隔成了几个小而温馨的间室。丞相葛绎侯公孙贺局促地跪坐在席上,他对面就坐着号称母仪天下的卫皇后,然而早已不是当年明眸皓齿的卫子夫了。几十年前的渭河两岸,不,天下所有的郡县都传唱过那首歌: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然而现在,这歌已经和她毫无关系。至少没人会相信和眼前这妇人有什么关系。她的青春早已携着岁月一起逝去,那头曾让皇帝迷醉不已的乌发,早无复昔日风采。虽然有心腹侍女曾劝她,让中黄门令去剪下掖庭年轻宫女的青丝,编成精致的假发,戴在头上,以弥补这衰老之态。可她坚不采纳,她知道自己的辉煌已如覆盆之水,又何必掩耳盗铃,去和后宫层出不穷的佳丽们争宠呢?在这万民所仰的未央宫,年轻貌美的女子,就像韭菜,割完一茬又是一茬,可以随时端在盘子里奉上。比起她们,自己已经够幸运了。本来从未想过,作为一个平阳公主家的丫鬟,能被皇帝偶然看中,竟还成了尊贵无比的皇后。现在她只想老老实实深居宫中,以免招惹任何麻烦。皇帝快七十岁了,身体时时不适,大概没几年好活。只要他一死,自己就可移驾长乐宫,尊为皇太后,腰杆马上可以挺起来。当然,她也时时有一股隐忧,虽然儿子立为太子已有三十多年,可不到皇帝咽气的那刻,位置终不敢说可靠。只要皇帝愿意,废了他也不是不可能。况且皇帝对他并不喜爱,常说,皇太子,你太仁慈了,不象我的作风,大汉的天下象你这么治理,一定会衰落。接着照例是叹息几声。我呸,这都是什么鸟借口?如果我还象三十年前那样貌美如花,你好意思说出如此拙劣的理由吗?因为我的肉体再也引不起你的兴趣,我的儿子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垃圾。那么几十年前立他为太子的时候,你为何又将他夸到了天上。唉,在我眼里,你不过是头永不疲倦的猎艳动物。不管你有多大的功绩,什么击退匈奴,开拓疆土,修订律法,兴办太学,改易正朔,封禅百神,跟我一个妇人有什么关系。在女人眼里,男人们都只有动物的特征。 




  也不是罢,妹妹,我喜欢陈掌,不只是因为他长得英俊,更因为他的博学,那么精通经典。我最喜欢他旁若无人吟诗的样子,那种男性的风采,真让人迷醉,那时我整个身心都崩溃了,恨不能马上被他揽在怀里,让他恣意轻薄。我之所以那么早就失身于他这个有妇之夫,就是因为这个呢!卫少儿反驳卫皇后道。这姐妹俩当时正在明光宫太子甲观的画堂里谈心,如此抱怨皇帝的言辞,一旦传了出去,整个家族都会断头。虽然在平民夫妇看来,这样对丈夫的抱怨简直不值一哂。可在她们,却要让太子家令派人执戟重重防守,才敢互相吐露苦水。 




  卫皇后苦笑道,也许是罢,可是我尝不到你那样的欢喜。陈掌只是一个列侯,并不能左右你什么,反而要听我的话。可是他不一样,他是皇帝,普天下至高无上的一人,纵使他有怎样的男人魅力,都被头顶上的冠冕给遮蔽。说到这里,她也回溯起了当年的光阴。是的,皇帝那时还不到三十岁,仍旧青春勃发,他第一次和自己交欢之时,又何尝穿戴了什么冠冕呢?自己虽然战战兢兢,可是那时候,难道没有一点被他的英俊潇洒所征服吗?也许,正是当时没有那么多功利的想法,和他的交欢才会那般的快乐迷醉。等到正式进了宫,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要尽力讨好这个人,反而有点局促了。也许,是他现在的冷漠诱发了自己心底潜藏的怨怼。可是,自己本来又何尝有霸占他一人的想法。他对自己还没这么冷落时,那貌美绝俗的李夫人已同时得到他千般宠幸了,自己也并没有任何嫉妒。 




  卫少儿道,妹妹说得也是。你现在的位置,的确是高处不胜寒。没有你,我们卫家又怎能由徒隶之间,一跃而为煌煌贵族呢?皇上现在宠幸钩弋夫人,就由他去罢。等到他驾崩,也许妹妹的心情会好很多。 




  卫皇后脸色大变,虽然卫少儿的话正好切中她的心,她也的确不止一次在心里盼望,皇上尽早驾崩了才好。这不是出于她生性的恶毒,她本是个恂恂小心的人,善良贤惠这些品德都离她不远,可是日复一日的压抑让她自觉有崩溃的前兆。她爱丈夫,也希望他能长生。可是,丈夫这个词难道适用于一个皇帝?这样的想法简直让人羞愧。那么,为了儿子和整个家族,让那个她本当爱慕却不能叫作丈夫的男人死掉,当然是无可奈何的最佳选择了。只不过,她没想到卫少儿敢于当面说出来。她情不自禁地按住卫少儿的嘴巴,失声道,姐姐,这种话可绝对不能乱说,万一传出去,我们一家包括皇太子,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其实这时外面的守卫和执戟郎全是太子的亲信,即便是他们,隔着重檐复帐,也绝对听不到她们的片言只语。 




  卫少儿也自知失言,她跪近一步,抱住皇后,抚拍着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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