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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上-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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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干脆来个玉石俱焚。 



  公孙勇道,好,你把剑刃移开点,要是一旦失手伤了我,那我可怎么也保你们不住。 



  小武道,如果我把剑刃移开,又怎么能让使君大人尽力呢。 



  这时只听得公孙昌在外面大叫,反贼沈武,赶快出来,我们知道你躲在里面了。 



  小武揪住公孙勇,帮他披上绣衣,一脚踢开门,早晨的阳光倾泻了进来,非常耀眼。小武躲在公孙勇身后,眯着眼睛向前看去,果然是公孙昌站在兵车上,面前竖着一块齐人高的大盾,后面跟着四辆革车,车上的二十多个士卒,有人左手执盾,右手执剑;有人两手持着弩弓;有人持着卜字形的铁戟;还有人持着长铩。个个都披着铁甲,立在革车上,显得威风凛凛。 




  妈的,我真有面子,这狗贼竟也征发了篁竹营的郡兵来逐捕我。小武吐了一口唾沫,握紧了剑,叫道,公孙昌,你听着,现在皇上派遣的绣衣使者公孙勇在我们手里,你要敢动一下,我就先斩下他的首级。我丢失二千石长官当斩,你丢失了绣衣直指使者又将怎样?哼,恐怕皇上会连公孙贺的脑袋也砍下来的。 




  公孙昌冷笑了一声,哼,少跟我耍花招,绣衣使者怎可能突然出现在这偏僻小县。你赶快出来受缚,我们押送你去长安,好生看待,不让你受苦。到了长安,就没我们的事了,你自己到廷尉府辨讼去。否则,我就要下令当场格杀,带你的人头回去交差了。 




  小武也冷笑一声,使君大人的绣衣,可是一般郡县能织造的么?乘舆的服御,向来都是由齐郡临淄县的〃三服官〃所供应,天下其他任何郡国皆没有这工艺,岂能有假?倘若不信,你指挥人尽快上来,大家都别活了罢。 




  公孙昌定睛看了看公孙勇,很是犹豫。小武用手轻轻捅了捅公孙勇。公孙勇叫道,本府确是绣衣直指使者公孙勇,奉诏令和副使胡倩一起出巡东南五郡,有皇上特颁印信在此。你们赶快退后,不要轻举妄动。他举起一个绣囊,从里面掏出银色印信,托在掌上。 




  公孙昌傻了,他愣了一下,突然跳下车,惶恐拜倒,叫道,下吏敢问使君大人无恙,死罪死罪。 



  罢了,公孙勇又来了威风,慢条斯理地说,问什么无恙,叫他们都退下,本府就无恙了。快让出一条道来,放沈武走。我回去禀告皇上,或许他真有冤情也未可知。 



  公孙昌迟疑道,可是下吏奉令办事,岂敢临阵退缩?否则会以〃逗桡不进〃罪,判处腰斩的,最轻也会刑为城旦啊。 



  公孙勇怒道,你敢不听本府的命令?你去告诉郡太守,一切有我兜着。倘若不然,你全家都会腰斩。 



  公孙昌叹了口气,那……好吧。大家都退开,让他们走。不过,沈武,你什么时候放了公孙使君? 



  小武道,等我上车,驰过了余汗县,我就放了他。你到大王潭边上接人罢。 



  公孙昌迟疑了一下,好,我相信你。 



  刘丽都命令侍从,快,驾上我们的马车。 



  公孙昌的五辆革车全部退后,把院门的驰道空出来。小武一步步押着公孙勇上了车,御者套上驷马,吆喝一声,车子冲上驰道,经过一晚的休息,这八匹马又精神抖擞,大概连续跑一上午没问题。 




  车刚上驰道,刘丽都喊道,先停一停。她命令另一辆车的侍从,快,你们把床弩驾好,以防万一。她掀开车厢的底板,原来下面还有一个暗厢,似乎装有什么机关。她握住什么往上一扳,原来是一架黄色的大弩,安装在车厢后部,旁边是个辘轳。刘丽都道,快,帮我一下。小武换了一柄短剑,左手仍横在公孙勇脖子上,右手帮助刘丽都,两人脚踏住车厢后部,合力使劲扳动辘轳,绞丝的弦艰难地张了开来,扣在后部的弩牙上,一共有七条弩槽,可装七枝长箭,中间那支箭最长最大,直径有几寸粗,光是箭镞就有五寸之长,加上箭杆,起码有三尺,箭羽竟然不是用羽毛,而是铁叶。小武讶道,原来你这车还真不简单。刘丽都笑道,上了车,咱们就不怕了,我一扳下弩牙,七枝箭一起飞出去,非将他的革车射穿不可,这样的床弩,可是有射倒小城墙的先例呢! 




  小武道,这车可是价值万金。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对不要用这种弩。现在快走罢。 



  御者马鞭甩下,马车顿时狂奔了起来。远远看见公孙昌的车队在后面紧随着。但是他们的马足没有这边的快,不一会就只看见尘土,不见他们的踪影了。 



  四 



  车子驰行了好一会,过了余汗县,驰道越来越窄。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峭壁。公孙勇又摆起架子说,现在该放本府下车了罢?本府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陪。你们的冤情,到了长安一定向皇上请求覆按。 




  小武看了一眼刘丽都,你说呢,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刘丽都瞧了公孙勇一眼,哼了一声,我车厢的秘密都被你看到了,哪里能让你走? 



  小武恍然道,这倒也是。皇上早就有诏书,十石以上的大黄强弩是不能出函谷关的。现在这三十石的床弩都被你看到了,哪里还能放你走。况且,你也别跟我们装蒜了,你以为自己真是什么绣衣直指使者了不成? 




  公孙勇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你,你,你什么意思?他的手有点发颤,脸上显出一幅很尴尬的神情。 



  小武笑道,任你巧舌如簧,能说得许多人相信,无奈我见多识广,怎么能被你蒙蔽?你的符节、印绶还有你的做派,都有破绽。老实说罢,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何苦冒充绣衣使者,要让整个家族为你陪葬,真是好不狠心。 




  公孙勇傻傻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搓着手掌,怎么可能呢,我当然是货真价实的绣衣使者。刚才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我发话喝退逐捕吏,你们可就死路一条了。 



  小武沉吟道,哦,可能我多疑了。我只是奇怪,看上去你不象是精通吏事的人。算了,我现在这个处境,对你是不是绣衣使者也不感兴趣。谁也帮不了我,我自己只是活过一天算一天。 




  公孙勇得意了起来,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也不一定,要看你请得动谁为你帮忙了。如果有本府这个绣衣御史为你说话,就算你一心求死,也是很不容易的。 



  小武假装感激地说,那先谢谢使君大人了。刚才下吏误会大人,死罪死罪。唉,其实我只是担心,如果有人指使你的话,那人一定是巴不得你早早露馅,然后被杀。……公孙勇大概也不是你的本名罢? 




  公孙勇立刻面如土色,什么?巴不得我死?这话怎么讲? 



  小武心里暗笑,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试探达到了目的,这是他从审案中总结出来的〃钩距之法〃。想问一件案子,如果一直纠缠着主题不放,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抵触情绪,从而达不到目的。或者对方干脆会用谎话搪塞。但是如果假装漫不经心地东拉西扯,使对方注意力转移,再突然行诈,对方多半会上钩。刚才的情况就是如此,他见公孙勇不肯承认,担心问急了,得来的只是谎言,所以干脆岔开话题。接着对方果然上钩了。于是他叹了口气,我也是瞎担心,使君大人既然货真价实,自然就无所谓了。 




  公孙勇的额上沁出汗珠,你真是吓了我一跳。不过,你为什么会这样瞎怀疑的?他似乎并不放心,紧紧追问不辍。 



  小武笑道,我也是胡乱猜测。因为大人的符节印信应该是皇帝信玺,却盖成了多用于册封的天子信玺。中二千石的官员最近改了黄绶,你却还是青绶。御史府少史前个月就换人了,你上面写的却还是戴充。所以我免不了有些怀疑了。 




  公孙勇冷汗涔涔而下,喃喃地说,我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果然是耍我。 



  小武冷眼瞧着他,不说话,他知道公孙勇必定已在做心理斗争。他支持不了多久,一定会主动向自己询问。马车还在小心翼翼地奔驰,这里地势很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坠下悬崖。车上的人默然无语,只听见马车车轮的辚辚之声。 




  果然,不一会,公孙勇忽然张口道,沈君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小武漫不经心说,听口音,使君大人应该产自齐鲁一带。这点小武的确有把握,他做亭长的时候,曾送迎过许多齐郡、济阴郡、山阳郡一带籍贯的戍卒,听过他们的口音,感觉和这个公孙勇非常相象。 




  公孙勇嘴巴合不拢了,他似乎下了决心,自入豫章郡以来,就听说你是断案能吏,果然不假。实不相瞒,我是巨野县人,你既然听出我口音,我也只好承认了。 



  小武惊讶地叫了出来,你是昌邑国人。他心内的惊讶更甚,难道这个公孙勇和昌邑王刘髆有什么关系不成。如果是,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就太丰富了。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亭长,涉及县廷重案,又矫诏击杀群盗,丢失二长吏,得罪丞相,牵连县令丢了人头,和广陵王翁主逃亡,现在又碰到昌邑王的使者。简直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难道天下真要大变了不成。 




  是的,公孙勇点点头,我是昌邑王国巨野县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崇,曾是巨野县县廷的有秩啬夫,因为坐赃为盗,按法当斩,同时行刑的十个人全部人头落地了。最后一个轮到我,我脱掉衣服,伏到斧质上。县令逢千秋在台上望见,突然派人过来,下令停止行刑。接着我被带到他面前,他望着我,点点头,说了一句什么:〃堂堂乎张也。〃小武道,嗯,《论语》里的话。 




  张崇盯了小武一眼,对,后来听说是孔子夸奖子张的话。他说我正好姓张氏,又相貌堂堂,真是很巧。所以不准备斩我,而是另外找了一个死刑徒冒充我斩了。接着他让我改名公孙勇。 




  嗯。小武道,正好跟公孙贺一个姓氏。难道有什么目的吗? 



  他也没告诉我目的。张崇继续道,不过既然他救了我,我这条性命就是他的,无话可说。他说我状貌威武,有霸者之姿。还说当今皇上一向喜欢状貌雄伟的大臣,当年的绣衣使者暴胜之和现在的宠臣江充,都是以美男子而著称的。他让我假扮绣衣使者,说凭我这威风的形貌,绝对不会引起郡守尉的怀疑,我就只好冒充了。 




  可是假冒天子使者,要族诛的。刘丽都插嘴说,你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丢了自然无所谓,可是害得一家人连坐,总归太过分了。 



  张崇道,所谓张崇早已死了,即便查出来,也是公孙勇的事。何况他说这次行动和皇上的宠妃李夫人有关。我只要假扮使者,诱斩掉几个郡的太守,闹得东南豫章、九江、庐江、丹阳、会稽五郡大乱,然后亡命回昌邑,就会重重有赏。说不定还有封侯的希望呢。 




  刘丽都道,嗯,就是那个让皇上魂牵梦萦的李夫人罢?她到底有多美貌,我一直很好奇,人都死了,皇上竟然为她作赋,还叫画工绘了她的像在甘泉宫的墙壁上。 



  张崇道,就是那个李夫人了。至于为什么要我冒充绣衣使者,和她有何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小武突然应声道,嗯,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刘丽都摇摇他的胳膊,道,武哥哥,你快说。 



  小武道,我是这样猜想的,不知道对不对。几年前死去的李夫人是昌邑王刘髆的生母,刘髆没能得到多少宠幸,是因为李夫人死得太早了。不过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现在还是大将军,并且几次率军北击匈奴,深得皇上信任。此外,李广利和宗正刘屈氂又是姻亲。和皇上的其他几个儿子一样,昌邑王又何尝不想被立为太子。加上现在的卫太子不受宠信,其他皇子自然更是跃跃欲试。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有鄂邑盖公主相助;昌邑王刘髆有李广利和刘屈氂撑腰;卫太子和公孙贺却是一伙。这三方斗争得很激烈,现在表面上还是卫太子处在上风,但看皇上对此争斗不闻不问的情况来看,卫太子处境的确危险。 




  刘丽都脸上有些欢喜,你也觉得卫太子要完蛋,和那个巫婆的说法真是一样。 



  张崇道,哦,难道派我冒充绣衣使者的幕后主谋就是昌邑王? 



  小武道,我想是的。如果你被识破……自然是很容易识破的,皇上即使秘密派遣使者,郡守这样级别的官员总不会不知道,肯定会当场识破,将你格杀。你符节上的名字是公孙勇,自然会被侍御史劾奏,怀疑是公孙贺的族人。幸亏刚才公孙昌没有识破你是假的,否则他抓了你去拷掠,也算是奇功一件了。 




  张崇道,再怎么拷掠我也没用,别说我不知道是昌邑王指使的,就是知道,我也不能说,否则我在昌邑的族人都会断头。实在不行,只有舍命一拼了。我会自杀报答逢千秋大人。 




  刘丽都冷笑道,可你不是告诉我们了吗?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张崇愣愣地看着刘丽都说,不知道。 



  刘丽都道,哼,你还是跟我回广陵去吧,你给我提供了这么多的消息,足以让我父王向皇上献功了。 



  张崇脸色一阵青白,原来你是广陵国翁主,怪不得能装备如此好的车。他低下头,不过,我跟你说的这些,又没立下口供,皇上怎么能信你。何况我根本没承认自己是昌邑王派遣的。 




  刘丽都头侧向一边,好像没有兴趣和他争论这样无聊的事。她眼光迷离,心不在焉地说,到了广陵国,我会有办法让你写下口供的。 



  五 



  车子行走得还是很慢,隐隐听到前面传来比较大的水声。御者回过头来,兴奋地说,翁主,这条驿道的风景真是不错,前面有挂瀑布,天啊!真是太好看了。 



  小武和刘丽都一起把头探出窗外,耳边顿时是轰隆轰隆的水声,只见前面高山之峰杪,剑也似的直刺苍穹,半山腰突然抛出一匹素练,飞旋而下,落到半空中,受到岩石的阻挡,剖而为二,继续飞坠,直挂入底。那半空中水石交撞,浪沫激溅,隔着几十丈远的空中,都被浪沫散发的湿雾所笼罩,当真是绝美无伦。刘丽都感叹道,这驿道虽然危险,能看到如许风光,也值得了。马车更走近一点,车的蓬盖上又发出砰砰的水声,好像雨点击打在上面。小武喘了口气,兴奋地叫道,晴山烟雨。早就听说鄡阳断肠崖的瀑布天下奇崛,果然名不虚传。他也似乎暂时忘却逃亡的烦恼了。 




  刘丽都也睁大了眼睛,显出惊呆的神情,大声说,这就到了鄡阳么,我们上次来,可不敢走这山路。 



  小武道,鄡阳县邑,似乎就在山的前面,转过那个弯便到了。这瀑布下的水池大概就是大王潭了。我想公孙昌一定会追来。我刚才答应了他,让他在大王潭边接人。 



  马车行得愈加小心翼翼,路两旁都是杂草。看来这条驿道已经废弃很久,前面拐弯处,迎面是一块大石,上面是篆书的三个大字:断肠崖。小武仰望着它,呆呆出神,这名字当真取得好。这样偏僻的鸟道,这样空灵的水霰,当年驿骑星夜驰奔在这里的时候,一路上杳无人烟,只有天边一弯新月做伴,该是何等的凄怆,何等的碎断人肠!倘若马蹄在这里一时失足,坠了下去,那肠子更要断之又断了。小武木然地看着车厢后的古驿道渐渐远去,霎那间只觉得人在天地间的渺小,所有的功名、逃亡、生死都觉得没有任何的了不起了。 




  两辆车子走过拐角,停了下来。御者一扬马鞭,叫道,看,下面就是鄡阳。几个人又透过车窗外看。脚底的悬崖下,远处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面,极目纵览,渺不见尽头。靠近大山的一边鳞次栉比,是个大约有数千户的城邑,屋顶被一片薄薄的水汽隔着,就像在他们的脚下。他们好像成了脚踏云雾,俯视人间的仙人。那无垠的水面几乎将这个城邑给包围了起来,逼退在山隅。山隅的另一头,是个澄碧不见底的深潭,瀑流从山的那侧奔涌而下,无休止地倾泻在这深潭里。 




  小武不禁打了个冷战,道,真是太壮观了。这城邑里的人每天枕着瀑流声睡觉,岂不是夜夜凉意沁骨,心情跌宕。那就是鄱阳湖罢。他低头往下凝视,好深的潭子,不知每天要吞下多少流水。 




  刘丽都笑说,武哥哥,你就不要象骚人一样感慨了。我想那公孙昌还会跟来,这驿道窄狭,地势险峻,革车根本无法转身。干脆我们就等在这里,架起床弩,等他们一来,就将他们射下悬崖算了。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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