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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然看邓博士收拾了一些器具，放进一个箱子，然后他背起箱子关上办公室门，往生物实验室大门挪。晋然跟在他的身后，感觉这个老头随时可能被一阵大风刮走。

　　　　两人虽一路无话，但佐藤凉太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想向邓博士确认。

　　　　快要走到工业区的铁围栏时，佐藤凉太开口道：“邓博士。”

　　　　“嗯。”苍蝇般的回应。

　　　　“王强体内的P…13是你注射的吧？”

　　　　“嗯？”邓博士的音量稍稍大了些，他停在原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佐藤凉太，然后继续埋头走路。

　　　　佐藤凉太心想，看来他不想回答，不过答案已经确定了。如果不是他，他一定会否认的。那一日，张护士带着她的女儿，在Ney的护送下，去到北岛C区的科技部生物实验室楼。为什么会偏偏选择那里？

　　　　那时，当自己追踪晋然的手机定位找到他时，他已经晕倒在了实验室楼的围墙之外，他身边站着王强，Ney，还有邓博士。他不知道邓博士为何在那里，原本，Ney是打算杀了王强和晋然，他出面请求Ney放过王强晋然二人。

　　　　Ney答应了，而且他是不会反悔的人。

　　　　那么除此之外，要杀王强灭口的人，还有谁呢？无疑就是邓博士。

　　　　后来他得知……

　　　　张护士16岁的女儿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正规流程产生的。

　　　　所谓正规流程，就是组织上需要增加人口时，在北岛选择合适的精子所属者，再在南岛选择适龄的卵子所属者，然后让他们结合，怀孕，生产。

　　　　无论男女，他们的年龄一定要在20岁至25岁之间。

　　　　张护士女儿的怀孕，很明显是受到了某种不正当的强迫。在这里，偶尔会发生这种事情，有的男生会悄悄潜去南岛，欺负单独行动的女孩子。不幸的是，张护士的女儿遭遇了这种事情，更不幸的是，她遇上了难产，如果把她留在南岛放任不管，等待她的就是死亡！

　　　　张护士是随Ney去中国为完成任务待了四年的人，Ney对她自然会有袒护之情。

　　　　刚刚回到新世界16号的张护士就见到女儿这种情况，女儿才16岁，她绝对不能让她死。于是张护士找到Ney，求他帮忙。

　　　　于是晋然他们看到那些事情。

　　　　晋然当时被注射的麻醉剂，是本来用于剖腹产的麻醉剂。

　　　　但是，对于邓博士为何这么在乎此事泄露，非杀了知情者王强不可，佐藤凉太至今都想不明白。

　　　　邓博士确实做了坏规矩的事儿，可这不是大事儿，何况还有Ney担着呢！他只是帮了Ney给一个女孩进行了剖腹产手术不是吗？

　　　　那个孩子出生之后，张护士请求Ney做基因检测，要查出让他女儿怀孕的恶棍。最后好像被查出的那个男孩儿自杀了，而且，他还有男朋友。他的男朋友说，根本没想到他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邓博士二人进入了工业区，和遇到的人讲了他们要做的事情后，对方很快停下手中的工作去找晋然了。

　　　　不一会儿，邓老头领着晋然来了。

　　　　邓老头就是邓博士的双胞胎哥哥。虽说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长得也一模一样。但是现在两人站在一起，这样一对比……佐藤凉太在心里咂舌，他不知道邓博士具体多少岁。但是，每日从事重体力劳动、食宿都很差的邓老头像是五十岁不到，而生活条件好很多的邓博士则像是一个步入暮年的老者。

　　　　佐藤凉太不清楚邓博士两兄弟的往事，他见两人会面后也没有交谈，好似互不认识一般。不过现在佐藤凉太最关心的是晋然的情况。

　　　　晋然心态好极了。

　　　　佐藤凉太完全感觉不到他对未来的绝望，以及对等一会他要面临的事情的恐惧。他怀疑，晋然根本不知道P…R是什么。

　　　　佐藤凉太开口对邓老头说：“邓老头，你告诉晋然了吗？他要植入的P…R是……”

　　　　“我都知道了，凉太。”晋然笑着对他说。

　　　　邓老头乐呵呵地点头，把手往晋然的肩膀上拍，“这小子，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

　　　　晋然也笑。

　　　　佐藤凉太见这两人的笑容，心中一时略过一抹凄凉。而且……晋然好像第一次这样叫自己，“凉太”……像朋友一样。

　　　　他低声喃喃道：“好吧，你知道就好。”

　　　　“可以开始了吗？”邓博士的声音比他的更小。

　　　　晋然点点头，“来吧。”

　　　　“我们去宿舍。”邓老头说。

　　　　他们来到工业区的宿舍，一共分为两个区域，一个男，一个女。

香樟山　第205章

　　　　在邓老头的带领下，他们进入到其中一间屋子，里面排满了上下铺。佐藤凉太暗自数了数，单就这间屋子，就要住12个人。条件比农场那边的女孩儿们差多了。然后再想想自己，简直是住在天堂。

　　　　方才晋然淡然的笑容又浮现在他脑海，佐藤凉太心中更加复杂。

　　　　他们让晋然爬在自己的床上。

　　　　然后邓博士打开他的箱子捣鼓一阵，举着一支针具，道：“先做麻醉。”

　　　　打了麻醉剂，接着没过多久，晋然就睡了过去。

　　　　然后邓博士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牙刷刷头大小的装置，它就是P…R。

　　　　这个东西通俗地来讲，可以说是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定位装置，另一个则是充满致命毒素的胶囊。当植入者走出定位装置制定的范围外时，胶囊内的致命毒素就会被放出，通过毛细血管进入人体。被植入者在一分钟之内就会中毒死亡。同样的，当装置感受不到人体的温度和脉搏跳动之时，毒素也会瞬间放出。也就是说，P…R一旦植入人体体内，就再也不能够从其体内拿出。

　　　　“咦……”一边的邓老头指着他弟弟手中用镊子夹住的P…R，“改良了马？好像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邓博士有些慌乱，“喔，嗯，稍微，改良了一些。”

　　　　邓老头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哎……可惜这么好的孩子。要被你的仪器困在这里一辈子……”他念念叨叨的，但是他的弟弟邓博士似乎并不首影响，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植入手术。

　　　　P…R制定的范围，就是工业区以内。

　　　　佐藤凉太看了没一小会儿，便自顾走出屋外去了。

　　　　可能是海风将乌云都吹走了，现在的阳光很好，晒在身上很温暖，很舒服。佐藤凉太闭上眼睛，想好好享受享受这一刻，却慢慢觉得风机的噪音越来越令人烦躁，鼻尖也闻到十分浓烈的臭水味。与此同时，一种熟悉的感觉侵入大脑，那段回忆也找回了。他睁开眼睛，目力所及之处，景色并不美好。

　　　　“你们把人分出层次来，分级的标准是什么呢？就是符不符合你们的世界观。”背后有人这样说，话的内容很刺耳，语气却挺友好。

　　　　佐藤凉太转过身，看见邓老头乐呵呵地向他走来。

　　　　“小伙子，之前没见过你，看你的年纪也不像是新人。你不属于安全部或物资处吧？”因为这个地方一般只有这两个部门的人和农场那边的女孩才会来。

　　　　佐藤凉太道：“我是语言部的。”

　　　　邓老头挑起眉梢，“为什么要来这儿？”

　　　　佐藤凉太想了想，看向远处，大概是造纸厂棚的位置。“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因为好奇，来过这里一次。因为太脏，太臭！在你和我说话的前一秒，我都认为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直到我闻到那股味道！这件事情的事实是，我来过这里。但我相信的事实是，我从来没来过这里。”说到这里，佐藤凉太转过头来看着邓老头，“所以你说，是真正的事实是事实，还是我们选择相信的东西是事实？”

　　　　邓老头想了想，说：“我们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本身就已经失去了对我们的意义。”

　　　　佐藤凉太歪嘴笑了，“所以，我相信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我就是从来没来过这里。我们相信男人应该和男人在一起，女人只是劳作和生育的机器，事实也就是如此！”

　　　　“但是这要看是你自己从心底相信的，还是别人让你这么相信的。”邓老头语气坚定地说！

　　　　佐藤凉太像是一下子被击败了一般，他顿了顿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这儿吗？因为晋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他杀了一个killer，还想伺机逃跑，我来是想亲自看看，他的下场有多悲惨！”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他的朋友。”

　　　　佐藤凉太说：“你完全想错了。”然后他朝宿舍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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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功获取黑市护照后，宋直一谢磊二人一路从菲律宾到新加坡，再从新加坡的樟宜国际机场，经过五个多小时的飞行，抵达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重新回到了中国的土地上，看见机场内行色匆匆的人们。谢磊像是从走钢索的线上下来，站在平地上，他的心终于放下，安全感爆棚。

　　　　反倒是宋直一，落地之后，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他背着包在人群中穿行，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早在飞机上的时候，谢磊就在心中做好打算：一落地，他就和宋直一就分道扬镳。从此互不相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前在菲律宾的酒店时，他还想着要杀他，一路过来，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是现在看着他，好像又有些于心不忍。“帮他找到住处我就离开。”谢磊在心里说道。

　　　　他对宋直一说：“跟着我，别走丢了。”

　　　　“姐姐……”

　　　　“嗯？”

　　　　“这里的人……好多。”宋直一说。

　　　　谢磊转身看他，发现宋直一眼神里有害怕的东西，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有这种东西。

　　　　“你不会有人群恐惧症吧？”

　　　　“那是什么？”宋直一抬头问，与此同时，他抓住了谢磊的衣服。

　　　　谢磊摇了摇头，“你应该不是。北岛餐厅的高峰期时，人也很多，你都没事。”他低头看看宋直一拽着自己衣服的手，“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公共区域，难免有不适应。中国就是人多，你习惯了就好了。”

　　　　“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宋直一鼓着大眼睛，像只楚楚可怜的猫咪。

　　　　谢磊瞬间觉得这个孩子，简直是生存天才！他既能装可爱惹人怜，也能真冷血杀人不眨眼。

　　　　谢磊将宋直一抓住自己衣服的手撇掉，“我要先回家。”

　　　　“嗯。”宋直一说着，又牵住他的衣服，跟着他走。

　　　　谢磊在心里叹口气，自己认输。“我们要先去把美金兑换成人民币。”他牵起宋直一抓着他的衣服的手。

　　　　“换成中国的钱？”

　　　　“是的。”

　　　　“你的家在哪里？”

　　　　“姜堰市！”

　　　　“中国是不是很大？”

　　　　“很大。”

　　　　“比韩国还大？”

　　　　“比韩国大多了。”

　　　　“哥说韩国很大。”

香樟山　第206章

　　　　谢磊注意到，这孩子特地没提泰亨的名字，他没有说“泰亨哥说韩国很大”。他知道自己对泰亨的恨吧。

　　　　谢磊笑了笑说：“那是因为北岛太小。”

　　　　两人用假护照买到了去往姜堰市的高铁票。下了高铁之后，他们乘上了去往谢磊家小区的公交车。

　　　　不知是否是因为遇上了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上人满为患。

　　　　宋直一艰难地被挤在大人们中间。现在中国这里正值夏季，满公交的汗臭味儿。谢磊感觉宋直一的脸色渐渐变差，之前软萌可爱的他，现在目露凶光。

　　　　谢磊心中又开始混乱，自己要把这个魔鬼小孩带回家吗？自己又要对他负责到何时。家里的人，除了奶奶喜欢自己，爸爸妈妈爷爷都厌恶自己。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他们来说，都是碍眼恶心的。

　　　　当最后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奶奶去世后，他便离家出走了。之后听说了那个组织，进了香樟山，最后被骗到新世界，还差点丢掉性命。

　　　　现在失踪近两年的他，回家却带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孩儿。爸妈他们又要怎样教训自己？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站在他身边的宋直一大吼一声：“站住！”

　　　　谢磊顺着看过去，发现宋直一抓住了一个25岁左右的男人，他站在后车门，正要下车。此时，公交车到站了。

　　　　男人凶狠地盯着宋直一：“小孩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与此同时，一个大妈惊呼：“哎呀！我的手机不见了！”

　　　　谢磊和车上的其他人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将目光投向宋直一和那个男人。

　　　　宋直一昂着头，紧紧抓住那人说：“我亲眼看见你把手伸进姐姐的包里。”

　　　　谢磊一口老血冲上头顶，“又是姐姐，那个大妈起码四十岁了吧？”

　　　　“我再说一次！小屁孩儿，别多管闲事！”男人指着宋直一的鼻子说。

　　　　公交车上的人，一半带着怜悯，一半带着好奇，看向宋直一。连公交车师傅也转过头来，按理说他应该开车了，现在已经没有上下车的乘客。不知道他是在等小偷能溜下车，还是等宋直一能帮大妈要回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包括司机在内，也没有一个走出来帮助宋直一。还有的人把手机拿出来拍视频。

　　　　“放开！放开！老子叫你给我放开。”男人横极了，大声吼道，然后想用力甩开宋直一的手，却甩不开。

　　　　大家都怕报复，听那男人这样一吼，更加害怕，没人敢站出来。接着那个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子，对着宋直一，“最后警告你一次，小屁孩儿！”

　　　　“把手机还给姐姐。”他的语气依旧软萌。

　　　　谢磊搞不懂，都这个时候了，宋直一你还装什么可爱。

　　　　失主大妈看那小偷拿出刀子，也心慌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宋直一身后，扯了扯宋直一，“算了，同学，算了。”

　　　　宋直一转过来对谢磊说：“你不是说，在正常的世界，这种事情是违法的吗？大家怎么都站在他那边。”

　　　　谢磊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解释。

　　　　宋直一对小偷说：“我也最后警告你一次，把手机还给姐姐。”

　　　　此刻，谢磊相比于担心宋直一，他更担心那个小偷。不！准确来说，他还是担心宋直一，担心宋直一下手太重，直接杀了小偷，犯了杀人罪。那样可就完了！

　　　　他急说：“直一，不能出人命，下手轻一点！”

　　　　“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宋直一歪嘴笑说。

　　　　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一把夺过小偷手中的刀，同时右手在小偷的腹下重重打了一拳。那小偷顿时站不住，捂肚子弯腰。然后宋直一借着那把小刀唰唰唰唰唰，像表演杂耍一般将男人的T恤划拉成一条一条，最后还没等小偷反应过来，他说道：“你的刀一点也不好用。”然后一脚将小偷踢下车去，顺势把刀也甩下去还给了他。

　　　　大家都乐了，司机也反应快，迅速将车开走了。马路上的小偷爬起来，对着公交车乱骂！

　　　　“可是……我的手机。”大妈不无遗憾地说道。

　　　　宋直一扬起右手，“在这儿呢！”他的手中正是大妈的手机。原来，他早在划拉衣服的同时，把手机拿回来了。

　　　　“哎呀呀！”大妈乐开了花。“同学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宋直一笑着望着谢磊，“我姐姐教的。”

　　　　“姐姐？”大家看着明显是男孩子长相的谢磊，发出疑惑。

　　　　“姐姐……”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在心中叹息，这孩子是好孩子，可惜脑子坏的。有的则上下打量谢磊，在心中默默议论，这男孩子吧确实女兮兮的。

　　　　谢磊的脸渐渐红了，他拽了拽宋直一，然后向众人笑说：“我弟弟就是爱开我的玩笑。”

　　　　大家张开嘴，点着头，一副你不用解释我们都明白的样子，“哦呵呵……爱开玩笑。”但是脸上写的都是鄙夷和嫌弃。

　　　　见义勇为的自豪感瞬间消逝，现在是耻辱感和自卑感紧紧拉扯着谢磊的内心。这一年多不曾有的，过去常常遭受的，因为性别认同带来的折磨，又重新回来了。

　　　　谢磊胀红了脸，呼吸困难。

　　　　“姐姐，你怎么了？”

　　　　“别开玩笑了！”他提高分贝，朝宋直一大吼！

　　　　所幸，他们到站了。谢磊拉着宋直一，逃也似地匆匆下车。

　　　　下车后，宋直一仍然不解，“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磊埋头走路不回答。

　　　　“我下手很轻啊，我只是划破了他的衣服，这不犯法吧？”宋直一大步走在他的后面追问。

　　　　从公交车站到小区，回家的路还是那么熟悉，和那种世人的眼光带给他的折磨，一样熟悉。自己逃过了死亡，却又回到了痛苦的原点，该歧视他的和过去一样歧视他，并不会因为他经历了生死而有所不同。

　　　　“到底怎么了嘛！”宋直一跺脚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