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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说她非我不娶-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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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要发生了。
  好容易等产房里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秋月满和云暗雪两人当场便松了口气,觉得有夏夜霜在,孩子都出来了,那杜婵娟肯定不会有事;可只有凤城春还是没敢松出这口气来,果不其然,夏夜霜推门而出,一身斑斑的血迹,见着凤城春的一刹那,眼圈便红了,嘶声道:
  “春姐……门主不行了。”
  “她出血过多,内功又走岔,也就是今天的事儿了。你赶紧进去看看吧,她只想见你呢。”
  凤城春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只觉肝肠寸断,只觉……
  原来活着,是这么没意思的一件事情。
  她走进产房里之后,迎面扑来的,便是浓郁得让人头晕眼花的血腥气。面色苍白如纸的杜婵娟躺在床上,一看到凤城春之后,双眼便亮了一瞬——很短的一瞬,随即连这点最后的精神气都没了,招招手,让凤城春靠近自己的床前,笑道:
  “阿春,你可算来了。”
  凤城春听闻此言后,只觉心头狠狠一痛,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只能勉强安慰道:“门主……门主春秋鼎盛,何苦要这么说。我让夏妹开药去,不管什么天珍地宝,只要能用,就全都用上。”
  “我听说西域大光明顶有圣火令,是用千年寒铁混了玉髓和各种天材地宝造就而成的,水火不侵,用玉刀切下来,拿太岁化开,哪怕是断了心脉的人的命也能吊住!秋妹轻功好,我再安排沿途所有妙音门的分舵照看着,不出数日便能打个来回;在这数日里,我等日日传送内功给你,肯定能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人!”
  杜婵娟微微一笑,赞道:“你竟然看了这么多书,真厉害啊,阿春。”
  她伸出手来,拉住了凤城春的手袖。
  将死之人的力度很小,凤城春只要轻轻一个动作,就能挣开杜婵娟的手,可是她就像是被人点了大穴一样,僵在了原地,半分也不敢动,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附身下来,半跪在杜婵娟的床前。
  杜婵娟又歇了一会儿,才能把剩下的话说完:
  “可那样活着的,就不是我了,阿春。”
  “那样活着的,只不过是一具会喘气会睁眼、会点头摇头的皮囊。那不是我,我不要那样。”
  她的眼神已经开始逐渐涣散了,那双曾经仿佛含有天上明月光辉般的眼睛,正在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可是她说话的劲头却越来越足,明显就是一副回光返照的模样:
  “……我这一辈子,过得好苦啊,阿春。”
  “当年老门主可没留下任何血脉,我是从最底层的小弟子一路做起,最后硬生生拼到这个位置上的。”
  “那年比试的时候,最后台上一共剩了二十个人。除去我之外,个个都是四位护法门下的得意弟子,任谁都没想到我能走到最后。”
  “那哨声一响,足足十九把泛着寒光的刀剑,就向我直直攻了过来!人人都觉得我是最弱的那个,便不约而同地心想,先把这个最弱的家伙打下去,接下来的对手便能少一个是一个。”
  “就算人人都念着手下留情、点到为止的教导,可是十九次点到为止,按理来说,我根本就不可能赢。”
  “要不是我练了这个内功,我早就死了。”
  杜婵娟指了指自己的枕头下面,凤城春伸手一捞,果然摸到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用簪花小楷写了三个字:
  《断情诀》。
  “据说这是当年的杜抱琴门主从皇宫里誊抄出来的好东西。我练了练试试,还真的有用,只要不动情动念,永远游戏人间,一切都好。”
  杜婵娟躺在床上,半阖着眼,说句话都十分吃力:
  “你把这个拿去烧了,绝不能再让它传下去,除你我之外,再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它的存在。”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伤人又伤己,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城春蓦然心头大恸。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说杜婵娟哪怕再怎么好看,再怎么温柔可亲,也永远都带着点宛如高高在上的天边明月也似的感觉了;也终于明白杜婵娟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何墨,却还是愿意跟他凑活在一块儿了:
  正是因为她不喜欢何墨,所以才能保有一线生机。
  凤城春只觉喉咙里似乎梗着块什么东西似的,让她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唇边,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最后只能收拾心神,勉强问道:
  “要是以后小门主问起……?”
  “阿春真傻。”杜婵娟笑了起来,往凤城春的头上戳了戳。那力道轻得很,却硬是让凤城春感觉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刹那间滚烫得仿佛有火在灼烧,又好像有一块再过千万年也化不开的寒冰,从这里直直一路落到了她的心口上:
  “你就说你不知道嘛。”
  凤城春还能怎么说呢?
  她当场就把这本小册子拿去床边,从熬药的小火炉里取了炭,当着杜婵娟的面儿把《断情诀》给烧了个一干二净。寒风掠过窗边,纸灰纷飞,竟像是提前为命不久矣的杜婵娟烧的上路钱也似的。
  凤城春回来之后,坐在形销骨立、瘦的腕子只剩了一把骨头的杜婵娟的病床前,默默地拉起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就好像这样就能把她这么鲜活的一个大活人的温度尽数传到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一样。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可是既然都没有能够长长久久的人了——她连说都没有说出口,又谈何而来千里共婵娟呢?
  “你这孩子,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杜婵娟自打把凤城春捡回来那天起,就觉得这姑娘可真好懂,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甚至可以说凤城春眉头一皱,她就知道自家的这位最靠谱的护法在想什么,便打起精神来警告她凤城春:
  “可不准打什么随着我去的主意。”
  “来啊,着我妙音门四大护法之首,春护法凤城春听命。”
  “在。”凤城春单膝跪地,泣不成声:“请门主……吩咐。
  杜婵娟闭上了眼睛,轻声道:“给我活到九十岁再下来见我,上不封顶。”
  “门里还有不少别的门派安插进来的探子,以及偷偷和山下依旧有来往的人,我都记载在手札里了,你开了我的床头柜子,便什么都能看到。”
  “这些人里有的是我故意放进来,准备日后杀鸡儆猴的,有的是从老门主那时起便混进来的人,她们盘根错节,我要是不想凉了所有人的心,还一时间真不好处理。”
  “但是我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你懂了吧,阿春?”
  凤城春闭上眼睛,俯身下去,深深一拜,哪怕再怎么隐忍,语气里的哽咽的意味,终究还是隐藏不住:
  “我定……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让云歌能够安享一辈子的太平。”
  “这样就很好。”杜婵娟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
  “好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去把剩下的人都叫进来吧,就说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不行了,让大家来见最后一眼。”
  ——这便是日后人尽皆知的,“杜婵娟去得急,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的这句谎话背后,最血淋淋的真相。
  凤城春向来很听杜婵娟的话的,所以杜婵娟的遗命,她也执行得很好。
  杜婵娟前脚一咽气,凤城春便以雷霆手段封锁了妙音门。昔日被从辽东的大/饥/荒里捡回来的孤女,终于成为了真真正正的妙音门春护法、四大护法之首;也正是这一次,她展现出来的比杜婵娟还要狠绝的手段,令人齐齐震悚,无不俯首帖耳:
  杜婵娟是在卯时一刻咽的气。
  卯时二刻,妙音门里里外外,所有与外界相同的道路被齐齐封锁,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忘忧山上。忘忧山瞬间便化作了铁桶也似的孤山,将所有人都强行留在了山上。
  卯时三刻,所有还在睡梦中的人全都被匆匆叫起,赶往七绝峰。
  那些清清白白的人满心都是雾水,颇觉摸不着头脑;可那些违背门规的人便心里发虚,可往外一看,外面守着的尽是明火执仗的诸位护法心腹,即便是插翅也难飞,只能硬着头皮起床穿衣,和所有人一起赶往七绝峰。
  等到了七绝峰之后,她们才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四位护法,为首的凤城春手里还端着个崭新的灵位,上面淋漓的墨迹还未干透呢,赫然便是凤城春的亲笔:
  妙音门门主杜婵娟之位。
  凤城春略一颔首,云暗雪便飞身而出,单手提着个女子的发髻便将人狠狠摔了出来,砸到旁边的石头上。这女子一声痛呼之下,还没来得及说出别的半句话来为自己喊冤辩解,便听到凤城春厉声喝道:
  “你是黄河的辽帮派来的探子,潜伏在我妙音门几近五年,年年都往山下传递情报。今年六月,你放出去的鸽子被门主截获——这是你的字迹,你认不认?!”
  “我认又怎样?!”那女子心知逃不掉了,便硬下心来,想着反正妙音门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为了脸面问题也必不可能将我怎样,嘴硬道:
  “法不责众,这里面还有不少跟我一样的人!”
  “既然是法,便当然要责众。”凤城春冷笑道:
  “门主武功高强,怎么会因为区区一次生产便真气行岔,英年早逝?必然有你们这些小人在其中作祟!”
  “凡是外门的探子,便统统吊上绳子,断去四肢,扔下七绝峰晾着,十天之后回来给你们收尸;在忘忧山上还往山下传递东西的,统统净身出户,连夜就走,无人护送,是生是死,全看造化!”凤城春厉声道:
  “我今天还真就要在门主灵前,和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们好好算算账——云妹,动手!”
  “下一个!”
  那一晚,七绝峰和下山的山道上,哀嚎之声就从未断绝过。数年来无人涉足的土地一夜间被断肢的鲜血浸满,无数条绳子被从七绝峰上直直吊入悬崖,山峰一吹,迎面送来的便是滔天的血气,和绳子下面吊着的人碰撞而产生的惨叫声。
  自那晚之后,妙音门春护法凤城春积威深重,可终其一生,再未如此出手半次,只一心一意抚养小门主杜云歌。妙音门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必亲自过问,没展现出过半点之前那晚狠厉的、疯狂的模样,天天都带着还是个粉团子的小云歌去议事厅看账本,看情报,里子面子一把抓,统统都能抹得平。
  直到这时,那些想趁着杜婵娟去世、新的门主连话都还不会说的这个当口来趁火打劫的人们才发现,那不是什么“阿春”,那是妙音门春护法,凤城春!
  后来妙音门里又多了个“武疯子”薛书雁,杜云歌也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九霄环佩、学会天魔妙音;何家庄覆灭,秋月满自裁。总而言之,凤城春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缓缓卸下来了,她甚至都开始自得其乐地每天学杜婵娟画画看书;每年正月十五都会往妙音门的门外,挂上一盏花灯。
  再往后什么大事都没发生,或许对凤城春来说,她这辈子最大的事情,在前半生里,已经轰轰烈烈地尽数完结了。
  等杜云歌和薛书雁都齐齐隐退江湖云游四海了,等杜晚和云依水也接过了担子,等妙音门已经成为了毫无争议的武林第一大派了,凤城春也已经成了个中气十足的老婆婆,却还是天天都坚持运气锻炼,精神矍铄得要命。
  她当年中过的那丁点曼陀罗的毒早就调理好了,每天还能在一干妙音门弟子钦佩的目光下,绕着妙音门的山头兜个圈,等晨练回来,再操心替杜晚和云依水操办婚事呢。
  妙音门里的人又换了一批。她们都是听着杜云歌那一代传奇长大的小姑娘们,对凤城春这位三朝元老也似的人物更是打心眼儿里尊敬。哪怕她已经卸任,不做春护法了,人人见到她之后,也都会恭恭敬敬地行礼;哪怕在背后随便说起她,也带着满满的钦佩和叹服:
  “这真是长寿楷模哇。”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她是怎么做到的?”
  杜晚不是个好奇心强的姑娘,但云依水是。这俩妙音门的新秀和她们的养母与师父的性子可完全反了过来,有次云依水问她的时候,凤城春先是一怔,才缓缓笑了笑,答道:
  “因为有位故人这么嘱咐过我。”
  她已经很老了。昔日那个明艳女子的模样终于完全在这张苍老的脸上消弭了影子,可在提到那位“故人”的时候,她的眼里依然还能闪烁过那么一丝的星芒,亮的让人几乎都不敢直视。
  就在那一刹那,她又是那个明艳动人的凤城春,是那位虽不会武,却依然兢兢业业为妙音门操持了这么些年的春护法,是被口口声声唤过的“阿春”:
  “数十年来,谨记于心,不敢有一刻或忘。”
  再后来,云暗雪也没了,唯一不会武功的凤城春竟然是当初因杜婵娟而得以相聚的所有人里,最长寿的一个人。
  不过除了秋月满之外,大家都是平平安安无疾而终,可谓相当圆满。
  云暗雪把凤城春拉到榻前,长叹一口气,道:“春姐,婵娟门主去前,其实曾留给过我这么个东西。说是等我不行了再给你,等你也快不行了的时候再打开。”
  “云歌大婚的那天,我看你好像不太好受的样子,当时就想拿给你了。”
  “我说你当天看起来,怎么看都怎么不对劲呢。”凤城春笑了笑:“这么多年都没跟我客气,突然就给我敬了杯酒,着实令我印象深刻啊,云妹。”
  云暗雪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个小盒子,递到了凤城春的手里:
  “可我又想,如果真的把这东西早早给了你……你怕是立时就没什么指望了。”
  凤城春心想,难不成婵娟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事情?便当着云暗雪的面打开了盒子,万万没想到这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的珠光莹辉:
  木盒里放了一对上好的南海明珠,做成了几十年前流行的耳环式样。
  一边刻着“还君明珠双泪垂”,另一边刻着“恨不相逢未嫁时”。
  凤城春怔怔地站在原地,她陡然就想起了多少年前,被她在窗口焚毁了的那本《断情诀》。
  她当年以为,杜婵娟真气行岔,是因为她有了女儿;对孩子的爱护似乎是所有父母心中不可割舍的天性,便丁点儿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直到现在,她终于如遭五雷轰顶,终于大彻大悟,终于泪流满面。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了。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后来妙音门前任春护法凤城春无疾而终,享年九十三。
  人人都说她这一辈子,是从辽东最底层爬上来的姑娘,被杜婵娟教养着长大,又辅佐过一代天魔妙音大成者、杜婵娟之女杜云歌,又为杜晚和云依水操办了婚事;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却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人生到此什么都经历过,方才算得上圆满。
  可是凤城春心想,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圆满。
  她心知肚明自己已经死了,可是这里又是哪里?
  在这一片几乎要把双眼都遮蔽了的云雾中,她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婵娟——”
  “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她这一步迈出去,周身的云雾便开始翻涌。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步步缩短,她身上穿着的衣服终究变成了年少之时最喜欢的红衣,杜婵娟身上穿着的,也终于是当年她们初见的时候,那套月白色的衣裙了。
  两人对视一眼,便都能在彼此眼中,看到她们风华正茂的好模样。
  凤城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跟以前她们还在一块的时候那样,把杜婵娟离开之后的情况一一汇报了上去。
  杜婵娟倒也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她的这些话,一双美目凝视了她许久才叹道:
  “你一直在说人人都过得很好。”
  “那你呢,阿春?你过得好不好?”
  凤城春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倒也算得上圆满。不是她说,多少武林泰斗一辈子过的,可能还没有她半分之一的风光呢:
  她可是辅佐过整整三代妙音门门主的老人,虽然说武艺不精,可是普天之下的门派的典籍她也读过大半,到最后更是活了九十多岁,自古以来追求长生之术的帝王看着她的寿数,只怕都能眼馋呢,有什么不好的?
  可想来想去,别说,还真能想出这么仅有的一点不好来:
  “没有你……便终究算不得好。”
  杜婵娟看着她,突然就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觉得难得重逢,若是用这么一声叹息开场,未免也太不吉利了,便笑道:“我啊。我有什么好的?阿春真傻。”
  凤城春心中大恸,握住杜婵娟的手的时候,都带了几分哽咽的意思出来了:
  “可是我这一生……除你之外,便再无良人了。”
  “好啦好啦,别哭了。”杜婵娟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低声道:
  “既是如此,那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的身影终究渐渐消融在了一片雪白的云雾里,分不清你是我,还是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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