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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杂货商-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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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脾气了。大约是去找彭公子了,到时候了自然回。咱们吃吧。”
到了三更天还不见人回,唐刀脑门一紧,抹着额头吩咐人赶紧出去找,更是让舒鸿笺随他去衙门报官。舒鸿笺见他如此紧张,也不由得心紧了紧:“也是怪事,这个时辰了还不回。但也不用报官……”“我们来此一无故二无亲,彭少三究竟何人也不清楚。七爷的名声已然在外,我们这一路来昌南,怕是早被人盯上了!我真是罪该该死,她要真有事,我以死向郡主谢罪也弥补不了。如来观音保佑啊,保佑七爷和我过这一劫!”
天亮时,已在金陵的沐海棠收到八百里加急传书,信上只有一句:七爷被劫,生死未卜。
这是在求援。沐海棠拿着信纸站在漫天白雪里,看着远处成亲队伍越来越近,那红色刺眼,让她一时有些无措的看着这一切,不知该何去何从。身旁的轻竹撑着伞连叫了好几声郡主,唐剑则立马上前捡起已飘落的信纸,还未说话,就听得已缓神的人突然说道:“四叔今日大婚,只能沐斌去找朝中大臣向昌南施压。”否则,没人会重视一个买卖人的生死。而这也并非不可能,驻守昌南的督陶官都是朝廷大员,只要事关他们,朝廷必重视。
常宁公主大婚,指明要她这个侄女在场,她哪也不能去。坐在宴厅内,目光一直锁着沐斌,却没发现,隔一桌之远的地方,同样有双炙热的目光锁着她。今日参加喜宴的大臣不少,沐斌并未出宴厅,看来要找的人就在这其中。与她同一桌的朱悦然见她魂不守舍,不由得笑笑:“终究还是有点良心,也不枉她对你一直如此上心。”
这误解沐海棠懒得去辩解,更不愿在此时再与这人斗,只是略笑着微微点头:“姑姑尚能笑,那海棠也当说声恭喜。”朱悦然听了这话,果然顿时失了气势,捏着酒杯不语言,只是摇头又摇头。
终于,沐斌负手向这边走了过来,似是闲散的走动找人说话,恰巧看到了自家妹妹,于是上前倾身侧耳道:“南昌府布政司和督指挥使司都已派人通传,务必翻遍昌南找出沈七俭。妹妹可放心些了。”
话说七俭这头,确是遭了劫。那日与舒鸿笺置气且是小事,更气的是不知该如何解眼前这个局。一个人满腹心事在人生地不熟的街道上乱走,走出了城门也不自知。出了城门不远算是回过神,想回去找彭少三,却被突然蹿出的几个匪人给截住。
此时她正被绑在一间黑屋内,言语不得,动弹不得。如此境地,脑子里竟一片空明,想过花娘,想过郡主,想过娘亲和不离,可更多的是不甘,不甘命殒此地。这不甘里仇恨的比重却没有那颗抱负心大。小时候的茶香,后来的盐香,如今若隐若现的瓷香,都在唤着她,唤她清醒,唤她冷静。终于,脑子里一片空明,静静的等待。
门终于被打开了,但没人说话,而是又有一个重物被扔了进来,重重的撞在她身上。等门关上,眼睛再次适应黑暗,这才看清被扔进来的还是个人,同样被绑了手脚堵住口唇的人,而且,同样是个女子。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良久,女子开始唔唔的挪动。七俭一瞬间会意,这是让她帮忙解开嘴里的绑布。待女子俯身在她双手间时,她手心感觉到热气的喷洒,浑身的感观仿佛都被这热量唤醒,于是用被绑着手尽力去帮女子。
两人来来回回几次,还是没能成功,女子似是累了,把脸靠在七俭双手间歇息了会又用舌尖抵抵她手心示意她继续。这回,老天终于是开了眼。
被解开嘴里绑布的女子长舒一口气的抬起身来,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也亮晶晶的,直直的看着七俭:“你也是大夫?同是落难人,楚云舒先感谢恩人出手相助!”
颇为豪气的语气,不似一般女子的温婉羞涩,是女大夫,大约也是个常在江湖中走动的女子。七俭笑笑点头,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来,你转身,我先帮你把手上的绑绳咬开。”
黑暗中看不太清,而手上的绑绳的结又太过结实,女子好几次都连着七俭的皮肉一起咬住,七俭也一声不吭的任她继续。只要能解开绳子,才有逃走的希望。把所有绳子都解开时,两人已费尽全力,再加上过程中一直担心有人闯入,这会是身心俱疲,相互靠在一起直喘气。
等到两人恢复些许体力说话时,女子才知道七俭不是大夫,大惊而起:“你不是大夫他们抓你来做什么?此处瘟疫蔓延,他们只抓大夫啊。”一听此处有瘟疫,七俭更惊的坐起来:“既有瘟疫,他们绑你这个大夫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去帮他们治病吗?”楚云舒愣了一下才道:“他们抓我让我治,我看了说治不好,他们以为我不给治,就把我给绑这了。就你所知,有听过瘟疫被治好的么?”
七俭知道这是实话,自她懂事起,就没听过哪出了瘟疫能被治好的。
各自沉默了一会,楚云舒又问了七俭是做什么的,得知她是盐商,恍然大悟的点头:“听闻此处瘟疫就是少盐吃了腐烂肉食引起,不知谁造谣说多吃盐能抑制瘟疫,估摸着这才把你给抓来了。”七俭听了这话是又好笑又悲哀。她是盐商又如何,总不能随身携带大担的盐四处走动吧。又或者,这些人只是为了找人出气,最终找了个盐商。
两人又沉默下来,似乎入夜了,天气变得异常寒。楚云舒独自抱着忍了一会,终是打着颤音说道:“太冷了……”七俭也被冻得打冷颤,听了这话,想了想还是把穿着出来的棉袍脱了下来:“穿上吧。我身上还有件貂绒能御寒。”不说这假话估计楚云舒是不会穿,这会见楚云舒犹豫的接过衣服,七俭也颇感欣慰,就算要死,临死前做了件好事,救了个能悬壶济世的大夫也不错。
肆壹回
常宁公主大婚前已开府,但如今她还是居住宫中,驸马大婚之后则居公主府。这会春和殿内永安公主朱玉英和怀庆大长公主(朱元璋六女,建文帝时因向朱棣泄露朝中事务而下狱。附马王宁在朱棣坐位后封永春侯,两人皆喜欢朱棣次子汉王朱高煦,常向皇帝举荐立汉王为太子。)都在,朱悦然也在,同样可说是藩王家属,沐海棠与这群人不敢比,连朱悦然她都差得远,只能偏安一隅坐着,不想让这中间的任何人注意到。
春和殿也有猫,且不止一只。这会几人悄声拢在一起指着那两只猫说话,又忽的笑出声来,沐海棠就懂了,她们是在说昨夜春闺之事,因皇族女子的闺房之事都是宫正和姑姑们用猫来教的,这也是她从懂事起就厌恶猫的原因。
谁说官家儿女在这事上含羞带怯的?沐海棠不由得对那些诗词鄙夷了一番,心中也别有一番滋味。眼前这被众星捧月的人,再也不是她能依在怀里肆意的常宁姑姑,而是又多了一重身份:沐家长辈。那些或许曾存在过的明明暗暗,都只能当没有过,就这样,好似陌生人,离得这么远的看着,只能离得这么远的看着。
终于,这场女人间的戏要散了,但起身行礼时,沐海棠却收到了常宁公主的眼神,让她留下的眼神。一时进退为难,迟疑间,永安公主随意的一瞥让她心中一紧,赶紧俯身随其他女眷一同退下。
女眷一般从西华门出宫,沐海棠这会被朱悦然拽着走,越来越觉得方向不对,赶紧把人拉住:“姑姑这是往哪走?”“好不容易见着,你觉着我会错过她的任何?”——朱悦然笑着说这话,却让沐海棠觉得心酸无比,只得打岔:“你倒是不把我四叔放眼里。”朱悦然依然笑笑,只是没再说话,又拉着她往前走了一阵指着前面说:“前边就是奉天殿的范围了,大臣们刚下早朝,想不想去瞧瞧?今日宫中本就多女眷,被人撞见也可说走错,不会被上报遭训斥。难得机会,走吧。”
这人真是为了心里的人愿付出所有,为了托住她这是无所不用其极。沐海棠想明白这点,也就随她了。此处确不是女眷能来的地方,若不是昨日常宁公主大婚,朱悦然也没这么大胆子敢扯着她来此。
两人离奉天殿越来越近时,两名穿着孔雀官补的官员突然出现在拐角处,看到对方时,四人皆愣住。沐海棠先反应过来,微扯了一下朱悦然,两人同时叫了一声大人。两位朝官此时也看清了她们身着郡主服,于是赶紧行礼,行完礼四人还是愣住不知该往哪走。两位朝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奉天殿外怎会有郡主走动。还是沐海棠反应快些,牵着朱悦然,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走了一段,才猛然嗤笑出声:“原以为朝官都是一个比一个精明,怎么我们今天遇见的这两位似是呆子一般。”
待她们走远了,夏原吉才问身旁的蹇义:“刚才那两位是?”蹇义已是吏部左侍郎,此次进京参加常宁公主婚宴人选是他初筛,想了一会他答道:“昨日原吉兄也该见过她们,从坐席来看,这该是蜀王家的郡主与云南沐王府的花月郡主。”“走前面的是花月郡主?”——夏原吉刚问完,蹇义就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昨天我没看错,你真是在看她。可惜郡主早已婚配……”
“胡言乱语!”夏原吉红着脸驳斥蹇义,这让蹇义笑得更甚。只是笑完又叹气:“只是那桩婚事并非美谈想必原吉兄也知晓。你们户部盐务衙门早前收到状纸状告辰宿予睦商号贩运私盐,并里通外敌损我大明利益,盐务衙门乃你所建这事你应该清楚。原吉兄,可别徇私情啊。”“义兄为何有如此一说?”“看来你还不知,花月郡主的郡马状告她的罪状中有些只是私下一说并未上书,其中有一条就是说花月郡主与人有私情,而那人,正是辰宿予睦的主家沈守信。”
望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夏原吉抚须摇头:“不知为何,虽只是初见,我却觉得她与一般女儿家不同,我更信她做人堂堂正正。”
被朱悦然带回春和殿时心思已然全回到了七俭身上,已过去一夜,这又去了大半天,还未有消息传回,这怎能教她安心。这会朱玉盈禀退左右,连朱悦然也未留下,她忽然警醒过来,站得远些:“公主,不知……”
“完成了。父皇母后皇姐他们希望我做到的事,我都完成了。从今日起,我自由了。”见沐海棠还是离得远,朱玉盈只得退回到椅子上坐着继续说:“你定在为你四叔抱不平,可我不得不告诉你,这场婚姻的实质,是你四叔同意的。男人想要的,永远无法在一个女人身上完全满足,何况,他也姓沐,你们沐氏一族,无论男女,皆不甘平庸,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且他说过,他真的爱我,愿意包容我的一切。”
沐海棠陡然感觉背后一股凉意。果然,常宁公主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她,轻声道:“从今日起,按民间习俗来算,我可随你姓沐了。”
指挥使唐邕带着一般人把昌南翻了一夜后已累得下马就躺地上不能动了,督陶使杜公公范大人家接的他们,见着唐邕这样,不由得哈哈笑了两声:“这就不能动了?赶紧起,继续找。”唐邕不干了,为着个不相干的人,至于嘛。一旁的布政使范景英也亲自倒了杯酒递过去:“赶紧吃点东西继续去找,这人不找着,咱都得担责。”
唐邕接过酒一坐而起:“怎么说?干爹你都不给我说明白,这哪来的大人物就排场比您老人家还大啊?”“乱讲话。说了是我京里的朋友,怎么,干爹让你办点事不好使了?放心,办好这件事,有你的好处。”“范大人、干爹,真不是我邀功,我也想把这事办好,可这人我们都没见过也没画像怎么找。您又把话说得那么重,我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唐邕也一本正经起来,吃了两口菜,沉默的放下筷子。这找人的命令是朝廷传下的,在坐的三人心头都有些沉,这找不找到一说,要万一找着了,却已不是能站着的人,该如何是好啊。
三人正沉默着,一身着军甲的小兵跑进来单膝下跪:“三位大人,有线索了……”话音未落,进一个人,啪的一声把一张纸条拍在桌子上,纸条上写着:“赎金如下……”如下的后面跟着一大堆药材名。进来的人正是唐刀,他沉着脸时,格外唬人。
七俭已被饿了两天,头晕眼花,此刻她已和楚云舒拥在一起取暖,都已抛弃所有顾忌,活命要紧。门外一直有人守着,逃也逃不掉,也不给吃的喝的,在这寒冷的天,再挨两天估计就是极限,不饿死冻死也得被瘟疫传染病死。如今瘟疫传得极慢也是托了这冷天的福,但也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就会染上。
头眼晕花得坐也坐不起,想起身去叫门给口水喝,却突然听得怀里的人嘶哑的说道:“我们是不是快要死了……”刚要安慰,又听得楚云舒说:“我摸到了你的脉门,也感觉到了你的身体,知道你是个女子。想必,你身上是有一个很长的故事……沈公子,我还是叫你沈公子罢,你有爱过的人么,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或许是未曾情窦初开过,如今临死之际,却对情爱这件事有了兴趣。七俭想了一会,笑笑摇头:“哪能用言语表述,只要我们熬过这一关,你将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
“从小我爹爹就教我胸怀天下,以治病救人,研制更多奇药为己任。他说,人这辈子要想不要白活,就要将目光放在天下苍生上,才是大情大爱。这场瘟疫,我解不了,心中很痛苦,那么多人命……这种苦,和情人相处时的苦相似吗?”
七俭一时无言以对,更是对怀里的女子多了钦佩。将她搂紧抱了抱:“撑住。别说话了,我去找他们要点吃的。”楚云舒却一把拉住她:“不能……不能去……他们不给吃的是为我们好,他们心存最后的善念。瘟疫,由食物引发,而后由口鼻吸入传染……”
楚云舒正说着,外面却突然传来一片哭喊声、嚎叫声,她回光返照般猛的坐起,痴痴的盯着门口,突然泪流满面。七俭被这模样吓住,替她抹了把眼泪:“这是怎么了?”“他们……他们屠村了!沈公子!他们屠村了!”声音之凄厉,让七俭骇住。任她抓着手腕,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会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反抓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屠村!”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被箭射中胸口的人倒在门口,口吐鲜血的说道:“快!快逃!衙门来屠村了……”
两人搀扶着走出去时,只看到一片杀戮。那些骑在马上的人,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举刀、落下,一个本就步履蹒跚的人倒下,她身旁的孩子眼里的恐惧还未聚拢,就已经不能再恐惧。七俭发出凄厉的一声叫喊,却没能拦住那把刀落下……有人在射燃烧的火箭,这个村,已是一片炼狱。
突然,有匹马跑到七俭身边,一把拉住了她,想把她拉上马。她挣扎了一下才听清马上面人的声音是唐刀,于是摇头,拽着楚云舒不松手。唐刀恨意的一招手,另一匹马跑来,马上的一把抱起已经完全呆愣的楚云舒打马而去,七俭这才任唐刀把她扯上马。
在呼啸的马上回眸看去,这片人间炼狱仿佛残酷得不真实一般。这世上,人命,原来从来就不值钱。
肆贰回
昨夜受邀去了彭少三家瓷窑封窑宴,天明才回,午时过了才起来用膳,这会都聚院里树边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主要是薛释在说,他认为舒鸿笺跟着第一批来对了,因舒鸿笺画功了得,正好派上用场,倒是他自个,来了也不知道能干啥,搭瓷窑造陶瓷这事,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摸准脉的。
七俭听着听着就犯困,嗯了几声,最后含混说道:“弄不成就不弄……”薛释惊着了,不弄?不弄他干嘛呀?吃闲饭可不是他要的思量一番,赶紧进书房去鼓捣了。他一走,一直坐那一脸肃穆似是在思量天大的事般的楚云舒忽然说话了:“沈公子,以你如今的身份,你这男装扮相一时半会是脱不掉,那万一要是哪家女子真错认你,看你如此俊逸一良人,非君不嫁,那可如何是好?”
一旁正喝着茶的舒鸿笺着实没忍住,呛着了。掩嘴咳了两声,也不喝这七爷亲手泡的上好春茶了,就等着听这答案。等了半天也只见七俭微闭着眼睛装睡,她只得来添把火:“是啊七爷,我也好奇要真有这天咋办呀?”
七俭一听舒鸿笺要跟她面前挑这事,不由得笑笑,干脆坐起来,一本正经的看着楚云舒:“楚大夫,你对咱家的舒总管看,她在金陵一带可是个传奇女子。她父亲,乃国子监祭酒;她丈夫,乃江南才子洪孟介;她自个,会四国语言,且在金陵最大的书画斋唐斋里边名号响当当。楚大夫你看她啊,那是标准的婀娜多姿,才貌并重的官家女子,可是你猜猜她为啥跟着我跑东跑西的?欸,我就直说了,她啊,心里藏着一个叫子妍的女子,情伤不愈,跟着我东奔西跑的来麻痹自个呢。听了她的故事,不知道楚大夫还想要我回答你先前的问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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