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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九娘在一旁不想听也只得听着。
　　听着听着，不免想到几百年前，姑苏城里保安堂，许大夫与白娘子，家喻户晓，谁晓得许大夫不知还是不是人，白娘子却是要与世长辞了。
　　而白娘子与许西元，历经八百七十六年的等待，才苦尽甘来，能自由地在一起。经过一难又一难，一事又一事，如今终于好在一起了，却又成了眼前的模样。
　　吴九娘心下酸涩一片，长叹一声。
　　这是什么狗屁老天爷，扯淡天道，总在折腾好人。
　　待白素贞将许西元安抚妥当，程青檀终于登门，带着夜宵吃食，还是些平素里白素贞和吴九娘都不大吃的东西，小龙虾、烧烤和麦当劳的板烧鸡腿堡。
　　此类食物，油腻又不大健康，白素贞甚少食用，贪嘴的吴九娘也是。
　　今日两人心情不佳，没怎么用饭，到这个时间，确有些肚饿，小龙虾、烧烤和汉堡闻起来香飘百里，勾人馋虫。
　　吴九娘不等程青檀指挥，擦干净桌子，拿出冰镇啤酒和垃圾袋，在桌上把一盆盆一叠叠的食物摆开。其实她心里有些嘀咕：白素贞突然一把年纪，不晓得还剥不剥得小龙虾。
　　程青檀得到吴九娘的情报，早早有了心理准备，见到白素贞并未太过惊讶，以她的修为来看，白素贞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加速衰老与死亡。她也毫不避讳地说道：“我看外头七十八十岁的老太婆照样吃这些，想来你是可以吃的。”
　　没想到她那么直接，白素贞和吴九娘俱是一愣。
　　白素贞捻起一只小龙虾，手没有抖，稳稳当当，点头道：“趁着还剥得动，咬得动。难为青檀你想得周全。”
　　说归说，一向饮食清淡以素食为主的她慢条斯理剥几只虾，吃几串烤鸭肫、牛肉、鸡翅、香菇、馒头之类的东西收了手，没有因为程青檀话里话外的意思胡乱吃一通。
　　“青檀，我还有多少时间？”
　　“短则一周，长则半月。”
　　问的突然，答的恳切。吴九娘无语，刚剥好的小龙虾掉在桌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素贞苦笑点头，“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也算不得快了。按照观音大士的说法，我失去道行，变成凡人，然则，我本是一条白蛇，需要经过千年岁月，才会幻化成人。观音大士不曾说，这年龄要怎么个算法。要是从蛇开始算，怕是几千岁，要是从人开始算，也有千多年。呵，难不成还按照身份证上的年龄。”她自嘲一笑，又是愤懑，又是凄苦。“也许我该庆幸，失去修为的当下，没有化成一堆白骨，还有几日缓冲，几日欢聚。”
　　吴九娘道：“兴许有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
　　白素贞道：“优昙花吗？即便世上有，我们也等不到开。”
　　程青檀道：“你把西元比作卓一航，她怕是会跟你闹。”许西元有多嫌弃许仙，就有多嫌弃卓一航。
　　三人齐齐发笑，笑一会儿，同时发出长叹。
　　“白素贞，或许，那些新神有办法。”吴九娘迟疑地说。
　　新神，沈小姐，东璜。
　　白素贞还来不及想求助于神祇会有什么问题，便听程青檀道：“我问了，新神没有使人返老还童的法子。”
　　之后，她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程青檀带来的夜宵，多进了吴九娘的胃里，她边收拾残骸边说程青檀害她要减肥。白素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手机等待拨号的界面发愣，耳边不时传来吴九娘叽叽喳喳的声音，给屋子添了些许生气。她的眼眸里忽现暖色，无论如何，除了西元，她还有相交的好友，也算是不枉此生。
　　回顾白素贞的一生，若说遗憾，肯定是有，最大的遗憾不是无法得道飞升，而是不能与心之所爱相守相伴。她唯一的不舍与眷恋，是西元。有时她感激上苍，将西元带到她的身边，有时她痛恨上苍，总在她要得到圆满的时候摧毁她的生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见不得她获得幸福。
　　西元以外，便是修行。
　　修行是她有意识开始就一直追寻、执着、坚定不移的路，她的道。在遇到西元之后，原来的世界分崩离析，旧有的一切被颠覆，她开始重新看待自己，看待修行，看待得道。与其说，在修行和西元二者之间，她选择了西元，不如说从头至尾，她从未做过选择。
　　她总是追随自己的心。她心，即她的道。
　　因为不曾选择，所以从未纠结。
　　如今是个没有轮回转世的世界，白素贞不觉得自己的善行足以去天界，也不觉得自己的恶行会让她去地狱。
　　没有轮回转世也好，这样西元便不会有无谓的等待与追寻。
　　终于按下绿底白色的电话键。
　　“亲爱的。”西元在那里叫她。
　　听到西元的声音，白素贞一下子红了眼，她忍着眼泪说：“明天来九娘家里接我吧。”
　　电话那头没有犹豫，没有提问，干干脆脆地说：“好，明天就去接你吗？”好像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似的。
　　“怎么，你想我晚几天回来？”
　　“怎么会呢，我想你还来不及，最好是马上。”
　　“明天吧。”
　　“好。”
　　白素贞弯着嘴角道晚安，挂了电话，眼泪像是打翻了一罗汉堂的佛珠，卟咯卟咯直往下掉。
　　另一头，许西元也是红着眼，屋里头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开。
　　而她的心，比这夜更暗沉。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都太聪明了~~~好几个都猜对了。
以后要多榨脑汁，才能让你们猜不到啦。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别有隐情

　　晚上和白素贞语音之后；　许西元不安的感觉更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会让白素贞连面也不愿让她见到。
　　容貌发生巨变？白素贞穿到小青身上那种？还是脸上有伤；　突发事件；　要去医院处理？
　　一定是有事发生；　否则不至于要撒这么个谎。
　　至于是不是真的临时去杭州加上网络出问题，许西元考虑过；　总觉得可能性太小，被她搁置在一旁。
　　放到别人身上；　大概就要往野插花里想了；　但是白素贞？
　　许西元会野插花；　她都不会。
　　疑虑和不安中，许西元被引入梦境。
　　今次孟婆换掉皮衣皮裤；　改走知性风；　从黑客帝国到日系少妇，饶是许西元满腹心事，都被她突变的画风惊到。
　　“是不是很好看？”
　　“……挺好。”至少比黑客帝国好多了。
　　“晓得你喜欢这种类型；　特意换给你看的，看我对你好嘛。”
　　呵呵假笑两声；　许西元说：“受宠若惊。”
　　好在寒暄几句之后；　孟婆进入正题。“今次引你入梦；　我是来要忘忧草的，你可还记得？”
　　许西元点头：“记得，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我还来不及去找。你要是有线索，就最好不过了。”
　　孟婆细看她神色；　有烦心事，但不到心急火燎一筹莫展的程度，想来她还不知道白素贞身上发生的事。
　　正犹豫要不要卖个好告诉这人，就听她问：“怎么？我脸上有钱？”
　　孟婆道：“你脸上有花，人见人爱那一种，收人瞻仰膜拜那一种。”
　　许西元一噎，“能看得出来？”她没用过法力，也没用过丝毫力量，这么低调无害都会被瞧出来？
　　“力量这种东西，不是靠看的，是靠感受，如果白……白素贞在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唔，她没有修为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语气平淡得不得了，可孟婆听着，却说不出的难过。
　　越是平静，哀伤越是深沉，要是这人晓得白素贞的现状，怕是会更加难受。以许西元一向不管不顾的性格，还不知要怎么闹，可是她能同谁闹呢。
　　“你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孟婆没有否认。
　　“你也知道，除此之外，她又发生一些我不知道你知道的事情，是不是？”
　　孟婆没来不及说话，只听许西元接着说道：“是难以启齿不好的事情吧。她宁愿骗我也不想告诉我。那么你呢？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们的信任？”
　　心灰意冷的成分不假。
　　孟婆上前拉拉西元的袖子，劝慰道：“许是她自己都难以接受。”
　　心慌如徒步在山巅，白素贞不说想来是没法解决，知道她也没法解决，这种时候着急只能是火上浇油，于事无补。故而许西元平静道：“先说忘忧草，你来就是为它。哪里可以找到？找到之后，能不能向你讨个情，要一点蜈蚣精华。小二黑为了救我断手断脚，需要蜈蚣精华来长出新的四肢。”
　　本来孟婆已经打算把白素贞的事情告诉她，听她开始说正事，便认真听着。小二黑的事情她已得到消息，做好了许西元会胡搅蛮缠来索要的准备，没想到这人却是想着要交换。心里头那种如鲠在喉的郁闷比之前更甚。
　　“蜈蚣精华是吧，就是他像哪吒那样三头六臂也可以长出来。”
　　“多谢你。那么忘忧草在哪里。”
　　“你心里。”
　　许西元呛了一下，“要我把心挖给你熬成膏？”
　　孟婆弯弯嘴角，没啥笑意，与她并排坐在沙发上，沉声道：“忘忧草在黄裳的隐界里。”
　　许西元眉头一挑，就要说她不是黄裳，孟婆先道：“我知道你不是黄裳。但是你和黄裳确有关联。”
　　“我是她两千八百次转世投胎嘛。”
　　“具体多少次，我不曾算过。但也不是那么简单，准确来说你身上有黄裳最后的一线生机。”
　　许西元一怔：“什么鬼？”
　　“之前同你说过，黄裳替地府找来忘忧草，阎君许她一诺。之后有一天，黄裳魂魄游游荡荡被黑白无常带回，找到阎君处，说是……被孔雀明王所杀。希望阎君兑现承诺。阎君以为她要还阳，谁知黄裳另有计划。说到是她被害之后，道门中有心人必然会以此作为借口，挑起佛道二门的争斗，有朝一日若是连阎君都对这争斗看不下去，便将她最后的生机给有她灵魂气息的那个转世者。”
　　“灵魂气息……”许西元记得，不光是东璜，连青檀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黄裳味”。
　　“是，因你有黄裳灵魂气息，故而观音菩萨借用你的同时，将你塞进许仙的躯壳里，肉身与魂魄契合，魂魄之气不会外泄，自然没人会察觉。”
　　“但是白素贞几度把我的魂魄从肉身里拽出来……”
　　“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白素贞对你衷情，会胆大妄为至此。但随着道门、佛门频频动作，阎君亦深受其累，他去地狱讲经之前，把黄裳的最后生机给了我，许我便宜行事。坦白说，若不是你死于法海之手，为补救你的魂魄，我并不打算把这最后的生机给你。”
　　“你看我不顺眼？还是羡慕嫉妒恨？偷看这种事情，应该没少做吧。”
　　窥视私房的行径突然被说破，脸皮厚如孟婆，还是会脸红害羞一下。
　　她狠狠地瞪了许西元一眼。
　　许西元笑一笑，“怎么，没给戏票钱，还嫌不好看？”一席话听下来，她多多少少听出些问题，不管如何，自己大概是被黄裳当了枪使。当枪不算，黄裳那死了几千年的狐狸精，传说中的苦主，还想借着她活过来。
　　或许另有所谋，电影看多了自然会想，僵尸重现，不是想着一统江湖，就是要消灭人类。
　　呵呵，当她是养异形的人形培养皿嘛。
　　面对西元的嘲讽，孟婆竟面露怅惘之色，道：“我以前从不晓得情爱会是这般缠绵悱恻的。”
　　西元被她说得一身鸡皮疙瘩，往边上坐了一些，道：“别说的好像是我怎么你一样啊。”
　　孟婆嗤笑一声：“你想得美。”
　　“不不不，我从来没想过。”
　　先前略有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孟婆道：“我相信你也有这种感觉，黄裳不怀好意，所图不小。固然佛道二门里有我不喜欢的东西，修行界也有我所厌恶的，但是我不想给她机会破坏。”
　　“可以理解。”西元同意她的说法，孟婆一向很有主张。“所以是那碗孟婆汤？”
　　“是，那碗孟婆汤里有黄裳最后的生机。”
　　“东璜是否知道此事？”
　　孟婆没有隐瞒，直接道：“上回七月半，东璜私下问过我。”
　　“很好。难怪她念念不忘，一心想我获得法力。以为我有了法力，就会变成黄裳。很好，太好了。”
　　她嘴里说着好，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阴沉，好像那人在面前，她一定会有世上最钝的棍子敲死她。
　　孟婆不得不提醒西元：“她是神，你不是她的对手。”
　　“我记得，她是神。”
　　“黄裳的隐界，在你的意识界里，只要你运用法力，一心想着隐界，便能将她召唤出来。”
　　许西元突然皱起眉，“你也希望我变成黄裳。”
　　是陈述，不是疑问。
　　到底有多少股势力，多少个人，在白素贞失去道行这件事情上插了一脚。
　　孟婆垂头道：“事关地府的轮回运作，我不得不……”
　　许西元勾勾嘴角，笑得讽刺。“反正我不是你的对手。”
　　但凡她和白素贞稍微有些威慑力，怕都不至于如此。
　　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修行界。
　　好，很好。
　　孟婆按住她的手，温热的手掌按住她因愤怒而冰冷的手。“西元，此事关乎地府运转，关乎百万魂魄的轮回，所以我不得不做此决定。每个人都有他的职责，就像白素贞为你，你为白素贞。地府不一定会为我如此，然而我却会为地府付出所有。”
　　冷酷的面容有稍许松动，冰冷的手有了些许温度。孟婆知道许西元能听进去，她天然有对世间的热忱，这一点和黄裳截然不同。
　　“我不觉得轮回有意义，但是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白素贞怎么了？”
　　如果说先前孟婆还想告诉许西元白素贞的变天，这会儿她却是有些说不出口。但是有些事情，总是要说的。“白素贞失去修为之后，变成凡人，然而她的年纪……她已在这世上活了几千年。”
　　瞳孔一缩，猜到孟婆画外之音。白素贞变成凡人之后，恢复原来的样貌与年龄，然而她已经有几千岁了。
　　这就是白素贞避而不见的理由。她没法面对自己、面对她，不想叫她担心，不想叫她自责。
　　见她沉默不语，表情凝重，孟婆想，她大概是猜到白素贞的近况如何。“进隐界之后，你不妨留意下，有没有返老还童，增加修为的东西。万一……”
　　“好。我是在梦里进隐界，还是醒来之后进隐界？”
　　听从孟婆的指导，许西元运用法力。
　　打开黄裳的隐界，灵魂气息与法力缺一不可。这也是人人希望她成为新神的原因，成为新神，才有最快获得法力的途径。至于附带伤害，谁会在乎。
　　所谓隐界，类似秘境洞府，法力高深如黄裳，方有驾驭隐界的可能。
　　黄裳的隐界是一座洞府，叫许西元想起那年白素贞带她离开乾元山金光洞，往青城山白素贞往日的洞府去。
　　在那个洞府里，她们与世隔绝，过着隐逸者的生活。她每天守着白素贞，守着一条大白蟒蛇。
　　这世上没有谁比这条大白蛇与她更为亲近了。
　　所以白素贞是人是妖，她一点都不在乎。
　　在那个洞府，白素贞修炼恢复真元，白素贞与她极致的缠绵亲热。
　　她们仿佛拧成了一股线，仿佛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但是不够，还是不够，亲密之后，她还想着更亲密一些。
　　想要血肉都混杂在一起。
　　白素贞啊……
　　可是谁会想到，那样从容潇洒，纵情飞行的白素贞有朝一日会成为凡人。
　　不过几日功夫，她们还来不及相伴到老，白素贞已经老了。
　　许西元甚至没有想过老去的白素贞会是什么样子。
　　老了之后会是什么？
　　再过多少天，白素贞会死，会永远离开她，去奈何桥喝孟婆汤，继续转世投胎。
　　叫她如何舍得？
　　眼泪扑簌，再难克制，在黄裳的隐界里，许西元大哭起来。
　　她痛恨东璜，痛恨东岳帝君，痛恨每一个在这件事情里推动一把的人。
　　可是，又有谁没有。
　　胸中一股子戾气难以消散，许西元一拳打在隐界摆放物件的石台上。
　　一拳，接着一拳。
　　她没用法力护体，拳头上一会儿都是鲜血，零星溅在隐界里，触发不少隐藏的暗格。
　　没有什么比束手无策更叫人绝望的了。
　　如果上刀山，下火海有用，她会去，但是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接受、等待。
　　她像是被架在烤箱里烤，还带翻面那一种。
　　脏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她讲不出来。
　　有次她为一件事情气急了，用上海话骂了好些脏话，白素贞都听呆了。等她平静之后，白素贞亲亲她，不许她再讲脏话。那件叫她气得骂人的失去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白素贞温柔坚定的规劝，她却刻骨铭心。
　　其实，她不需要想着要和白素贞血肉相融，白素贞已经溶入她的血液，融入她的生命。
　　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
　　没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