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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缘-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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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点头了,孟脩祎便夸奖了她一番:“卿才华横溢,只做一个参政似乎有负卿之大才。”
暮笙侧过脸来看她,孟脩祎毫无心虚地与她对视。她既出言,心中必有成算,暮笙缓缓点头,道:“依陛下之见,何处可供我容身?”
孟脩祎既然扯开了话头,便是心有成算了,她没什么迟疑,直言道:“按惯例,京中待一阵,便要去地方积累资历,江南经这一遭,必有诸多官员贬职撤官。江南土地肥沃,物阜民丰,纵使经一大劫,也不难恢复元气,你去那里,”孟脩祎顿了顿,目光诚恳,缓缓道:“与你有大益处。”
这话不假,接下去主政江南的刺史、郡守,熬过一段艰难的岁月,便可凭功绩出彩,往后的宦途,便能走得容易一些。
孟脩祎说完,便看向暮笙,原本搁在案上的双手挪到了下面,暮笙余光可以看到,孟脩祎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似乎是在紧张。
陛下缘何紧张?暮笙心下不解,对上皇帝的眼睛,那双墨黑的眼眸沉着冷静、无波无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孟脩祎身上,暮笙不禁迟疑起来,一时也忘了去思考倘若照陛下说的话去做,能给她的将来带来多大的好处。
见她迟迟不答,皇帝柔和了唇角,微微含上一点笑意,蛊惑一般地问道:“你可要去?早些知会一声,朕也好为你留意着。”
她再次发问,逼得暮笙转过神来,沉下心去分析利弊。倘或放在刚重生的时候,无需多想,她必应承下来,只要能助她步步攀升,她定然无丝毫迟疑。那时她的心被深仇大恨占据,只想为自己为母亲讨个公道,裴伯安位极人臣,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医正能撼动的,想要复仇,势必就要奋力攀登,攀登到一个重要的位置,收集他的罪证,扳倒他。
但现在,似乎,她有很久没有想过那曾让她五内俱崩、彻夜难眠的怨恨。并不是忘记了,而是浮躁的心境已沉淀下来,她知道,真相总会大白,况且,于她而言,重生的意义已不只是复仇与实现自己的价值了,还有眼前这个人。
本朝外官,三年一任,她这一去,总不能只做一任便升回京师,少则六年,多则十几二十年,都要在外打转。心头便翻涌起一阵浓浓的不舍,倘若外任,她们便免不了分隔两地了。
那迟疑纠结的模样落在孟脩祎的眼中,让她欣喜不已。不愿再看她为难,孟脩祎轻咳一声,正欲开口,便听得暮笙道:“那便请陛下为臣留意。”
这句简洁的话语犹如一盆凉水,从孟脩祎的顶上彻头彻尾地淋下,面上仍是镇定,心却瞬间坠落。
果然如此……
孟脩祎不无沮丧,加上先前自以为是的欣喜,那种熟悉的无力感渐渐掺满了羞恼。待一抬头,便见暮笙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有一抹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
孟脩祎:“……!!!”被骗了!
又是生气,又是惊喜,孟脩祎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强大的自制力到底让她镇定下来,满面危险的靠近暮笙,双臂坚定地拥住暮笙,语气凉凉的:“竟敢欺君,想要朕如何治你罪。”
身后的双臂让她退无可退,暮笙干脆便顺势靠进皇帝的怀里,带着笑道:“陛下欲如何惩治微臣?流放九边可好?”
才不舍得呢!孟脩祎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地抱了暮笙一下,道:“今夜留下。”
这满是暗示性的要求,顿时就轮到暮笙紧张了。她面红耳赤地从皇帝那里挣扎出来,道:“怕是不妥……”
话未竟,孟脩祎便打断道:“你不是早就答应了么?”
暮笙:“……我何时答应了?”
孟脩祎双眉一竖,怒道:“在阿琳那里,分明已点头。”
暮笙沉默,原来那会儿陛下挤眉弄眼的是这个意思么?
见她久久不语,孟脩祎便一脸“你莫耍赖”,十分不屑地道:“君子一诺千金,卿总不会转头就不认吧?”
什么叫骑虎难下,暮笙是体会到了,什么叫胡搅蛮缠,暮笙也体会到了。她无力扶额,想一想倘若这回不应她,说不定得生好几日气,孟脩祎的气性,她是深有体会的。暮笙微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应允了。
孟脩祎的双眸霎时就明亮起来,面容便如被日晖照耀,满是光彩。
☆、第四十章
夜间的甘泉宫与白日大不相同。站在清凉殿高高的露台上,眺望远山黑影憧憧,观近处宫阙万点灯火。万籁俱寂的夜,唯有清风过堂的轻微声响。暮笙低头看了看自己轻灵飘逸的寝衣,不禁微微一笑,如此周全贴心的准备,陛下显然是蓄谋已久。
念及三两时辰前陛下看到她点头应允那刹那的满面惊喜。暮笙忽然觉得,也许,她答应下来,并不是因惧陛下生气,她答应下来,只是为了看到陛下容光焕发的开心模样。
身后有轻微的步伐声,殿中铺了厚软的地衣,踏在上面,只有细微的响动,那是往来的宫娥在铺设龙榻,预备明日皇帝的朝服、燕服。
暮笙静下心来,屏息倾听着宫娥们忙而不乱的声响,莹润白皙的脸颊一点一点的泛红,如凌晨天边初露的朝霞一般,灿烂而充满希望。
御前的人都是经尚宫局精心调、教的,手脚麻利是最基本的。很快,宫娥们便一丝不差地安置好了所有的物件摆设,一齐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留夜的宫人。
皇帝沐浴出来,在殿中四下张望都不见暮笙,走到露台,才看到她背对着一室灯火站在昏暗的玉栏旁。她身上的衣衫是她亲自挑选,鹅黄的色彩看起来格外暖心,飘逸的裙摆,贴着曼妙曲线的裁剪,相识已久,皇帝虽从不曾见过她身着寝衣的模样,但这样的场景,在独自一人之时,她早已勾勒出了无数次。
此时终于亲眼看到了,却远比她遐想之中的美上百倍。
孟脩祎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
暮笙听见越发靠近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孟脩祎抿了抿唇,走到她的面前,抬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她温暖的掌心贴上微凉的肩膀,暮笙禁不住颤了一下。
孟脩祎皱皱眉:“冻着了?”
她模样精致,五官分明,做了什么神态都是棱角分明的样子,那修长的眉峰向中间蹙拢,瞧着很是薄怒。暮笙不知怎么,就有些羞怯地低下头,想要往后退。身子一动,衣衫摇曳,露出她赤、裸光洁的脚踝。
那精巧到极致的脚踝,映着如镜般澄亮的地砖,显得如此可爱诱人。孟脩祎呼吸一滞,咽了咽唾液,不再浪费好辰光,她弯身打横抱起暮笙。不防她如此直接,暮笙惊呼一声,反手搂住孟脩祎的脖子。孟脩祎得意一笑,低头望着怀里的佳人,眸光柔和得就像殿中昏黄的烛光。
殿中留下的两个宫娥相互对视一眼,沉默地低首退了出去。
二人都不是未经人事,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如饮水一般自然。只是,暮笙这具处子的身子却敏感得要命,只是轻轻的些微撩拨,便足以让她面红耳赤,通体上下都泛起一粒粒细小的粉红小疙瘩。
耳边传来孟脩祎促狭暧昧的轻笑,暮笙羞得将头埋进松软的被褥。孟脩祎温柔的眼眸逐渐染上情、欲的绯靡。
翌日醒来,时辰还早。
暮笙睁开眼,明黄的帷帐便霸道的挤入她的视线,她有一瞬间的怔悚,不知身在何处。她转过头,便看到孟脩祎安详的睡颜,她乌黑的青丝随意地散落在玉枕上,柔和的侧脸温顺无害,不像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倒像闺阁之中温柔的小姐。只要她不睁开那双看似清润实则暗藏深意的眼眸,看起来总是很好相处。暮笙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细长的眉毛。
昨夜暂忘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难耐的吟哦,扭动的腰肢,交叠起伏的身线,赤、裸光滑的肌肤,暮笙脸红得发烫,手上也如被烫了一下,忙收了回来,闭了眼扭过头去。
天还黑着,殿中也只得榻前两旁伫立的两盏宫灯。暮笙再度跌入睡梦,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后,分明是沉睡状的孟脩祎缓缓地睁开了眼,那清明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睡意。她怔怔地看了暮笙一会儿,想到了昨夜暮笙终于与她坦诚,不禁弯了弯唇角,满心都是爱惜与希冀。
待到暮笙再度醒来,孟脩祎已在宫娥的侍奉下更衣了,听闻身后的响动,她回过头来,望着睡眼惺忪的暮笙笑道:“朕要去早朝了,你还能再歇一会儿。”
政事堂上衙的时辰要比早朝迟上半个时辰。
暮笙眨了眨眼,混沌的脑袋清醒起来,她忙坐起,预备起榻。一旁的宫娥察觉她的意图,忙端了洗漱用具来,服侍她起身,又有几位宫娥恭敬地将她的官服与靴帽都奉上,显然,皇帝非但为她准备了寝衣,连合身的官袍都备了一份。
这倒免去了她的麻烦,暮笙冲着孟脩祎感激一笑,孟脩祎抬了下眉头,一笑而过。
待二人皆都梳洗着衣,一道用过早膳,孟脩祎便一身庄重的冕服,坐上玉辇,上朝去了,暮笙则在身后目送她离去,而后背道而驰,去了政事堂。
这几日朝上仍是大小事不断,只是江南水患似乎就这么搁置下来,人人都知道,在淮安君那头传来消息前,一切都是未知。皇帝信任淮安君,旁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何况那堤坝实在可疑,朝臣之中,大多都有自己的猜疑。
根据何人最后得利何人即为祸首这一定律,怀疑裴伯安的占大多数。不过裴伯安倒是坦然得很,照旧上朝,照旧参政,无丝毫心虚之处,端的是风光霁月,倒是反让一些不坚定的人生出错怪了好人的愧疚来。
裴伯安如今官至中书令,世人尊称一声宰首大人。本朝官制沿袭前朝,只是门下省所履职务为政事堂所占,门下省便撤了去。尚书省与中书省共理朝政。裴伯安为宰首多年,两位中书侍郎与四位中书舍人中有一半以他马首是瞻,尚书省有六部二十四司,官员众多,敌我难辨。
孟脩祎不止想要将裴伯安治罪,更想将他的爪牙彻底拔除。此次江南水患就是一个绝好之机,裴伯安欲借此永绝官营之事,她也可从中寻找破绽,从江南入手,牵出幕后指使之人。
孟幼舒连夜疾驰到达金陵,先往各郡县调取物资,而后装上部分粮食,先往江南去,余下物资,便令属下随后赶上。同时,又令人持兵符往金陵驻军处调三千军士,以护送物资。安排好这一系列事物,方往灾区去。
一踏入两浙地界,便见汪洋一片,灾民满地,尸殍遍布。脏兮兮的灾民或携家带口或孤身一人地走在路上,往会稽、金陵一带迁去,金陵、会稽、广陵等临近郡县早在多日前便已关闭城门,阻止灾民入城。
灾民定已闻得音讯,却不得不抓住那微弱的希望,朝着为受灾的郡县走去,只为得一口饭吃,尽力地活下去。
孟幼舒骑在马上,四周团团围着手持刀刃的护卫,生怕灾民变暴民,惊了君上的驾。她看了看警惕戒备的护卫,双唇抿得紧紧的。满面枯黄的夫人衣衫褴褛,抱着饥瘦的婴孩,步履艰难;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随手拾来的目光,一步一步朝前;青壮的男子护着一家老小,已是精疲力尽。
路旁躺满了饿死淹死的尸首,无人惧怕,无人收敛,已是平常,人群中不断的有人倒下,有一妇人跌倒在地,身旁总角的幼子哭着扑到母亲的身上,妇人已听不见,任凭幼子如何呼唤都不再动弹,灾民们都已看惯了如此生离死别的场景,满脸麻木,满目悲怆。有一衣衫破旧的老翁弯身碰了碰那妇人的鼻息,叹息着摇了摇头,扶起了孩子,牵着他往前走去,孩子一步三回头,啼哭着离开了母亲的尸体。
孟幼舒深深吸了口气,传令属下:“传令各郡郡守速往临安府,共议救济事宜;令两浙总兵加强巡视,以防民变。”她顿了顿,再道:“崔云姬崔大人现在何处,令她速来临安府面见本君。”
重灾再前,无人敢有一丝耽搁。
孟幼舒深深地看了灾民一眼,全速往临安城行进。
灾情已无法拖延,隔日,各郡郡守便汇集在临安,孟幼舒便领着诸官商议救灾事宜,一面分派任务,一面统计受灾人数。诸郡守皆听令行事,不敢有一丝异议。
半日后,令郡丞分一部分粮食往郡治所在,郡守则留下再行商议。
隔日,崔云姬到临安。
孟幼舒忙着救灾,便在夜间与她碰了次面,先问了崔家如何,可曾受损,接着便说起此次堤坝损毁之事。
崔云姬在江南多时,亲眼目睹率水决堤,心中早有论断,见来的是淮安君,便说了出来:“这事实在巧的很,灾情一现,下官便觉不对,立即找了靠近率水的百姓来问,据百姓陈述,当夜,曾听数声惊天巨响。”
孟幼舒神色一凛——堤坝是被炸毁的!
崔云姬看了看孟幼舒脸色,继续道:“下官本想往堤坝处查看,奈何接下去多日,雨水不断,靠近不得——纵使能靠近,恐怕证据也都叫大水冲干净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孟幼舒道:“炸毁堤坝的火药不是寻常人弄得到的,也非一人之力可行,这事必有多人参与。”
崔云姬赞同地点了点头,面上的阴沉却无半点消散:“能弄到火药,军中多半有人参与。”
还有地方官员,定也有参与。两浙官场,要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此事,棘手的很。孟幼舒在京时任尚书令,并未涉及军事,她想了想,问道:“两浙总兵戚衮为人如何?”
崔云姬顿时眼睛一亮,道:“是个正派的君子,曾与家君有一面之缘。”
孟幼舒终于显出些许笑意,道:“还望尊君能做个中人,本君欲与戚总兵一见。”
得到总兵的帮助,要在军营中调查缺失的火药便容易的多,事情发生不久,定能有眉目。从火药的来源入手,是最为便捷的途径。事不宜迟,崔云姬立即答应,连夜赶回家去。
孟幼舒送崔云姬到正门,看着她的马车没入黑夜之中,便回身走回房中,拿出早前便备下的江南诸官的履历师门家世看了起来。
能做这事的人,必是裴伯安心腹,且必是心思缜密之人。待到天亮,孟幼舒已圈出三十余人,其中包含临安郡郡守崔浩。
江南官场,即将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当孟幼舒一面忙于救灾,一面暗中调查之时,作为重灾区的海宁县已稳定下来,县令海定将诸事托付县丞、主簿,背上简陋的行囊,走小路径直往京师奔去。
☆、第四十一章
暮笙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如今朝野内外的目光都盯在江南,她亦是如此。孟脩祎看起来倒是轻松得多,不过也是表象而已,光看她眼下两团青黑,便知她心事沉重。
那日之后,二人仍旧那样相处着,只是目光相处时,便会舍不得挪开,直到一人反应过来,带动另一人如被针扎了一般,各自飞快的转开,而后又各自忍不住轻笑,似乎有了从前不曾有过的默契。
暮笙想修的医书才刚刚筛选完毕,提笔写的时候,又不断的参杂进新的,原先不曾想到的内容,太过庞大的内容让她不得不停下,预备重新分类,按照内伤外伤,儿科妇科等科目再行细分。
这事牵制了她许多的精力,政事堂中也让她付出了大量的辛劳,蒙学士甚为倚重她,崔云姬下江南后,便格外关照她。
京师便如一滩暂且安静的死水,人人都在等着孟幼舒的消息,那消息定会如滴入热油的凉水,激起爆炸一般的动静。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不等孟幼舒消息传来,这表面的安静便维持不住了。
孟幼舒离京一个半月后的早朝,登闻鼓骤响!
殿上刹那间安静,君臣骤然望向殿外,这天是月余来难得的好天气,入目唯见广阔碧蓝的天空,如此澄澈无丝毫杂质的颜色,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仿佛染上了猩红的鲜血。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侍卫拖着一名满身风尘的男子进来。按律,击登闻鼓告御装者必先受二十杖以示诚心。那男子青灰的布衣上已染上了鲜红的鲜血。侍卫将他拖到殿中,他便挣扎着撑起了身子,竭力端正地跪伏在地,口中虚弱道:“臣海宁县县令海定,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
竟是官身。
殿上寂静一片,孟脩祎眉心一跳,沉声问道:“海宁县灾情严峻,你为一县之长,怎可弃灾民于不顾,贸然上京!”
海定猛地抬起头,神色气愤,他颤着唇,高声呐喊:“臣就是为无辜受灾的百姓而来!”
海定说罢,大口喘着气,额上落下豆大的汗珠。愤怒的呐喊如铁锤一般敲击在殿上每一个人的心上。
孟脩祎正起身子,透过光华四射的十二旒,直直望着海定,道:“卿有何事要奏?”
裴伯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冷冷的笑,眼睛瞥了那海定一眼,满是讥嘲。
孟脩祎余光扫到裴伯安的神色,心下不禁一咯噔,飞快转动的脑子骤然间想到什么,来不及开口,便听得海定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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