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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话吗？”
　　沈云舒抿了抿唇。
　　她是修真者，记忆比常人好上百倍千倍，别说是三日前说的话　，便是三十年前说的话，她都能一字不漏地复述下来。
　　所以她自然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打入无底深渊，终身不得出。”
　　“云舒，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是我正气宗的第一人，也是天下屠魔的第一人，这些话你是当着全宗门的人说出来的，也就意味着你是当着全天下的人说出来的，正气宗的云舒仙子出尔反尔，自己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你叫天下的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正气宗？！”
　　“可是……”
　　想到自己曾在山洞中看到的赵菡萏，沈云舒又觉得心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那是她最骄傲不过的小徒儿，如今却卑微地被囚禁在那个地方，即使知道她说自己与魔界没有勾结，也许只是在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可她仍旧觉得不忍心。
　　见她还打着想把赵菡萏放出来的主意，红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当初咱们商量的时候，说要把赵菡萏打下无底深渊的人是你，如今后悔的人亦是你。”
　　“云舒，我知道你宠爱你那个小徒儿，但你不能为了宠她就失了原则，她和魔界勾结，咱们留她一命，已经算是看在同门的面子上仁至义尽。”
　　“怪不得掌门师兄让我过来顶着，他就是看透了你这心软的性子，就算再怎么生气，气过了，你那小徒弟撒个娇，你就什么都依她了，可是这是你能随便依她的时候吗？赵菡萏既已勾结魔界，便不再是我正气宗的弟子，你已经把她逐出山门，她亦不再是你的弟子，我知道你重感情，可是孰轻孰重，情理道义，我相信你能分得明白。”
　　沈云舒任由她训着，待她说的气喘吁吁的时候，才轻声道：“若她未与魔界勾结呢？”
　　“若我冤枉了她呢？”
　　红漪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一会儿，她才哎呀一声，急急道：“沈云舒啊沈云舒，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前有留影石记录她伙同魔族人残害同门，后有魔族探子证实她投敌的身份，最后，不还有你亲自检验了她身上的魔力吗？”
　　“她勾结魔界的事情铁板钉钉，你倒是说说，咱们哪里冤枉她了？”
　　沈云舒没说话。
　　正是因为铁证如山，所以她才会说出自己没法信赵菡萏的话。
　　赵菡萏的确是没什么让她可信的。
　　正气宗弟子临死前开启的留影石，忠实地记录下了赵菡萏同一名魔族人，对正道修士动手的画面。
　　若说抓到的魔族人指证她同魔族有来往尚且可以认为是污蔑，留影石记录下的影像却做不得假。
　　更何况，赵菡萏那一身浓郁到极致的魔力。
　　虽然她佩戴着伪装灵力的法宝，可是在她们这种高阶修士的眼中，她那一身的魔力，就跟黑夜里的太阳似的，即使罩了一层布上面，也挡不住太阳本身明晃晃的光芒。
　　人修同魔族，最大的区别，便是在于二者修炼功法的不同。
　　人修吸纳的是天地间的清气，讲究的是天人合一，先提心境，后升修为，对天赋和心性要求极高，既要耐得住寂寞，又要忍得了欲望，悟道练剑，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容不得丝毫作假。
　　魔族吸收的，却是为人修所不齿的浊气，吸收浊气不讲究天赋，进展飞快，却极为影响心性，魔族本身就是一个暴戾的种族还好，身体和神魂都有足够的强度承受浊气，但人族吸收浊气来修炼，虽然前期修炼速度极快，但最后落得的，却只有走火入魔，暴体而死的下场。
　　她本不信赵菡萏会修炼魔族的功法，可是眼睛骗得了人，她亲自探入赵菡萏丹田里的神识，却不会骗她。
　　那个令她骄傲的，七岁筑基的弟子，连丹田里的元婴，都是魔力凝结而成的。
　　红漪见她发懵，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她道：“还有一件事，掌门师兄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我觉得你有资格知道……”
　　沈云舒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有关赵菡萏的事情。”
　　沈云舒注视着她。
　　“掌门怀疑，赵菡萏的来历有问题。”
　　……
　　“云舒仙子。”
　　“云舒仙子……”
　　一路走来，都有人不断和沈云舒打着招呼。
　　便是她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但众人对她的态度依旧十分的恭敬。
　　她想着红漪同自己说过的事情，心头很乱。
　　“你有没有想过，赵菡萏可能并非人族？”
　　“我人族子女，七岁方才开窍，三十岁方能筑基，便是生而知之者，在娘胎中便开始修炼，留下一丝先天之气，也不过能够将筑基的年龄，提至二十岁左右。”
　　“倒是魔族，魔族后裔的实力，取决于父母的实力，但魔族的后裔，一出生都起码有炼气期的修为……”
　　沈云舒怎么也不敢想象，自己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小姑娘，竟会是魔族。
　　她出言反驳，说自己当初捡到赵菡萏的时候，她身上没有半点魔气。
　　红漪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赵菡萏是纯种的魔族了？”
　　“若我和掌门师兄没猜错的话，她恐怕是人族与魔族的混血，魔族男子生来俊美，女子妖艳非常，生育能力却极其低下，他们蛊惑人族男女同他们生儿育女，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半人半魔……
　　天地所不容的存在，却也是天地所钟爱的存在。
　　继承了魔族的身体强度，所以三岁的时候便能够单凭力气举起千斤重的药鼎，继承了人族的修炼天赋，所以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她成功靠着自己吸纳的一身清气，伪装成了一个普通的人族。
　　若是没有正气宗弟子临死前留下的留影石，谁能够想得到，一个在正气宗长大的人，屠魔第一人云舒仙子的亲传弟子，竟会是人魔混血呢？
　　菡萏她是在什么时候得知自己的身份的？
　　又或者说，她是在什么样的一种情况下，被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两人二十几年的师徒之情，难道全然是一场骗局吗？
　　那她今日在山洞中所见到的，又到底是真是假？
　　沈云舒彻底糊涂了。
　　她的心乱得像是一团打了结的麻绳，恨不得来一把菜刀，三下五除二砍个干干净净根根分明才好。
　　然而成了结的麻绳容易解开，心结却难解。
　　走着走着，她竟是又走到了堕仙台附近。
　　她抬头，才发现堕仙台上竟趴着两个人。
　　无底深渊附近灵气稀薄，又因为是用来惩戒修真界万恶不赦的人的地方，所以很少有弟子愿意到这个地方来。
　　沈云舒顿住了脚步，却听到一道少年的喊声传来：“喂——赵菡萏——你听得到吗？听得到就回应我一声！”
　　“昨天的包子好吃吗——”
　　“我今天给你带了烤鸭——开不开心——”
　　“喂——”少年喊过之后，响起的是一道清脆的女声，“赵师姐，我是宋锦——”
　　“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我和长宁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宋锦？”
　　褚长宁和宋锦，在堕仙台上鬼哭狼嚎，赵菡萏自是听不到的。
　　但晋江系统提供的实时转播功能，却将堕仙台上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
　　若说正气宗里，有谁会在她背上勾结魔界的罪名之后，还会继续相信她的清白的话，除了一根筋的褚长宁，赵菡萏不作他想。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宋锦，她在原主的记忆里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对方的身影。
　　原主对宋锦的记忆不深，只记得是个外门弟子，修为不高，但炼丹药很厉害，每次出任务的时候，赵菡萏一队的丹药几乎全是她一个人提供的，省了不少买丹药的开销。
　　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原主的记忆里没什么收获，她干脆问晋江系统，“原剧情里有这么一个人吗？”
　　“没有吧……”它对这个名字都没什么印象，不过翻了翻剧情之后，晋江系统惊讶地发现，宋锦还真在原剧情里出场过，它快速地翻阅了寥寥几句描述宋锦的剧情，神情略微微妙，“菡萏，这是你的暗恋者。”


第106章　徒弟与师尊（四）
　　“居然有人暗恋我吗？”
　　赵菡萏觉得有些新鲜；　这么多个世界里面，宋锦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暗恋她的人。
　　她当即兴致勃勃地问道：“她长什么样？可爱吗？漂亮吗？”
　　晋江系统：“……”
　　晋江系统：“菡萏你变了。”
　　“嗯？”
　　“你不是对云舒痴情不二吗？”
　　尽管它很讨厌沈云舒和自己争宠；　但是看到赵菡萏对一个暗恋自己的人如此关注的时候；　它还是替沈云舒觉得心塞。
　　也许这就是兔死狐悲吧……
　　“啊……我就是问一问而已啊。”赵菡萏声音里满是无辜，“毕竟人家好不容易有个暗恋我的人嘛；　多稀奇啊。”
　　“……”为什么觉得听起来那么心虚呢？
　　晋江系统更心塞了。
　　它在赵菡萏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初她看上沈云舒时；　抛弃自己的模样。
　　比它更心塞的，是下意识的隐匿了身形；　躲在一旁；　偷听起了两个少年人的说话的沈云舒。
　　——“你说赵菡萏那个女人；　到底有哪点值得你喜欢；　脾气又臭，性格又倔；　一天到晚嘴里就没个好话；　简直不像是个女人。”
　　喜欢？这个姑娘喜欢菡萏？
　　——“这事儿你跟着来掺和做什么？我师祖喜欢赵菡萏，我师尊不管我；　我才敢来凑这个热闹。红漪仙子不是放话说要收你为徒弟教你炼丹吗？整个正气宗除了云舒仙子就数她最讨厌魔族，你还想不想拜师了？”
　　红漪的徒弟？这下；　沈云舒总算是想起了宋锦的身份，她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听红漪提起过，在外门发现了一个极有修炼天赋的苗子，已经预定了下来　，一进内门就招到自己身边；　原来是她。
　　——“你跟着我去找证据，除了把你自己搭进来，能得到什么好处？难不成你以为你帮赵菡萏洗清了冤屈，她就喜欢你了？别做梦了，赵菡萏那个女人，认定了的东西谁说都不会改的。”
　　菡萏认定的东西，那是什么？
　　沈云舒越听，疑惑越多。
　　少年的话又冲又直，说得身旁的少女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她才小声地开了口：“我知道。”顿了顿，又接着道：“我都知道。”
　　她抬起头，沈云舒这才发现，她眼眶是红的。
　　她听见她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喜欢的人被人污蔑，自己却为了自保当个缩头乌龟？”
　　“赵菡萏不喜欢我是她的事，喜欢她是我的事，我做的这一切，本来就不是为了让她喜欢我，我只是想问心无愧。”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尖锐，情绪也一句比一句更加的歇斯底里。
　　沈云舒从未体会过她这般激烈的情绪，此时作为旁观者，她听着另一个姑娘，表达着对自己徒儿的喜爱，明明应该高兴的，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不舒服。
　　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般。
　　宋锦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褚长宁看着她，轻声问道：“可是你不会觉得很难过吗？”
　　“难过啊，怎么不难过。每次听到菡萏提到云舒仙子的时候，我都难过的要死。”
　　“你说我要是早生那么几年，路过她被遗弃的那个村庄，把她捡回来，将她养大，她的心里是不是就只会有我，不会有沈云舒……”
　　她的心里是不是就只会有我，不会有沈云舒？
　　沈云舒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几步，一个没稳住，险些暴露了身形。
　　褚长宁锐利的目光骤然扫了过来，“谁在那里？”
　　沈云舒要想隐匿身形，凭借褚长宁的实力，是万万发现不了的。
　　也就是一时得知了让她震惊的消息，才没控制住体内的灵力，流泻出了那么一丝气息来。
　　听到褚长宁的质问，她心中慌乱，下意识地，就跳进了无底深渊之中。
　　手中的掌门令牌微微发热，一道奇异的能量从上面流了出来，覆盖在沈云舒的全身。
　　她在一根铁链上落定，一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山洞。
　　……
　　赵菡萏没想到沈云舒一天之内会来两次。
　　晋江系统顾着给她转发暗恋者的实时动态，竟也未曾从剧情查看器上面发现沈云舒的到来。
　　沈云舒第二次踏入山洞的时候，正是锁魂链的攻击最强烈的时候。
　　纵然三天的时间里，赵菡萏已经忍受了无数次这种疼痛，然而发自神魂的剧痛，还是让她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成团，冷汗涔涔，以至于连沈云舒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明明心头有百般疑问，千般疑惑。
　　可是当见到赵菡萏的那一刻，沈云舒便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夜明珠骨碌碌滚落在地，照出少女的狼狈。
　　她蜷缩在地，身体紧绷，瑟瑟发抖，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
　　汗水，血水，和地上的泥土混杂成了泥浆，她就躺在这一片狼狈之中。
　　她下意识地走过去，等沈云舒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将少女抱在了怀中。
　　“是……是师尊吗？”她听见了少女小心翼翼的声音。
　　下一秒，两只手臂紧紧环绕住了她的腰，少女亲昵地靠在了她的怀里。
　　她还是很疼，沈云舒能够感受到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在发抖。
　　但她抱着她的手却很稳，也很紧。
　　全然不复她上午离开时　，对方口中喊着云舒仙子的疏离。
　　“师尊，师尊，师尊……”
　　她一次又一次地唤着师尊，红漪提醒了沈云舒，自己已然将赵菡萏逐出师门的事情，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轻抚着赵菡萏的长发。
　　“师尊，我好想你……”
　　沈云舒微微一楞，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攀上了她的脖子，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摸索到正确的位置之后，下一个吻，准确地了落到了她的唇上。
　　仿佛练习过千百遍一般，她轻而易举地便撬开了沈云舒的牙关，直至一条柔软的舌头灵巧地滑入了她的口中，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和清香，沈云舒心头才响起炸雷，骤然将她劈得清醒过来。
　　她一把将少女推开，慌乱地起身，捂着自己的唇瓣。
　　被推开的少女先是一愣，随即匍匐在地上，身体能够看到明显地颤抖，沈云舒听见她用呢喃似的口吻问道：“原来在梦里，也不行吗？”
　　梦？
　　她竟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当做了梦。
　　她竟想在梦里对自己做这种事情？
　　她的这个徒弟，对她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沈云舒忍不住想，自己教徒弟的方式，是不是太失败了，为什么一个二个，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正坤如此，赵菡萏亦是如此。
　　她将他们视作徒弟，视作子女，她抚养他们长大，尤其是菡萏，她怎么，怎么会，怎么能够爱上自己？
　　沈云舒看着赵菡萏，心头无数道思绪飞过。
　　然而她的手指，却不自觉地轻抚着唇瓣，上面还有少女曾经落下的柔软触感。
　　“赵菡萏，你多可笑啊……”
　　就在沈云舒自我怀疑的时候，地上的少女，却突然自言自语了起来。
　　“你那么喜欢她，却连梦里也不敢碰她。”
　　“师尊要是知道她一手养大的徒弟居然对她有了那种心思　，一定会觉得很恶心吧，连我都觉得自己很恶心……”
　　“师尊那么美好的人，怎么能用我的喜欢去玷污她。”
　　“可是我没办法啊……”她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可是我没办法啊，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不能够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我已经那么努力的躲着师尊了，为什么还是那么喜欢她啊？”
　　所以，菡萏一直在躲着自己，其实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因为喜欢她，因为对她动了那种心思，所以觉得自己很恶心，不敢靠近她？
　　沈云舒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抽了一下。
　　她是了解赵菡萏的，她抚养她长大，可以说，在赵菡萏主动和她疏远之前，她比赵菡萏自己还要更了解她。
　　她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这个小徒弟，占有欲到底有多强。
　　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宁愿毁掉，这个脾气没少挨她的教训，却始终改不了。
　　然而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却学会了克制……
　　她那么的小心翼翼，自己却一直误解她。
　　沈云舒也说不清楚，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心疼有，怜悯有，还有更多的复杂情绪掺杂在一起，她分不清楚。
　　她也不想分清楚。
　　红漪说得对，她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小徒弟面前。
　　她养了她二十几年，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成人，她养出了她的一身骄傲，又如何忍心看她在自己面前折断羽翼。
　　地上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