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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长童摇了摇头，说：“那你今天要跟我一块儿睡吗？”
　　栗雨青生病住院之后，两人就没有怎么同床过了。住医院的时候是单人床，出院之后伍长童又开始了艰苦的搬砖生活，不知道为何，两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分床睡了。
　　现在伍长童问起这句话，甚至还有一点儿怀念。
　　栗雨青又歪了歪头，问：“可以吗？”
　　伍长童好奇道：“以前你还偷偷跑到我的房间里呢，现在更熟悉了，为什么反而要征求我的同意了呢？”
　　栗雨青说：“我以前跟你不熟吗？”
　　这句话似乎别有意味，伍长童愣了一下，说：“我说‘更’嘛。”
　　栗雨青“哦”了一声，低下头说：“那我一个人睡。”
　　这一刻，伍长童突然在栗雨青身上察觉了一丝不太和谐的气息……就好像她同时呈现出了孩童和少女两种气质。这两种气质奇妙地融合在一块儿，让伍长童突然摸不准栗雨青是怎么想的了。
　　她好像很在意“熟不熟”，但又似乎着重强调了“以前”这个词。
　　以前……哪个以前？
　　伍长童心里琢磨着事儿呢，嘴上却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你希望我快点长大，所以我想当一个大人。”栗雨青这么回答。
　　伍长童愣了愣。
　　什么意思？自己什么时候希望栗雨青快点长大了？
　　等等，对栗雨青而言，“长大”是什么？
　　所以这阵子以来的妥协、退让和乖巧，都是因为栗雨青认为自己希望她懂事么？
　　同意让自己跟Mary夜间踩点；亮灯等待自己回家；顺从地先回房间睡觉；以及决定自己一个人睡。
　　对于现在的栗雨青来说，做到这些一定特别困难吧。她本就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儿，现在想要试着独立，也只是为了满足别人——伍长童的期待。
　　她一个人在医院里的时候、她坐在客厅里枯等的时候、她强迫自己睡着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难过呢？
　　但不必如此……我希望你能够畅快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不需要顾及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的态度。
　　想当小孩，那就当小孩；想当大人，那就当大人。
　　我希望你自由。
　　伍长童说：“我没有这么希望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可以跟我说，如果我接受不了，我会拒绝你。但你不要自己拒绝自己，好吗？”
　　伍长童神色颇有些严肃，因为在她心里，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自从到英国以来，自己处处宠着栗雨青，竟然还是让她觉得不安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栗雨青固执地摇了摇头，说：“你不喜欢我，我知道的。你就是想让我长大。”
　　你喜欢会给你写歌的那一个，可我什么都不会。你还嫌弃我钢琴弹得难听。
　　伍长童尽可能心平气和道：“是因为我最近太忙了，没有跟你一块儿睡么？青青别这样，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我也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她接着栗雨青的话茬说：“你什么样都好，我愿意等。”
　　这句话一出，栗雨青却突然炸了。她揪着伍长童最后一句话，大声道：“你就是不喜欢我！你跟我在一起，就是在等我长大！”
　　丢下这一句话之后，栗雨青突然转身跑进了房间。
　　伍长童一脸懵逼，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莫名其妙地抬脚走到栗雨青的房间门口。她抬手敲门，道：“青青，你开门。”
　　栗雨青不应声。
　　伍长童去拧门把手，随后更加惊诧地发现——栗雨青竟然把门给锁了！
　　锁门！栗雨青竟敢锁门！这是青春期到了么！
　　伍长童突然觉得很疲惫，她捂住眼睛，求饶似的道：“青青你开门，就当是我求你了，你今晚跟我一块儿睡，好不好？”
　　在读懂女人心方面，伍长童颇有些直男的风范。她到现在还认为两人之间的矛盾源自于“是否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而根本不知道敏感的栗雨青已经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了“过去”的存在，并且因此拒绝跟过去和解。
　　伍长童又说：“还是你不喜欢我了？”
　　这话说得落寞极了，带着栗雨青每次撒娇的□□。此话一出，栗雨青的房门立刻犹犹豫豫地打开了。
　　由此可见，久病成医。
　　栗雨青只将门打开了小小的一条缝，她提防地从那条缝里向外望，她自己也觉得很委屈，几乎是哭着说：“是你先不喜欢我的！”
　　伍长童说：“我没有！”
　　栗雨青说：“你有！”
　　伍长童继续说：“证据呢！你要是拿不出来，就说明你不喜欢我了！”
　　栗雨青：“……”
　　栗雨青被伍长童这撒泼一般不要脸的逻辑给震惊了，类似吵架的境地里，人总是容易气血上头，就连栗雨青也不意外。她在原地踌躇一会儿，终于决定把这件事情的先后顺序掰扯清楚。她将门拉开了些，说：“你说好不会扔下我的，结果你还是一个人去学校了……你也不给我买钢琴……你还把我对你说的话告诉Jack了，你都知道！”
　　所以，还是钢琴的事情么？
　　“你生病了，所以我才不让你跟我一块儿去学校的，现在你病好了，明天跟我一起去学校好吗？”然后在栗雨青回答一起，伍长童飞快地补了一句：“就当我求求你了，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跟我一起去学校！”
　　栗雨青既不情愿又沾沾自喜，嫌弃道：“好——吧——”
　　“钢琴太贵了，我没有钱。我可以把钱包给你看，你看，里面一百块都没有！”伍长童哭穷哭得真挚又坦然，哄骗未经世事的孩子也不害臊。
　　栗雨青十分体贴：“哦……”
　　渐入佳境，伍长童继续辩驳道：“我告诉Jack，是因为我希望你的病快点儿好……”
　　如果说刚刚都快把栗雨青忽悠消气了，那么这一句话又点燃了□□桶。栗雨青尖叫道：“我的病不能这么早好！不然你就不要我了！”
　　伍长童愣了愣，觉得似曾相识。然后她想起来，在机场里，栗雨青就是这么说的。
　　…童童，我现在生病啦，我不能一个人生活啦。
　　…童童，我生病了，你会照顾我吗？
　　伍长童这时候才弄清楚根源在哪里。栗雨青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依然没有消失，她害怕病好之后自己就不要她了，所以她拒绝长大，拒绝医生，拒绝如实回答Jack的问题。
　　可另一方面，她又天然地清楚伍长童的期待。她既想满足，又不敢满足，所以今天才会因为“孩子和大人”、“是否一起睡”而争吵起来。
　　栗雨青自己想出来的折中方法是当一个懂事的孩子，可伍长童既希望她自由，又希望痊愈。
　　读懂这一点，伍长童突然鼻子一酸。栗雨青一直这样，她似乎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压力在生活，哪怕重来一次也是如此。
　　伍长童笑着说：“如果你这么以为，那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长大。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为什么自己要揠苗助长呢？就这样慢慢地生活，不也很好吗？
　　伍长童这么想着，正想给栗雨青一个拥抱，突然眼前一花，膝盖一软，摔倒在地上。
　　这阵子她真的太累了，刚刚又跟栗雨青沟通得精疲力竭，全靠执念撑着。现在想通了关窍，身体干脆罢工了。
　　这一摔吓坏了栗雨青，她蹲下来摇晃伍长童的身体，却发现于事无补。
　　“童童，童童，你怎么啦？童童，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别死好不好……呜呜呜……”
　　偌大的房子里，除了栗雨青和伍长童以外空无一人。栗雨青面对这种情况手足无措，竟然平白学会了冷静。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熟练地摸出伍长童的手机，给她认识的唯一男性打了一个电话。
　　栗雨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准确做出这一系列行为。就好像是有别人在操控她的身体一样。
　　电话接通，Jack问：“Kid，怎么了？”
　　栗雨青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Kid在家里晕倒了，地址是xxxx。请你帮帮我。”
　　Jack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栗？是你吗？你在以什么身份跟我对话？”

　　☆、我养你

　　在伍长童浑浑噩噩的时候；　Jack帮助栗雨青将人送到了医院。
　　还是栗雨青住过的医院；　还是跟栗雨青一起玩耍过的护士姐姐。护士姐姐很惊讶道：“你们姐妹俩真是太倒霉了！一个刚出院；　另一个又病倒了。”
　　栗雨青艰难地抿唇笑道：“也许是我害她得病的。”
　　护士姐姐奇怪地“咦”了一声；　复又打量道：“栗，短短几天；　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呢？”
　　Jack说：“苦难总是令人成长。”
　　护士姐姐挤了挤眼睛，说：“这是谁？”
　　栗雨青赶在Jack开口之前道：“这是我的主治医生；　你也知道；　我脑子不太好。”
　　Jack看了她一眼；　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护士姐姐讪讪道：“别这样说自己……”
　　伍长童打过针之后，状况好转了许多。她一睁眼就看见床边的栗雨青；　问道：“你一个人把我送到医院来的？”
　　栗雨青的眼神一直放在伍长童脸上；　伍长童却觉得她并没有在看自己，仿佛是沉溺在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哀愁里。
　　孩子般天真的脸庞，配上这样一双哀愁的眼睛；　这样的组合既违和又充满玻璃般易碎的美感。伍长童一瞬间联想到娜塔莉波特曼那个经典的问题。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这样？
　　或许没有人是能够永远无忧无虑的，栗雨青痛苦了那么多年；　哪怕成了小孩儿也还是如此。伍长童这么想。
　　而这个时候；　栗雨青突然回过神；　道：“是Jack。”
　　“他为什么会来？”伍长童愈发疑惑。
　　栗雨青低着头，说了个谎：“他过来找你聊下一次会诊的时间，你昏迷了，所以我跟他说好了，就是明天。”
　　不知道为什么；　栗雨青并不希望伍长童知道是她主动打电话求助的。这是一种特别奇怪的较劲，就好像栗雨青并不希望伍长童知道她已经知道了某些事情似的。
　　伍长童好奇地问道：“你要去吗？”
　　栗雨青跟Jack的开局情况就不太好。一方尽力隐瞒，一方又因为生疏而显得束手无策。Jack和伍长童聊过栗雨青无意识的抵制情况之后，伍长童把栗雨青的答案告诉了Jack，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栗雨青察觉到了这一点，因而对这两人愈发不信任。伍长童还好，有微信平淡日常生活做底子，并不会影响到其他方面的沟通和交流。Jack那边就糟糕多了，栗雨青甚至不愿意再去会诊。从她察觉到所谓的背叛以后，她已经有好几次诊疗没有按时到达过了——哪怕面对面，也只是相顾无言地沉默。
　　伍长童知道放任栗雨青这样做并不利于她的病情，可人类面对亲近的人，总会有一些难以割舍的恻隐之心。伍长童动了心，因此不愿意逼迫她。而Jack也并不着急，只是说任何心灵层面上的沟通都需要一个契机。如果无法人为制造，就只能等。这事儿也就这样耽搁下来。
　　然后机会来了，他制造了契机。
　　栗雨青回答：“要去的，明天就去。你在医院里好好听护士姐姐的话，我可以一个人过去。你要乖哦。”
　　伴随着上翘的尾音，栗雨青是出一点儿孩童的天真无忌来。伍长童心里的疑问就这样带了过去。她实在是脑袋有点疼。无暇去细究表面之下的微妙变化。
　　索性，栗雨青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第二天她果然去了Jack的诊疗室。
　　Jack问她：“这一次，你愿意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栗雨青反问她：“童童说你是我的老师，可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来给我治病的。我到底有什么病？”
　　Jack说：“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只是你为了躲避某件事情而回档到了某个绝对‘安全’的阶段。你的朋友希望把真正的你找回来。”
　　栗雨青说：“既然我选择了逃避，那么为什么还要回去？害怕黑暗就开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话音刚落，Jack挑了挑眉，问道：“你变了……你的思维模式回到了应有的水平，但记忆没有。你拒绝你的记忆，为什么？”
　　栗雨青侧过头，再次想要回避，但Jack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好好地、诚实地回答问题。”
　　栗雨青呼吸一窒，她纠结地思考了许久，说：“我梦到了一些事情。童童……也就是我的朋友，她并不喜欢以前的我。如果我恢复记忆了，她还会如同现在一样爱我吗？生了病就会被照顾，可健康的人是没有理由撒娇的。”
　　Jack追问道：“你认为你病好了之后，她就会离开你？”
　　栗雨青无声点头。
　　“可她在努力治好你。”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一旦病好了，她就会离我而去……所有人都是这样，只有怜悯才能将人绑在身边。”
　　栗雨青觉得这样的痛苦似曾相识，她经历过，所以知道后果。已经失去的无法挽回，可她不希望失去伍长童……对她这么好的伍长童。
　　Jack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道：“难道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如果她真的想离你而去，那么怜悯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你觉得呢？”
　　栗雨青：“……”
　　Jack说：“试试吧，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她不像是会丢下你的人。”
　　不可否认，Jack的话的确打动了栗雨青。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怕是畸形的，也永远不会消磨。怀着对未知的恐惧，栗雨青仍旧摇了摇头，说：“不。”
　　。
　　伍长童是累病的，从某种程度上面来说应该算是工伤。所以Mary带着慰问品上门拜访，脸上也带了一些安抚的笑容。
　　她来到病房之后，第一件事情却是向栗雨青问好：“栗，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和我的学生们都有些想念。你病好了么？”
　　栗雨青乖乖地抱着牛奶道：“好了，谢谢。”
　　伍长童抗议：“喂喂喂，栗雨青的病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躺在病床上的生活，我才是你的学生。Mary，我没有想到你也是看脸的人。”
　　Mary耸了耸肩道：“美丽的人谁不喜欢？Kid，你好好养病。师兄师姐们都期待着你把小甜心重新带回到课堂上呢。”
　　伍长童怀疑Mary根本不是来看自己的，她终于意识到栗雨青这男女通杀的脸有多么逆天。这么一想，难怪自己以前那么地无法自拔。
　　不过现在栗雨青是我的了！伍长童冲栗雨青道：“我想喝牛奶。”
　　栗雨青只有一瓶奶，这是她的早餐。她犹豫了一下，将还剩下一半的牛奶瓶递过去，说：“我喝过的。”
　　伍长童说：“那有什么关系。”
　　同时冲自己的导师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Mary：“……”
　　怎么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Mary转移话题道：“你这段时间的辛勤工作，我也看在眼里。鉴于你生病了，后面的工作也很繁重，接下来的工程就不用参与了吧。”
　　伍长童问：“那我还分得到钱吗？”
　　Mary：“我听说你的父亲是中国的富豪，可为什么来了这儿却这样穷酸？”
　　伍长童说：“别想赖掉我的工钱！否则我再也不带栗雨青去教室了！”
　　这个威胁卓有成效，Mary立刻通融道：“我会把工作安排发到你的邮箱，你可以在家里完成。”
　　伍长童这才满意道：“成交。”
　　Mary时间也紧，三言两语沟通完工作的事情之后，就告辞了。
　　伍长童将喝光了的牛奶瓶，递还给栗雨青，道：“我怎么觉得比平常的要稍微便宜点儿？不是你从家里拿过来的吗？”
　　栗雨青瞪着眼睛，茫然地说：“啊？”
　　伍长童摇了摇头，低声道：“大概是你太甜了吧。”
　　栗雨青没有听到这句话，因为她心里在想别的事情。“我们真的很穷吗？”
　　伍长童唉声叹气道：“你是不知道英国的看病和房租有多贵，再加上杂七杂八买的东西。Jack那家伙看起来温和，再人从不手软。我本以为我很有钱，如今看了看余额，恐怕熬不到回国了。不找Mary多接一点活儿，难道我们去街上乞讨吗？哦，不过你长得这么好看，倒也是条路。”
　　伍长童故意将话说的很夸张，但这也是她们切实面临的处境，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伍长童带着栗雨青玩过家家，大手大脚地浪了几个月，终于在医院的双重暴击之下有了危机感。
　　其实……栗雨青勤勤恳恳工作了那么多年，积蓄倒也不少。她又跟伍家没有直接经济往来，没有被那场大祸殃及。伍长童虽然受了栗雨青的委托，但她并不想动用那笔钱。她坚信栗雨青会好转，如果不会好转，那就自己养她。
　　哪能用孩子的钱呢？
　　谁知栗雨青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我有钱吗？”
　　伍长童一愣，心想：莫非这小妮子突然学会了心电感应？
　　伍长童不回答，栗雨青又追问道：“我真的没有钱吗？”
　　“你……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