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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节食太过，食欲反反复复，要么吃不下，要么吃很多。我叫她去开点激素调节一下。”栗雨青说。
　　她上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卫衣，弯腰穿牛仔裤的时候地心引力拉扯着卫衣，露出白皙瘦弱的肩膀。她将裤子慢慢往上拉，伍长童不想自己显得太猥琐，只好盯着栗雨青的脸，说：“你脸比衣服都白……你还好吗？”
　　栗雨青将戏服放在一旁，跌坐在椅子上，声音细细的：“还行吧……还撑得住。”
　　伍长童说：“你……你要按时吃三餐啊。”
　　栗雨青笑了一下，不说话。
　　伍长童便懂了她的意思，对女明星来说，保持身材已经算是职业道德的一部分了。栗雨青日常节食，演戏的时候更是如此，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劝说完全没用。伍长童前一秒还在感叹栗雨青的苗条，现在却觉得可怕。这是勒了多久勒出来的？胃还是正常大小吗？
　　伍长童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但知道说了没用，又觉得没有立场，只好换了一句：“……好好休息，保重身体，万一累倒了更麻烦。”
　　栗雨青笑了一下，说：“这是来自投资方的权衡告诫吗？”
　　伍长童：“……”
　　伍长童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说：“我出去工作了，你好好歇着。”
　　“嗯。”
　　伍长童除了化妆间，将门轻轻带上了。结果走了两步看见栗雨青吐出来的秽物还在原地，她皱了皱眉头，心想：难道没人管的么？
　　地中海就在不远处站着，双手环胸，抖着腿说：“终于舍得出来了？把这清理了呗。”
　　伍长童看到他就来气，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说：“凭什么？”
　　她心里想着去给话事人告状，因此并不想听这个人的吩咐。她倒不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只是因为被针对而烦躁，不想给地中海好脸色。
　　地中海呵呵笑了笑，说：“你不是栗雨青的粉丝么？帮偶像做这种事情，不是你几百年修来的福气么？”
　　伍长童眯眼盯着地中海，说：“我不做。”
　　地中海说：“组长分给你的任务，你凭什么不做？你还想不想干了？小心我把你赶出剧组，让你再也见不到偶像！”
　　地中海外强中干，这话明摆着是仗势欺人。但其他人跟伍长童关系萍水相逢，只有小黄跟她关系亲近一些，对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同时对地中海说：“小伍在家肯定没做过这种事情，你让她做她也清理不干净，不如算了。”
　　还拉帮结派起来了！地中海将怒火转向小黄，说：“你什么意思？她不做，你来做吗？！”
　　小黄犹豫了一下，似乎要说“好”，伍长童开口截断了她，说：“我不扫，小黄你也不扫。他一个大男人，就知道欺负新来的，有意思吗。算男人吗。”
　　伍长童有底气，因此说话不急不缓，十分镇定，地中海看在眼里，则更加气急败坏，道：“什么叫欺负？谁欺负你了？给你分派任务也叫欺负吗？我是组长，我给你分派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都只能在打杂组里当一个小小的组长吗？不就是因为心眼小，不认真工作，所有心思都放在仗势欺人上了？”伍长童冷笑了一下，说：“你说要把我赶出剧组？那我倒要看看，是谁先被赶出去。”
　　伍长童说完转身，看都不愿意再看地中海一眼。她掏出手机，这个动作惊到了围观群众，纷纷心想：莫非这个姓伍的小姑娘有后台？等会，姓伍……伍……？！
　　地中海外厉内荏，头顶竟然开始冒汗。他试图去抓伍长童的手腕，伍长童后退一步，避开了他。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个细细弱弱但却颇有气场的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
　　竟然是栗雨青。
　　栗雨青喝了一点儿热水，脸色比刚刚苍白得快要碎掉似的好多了，脸颊甚至带了一点儿红。她看着地中海，地中海朝后退了一步，说：“噢，我组里的成员不听话，叫她干点儿活她嫌苦嫌累。唉，现在的女孩子啊，真的被宠坏了！”
　　栗雨青朝这边慢慢走过来，说：“你让她干什么了？”
　　伍长童撅着嘴没说话，地中海抢先告状：“我让她做下清理，她不仅不做，还骂我呢。”
　　伍长童闻言，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忐忑。栗雨青如果知道自己是为了那些秽物才跟地中海起冲突，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嫌弃她？她看了栗雨青一眼，谁知栗雨青笑了一下，走向放在墙边的扫帚簸箕，看上去竟然像是打算自己清扫。
　　地中海吓了一跳，连忙小跑几步，抢先将扫帚拿在手中，道：“实习生不懂事儿，青青别生气，我来，我来……”
　　栗雨青清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就不用了，毕竟我们剧组的事情，不好麻烦外人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地中海：啊？？？
　　小黄：青青帅爆！！！
　　伍长童：……心情复杂。
　　其余人均在看戏，还是地中海利益相关反应更快，惊讶道：“你这是要炒了我？！”
　　栗雨青接过扫帚，道：“去找财务结钱吧。”
　　地中海大声道：“你凭什么开除我？我工作做得好好的，没违反任何条约！再说你只是一个演员罢了，有什么资格决定剧组里的人事关系？！”
　　他越是大声，越显得心虚。头顶几缕“琴弦”已经完全寒湿，贴在头皮上，显得格外恶心。
　　栗雨青声音很轻，面无表情说：“我不能吗？”
　　地中海突然就怂了。
　　栗雨青又看了伍长童一眼，朝她招了招手。伍长童乖乖地走过去，站在栗雨青身边。栗雨青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对地中海说：“就算你觉得我没资格，电影投资人行不行？”
　　这下子，所有人都确定伍长童的伍是那个“伍”了，小黄立即肃然起敬，表情夸张得让人想笑。
　　地中海面如菜色，栗雨青青青伏在她肩膀上，用气声说：“抱歉，投资人面子借我一下。”
　　伍长童就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怎么说呢，别人“狐假虎威”地维护自己，还挺爽的？
　　地中海刚想说点什么，入口处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来探班而已，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看来青青跟伍小姐感情不错嘛。”
　　是田有心。
　　栗雨青扭头对田有心说：“公报私仇，见笑了。”
　　田有心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戏挺有趣的。”她若有似无地看了伍长童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伍长童愣了一下，心思不由得散开了。
　　栗雨青是为了在田有心面前演戏，才这么做的么？

　　☆、当个人

　　田有心送完东西就走了；　她偶尔来剧组里探班；　众人本以为这电影背后的金主姓田来着；　却没想到是名不见经传的伍长童。
　　话说投资人亲自来剧组里当场工；　会不会太亲力亲为了些？有钱人都有这种体察民间疾苦的癖好么？
　　自从刚刚栗雨青和田有心两人都佐证了伍长童的身份之后，剧组里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地中海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在剧组里的人缘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众人“见风使舵”的目光里，地中海只好黯然离开。为了防止再见一次；　财务甚至直接把这段时间的工资交到了他手里。
　　伍长童对栗雨青说：“你进化妆间休息一下吧；　打扫的事情交给我来。”
　　栗雨青说：“我出来本就是打算收拾残局的……那个样子；　很难看吧？”
　　伍长童还是说：“你累了，交给别人就好。否则要场工做什么呢？”
　　小黄机灵地跑了过来；　几乎是从栗雨青那里把扫帚抢过去的；　她对伍长童笑了笑，说：“你们一起进去休息吧，我来就好。伍小姐说得好；　要场工不就是做这些事情的吗？”
　　伍长童跟栗雨青对视一眼，两人均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了化妆室。
　　短短半小时之内第二次进入化妆室；　伍长童的心态似乎有了一点儿改变。她问栗雨青：“你刚刚出去……真的是打算清理秽物吗？还是因为听到了争吵声？”
　　栗雨青说：“这事儿本该是由小雪来做的；　小雪替我拿药去了，我只好自己来。”
　　“为什么不交给场工？”伍长童盯着栗雨青，看见对方因病而显得有些柔弱的眼神，下意识地放慢语气，解释了一句：“……我来也行；　我不嫌弃。”
　　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怕栗雨青误会。可是，能误会什么呢？
　　栗雨青移开了眼神，轻轻说：“看到那样的场景，很恶心吧？我本来打算忍着的，没忍住，给所有人都添麻烦了。”
　　不知道为什么，伍长童总觉得栗雨青这句话的语境不太对劲。她好像在……自责？这有什么好自责的？！
　　伍长童脱口而出：“你又不是神仙！吐又怎么了？谁没吐过？”
　　栗雨青幽幽地说：“哪怕普通人吐在大庭广众，都会被人diss吧。何况是我？”
　　伍长童终于想明白了，栗雨青这是偶像包袱太重。跟没底线的节食一个目的，只是因为形象而已。诚然，所有人都吃喝拉撒，可知道是一回事，见到是另外一回事。栗雨青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是选择了一条光鲜亮丽但自我压抑的道路，伍长童应该知道的，作为一个同款狂魔，她曾经找季锦任要过栗雨青的食谱，同步吃了一周便放弃——是在太难吃了，太饿了。
　　那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过心疼栗雨青呢？或许那时候自己也只把栗雨青当做一件“承载了美的艺术品”，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只有真正把她当人看了，才能对这种东西感同身受。
　　伍长童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能好好对自己吗？！”
　　栗雨青对着她笑了一下，说：“嗯，已经够好了。”
　　身边所有人都叫她保持身材与形象，伍长童能这么说，就已经够好了。
　　伍长童见实在沟通不过来，只好放弃。
　　“叩叩”
　　有人敲响了化妆间的门。
　　“进来。”伍长童代替栗雨青说。
　　小黄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说：“伍小姐，把你的椅子放在导演旁边好不好？”
　　伍长童愣了一下，说：“什么椅子？我随便坐道具就好了啊。我又不是不干活了。”
　　小黄犹豫了一下，说：“他们说的。”
　　想也知道“他们”是谁了。
　　这就是伍长童为什么不愿意提前说明身份了。一旦顶着投资人的头衔，所有人都会看她不一样。不说将她看做“监工”的来仇视吧，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安排任务。她又不是特地来游山玩水的。
　　小黄对她的态度都不一样了，唯唯诺诺道：“怎么了？不好吗？”
　　伍长童皱着眉头不说话，栗雨青说：“没什么，谢谢你。”
　　“哦，那我走了。”小黄带上了门。
　　伍长童叹了一口气，栗雨青问她：“怎么了？”
　　伍长童脑袋里思绪很乱，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觉得很害怕……我跟地中海吵起来，不是为了争论做不做卫生，而是他欺人太甚，欺软怕硬，一直在打压我们那些新来的。就小黄，刚刚那个女生，跟我一起搬了好多次书柜和床，来大姨妈了都还要做体力活。他还嚼舌根，还欺骗粉丝儿玩，我看不惯。做不做卫生真的没什么，只是他那人真的太恶心了。”
　　栗雨青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过了一秒钟，她又噗嗤笑了一下，说：“‘地中海’这名字还挺契合的。”
　　伍长童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叹气，只是刚刚的事情让我觉得很……很慌乱。地中海欺负我和小黄，我能反击回去，是因为我爸爸替我出的钱，也是因为你愿意替我说话。但万一我不是我，我是小黄呢？小张老师总从公司受气，我劝她辞职，她总说不敢。说实话以前不太能理解，现在却终于懂了。”
　　栗雨青思考了一下，说：“是有点同情吗？”
　　没受过苦的人总容易对这个世界仁慈，栗雨青还以为伍长童是被激起了莫名的“众生皆苦”的感慨。然而并不是。
　　伍长童仰头看着她，说：“我能这样作威作福、以牙还牙，全都是因为我爸爸是伍秉国。可他们不知道，我爸爸正不知所踪，伍家的基业也摇摇欲坠……我甚至不知道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我爸爸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
　　“‘如果我不是伍秉国的女儿’和‘如果伍秉国破产了’，这两个假设的现实意义是一样的。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一说到这个，伍长童的语气就低落下来，目前她生活里最大的问题就是关于爸爸和家族，任何事情都能勾起她的愁绪。
　　更别提她正依靠着爸爸的余威“报了仇”。但一样事物起作用的时候，悲观的人很容易想到“如果没有它了该怎么办”，刚刚吐出去的气都会以另外一种形式重新堵住胸口。
　　闷。
　　栗雨青终于搞清楚伍长童为什么要叹那一口气，可她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用手摸了摸伍长童的脑袋，说：“事情会过去的，不要着急。我会帮你的。”
　　伍长童苦笑一声，说：“算了，我总觉得那个田有心有点怪，你不要跟她走太近了。陈秘书会解决的，我只要安心等就好了。”
　　虽然她这么说，栗雨青却知道，最困扰伍长童的情绪是“无能为力”。她不想要童童再这样汲汲无措，因此她想帮她。
　　这不仅仅是帮童童，也是在帮自己走出“无能为力”的心境。
　　——我对童童，总还是有一点儿用途的吧？
　　栗雨青想起田有心刚刚过来递给自己的请帖：卢家小儿子结婚，邀请了田有心的那一圈阔小姐阔太太朋友。田有心似乎已经把栗雨青也当成朋友了，所以特地送来了一份请帖。
　　目前的纪委书记就姓卢。
　　这是一个机会，栗雨青本来还在犹豫，但看见伍长童泪盈于睫，泫然欲泣，此刻突然下定了决心。
　　她一定要去。

　　☆、放不下

　　投资人的身份被栗雨青披露出去之后；　伍长童没有想办法否定；　也没有离开剧组。
　　想做戏给人看；　那就做呗。所谓“投资人的面子”说不定就快到期了。
　　伍长童干脆就坐在谷阳旁边；　旁观导演跟栗雨青掐架。两人共享某些艺术观念，落实到细节却充满分歧。争论来争论去总能碰撞出新的火花。伍长童觉得挺神奇的；　偷偷问小雪：“她在片场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小雪摇了摇头，说：“大部分的戏都挺‘乖’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一次吵得特别凶。”
　　伍长童不知道吵得凶是好事还是坏事；　反正她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监视器，倒是挺自得其乐。
　　说起来；　伍长童一直盯着监视器看；　还真看出来了一点儿门路。舞美设计与电影拍摄都是视觉艺术的分支，使用摄影屏监视片场，有点儿像站在上帝视角统筹全局；　给了她在舞台设计上的一些新思路。当然也有不同——取景框就那么大，为了达成特殊的拍摄效果；　镜头外的辅助工具一堆；　挺出戏的。镜头能把这些多余的部分摒弃掉；　舞台却是完全开放给所有人的。
　　从电影拍摄中获得的经验，如何取舍还需要靠伍长童自己把握。
　　栗雨青却不大开心的样子，曾对她说：“童童，这部电影可能赚不到钱了。”
　　彼时周围没有什么人，栗雨青语气委屈巴巴的；　伍长童竟然神奇地觉得对方……在撒娇？
　　她一脸莫名道：“看剧本和运镜方式，就知道这不是一部商业电影啊……你们俩吵成那样，动不动就往外蹦文艺理论，莫非还想赚钱的？”
　　栗雨青一愣。
　　伍长童说：“能回本就不错了吧……所以要找个好点儿的制片人啊。潘制片有多靠谱，你比我懂多了。”
　　潘制片人善于运作，曾两度将小成本艺术电影推上当期票房宝座，其中一部甚至是纪录片。有潘制片扎实的人脉和毒辣的眼光，再加上栗雨青的粉丝基础，不愁回不了本。
　　但大爆还是有难度，原因很简单，大众水平有限，欣赏不来。这不是自视甚高，而是无奈的现状。如果将全国愿意花钱观影观众的文化水平排个序，众数是什么，可想而知。
　　但栗雨青却觉得“可能赚不到钱”……她莫非对这部电影怀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梦想？
　　伍长童用一种“你没疯吧”的表情看着她，说：“你原本打算赚多少来着？你最近很缺钱吗？”
　　栗雨青避开了她的眼神，竟然有点儿脸红，说：“我……我怕你期待太高了，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而已。”
　　伍长童更加莫名，栗雨青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如果这部电影大爆，赚的钱都是你的。听说这是你的嫁妆……”
　　伍家还风雨飘摇，谁也说不准未来如何。听说投资电影的这笔钱是干净的，栗雨青很想多给伍长童一点儿回报。
　　虽然说到“嫁妆”两个字的时候，栗雨青的心有些刺痛：童童会嫁人吗？自己能做的竟然是给她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么……
　　伍长童闻言一怔，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