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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日可待-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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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继桥没吱声。
  许安易选了最快路线,出车库直奔最近的高架路入口。
  药效渐渐发挥作用,车门紧闭,声响都远了去。闭上眼睛,恍惚间还真的像在家里玩VR游戏。
  许安易开车很稳,即使刹车也是预判得恰到好处,没有任何钝感。
  匝道堵车,许安易试探地问道:“如果你觉得可以,告诉我盼盼的事情,好不好?”
  “好。”
  过了江,林继桥才开口:“盼盼她……我们是四年前,唔,快五年了,在加州重逢的。一所艺术学院举办了国际交流会,学校邀请我做演讲,盼盼是和公司领导一起去交流会的助理。
  “我没认出她,是她认出我的。我不知道她怎么认出我的,她在社交上特别有天赋。”
  许安易别过脸,卷毛还闭着眼睛,长睫毛微微打颤,青筋突出的手死死抓着安全带,指尖深深嵌进皮肉。
  可能担心突然呕吐,她把围巾解开了,露着一张白里透青的脸。
  “她给我发了几封邮件,隐晦提到我们可能是小学同学。我不喜欢想小时候的事。凯瑟琳觉得多一个朋友挺好,让我试着和她接触。
  “她话很多,但不让人讨厌。
  “她每次去美国,都会找机会见我,要么吃饭,要么只是顺道送礼物。
  “有两年多,盼盼保持两周一封邮件的频率。
  “后来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发邮件,一定要见我,一定要给我送礼物,然后我就进入了她的邮箱。”
  林继桥咳了两声,换了个姿势,仍旧抓着安全带,惨淡地笑起来,“不止是邮箱,还有她的电脑。我是个骇客。”
  驶入外环高架,许安易焦点定在远方,专心开着车。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我需要确定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行为模式,她的目的,然后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和她交往。我的意思是,仅仅作为朋友。”
  “我发现她有一个加密的个人主页。我破解了那个主页,用谷歌翻译了里面的文字,然后我也知道了为什么。”
  “那个主页是盼盼和学姐一起创建的。
  “盼盼读大学时,有个待她很好的学姐,学姐也姓林。盼盼叫她小源。她是盼盼的初恋。盼盼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盼盼。
  “学姐比她大一届,盼盼大三,学姐申请了政府一个部门的职位,而且成功率很高的样子。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把学姐和盼盼的事在学校网站贴出来了。因为她和盼盼的事被公开,单位驳回了她的入职申请。
  “学姐的父母知道女儿是同性恋,也把她赶出家门,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性恋又没错,而且小源是他们的女儿啊。
  “后来,盼盼也参加工作,没那么多时间陪学姐。
  “学姐的语调越来越沉重,写的话也很奇怪,她和盼盼说她患上了抑郁症,很希望盼盼能多多陪她、支持她。可是盼盼没有。
  “她害怕学姐,她也不太能理解学姐为什么在主页里上传自残照片。
  “我知道盼盼为什么害怕。
  “盼盼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复杂很矛盾,她很容易讨人喜欢,她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欢笑。她不喜欢很阴郁的人,觉得会把负能量传给她。但是她自己也会在夜深时在主页上写一段段话,看得人浑身发冷,不过我本来也不该看。
  “学姐变得很绝望,她越绝望,盼盼越避而不见。有几次,学姐发留言的时候,盼盼正在给我写邮件。
  “有天,学姐在主页留言,问盼盼为什么不接电话,说她在白马湖,说她吃了药,想去白马湖洗个澡。
  “盼盼她说,你去吧,你这样迟早要把我和你一起拖进深渊。
  “盼盼通过主页和学姐分手。
  “学姐那阵子很痛苦。在我和盼盼重逢后半年,学姐上传了一张湖的照片,再之后,学姐没再登过那个主页。
  “唔,又过了半年,盼盼上传了一张旧新闻截图,女生投湖自尽的新闻报道。
  “盼盼在那张截图后面跟学姐说,终有一天,我会去白马湖陪你,我会跟你一起走,但在走之前,我想拯救一个和你一样的人。
  “盼盼说的这个人就是我,她在主页说我很像学姐,经历很像,气质很像,她想守护我。
  “这时候,我才决定和盼盼交流。
  “去年……”
  林继桥一口气讲了很多,嗓音不觉间变得沙哑。
  许安易变道应急车道停下来,从后备箱拿出几瓶水给她,查了下短信,陈溪也到了海城。她放好手机,回来不声不响继续开车。
  林继桥缓了会儿,没说出去年出了什么事。没提到凯瑟琳。
  “去年我出了点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盼盼。我想如果她能帮我,我相信她能,那或许她就不会那么着急去找学姐了。”
  “盼盼超级好的,我来海城,她每天都要问我吃没吃饭,隔一段时间还换小号加我,假装是陌生人跟我聊天。我有时候觉得她很烦。可她是唯一愿意陪我的人。我好像也是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
  她扭头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坦白说算不上风景,一座座还没改好或是行将拆除的高楼和厂房之间颇为吝啬地点上两点绿色。
  包里的平板响起叮叮咚咚的提示音,林继桥弯腰拿出平板,监控显示顾盼已经到了白马湖。她把地图缩放到最大,锁定着小圆点一毫米一毫米的移动。
  “她有陈溪就不怎么理我,我也觉得挺好。”林继桥抽抽鼻子,用手胡乱地擦着不停涌出的眼泪,“我快好了,医生说我快好了。可我还没好啊,我出门还会吐,那她为什么还要去啊。”
  “桥。先别多想,等到了再说。”
  林继桥抽噎着点头。
  药很管用,一多半时间,林继桥连晕车的症状都没出现。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药效强,持续时间相应缩短,眼看离白马湖还只有十多分钟的路,林继桥又开始吐。
  她自己早有准备,带了一厚沓牛皮纸袋,一边吐一边控制不住地哭。
  边哭边抱怨:“好臭。呜……太臭了,不要再吐了。”
  这节骨眼实在不是发笑的时机,但许安易确实觉得轻松了不少。前面一段直路,也没什么车,她把驾驶位的车窗打开一条缝,然后伸手捏了捏卷毛的脸,“乖,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林继桥两眼通红,鼻头也红,脚边堆了一堆封口的纸袋,过去476天她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唔,等等,好像有过一两次。
  她踢了踢纸袋,“盼盼最好别出事,不然我也跳进去算了。”
  许安易示威性地按响喇叭,“不准胡说。”
  林继桥漱了口,蔫蔫儿地改口说:“我跳进去把她捞上来,我会游泳。”
  许安易目视前方,接着捏脸,“不会有事的。盼盼还答应了我们明天吃饭呢。”
  林继桥闭着眼,没看到她忽明忽暗闪烁的眼神。
  许安易大概猜到了为什么。
  顾盼是恒一的法人代表,不知道她和恒一的母公司新鸿传媒有什么约定,但新鸿的确是拿恒一做壳,走账洗|钱,盼盼也许是刻意无视,也许知情,从中也分了杯羹。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娱乐圈丑闻频出,国家税务改革,查恒一是迟早的事。
  顾盼在电话里说已经解决了,八成是假话。
  但她没告诉卷毛,开车的时候不合适。
  听卷毛说了这么多过往,那句“你老婆你自己照顾好”忽然变了味,似乎每个字都透露着被所有人抛弃的绝望。
  比地图估算的所需时间提早了十分钟,许安易和林继桥到达白马湖。


第六十五章 
  顾盼的车停在土路下枯败的野草丛里。
  许安易停车拉手刹,解开安全带,探身从林继桥腿上拿过平板。
  “好久没动了。”
  林继桥的视线跟着平板移到两座中间,头发水里泡过似的湿漉漉贴在头皮上,衣领处一片洇湿的深色痕迹。
  地图上的黄色小圆点停留在泊车点直线距离400米的位置,卡在白马湖水域轮廓线。
  这地方本来打算修成公园,后来项目搁置,卫星几年前拍下来的地形没那么严丝合缝,很难分清小黄点到底算在哪一侧。
  半分钟,记好小黄点周围的地形,许安易绕到副驾,开了门,用力抱了抱卷毛,“我先去。陈溪也来了,没事的。”
  林继桥盖住眼睛,跟着重复:“你先去,没事的。”
  许安易把水拧开递过去,“补充水分。”
  林继桥推她,“快去!”
  等身影消失在过人高的野棘丛后,林继桥摸出准备好的另一只纸袋,吃下第二份药。
  入冬这段时间刮风又下雨,荒地的野棘蔫头耷脑,一串串红果子挂在叶子稀松的细枝上。
  再往前,多了些散植的玉兰,更多的是叫不上名的野草和匍匐泥地的藤蔓。
  到了稀疏空地,地上依稀辨识得出两串深浅不定的脚印,蜿蜒指向前方横向起伏数百米的小土包。
  许安易一口气上了小坡,心有所感地回头望了眼,离那么远,关车门像是幻听。但林继桥的确刚下了车,半弯腰扶着膝盖抬头往这边看,见她停下,摆摆手示意她赶紧找人。
  顾盼最好别有事,许安易心想,不然……
  她掐了下掌心,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土坡下面有条埋在草丛里的花石板路,经年缺少践踏,大半让给长草的淤泥。
  四五米外,便是人工开凿痕迹颇浓的半圆形小湖,对面接了江河支流,内侧凹在起起伏伏的土坡和丛生的常绿乔木间。
  小圆点就在土坡下方不远,是一座一半底座在水里、一半在岸上的白马踏浪雕像,白马湖水量显然比放置雕像时下降,白马现今大半扎进湿软的泥土,头部前倾,浪花浮在水面上,再过几年没准儿就要栽进湖里踏浪变打浪。
  白马附近沟回路转。
  站上面看不到更多东西,许安易走下去,横生的枝蔓阻隔视野,虽然还是看不到人,但在通往雕像的石板小路上一枚新鲜脚印映入眼帘。
  许安易松了口气,尽量不发出声响,绕过白马蹄下的浪花,在基座狭窄的边沿找到了顾盼。
  她就在早已腐朽的栏杆外,前一步是水,后一步是岸。
  听到许安易刻意发出的动静,顾盼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坐在基座狭窄的边沿,腿悬在湖面上空。扭头看了眼,也不怎么吃惊,还笑笑,“真巧啊,在这儿还能碰上。林林让你来的吧。”
  许安易站在她旁边,看了眼翻腾的浪花,又看了眼顾盼委顿的后背,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放过她,在石头上蹭掉鞋子上的泥块。
  “她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许安易反问:“你说呢?”
  “哦,新闻这么快就报出来了啊。”顾盼啧了声,凝视着湖面上一圈圈涟漪,“那她还愿意让你来找我这个罪犯?”
  许安易弯腰看她,“真是你的责任?”
  新鸿传媒拿恒一做壳,名义上,顾盼是负责人,但实际上,恒一的活动——比如小周给沈鸿煊换药,都是受新鸿方面的指示,顾盼并不知情。
  顾盼不一定涉及内幕交易,甚至主导违法行为。因为新鸿高层需要一个“干净”的人,一个顶罪后不会把他们供出来的人。
  “字和章都是我的名,要抓人除了我,还能有谁。”顾盼语气平淡, “我就想到时候别登照片。不过估计够呛。啊,万一发出来了,我能不能求你到时候让林林黑进去帮我打个码,不光眼睛,整张脸。”
  “多少?”
  问的是涉案的金额。
  “挺多的,比金额巨大还巨大。”顾盼转过头,逆光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比马蹄投影深上几分的晦暗,“你回去吧。”
  许安易后退两步,找了个看得到小土坡顶的位置,问:“你想做什么?”
  顾盼抠下一块风吹雨打碎裂的石片,“没事儿,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散散心,享受一下最后的自由。”
  “明天还去吃饭吗?”
  顾盼笑:“去啊,干嘛不去。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吃林林烧的菜了。”
  笑着笑着,眼角涌出泪水,她低下头,“先别告诉她,就一次,我想再吃一次。”
  “一般情况,我会答应。” 许安易终于不再是疑问句。
  “二般情况呢?”
  林继桥这时费劲千辛万苦爬上土坡,再往下的广阔风景却让她头晕目眩。她抬起左脚,试探性地往下面踩,泥软土松,换另一只脚,当然也不能改变无处落脚的客观现实。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土坡上,喊了声盼盼,发出的声音却连自己都听不清,只好踮高脚往这边挥手。
  许安易:“回头。”
  顾盼回头,猛地又转回来,颈椎发出清脆的咔啪声,“卧槽我白日做梦我出现幻觉了我真跳下去了我死了?”
  许安易这会儿才象征性地踹了她一脚,“愣着干嘛。”转身迎上去。
  林继桥还没找到下脚的地方,把水瓶抱怀里,牛皮纸袋攥成牛皮筋,委屈巴巴地蹲在土坡顶上,“盼盼,我头晕。”
  顾盼也有点晕。
  见土坡上的人影晃了晃,两个人同时往上冲,顾盼坐久了腿其实有点发麻,眼看离她只剩几步,脚下一打滑,差点儿后仰摔下去。
  林继桥心里一急伸手去抓她,肩膀带着刚上前的许安易,怀里滚下去的矿泉水瓶以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卡进顾盼脚底,顾盼还没稳住身形,瓶子成了推倒她的绊脚石。
  许安易眼疾手快地抓住卷毛,至于顾盼,实在鞭长莫及。
  顾盼一骨碌滚到土坡下面,两手都是淤泥,扳着石栏杆站起来搓了两把,裤子上也往下淌泥水。
  “……”
  “操,你出门就是为国除害呢!”
  听她骂得中气十足,林继桥唇角一撇,想哭。
  然而今天哭得太多了,水分严重不足,于是她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巾,抽出两张让许安易交给重新爬上来的顾盼,“盼盼你好脏,不要过来。”
  等顾盼站稳,许安易冷不丁道:“盼盼逃税,金额巨大,打算投案自首吃牢饭。”
  “啊?”
  顾盼被许安易神来一笔的揭发震呆了,拿纸巾的手僵在半空,回过神嘴角抽了两下,皮笑肉不笑道:“够意思的。”
  然后就着能拧出水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没错,起步三年,跟你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我是真的犯了罪。”
  林继桥下意识后退一步,扭过脸看向许安易,在顾盼看来,就是跟她划清界限的意思。
  实际不然,处理状况是许安易的专业。
  许安易问:“过补缴时限了吗?”
  “过没过有什么区别?”顾盼逼近林继桥,夺过她手里一整包湿巾,还故意蹭了下她的手背。
  林继桥举高了手,紧张地盯着手背刚落下的泥印,苍白的唇上硬生生咬出道血线。
  特效药管社恐不管洁癖。
  许安易克制住想把顾盼扔湖里洗个澡的冲动,拽出一张湿巾,帮卷毛擦干净。
  “……行了啊,没事回去吧,至于这么大老远过来喂我狗粮?”顾盼把脏掉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过来,许安易扬手打开。
  “补缴就可以了吗?”林继桥问。
  许安易笃定道:“规定时间内补缴税款和滞纳金,大概率不追究刑事责任。”
  “缴啊!”林继桥朝向顾盼,“补齐啊!”
  顾盼嗤笑,“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了吧。”她竖起三根手指,“把我卖了,也交不起。”
  林继桥不理她,问许安易:“卡维尔同意补偿我?”
  “是的。”
  “太好了!”林继桥开心点头,“卡维尔赔了我一大笔钱,很大一笔。和光的项目我本来要还贷款,但是我可以按月还,卡维尔还想买我的千世3。5,但是我也可以卖给出价更高的公司。GAC想要我的一百问,我也可以卖掉,我还有几个小单子。还有……还有,房子我也可以卖掉,半价处理,只要现金。”
  顾盼瞠目结舌,“你把房子卖了你住哪儿?跟安易睡大街?”她转过去问许安易:“她疯了吧,你由着她胡闹?”
  “不要说话,你吵死了。”林继桥耳朵嗡嗡响,多半是药效反应,她提高了音量,“我老婆放弃共同财产,我有她的签名文件!”
  “是的。”许安易附和道,“我还有套房子,也能抵押贷款。”
  “……”
  顾盼被这对抢着出售资产套现的妻妻感动得无话可说。
  眼前有点飘,林继桥咬咬牙,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表情拧巴地凑上来,“如果这样都不行……”她抬起顾盼的手放上头顶,“我会去看你的。”
  顾盼揉了下,头发一缕一缕,又黏又腻,根本不是她平时能看不能摸的软毛。
  可这一把也让她喉头灌了铅似的,只好赶紧松手,迈过脸不看她。
  林继桥其实还想给她一个拥抱,可奈何双倍剂量的药物反应来势汹汹,她只来得及张开牛皮纸封,弯腰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能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胃液。
  等反胃的劲儿过去了,林继桥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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