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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慕云发动了车子。
　　“绿的，走。”小女孩说道。
　　池慕云点头“真聪明。”
　　路清明脑子呆滞了一下。“聪明”这个词，从未有人跟她说过，也许所有人都以为，她连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都不知道。
　　路清明抿抿嘴唇，有点别扭。
　　别人不骂她，反而让她有些不自在了。
　　晚上九点多，车子终于缓缓驶进了一个小区。池慕秋等在小区门口，冲他们招了招手。
　　池天祥和凌素珍已经等很久了，桌上的菜凉了又热。一进门，桂琴就让柱子磕头拜年“给你舅姥爷舅姥姥磕头！”
　　柱子躲在桂琴身后“我不！”
　　凌素珍四十八岁，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她温婉笑道“这么点儿的孩子，不兴这个。快进来吃饭吧。”
　　路清明紧紧跟着池慕云。面前的一切太过陌生，她有些茫然。
　　“清明都长这么大了。”所有人都落座，凌素珍看着路清明感叹道，“上次看到这孩子，才刚会走。”
　　桂琴说道“舅妈也是太多年没去老家那边了。”
　　凌素珍笑了笑。其实她和丈夫早就想让路文松把女儿送过来做做检查，偏偏路文松自己都不当回事，女儿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迟钝，天生的不足，还有什么可检查的？
　　孩子亲爹亲奶奶都不当回事，外人也不好劝说。
　　桂琴环视了一下房间，酸酸地问道“这是又新添了一套房啊？”
　　池天祥摇头“老房子了，之前一直是租出去的。你们愿意的话，以后就住这儿吧。去年刚装修过，反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
　　“那敢情好！”桂琴高兴道。刚才她就在估摸这房子面积，至少也得有一百二三十平。三室两厅，他们一家人住，再宽绰不过了。多少人进京城打工都得住地下室啊。
　　吃完饭，池天祥夫妻跟路文松说工作的事情。那边桂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行使女主人的权利了。路文松和她的夫妻卧室自然是要最大的，次之的给柱子，再次是一个很小的卧室，除了一张小床外什么都没有。
　　桂琴其实很想把这个小房间当杂物间。她看了一眼呆坐在沙发上的傻丫头，心里一阵烦躁。原本以为来了城里，就可以摆脱这个令人心烦的累赘。
　　这丫头真是天生跟她做对。
　　大人们嗡嗡嗡地说话，路清明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今天她住哪儿？以后该做什么？
　　后妈说她还是要上学，她的学校在哪里呢？
　　“嫂子，那个房间不也是卧室吗？”池慕云突然说道。
　　桂琴搬着自己的一些杂物，停住脚步笑道“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嘛，我俩的卧室也放不下。”
　　池慕云走过去看了看，本来就是小小的一间卧室，表嫂还堆了一些杂物在地上，一个双肩包被随意地扔在床边。
　　那是路清明的包。
　　池慕云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
　　“嫂子，这房子太小，住不下你们四口人，不如让清明去我家住吧。”池慕云语气温和，表情却透出一丝凌厉之色。
　　桂琴愣了一下，眼中闪过喜色，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犹犹豫豫。
　　池慕云弯腰，把床上那个双肩包拿起来。
　　池天祥夫妻站起来，说要回家了。池慕秋也开始穿外套了。路清明呆呆地看着他们，心想，他们要走了吗？那女人也要走了吗？
　　他们去哪儿？还来吗？
　　她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情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回头一看，那女人迈着长腿走过来，背上斜背着她的双肩包，笑意盈盈。
　　“来，回家了。”池慕云弯腰，笑着冲小女孩伸出手。
　　路清明抬起头，一向呆滞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尘埃落定，把手放在女人掌心，用力点头。
　　池家人带着路清明一走，路文松便发了火“就你急！你等人走了再收拾不行吗！”
　　桂琴被他吼得挂不住脸，也尖声回击“这关我啥事儿？都是你那好表妹管得多！”
　　路文松狠狠地瞪她一眼。确实，很多时候他都不想承认，路清明是自己的女儿。桂琴怎么对路清明，他心里是有数的，但在智力低下的女儿和媳妇之间，他选择对媳妇的行为听之任之。
　　可说到底，路清明是他的亲生闺女，怎么能去别人家住呢？
　　说好听点是去亲戚家串门了，说不好听点，就是他苛待亲女，亲戚都看不下去了。
　　桂琴哭着说“你个没良心的……我对她哪儿不好了？养她到这么大，亲妈都没我做得多……”
　　路文松大吼“行了！哭什么哭？哭给谁看？孩子不住咱们家，谁会给你钱？”
　　桂琴止了哭声，冷笑道“还说我，你还不是就惦记那点钱。要我说，就算是给钱，我们也得供她上学，给她吃穿，我还要为她操心，你算算这个账，能划得来吗？”
　　路文松被她呛得哑口无言。的确，路文松不想亏着自己，但他也同样不想落下虐待亲女的罪名。
　　桂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是孩子爹，我是后妈，要说虐待，那也是我的罪名，压不到你头上。”
　　路文松沉默半晌，撇下一句“你随便吧”，就拿着烟去了阳台。
　　桂琴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她还不了解路文松？难听点说就是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桂琴环视了一下四周，忍不住露出喜滋滋的笑容。管他池家是要管路清明一段时间还是要管一辈子，总之她暂时是可以不用看到那傻子了。
　　直到坐在池慕云家里的沙发上，路清明才缓过神来。
　　一切都没什么真实感。池慕云家很大很大，比刚才的那个房子要大得多，像迷宫似的。池慕云说她可以四处看看，路清明却不敢乱动，生怕自己走丢了。
　　池慕云给她倒了杯杏仁乳，看到她茫然四顾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喝吧。”
　　凌素珍换了身家居服，从二楼下来，笑眯眯道“刚才吃饱了吗？饿不饿？想吃什么，告诉舅姥姥，舅姥姥让人给你做。”
　　路清明眨了眨眼，摇摇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池慕秋也从二楼走下来“妈，我爸呢？”
　　凌素珍答道“跟客户吃饭去了。”
　　池慕秋嘟囔道“好吧……我还想问我爸一个事儿呢……”
　　池慕秋看起来不正经，其实很听话。凌素珍安排她上大学，她便乖乖地去上。平时和父母聊天，也看得出有一定的商业头脑。
　　池慕云兼修了新闻和金融两个专业，可父母心里都明白，池慕云真正喜欢的还是文科，学金融只不过是为了父母安心。
　　寻回池慕秋，凌素珍心里也松了口气。池慕秋本来就是学酒店管理的，将来如果愿意继承家业，那再好不过了。
　　孩子们都能各得其所，也算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
　　凌素珍又给路清明倒了杯饮料。她其实有些想不通。听说这孩子在家里任劳任怨，做家务，看护弟弟，几乎顶得上一个成年劳动力，其实只要桂琴对她稍好点，这一根筋的孩子肯定会回报更多。
　　她端详路清明，觉得这孩子长得也很福相，额头饱满，眉眼舒展，鼻梁高挺，上唇微微可见唇珠。四肢修长，脖颈纤细，将来肯定是个高个子。
　　她是越看越喜欢了。
　　难得慕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除了父母长辈，慕云对谁都淡淡的，大学快四年了也没见喜欢哪个男孩子，凌素珍都担心这孩子以后怎么找对象。
　　唯独这女孩，似乎很讨池慕云的喜欢。


第17章　
　　凌素珍很久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有些不亦乐乎。她最怕吵闹的孩子，比如柱子那样的。路清明坐在那不说话，让看电视就盯着电视看，给吃的就大口吃，叫她很是喜欢。
　　“妈，”池慕云终于洗完澡出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大晚上的，你给孩子吃这么多东西干嘛。”
　　凌素珍拍拍额头“你看我，光看着孩子高兴，把这事儿都忘了。”
　　池慕云含笑点头道“没关系，等会儿消化一下就好。”
　　路清明默默地闻嗅了一下。池慕云刚洗完澡，淡淡的果香味道萦绕在她鼻尖。
　　她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感官异于常人，格外灵敏。现在，她只知道沉浸在这好闻的果香味里。
　　“你啊，”凌素珍看着女儿，慈爱道，“你可真是。孩子接到咱们家，可就送不回去了。”
　　路文松和桂琴巴不得有人把这孩子接走养活呢。
　　池慕云笑了笑“我奶奶说了，她出钱。”
　　凌素珍“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咱们家又不缺这点钱。行了，我先去睡了，张阿姨把卧室收拾好了才走的，你一会儿照顾孩子睡下……”
　　“我知道啦……”
　　凌素珍上楼去了。池慕云转头看着路清明，发现这孩子一直在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刚才她们母女的谈话，她听懂了多少。
　　“来，我带你转转。”池慕云把半干的头发往身后拂了拂，弯腰看着路清明说道。
　　路清明站起来，听到池慕云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明天要买拖鞋……”
　　家里的一次性拖鞋，穿在路清明脚上实在有点大，细细的双腿大大的鞋，像唐老鸭。
　　“这里是客厅，前面那张桌子，看到了吗？是饭厅，”池慕云很自然地牵着路清明，另一只手指给她看，“要在这里吃饭的，知道吗？”
　　池慕云牵着她，走过饭厅，停在一扇门前。
　　“这里是厨房。”
　　“这里是小书房。”
　　池慕云顿了一下，又说道“以后你上学了，就在这儿写作业。”
　　路清明闻言，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
　　以后？
　　她可以一直在这儿吗？
　　路清明张了张嘴，又不敢问。如果事实上是不可以呢？
　　如果她是跟着别人，比如后妈，她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不管在哪儿都一样。住哪里，住多久，都随便。
　　但池慕云不一样。
　　如果池慕云抛弃她，她会……
　　有些心口发堵吧。
　　可能那心口发堵的感觉，就叫做“难过”。
　　转了转一楼，池慕云带她看二楼。二楼有四个卧室，两个大书房。池慕云推开一扇门“这是你的卧室。”
　　然后她又指了指隔壁“我住那间。记住了吗？”
　　路清明点头。卧室有独立卫浴，池慕云打开门“来，进来吧，直接洗澡睡觉。”
　　卧室不算大，床单被罩和墙纸都是淡青色的。淡淡的青色，有些像早春时枯草根部的萌芽。
　　路清明喜欢这颜色。
　　池慕云给她拿了毛巾和睡裙。想到她不会用热水器，池慕云也跟着走进去，给她示范了一番“往左拧是热水，往右拧是冷水，记不住就看这个颜色，红色是热水，绿色是冷水。要开到中间，出来的才是温水。记住了吗？”
　　路清明呆呆点头。池慕云叹口气，终究还是不放心“我帮你打开再出去。”
　　为了保证孩子不被烫到，池慕云只把门虚掩上，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会比较放心。
　　她靠在床上，打开电脑，登录上了企鹅，陈思明的消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陈思明
　　池慕云hi
　　陈思明回京城了吗？
　　池慕云嗯，今天刚回来。家里没网络，现在才看到消息。
　　陈思明那赶紧好好休息
　　池慕云嗯好的。
　　陈思明晚安
　　池慕云想起，自己答应过陈思明，回来后一起去书店买书。但是，她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水声停了。池慕云转头一看，路清明已经洗好了，地走了出来。
　　“在里面擦干再出来吧。”池慕云说道。
　　路清明“哦”了一声，又退了回去。
　　家里没有路清明能穿的睡衣，池慕云只好给她找了件睡裙。路清明没穿过裙子，走出来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池慕云叹口气，假装看不到小女孩黑黝黝光溜溜的身子，耐心地帮她把睡裙套在身上。
　　裙子是无袖的，路清明身板太过于单薄，穿着有点大。池慕云一边给她整理，一边自言自语道“买拖鞋，睡衣……”
　　池慕云忍着笑，把她牵到穿衣镜跟前“真好看，是不是？”
　　镜子里的女孩身材瘦长，穿着及膝无袖的睡裙，头发微乱，一双大眼躲躲闪闪。
　　池慕云弯下腰，笑盈盈地看着镜子里的她说道“欢迎路清明小朋友，来我家做客。”
　　路清明大眼睛闪了闪，侧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喜欢吗？”池慕云柔声说道。
　　路清明呆呆答道“喜。”
　　池慕云舒展了眉眼“是‘喜欢’，不是‘喜’。”
　　路清明咽了咽喉咙“……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想连起来，对她来说有点难。
　　“连着说，”池慕云耐心诱导道，“喜欢~”
　　路清明认真地看着她的唇“……喜……喜……欢……”
　　池慕云叹口气“好，真棒。困了吗？”
　　路清明摇头，随即打了个呵欠。
　　她是困了，可她更想和女人多说些话。
　　“那先睡觉。觉得冷不冷？冷的话，”池慕云指了指墙上的空调，“我们就把它调得高一些。”
　　路清明摇头。池慕云将信将疑，碰了碰她的手。果然是滚烫的。
　　这孩子真是天生火力足。
　　路清明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着池慕云。
　　“怎么啦？”池慕云低头给她掖被子。
　　“你……睡哪儿？”路清明小声问道。
　　池慕云失笑，用手指了指墙壁“我就在那边，和你隔了一堵墙。好了，快睡吧。”
　　池慕云看着她闭上眼睛，这才关灯悄悄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路清明才睁开眼睛。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城里可真亮啊，不像村子里，晚上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空空大大的卧室，只有她一个人，身下是舒服柔软的床，没有爷爷奶奶的鼾声，也没有恼人的蚊虫。
　　最重要的是，隔壁就是那女人。
　　心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喜悦。路清明滚到了墙边，手摸着墙面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难得晴好。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出了门。
　　按照计划，先去了儿童医院。是给路清明看病，池慕云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紧张。反而是路清明，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是一副呆呆模样。
　　检查化验、做测试……结果要等下午才能出来，池慕云牵着路清明，一大一小默默无言，走出了医院。
　　池慕云带她去医院旁边的土菜馆吃了午饭，然后便带她去了商场。她在心里默念着要买的东西，先去了童装区。
　　“喜欢哪件？”池慕云低头问她。
　　路清明有点呆愣，环顾四周不知所措。导购似是看出了异样，不由得多看了路清明几眼。
　　池慕云皱了皱眉，牵起路清明“走。”
　　路清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地被她牵了出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上路清明的事情，池慕云会很容易激动。也许是觉得路清明受了太多的苦，便想着能给她多少，就给她多少，也算是一种命运的弥补吧。
　　她看了看路清明，不由得牵她牵得更紧了些。
　　“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
　　商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女人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耳朵里。
　　“哦。”路清明答道。
　　买了一大堆东西，池慕云确定没有漏买什么，便带着路清明回医院了。
　　身体检查并没有问题，这让池慕云多少松了口气。她一手牵着路清明，一手拿着最后那张单子，轻吐了一口气，走进了诊室。
　　医生抬了抬头“坐。”
　　池慕云盯着医生的眼睛“请问，孩子……”
　　“没问题啊。”医生低头看着报告，“总体来说，孩子属于正常范围。平时表现出来的表达能力、反应能力差，可能是早教不当引起的，有的孩子相对晚慧，可能也有关系……”
　　“真的吗？真的……没问题吗？”一向持重的池慕云有些激动，但很快就稳定了语调。
　　医生摇头“目前来看没什么大问题。平时多跟孩子说话，交流，对了，最好啊，去语言机构治疗一下，可能会比较快地解决问题。”
　　池慕云轻吐了一口气，站起来微欠着身子“谢谢您了医生。”
　　路清明不知道池慕云在高兴什么。总之回去的路上，池慕云一直是唇边带笑的。
　　每次路清明仰头看她，都能看到她上扬的嘴角。路清明也忍不住傻笑起来。
　　她都笑出了声音，惹得池慕云也轻笑了一声“小路，笑什么呢？”
　　路清明傻笑着说道“你笑，我也笑。”
　　池慕云一回家，便含着笑意把结果告诉了凌素珍。凌素珍惊喜说道“傻孩子不傻，好事儿！”
　　池慕云又匆匆上楼，刚要敲池慕秋的房门，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的，池慕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嗯……好，我知道了……那，开学见？嗯……”
　　池慕云不是故意要听到的，且也只听到了这么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