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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虹灯浸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拥挤。池慕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喧嚣。
　　她忽而觉得自己在做梦，忽而又觉得，过往的种种其实早有蛛丝马迹，只不过她从未往那方面想。
　　如果没有凌素珍和池天祥，恐怕她和那些被遗弃的猪崽没有两样，早就腐烂在荒郊野岭……
　　生了她的人，现在还记得她吗？还记得自己曾经遗弃过一个女儿吗？
　　……或许已经不记得了。
　　即便记得又能怎么样呢？
　　……
　　她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两颗冰凉咸涩的泪水缓缓滑落。
　　如此脆弱、狼狈的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她闭着眼睛，脑海里闪过一个少女的身影。
　　这样的时刻，竟然有些希望路清明在身边。
　　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房间里静悄悄的，路清明一进来便直奔书房，推开门，却发现书房没人。
　　路清明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门。里面没开灯，也没拉窗帘。
　　路清明眨了眨眼，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弯腰摸了摸女人柔顺的长发。
　　借着窗外流泻进来的灯光，她看到了女人脸上残余的妆容，和眉间散不开的愁绪。
　　池慕云还穿着上班时穿的衣服。
　　她那么爱干净，怎么会没洗澡没卸妆甚至没换衣服就睡了呢？
　　路清明看了她一会儿，给她盖上被子，小心地出去，迅速洗漱完毕，又溜进了卧室。
　　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伸手环住池慕云。
　　池慕云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猛地睁开眼。
　　目之所及还是那扇落地窗，只是腰间多了一只温暖的手。
　　熟悉的、从背后拥住她的姿势。
　　池慕云下意识地转身，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少女沉睡的脸。
　　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心里一热，伸手搂住了少女。
　　〃……云？〃路清明半睡半醒地呢喃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云？你没事吧？怎么不洗澡？不脱衣服？〃少女清醒过来，问了一大堆问题。
　　池慕云搂着她的腰，额头抵在她颈窝里，轻声说：〃小路回来了？〃
　　路清明拍抚着她的后背，心里纳闷，池慕云怎么说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呢？
　　池慕云到底怎么啦……
　　路清明想不通，只好应了一句：〃我回来啦。〃
　　池慕云〃嗯〃了一声。
　　少女身上是干净的沐浴液味道，还有一些她身上特有的气味，池慕云闭上眼，莫名地感到了安心。
　　其实一切都没变……
　　她的父母没变，她的小路没变，她自己，也仍是那个池慕云……
　　〃云，要洗脸吗？〃路清明小声问道。
　　〃嗯。〃池慕云在她颈窝里点头，又摇头。
　　池慕云不好意思说，她只是，想多抱小路一会儿。
　　趁她还不算清醒，再抱少女一会儿……
　　平时的她，没有勇气去如此主动地亲近路清明。她知道，是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没把握好分寸，少女才会对她产生朦胧的感觉。而她自己，竟然也可耻地觊觎着路清明……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觊觎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路清明十岁时的样子，路清明现在的样子，不时在她脑海里交织浮现，罪恶感撕扯着她的的心脏……
　　然而此刻，她和少女紧紧相拥，又让她深深地意识到，她有多么依赖少女温暖的怀抱。
　　她抬头看着少女，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少女额前凌乱的发丝。
　　心被罪恶感占据时，有关于身世的烦忧竟然也稍有退却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去正面审视自己对少女产生的别样情愫。
　　可……
　　不管怎样，这种感情都是值得被谴责的吧。她想。


第79章　
　　“乖乖睡吧。”路清明捉住池慕云伸过来的手，握在手心。
　　池慕云今天可真奇怪啊……她想着。不过池慕云格外给予的亲密又让她有些难以自抑地开心。
　　池慕云看着她黑亮澄澈的眼睛，点点头，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池慕云才沉沉睡去。路清明听着她的呼吸声，脑子反而更加清醒。
　　她盯着眼前的空气，不断回想刚才女人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发现，“目光”原来可以包含这么多东西。小时候，村子里的人用戏谑的、同情的、好奇的眼光看着她。路文松瞟她一眼，用厌恶夹杂着怜悯疼惜的复杂眼光。许雁枫和王亚宁是她的朋友，她们看她时会给她信赖、鼓励……
　　这些目光里的含义，不会因为她不在意就消失，更不会因为她在意而更改……
　　一个人嘴里可以说着假话，眼睛却很难骗人。路清明回头去打量自己的生活，才懵懂发现，原来大多数人的嘴巴和目光，都是不一致的。
　　而池慕云刚才目光里流露出的、那种令她心花怒放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呢？以前池慕云从未用这种目光看她。
　　她喜欢池慕云这样看着她。
　　……要是池慕云能一直这么看着她就好了。她摸着池慕云的头发想道。
　　第二天池慕云醒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睁开眼睛就看到路清明紧紧靠着她，睡颜沉静。少女一条胳膊垫在她脖子下面，一条胳膊搂着她的腰，把她环得紧紧地。
　　池慕云嘴角勾出一个微笑。路清明明明单薄得很，却莫名地给了她一种安全感。
　　看着少女微张的唇，池慕云的笑容又消失了。她慢慢地凑近，想确认一下少女是不是张嘴睡觉了。
　　张嘴睡觉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尤其对于发育中的孩子来说。池慕云仔细观察，直到看到少女紧闭的牙关才放心。
　　她为自己的过度担心感到了羞赧，往后退了一些。
　　似乎感到了她的动作，路清明睫毛动了动，嗯了一声，往前重新把她搂进怀里。池慕云措手不及，嘴唇撞在少女的下巴上。
　　少女柔嫩的肌肤擦碰过她的唇。柔软的触感让她不禁战栗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唇。
　　“云……”少女睁开眼，长发蓬乱地披在颈间，眼睛亮如昨夜的星辰。
　　“云……”少女拥着她，低头慢慢地靠过来。池慕云别开脸，少女一点都不在意，唇瓣落在她侧脸上。
　　“云……你想我吗？”路清明低声说着，用和往日都不一样的嗓音。她的手纤细灵活，在池池慕云背上轻抚。“我想你……你怎么不理我？”
　　少女的呼吸声渐渐急促，手也越来越不老实，池慕云不禁红了老脸，一把推开了少女。
　　池慕云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额头上都起了汗。
　　转头看看路清明，少女还在沉睡。
　　原来是场梦。
　　她竟然……竟然做这么不知羞耻的梦。
　　池慕云悄悄起身，脸色发白。作为一个成年人，她自然知道做这种梦意味着什么。
　　梦里的所有触感，少女的喘息和抚摸，都是她渴望的东西……
　　她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换掉了昨天没换的衣服，然后去外面买了早饭回来，给路清明留了纸条。
　　她低着头，像是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把她追着赶着。
　　她快速地离开了家门，
　　池慕云去找池慕秋的时候，池慕秋正在吃早餐。
　　池慕秋家里很干净，没什么生活气息的那种干净。看到池慕云，她抬头笑道“怎么了二小姐，这大周末的，你不在家里陪你的宝贝蛋，竟然来我这儿了？”
　　池慕云红唇动了动，坐在了旁边“你先吃。”
　　池慕秋笑了笑，以为她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自己，便也不跟她客气，低头继续吃了。
　　吃完早饭池慕秋又接了几个电话，这才坐下来跟池慕云说话。
　　“我都快气死了，你说这些酒厂都些什么玩意儿？看我年轻，又是女的，拿些次货来蒙我，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我真是……算了不跟他们计较，反正就剩这一季度，我……”
　　“你还……喜欢夏冰吗？”池慕云突然问道。
　　池慕秋愣住了。
　　“夏冰”这个名字，已经好久都没人跟她提到过了。池慕秋扯着嘴角笑了“突然说她干什么。这都多长时间了，我都快把她忘了。”
　　“我都知道了。”沉默半晌，池慕云说道，“那件事，邢树军都告诉我了。你没必要再来瞒我。”
　　池慕秋震惊地看着妹妹，下一秒眼睛红了，咬牙切齿道“邢树军这个畜生，我……”
　　“你和夏冰分手，也是因为这件事，对吗。”池慕云平静地看着她。
　　池慕秋就知道，邢树军终究是个不可信的人。
　　池慕云这件事被他知道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这件事一定会被泄露。
　　她早该知道的。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任由邢树军去传播这件事。回到这个家已经很多年了，父母和妹妹对她都很好很好。她的许多恶劣习性，许多偏激想法，都被家庭的祥和温暖慢慢感化直至消失。
　　她爱这个家。
　　谁也别想拆散她的家。
　　她太害怕了，甚至怕自己脆弱的时候会忍不住告诉夏冰。而邢树军，她相信邢树军不会说出去。
　　只要邢树军想到得到好处，就不能说出去。
　　“你……你都知道了。”池慕秋一脸挫败，跌坐在沙发上。
　　“这么说……都是真的？”池慕云抬起脸，轻声问道。
　　她还是很想听到池慕秋说上一句不是，这些都不是真的，你是父母的亲生女儿。
　　“对不起……我一直在想办法不让你知道，可是……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你会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小秋，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池慕云苦笑道，“早晚我都会知道。因为这种事，你就放弃夏冰，这样……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听到夏冰的名字，池慕秋又不说话了。
　　她还有什么脸去后悔？她对不起夏冰，因为自己的无能懦弱，辜负了那么好、她也那么喜欢的女孩……
　　“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池慕云说道，“难道你打算这样一直错下去？”
　　“小云，你……你有什么打算吗？”池慕秋看着妹妹，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池慕秋真的很害怕听到，池慕云说要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回到他们身边……
　　她明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可她真的很气不过，当年池慕云还那么小，被扔在荒郊野岭，奄奄一息，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会这样狠心，把还不会走的孩子扔掉？这种行为甚至比偷走别人家孩子拿出去卖更加可恨可耻……
　　池慕云明显哭过许久，眼睛还是肿的。
　　池慕云揉了揉眼眶，拉开了客厅阳台上的大窗帘。阳光倾泄进来。
　　池慕云抱着胳膊，看了窗外一会儿，然后转头看着池慕秋。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姐姐。父母，也始终是我父母。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池慕云拭了拭眼角，勉强弯起唇角微笑道，“如果你真拿我当妹妹，就更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别让我担心。”
　　“我……好好好，行……我知道了。”池慕秋连连点头，转头擦了擦眼泪。
　　“这件事就先别告诉爸妈了，”池慕云说道，“我自己也还在消化这件事，以后慢慢说吧。”
　　“也好。”池慕秋点头说。
　　路清明醒来后看到了纸条，照例把纸条叠好，放进抽屉，然后起来换上运动衣出门锻炼了一会儿。
　　锻炼的时候也是心神不宁。昨天池慕云到底怎么啦？
　　她想，她还是要问问池慕云。
　　她懊丧地慢下脚步，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是因为她年纪小，而且又笨，池慕云才不告诉她的吧？
　　她真羡慕江北和池慕秋，她们都是成熟的大人，可以分担许多池慕云的喜与忧。而她自己呢，什么都不能为池慕云做。
　　她根本不值得池慕云去信赖和倾诉。
　　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跑回家。
　　到家她就拿起手机，想给池慕云打个电话，却看到有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小傻子，我是孙小禾，这是我新手机号码。我来京城打工了，现在在京城火车站，人咋这么多啊，太吓人了，你现在能不能来找我？”
　　没想到孙小禾也来京城了。现在出来打工，她是不打算上高中了吗？
　　她突然想起，孙小禾曾经跟她说过，她爸说了，等弟弟上学，就不让她上学了。
　　路清明挠了挠头发，给池慕云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云？你在哪儿？”
　　池慕云坐在车里发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她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到是路清明，她的脸色有所缓和，按了接听。
　　“我刚从你大姑姑家出来。把饭吃了吗？”池慕云缓声问道。
　　“哦，我都吃了。我想去京城火车站去接人，可以吗？”路清明小声问道。
　　“什么？”池慕云一听“京城火车站”，立刻紧张起来，“我和你一起去。你不要一个人乱跑，知道吗？”


第80章　
　　当年池慕秋在火车站被人偷走，这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地方，是夫妻俩最为介怀的。连带着，池慕云也能不去火车站就不去火车站。
　　池慕云发动车子，迅速往家里赶。
　　走到家附近的一个公园，路边站着一个女孩。女孩梳着高马尾，穿了一身浅灰色运动服，袖子卷到手肘上，低头看着手机。
　　听到车声，路清明抬头看过来，冲池慕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眼睛弯起来“云！”
　　早上那短暂又真实的梦境又在脑中闪过，池慕云微微低头避开少女的目光，打开车门。
　　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钻进车里。
　　“云，你刚才在忙吗？其实我自己去也没事儿，我都找得到……”路清明系着安全带说道。她转头看着池慕云，突然笑了。
　　池慕云察觉到她的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路清明笑着伸手，把她头上一缕不听话的头发顺了顺。
　　池慕云素来都是把头发打理得顺滑服帖，今天头发有些松散，或许是在哪里蹭了一下。翘起的一缕头发配上严肃的表情，在路清明看来有种别样的可爱。
　　池慕云被少女的笑意弄得更加不好意思，便伸手把广播打开。女主持人用英语低声讲着《伊索寓言》里的故事，路清明侧头听得仔细。
　　池慕云暗暗松了口气，专心开车。
　　孙小禾穿了一身自认为最好看的衣裳，是她妈在县城给她买的。还没舍得穿几次呢，淡蓝色的线衣便有些起球了。带褶牛仔裤下配一双白色板鞋，是县城里最为流行的搭配。她一下车，就被人群挤到了出站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凑过来，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说道“姑娘，行行好……”
　　孙小禾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小包。
　　没想到京城还有要饭的。孙小禾包里就剩下十九块七毛钱，她妈说了，家里要留着钱给弟弟买衣服交学费，她带这些就够了，反正路清明和她关系好，不会不管她。
　　孙小禾她妈知道，傻丫头进了城，被池慕云带在身边，就像母鸡飞进了凤凰窝，连傻病都治好了。
　　那小傻子和自家闺女关系不错，看到自家闺女去打工，肯定多有照应。孙小禾她妈便把闺女送去了火车站，嘱咐她，有人问的话，一定要说今年满十六周岁了，九四年二月初八生人，可不能说漏嘴。
　　老人还在不停地说“姑娘行行好”，孙小禾慌乱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毛钱，塞进老人手里，然后害怕地躲到了出站口的商店旁边。
　　她低头拿出包里的老人机，看到路清明的未接来电，赶紧拨了过去。
　　“孙小禾！”
　　过了几分钟，孙小禾还在看着kfc的巨大招牌发呆，就听到背后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目光便不由得被离她几米远的女人吸引住了。女人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西装，白衬衫下摆整整齐齐地塞进包裹着纤细腰肢的西装裤高腰里，加上一双低跟皮鞋，更衬得一双长腿纤细极了。
　　好美啊……孙小禾不禁看直了眼。
　　这就是池慕云吧，以前见她的时候孙小禾还太小，不懂得什么叫美。
　　路清明伸出五指在孙小禾眼前晃了晃“小禾？”
　　“啊……小傻……清明。”孙小禾有些语无伦次，因为她看到池慕云对她笑了。
　　“小禾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可以吗？”池慕云柔和笑道。
　　孙小禾只是笑。路清明看看她，又看看池慕云，皱了皱眉头，拽了拽孙小禾的袖子。
　　孙小禾如梦方醒，点头道“哦好……谢谢姐。”
　　池慕云转身走在两个孩子前面，听到孙小禾的称呼微微一愣“还是叫‘阿姨’吧。”
　　不光是辈分，也确实是阿姨的年纪了。她边走边想道。可能想得太入神了，没注意身边，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男人的肩膀。
　　“不好意思。”池慕云回头道了句歉。
　　精壮的汉子刚要扭头发飙，看到池慕云的脸，神情大变，嬉皮笑脸道“没关系啊美女。”
　　路清明抢了几步，护在了池慕云旁边。那男人见池慕云并非独身一人，便哼了一声，转身继续说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