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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跟你说的？吃饭要吃到八分饱，”池慕云略带严肃说道，一边把盘子推向她，“你现在是不是才半饱？”
　　路清明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她“……嗯。”被池慕云识破，她心里有点胆怯却并不害羞，只是怕池慕云生气。
　　很多时候，她是不懂害羞的。
　　池慕云看着小女孩，心中有些酸酸的，还有些许的不自在。酸涩是为路清明傻傻的行为，至于不自在么……
　　一向冷淡的她，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赤裸裸的依赖眼光和肢体接触，都叫她感到不好意思。
　　不是讨厌，只是不好意思。
　　可她是个大人，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不好意思呢。
　　店里的暖黄色灯光闪烁，池慕云眼里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她用一只手托着腮，温和笑道“快吃吧。”
　　“吃饱饱、长高高”这句哄小孩子名言实在太过于羞耻，池慕云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好抿抿红唇，默默地看着路清明吃。
　　池慕云发现，小孩子这种生物还真是不好养。
　　路清明吃撑了，坐在床边抱着肚子发呆，说一躺下就肚子难受。
　　池慕云一阵头疼。说起来，吃撑了还得怪她——可不就是她劝孩子多吃点的？谁知道路清明真的就吃了太多，第一盘鸭肉全部吃完不说，还喝了一大碗汤溜缝儿。
　　“难受吗？”池慕云蹲下身问她。
　　池慕云找了几片消食片，路清明咯嘣咯嘣几下嚼碎咽下去，恹恹的眼睛一亮“好吃！”
　　看她一双大眼睛还瞄着药瓶，池慕云就把药瓶背在了身后，严肃道“不行，这是药，只能吃两粒。”
　　路清明缓缓地眨着眼睛，乖顺地点点头。池慕云还不放心“自己在家也不能偷吃，知道吗？”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有些委屈可怜地说“知道，一定不偷吃……”
　　池慕云好严肃，今天是不是她做得很不好，惹池慕云生气了呢？路清明慢慢地蹭过去，额头抵在池慕云怀里，像是被驯服的小宠物。
　　池慕云拍了拍她的后背，见她确实难受，心里也不好过起来，半晌柔声说道“我给你揉揉肚子？”
　　路清明马上撩起上衣，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池慕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严肃的时候，那双丹凤眼别提有多不近人情，可一笑起来，眼睛微眯弯起，嘴角隐隐现出温和的、浅浅的梨涡，格外温柔。
　　池慕云修长的手把她衣服拉下去，放下她的衣襟，一手扶着她后背，一手在她肚子上慢慢拍抚。
　　柔和的力度刚合适，一下又一下，肚子的胀痛还真缓解了不少。
　　小女孩舒舒服服地把头靠在池慕云肩膀上，打了个呵欠，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池慕云一边慢悠悠地给孩子揉肚子，一边在想工作上的事情。据说今年会有一次外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派谁去……
　　等她回过神来，这才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女孩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池慕云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这才感觉自己肩膀和胳膊的酸痛。
　　她不由得看女孩一眼。
　　长大了些吗？变重了。
　　周一一早，外面飘着丝丝小雨，池慕云怕堵车照例步行上班。
　　“我到了。”——慕云。
　　江北看到手机上的短信，严肃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抬头东张西望，终于看到池慕云走过来。
　　她身穿米色西装、发型妆容淡雅干练，一边过马路一边看着手机。
　　“小云！”江北忍不住喊了一声。过马路还看手机，这什么坏习惯啊。
　　池慕云抬头循声望过来，冲她淡淡一笑。
　　今天是江北第一天上班。单位在《京城晚报》编辑部，和池慕云办公的地方就隔了几栋楼。
　　上下班顺路，中午还能一起吃午饭呢。
　　“主编好像有点怪怪的哦……”
　　下了早会，小然在池慕云旁边嘀咕了一句。池慕云收拾桌面的动作稍稍一顿。的确，主编很明显没睡好，人也消瘦苍老了好多，即便化了妆，仍然掩盖不住疲惫。
　　池慕云想起上周出去采访的事情。要说主编最近的行程，好像就只有这个吧。
　　报道早已经见报。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池慕云摇摇头。记者做该做的事，写了该写的文章，又能出什么问题。
　　中午出去吃饭，路过一家肯德基。透过玻璃窗，池慕云看到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一位小女孩头戴生日帽，笑嘻嘻地弯腰吹蜡烛。
　　池慕云似乎想起了什么。
　　晚上下班，池慕云拒绝了江北“一起吃晚饭”的邀约。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翻抽屉。几分钟后，池慕云成功找到一张路清明的身份证复印件。
　　生日那一栏写的是1994年2月27日。池慕云想了想，又给路文松打了个电话。
　　路文松想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农历2月吧。咋了？”
　　怪不得起名叫“清明”，可不就是清明节后的那几天时间出生的么？爹妈可真够躲懒的，直接取了“清明”这个名字。
　　“没什么事，你忙吧。”池慕云没理会表哥的追问，挂了电话。
　　她立在桌子旁边，心里有点难受。农历二月二十七，刚好是前天。前天她出门帮江北找房子去了。
　　也就是说，路清明的十周岁生日，早就过去了，而她都没来得及为小女孩庆祝，哪怕是一句“生日快乐”，都没人对女孩说。
　　她垂着眼眸，站在电话旁久久未动。
　　心里有些难受。
　　她呆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写东西。
　　写了会儿东西，她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去厨房拿了一瓶红酒，倚着书柜，自斟自饮起来。
　　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池慕云抿了一口红酒，一手抱在胸前，一手轻晃着酒杯。怅然若失的情绪在心中升起，弥散。
　　如果路清明那孩子在就好了。
　　上周池慕云太忙，在家里闲暇时间几乎没有，也就没什么感觉。现在一闲下来，就觉得房间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乖乖地读写？
　　要是路清明在就好啦。
　　心中一个声音这样叹道。
　　是啊，那孩子不吵人，安安静静的，从来都不会耍赖，貌似还是个小行动派，说要做什么马上就要做，直来直去，倒可爱得很。
　　想到这儿，池慕云忍不住翘起嘴角微笑起来。
　　如果说陪伴，倒不如说是路清明陪伴了孤僻的她。
　　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窗里映着一个颀长美丽的年轻女人。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却久久没有喝一口。


第43章　
　　转眼间便到了初夏时节，街道上到处都是杨树花白絮飞舞，绿化带一片欲滴的翠绿。
　　这天晨会结束，林蔚突然说道“从下周开始，我就不再是《商报》主编了。在上面派人过来之前，主编位置由副主编老李和老陈暂代。”
　　编辑部的同事们面面相觑。林蔚双手撑着桌子，笑了笑说道“会有新的主编过来，大家还是一样，该干嘛干嘛，不要偷懒。还是那句话，懒人，是当不了记者的。”
　　会议室一片寂静，林蔚哈哈一笑，打破沉默“就说你呢老陈！你最懒！”
　　大家这才发出善意的笑声。陈燕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说我？？”
　　林蔚走过来拍拍她肩膀“对，就是你。”她转头跟大家挥手，“都散了散了，干活儿去……”
　　陈燕苦笑，跟着林蔚走进办公室。林蔚是因为什么被撤职，个中缘由她再清楚不过。她心里替林蔚叫屈，可林蔚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着主编和副主编都进了办公室，小然才凑过来小声说道“慕云，我可听说……”她说着看了一圈四周，神神秘秘地，“咱们主编，是因为作风问题被撤的！”
　　池慕云皱了皱眉“作风问题？”
　　刚刚得知主编要走，她心情有些沉郁，加上她向来敬重主编，便垂着眼睛淡声道“这种事不要乱传。”
　　小然像是憋不住满肚子八卦一样，瞪圆眼睛压低声音道“真的！有凭有据！我都看到过一个女的来接她。还有去年圣诞节，她不是带了很多吃的过来？都是她女朋友做的，当时陈老师还跟她开玩笑了，你没注意啊？”
　　池慕云摇摇头“没注意。”半晌她又转过头来，丹凤眼严肃地微垂着说道，“小然，以后这事儿你就别再跟别人说了。”
　　她一这种表情，小然就忍不住有些害怕，甚至比看到主编都怕。她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就是跟你说说嘛……”
　　池慕云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
　　这个年代，人们对于同性恋的认识确实不多。即便是她自己，也只是知道那意味着，两个女人相爱或者两个男人相爱。
　　可她认识的主编，不仅仅是个同性恋者，还是负责的团队领导者，更是一位优秀的记者。
　　如果小然说的是真的……
　　难道因为是同性恋者，就没有资格手拿火把、照亮真相了吗？
　　她相信不是这样的。古今中外对人类对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不乏有同性恋者的存在，但谁能否定他们的价值呢？
　　池慕云心情低落起来。
　　“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中午吃饭，江北奇怪地问道。
　　池慕云停顿了一下，抬眼问道“江北，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江北脸上闪过些许诧异和慌张，随即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觉得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同性恋也没什么的吧？”
　　她说着观察池慕云的脸色。
　　池慕云神色舒展，放下筷子低声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江北眼里的惊喜转瞬即逝，不动声色问道“你怎么突然说到这个？难道……”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笑“只是有些抱不平。”
　　江北心里雀跃，脸上却维持着平静“是啊……不管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是个人的自由吧。”
　　她把后半句放进了肚子里可这世界上，存在真正的自由吗？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没想到池慕云所有所思地说道，“只有相对自由罢了。”
　　“是啊，”江北赞同道，举起小拇指，“就这么一点点的自由，还得靠争取得来。”
　　池慕云笑了笑，不再说这个问题了。
　　“对了，今天宋玲问我，要不要大家一起去吃羊肉？”两个人往回走，江北问道。
　　“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吃吧。”池慕云随意地把西装袖子往上挽了一下说道，“我今天回老城区那边。“
　　池慕云每周都要回去住至少两个晚上，然后带路清明出去滑冰吃好吃的。既然答应了小路，她就不想再食言。小路滑冰越来越厉害，快要比她更厉害了。
　　凌素珍看着小路滑冰的视频，目瞪口呆道“这孩子也太厉害了吧……”
　　池慕云笑道“我正想着，要不要找正式的教练教她花滑。”
　　“听说花式滑冰一天不止摔十个跟头啊，我是舍不得清明去受那个苦，当个兴趣随便玩玩算了吧……”凌素珍觉得不靠谱。
　　池慕云微微思索了一下“我会跟她商量一下。”
　　池慕云穿着长裙和系带凉拖，往温室漫步而行。
　　温室里的热带植物疯长，已经快把整个温室填满。叶片和花朵色彩浓稠、生机勃发，抬头只能看到几缕阳光落在脸上，宛如走进了一片热带雨林。
　　雨林里窜出一个小猴子，突然冲出来扑进池慕云怀里。
　　路清明抬头看着池慕云，眯着大眼睛笑起来。
　　“云。”她乐滋滋地唤了一声。
　　小女孩脸颊通红，浓黑的眼珠亮澈似宝石，干净的笑容让池慕云一时间忘记了许多烦扰。
　　她伸出手抿了抿女孩鬓边的汗水。
　　“这孩子总是不叫‘姑姑’。”凌素珍拎着剪刀进来，戴着套袖笑道，“可真怪，她管小秋叫‘大姑’。”
　　路清明松开池慕云，笑道“‘云’好听，‘秋’……”她正经地摇摇头，“不好听。”
　　凌素珍也乐了“听着跟‘球’似的，确实不好听，哈哈哈哈……”
　　池慕秋在客厅听到她们的打趣，气道“嘿……‘球’也不是我自己起的名字！真是的……”
　　池慕云也笑起来，笑容暖而醉人，红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梨涡隐隐若现，就像外面微醺的风、吹开温室外随意摆放的松树梅一样。
　　路清明不但深深记住此刻她笑起来的样子，还记住了自己当时莫名想要开花的心情。
　　“小路，想不想好好学滑冰？就像电视上的运动员一样，在冰上跳舞？”
　　池慕云见她发呆，纤指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尖。路清明喘不过气来，这才回了神“是你教我吗？”
　　池慕云摇头“不是，是更厉害的老师。”
　　“你最厉害。”路清明说道。
　　“是专业的运动员……”
　　“你最厉害！我要你教……”路清明小眉毛皱成了八字，竟然还撒起娇来。
　　“你是真的想学吗？每天都可能会摔屁股的，很疼很疼……”池慕云尽可能跟她讲清楚学这个有多辛苦。
　　“你让我学，我就学。”路清明说道。
　　池慕云耐心道“我是问你想不想。”
　　沟通了半天，路清明还是“你想让我学我就学”的态度。池慕云有些头疼，还有点气。她觉得路清明是喜欢滑冰的，但说到底，专业的学习和玩乐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她想知道女孩自己的想法。
　　女孩好像只看她的脸色做判断，而根本不去考虑自己想不想学。
　　这样不好。尽管她还小，却也是个人，而不是宠物，不能总看“主人”的脸色。
　　女孩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心里一气，转身就上楼去了。


第44章　
　　路清明看着池慕云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池慕云这么生气？
　　她应该是想让自己学滑冰的吧？
　　凌素珍见小女孩呆呆地站着，走过来慈和地说道“清明，帮我浇水。”
　　“哦……”
　　凌素珍摘了手套，也上楼去了。
　　路清明拿起水管，默默地浇水。她想道，池慕云是不是不喜欢她了？池慕云会把她送回去吗？
　　她一直都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自己，但她从来不会因此伤心。本来就没得到过多少疼爱怜惜，自然不会因为被漠视而难受。
　　可池慕云是对她最好的人。
　　上次她乱跑，池慕云也没这么生气。
　　估计这次是真的烦她了吧？
　　“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凌素珍进来时，池慕云正抱着电脑写东西。看到凌素珍进来，淡淡笑道“没有……”
　　凌素珍说道“你可很少这么急躁啊。”她端详了一下女儿的脸色，悠悠说道，“清明还小，成长环境又特殊，你对她未免太严格了。”
　　池慕云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把她当孩子看待，”池慕云轻声说道，“妈，我……刚才是不是很凶啊？”
　　凌素珍笑着点头“是，你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你发火。不过也可以理解，你是为了清明好。要我看，学花滑这事儿，还是暂搁一下，等她上了学，多认识一些人，表达能力好一些再说。不然你放心让一个陌生人教她滑冰吗？”
　　池慕云点头“我确实不会放心。妈，还是您想得周到。”
　　凌素珍自豪道“那是，不然谁把你养得这么好啊？行了，我还有个会要开，你们在家自己玩啊。”
　　凌素珍下楼去了。
　　池慕云缓和了一下心绪。她想，自己还是太急躁了。转头一看，门外闪过一个小身影。
　　“过来。”
　　路清明在门口徘徊了两圈。里面的女人脸上没带笑，丹凤眼微挑，表情有些严肃。
　　路清明趴在门口往里探头，大眼睛眨了眨，然后低头慢慢地走了过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紧张地等待着女人的审判。
　　“刚才我太凶了，对不起。”女人柔润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路清明瞪大眼睛，抬头看着池慕云。
　　她在道歉？
　　可是……明明是自己太笨，听不懂她说话啊……
　　路清明摇摇头“不……不凶……”她不懂为什么，刚才池慕云明明是在生气的，现在怎么突然跟她说这些，还这么严肃？
　　房间里只有时钟秒针滴答的声音，路清明垂着头，突然啜泣了一声。
　　“我又惹……你生气了。”
　　“你不要我了吧？”
　　……
　　池慕云看着女孩头顶的发旋，叹口气“头发长长了。”她伸手摸了摸路清明的头发，说道“过来。”
　　路清明抬起泪意朦胧的大眼睛，走近池慕云。池慕云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勾着池慕云的脖子，坐在了她大腿上。
　　“真傻，”池慕云揽住她的小肩膀，给她擦着眼泪，“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你不是说对不起……”她看着池慕云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有些发呆。她跟凌素珍看电视，电视剧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