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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宁欢惊慌逃窜，却依然被清伶抓住了肩膀。清伶已经不剩什么肉了，一双手像是被啃了一半的鸡爪；　手臂上的肌肉似掉非掉。柳宁欢下意识地张口，把清伶手臂的肉咬掉了一大块。
　　竟然是卤鸡腿的味道……
　　然后柳宁欢就醒了。
　　醒来才知道背后全部汗湿了。而清伶坐在床边，露出一种措手不及的被抓包表情。
　　柳宁欢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伶说：“你做噩梦了？”
　　柳宁欢对着清伶黑漆漆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问：“你每晚都来看我睡觉？”
　　清伶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每晚。”
　　柳宁欢笃定道：“每当你准备过来的时候；　都会在晚餐里给我下药；　对不对？”
　　怪不得有几天吃过晚餐之后都会昏昏沉沉的；　恨不得立刻爬上床。
　　清伶不说话，算是默认。
　　柳宁欢就把眼神从清伶脸上移开，盯着天花板说：“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咬了你一口，你的肉就掉下来了，是卤鸡腿的味道。我猜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看到密室里的白骨了。”
　　清伶懊恼道：“我没想到柳贞会对你说这个……”
　　她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柳宁欢说：“事情是你做的，不怪她。”
　　清伶没有丝毫笑意地笑了一下，说：“她是你的女儿，我怎么会惩罚她？你放心。”
　　两相无言。
　　片刻之后，清伶又说：“自从你走之后，我一直抱着你的尸体睡觉，假装那是你。”
　　柳宁欢说：“柳班主死后，尸体被你收起来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柳班主刚死不久的时候，柳宁欢才刚刚穿越到平真公主身上，跟清伶玩那些没有意义的爱情游戏。就算清伶被改变，那也是后来的事情了。清伶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就为柳班主收尸？难道变化发生在更早的时候？
　　清伶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既然你能够附身在平真公主身上，会不会也能附身到别人身上。我原本想过，找到你之后，把你转移到别人身上去。”
　　柳宁欢没说话，只是浑身发冷。
　　且不论这个点子是否可行，如果清伶打这个主意，那岂不是要害死一条无辜的人命？自己能容忍一具“抢”来的身体吗？
　　直到现在，清伶也还以为自己是柳班主。那么谁有可能是自己最“适合”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柳宁欢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柳贞的样子。
　　虽然没有任何佐证，但柳宁欢觉得清伶就是这么打算的。
　　柳宁欢心里想着：还好没有这样做。嘴上却不自觉问：“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清伶深深地凝视她，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柳宁欢心里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觉得极有可能是真的，但她还是想听清伶亲口说。柳宁欢颤抖着嘴唇，说：“你说。”
　　清伶便残忍地说：“你要和亲。”
　　……果然如此。
　　赵湛突然犯病，清伶便是怀着双重心思把人送到成安去的，后来果然在成安同时找到了云景和柳宁欢。清伶还想要柳宁欢，而这注定会与赵湛对立。清伶想的办法，便是又一次的“灵魂转换”。
　　所以她对柳宁欢穷追不舍，仿佛完全不担心被发现。
　　所以她敢对柳宁欢说那样一个惊天地的计划，因为换壳之后柳宁欢就是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人没有资格接近赵湛，哪怕机缘巧合见到了，也没人会相信一个nobody的狂言。
　　可阿缪露手下的出现，打破了清伶的计划。清伶从那次刺杀中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再加上她自己的情报网，她迅速调整战略，放出了信鸽。
　　没有执行那个计划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装在平真公主壳子里的柳宁欢，有别的用处了。
　　柳宁欢闭上眼睛说：“你走吧。”
　　理清一切之后，柳宁欢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情绪，这一次连愤怒和伤心都没有了。
　　清伶是那样的人，她早就知道了。如今只是又认清一次罢了。
　　后来赵湛给柳宁欢举行盛大的诞辰庆典，还大赦天下以显示赵国对她的重视。
　　柳宁欢觉得很好笑，因为无论是她还是平真公主，生日都在半年后。没人在意柳宁欢，这一出就好像是用一个华美的包装盒把柳宁欢封存起来，以便卖出更高的价格。
　　柳宁欢瘦得不成样子，戴上沉重的首饰之后甚至站不起来。赵湛便没让柳宁欢出席宴会，而是找了个身形差不多——跟柳宁欢以前身形差不多的婢女扮演她。
　　柳宁欢在清伶的府里候了一整夜。
　　清伶在破晓时分带着满身的酒气回来了。清伶抱着柳宁欢，在她耳边说：“赵湛让我送你去阿尔泰族。”
　　柳宁欢没有反应。
　　清伶说：“赵湛说，我回来之后就……当皇后，她在试探我……”
　　柳宁欢身体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京城出发，赵湛在城门口与柳宁欢分别，作出“慈兄”的样子抱了柳宁欢一下，说：“去吧，把朕的将军换回来。”
　　柳宁欢路过裘信身边，少女宰相眼角含泪，不忍看她，于是偏过了头。等柳宁欢走出两步之后，裘信方才追上来，往柳宁欢手里塞了一把折扇，说：“保护好自己。”
　　柳宁欢勉强扯动嘴角，算是微笑。
　　有人掀开帘子。
　　清伶立在一旁，说：“公主，请上车。”
　　然后匍匐在地上，让柳宁欢踩着她上马车。
　　柳宁欢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直接踩了上去。清伶觉得背上轻飘飘的。
　　柳宁欢坐上马车之后，车队便出发了。马车晃晃荡荡，柳宁欢吃了提前准备好的药物，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两个月的旅途，柳宁欢至少在车上睡了一个半月。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柳宁欢都没怎么看过马车外的场景，也没怎么见过清伶——既然知道这是考验，那么清伶便不会在那么多双眼睛面前露出破绽。
　　除了有一天，清伶有些兴致勃勃地掀开帘子，出现在柳宁欢面前。柳宁欢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结果清伶呈上来一碟卤鸡腿，说：“你上次梦到了这个，我早听说委阳卤味做的最好，这次途径此处，我便给你买了一些。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柳宁欢盯着清伶看，心里觉得格外好笑。
　　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梦到卤鸡腿，清伶难道不知道？现在送上卤鸡腿，又要让自己用什么心情去吃？
　　柳宁欢推开，倦倦地说：“我不想吃。”
　　清伶说：“可你不吃饭怎么行？你的身体……”
　　柳宁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只需要把我活着送到阿尔泰族就好。没想到，您还真的关心我的身体啊？”
　　清伶从这句话中读出了很多情绪，她张了张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悻悻地退下去了。
　　两个月的舟车劳顿之后，送亲队伍终于到了阿尔泰族和赵国的边境。
　　赵国这边是富丽堂皇、五彩斑斓的送亲婚车，阿尔泰族那边则是肃杀的骑兵，放眼望去全是压抑的铁黑色，哪里是接亲，分明是候战。
　　清伶一见这场景，心头立刻谨慎起来。她掀开帘子，小声对柳宁欢说：“公主，到了。”
　　柳宁欢已经提前换上大红色的衣裙，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
　　这一次，清伶没有再当踩脚蹬，而是牵着柳宁欢的手，一步一步往阿尔泰族那边走过去。
　　清伶小声在柳宁欢耳边说：“若事情有变，我随时带你后撤。你做好心理准备。”
　　柳宁欢没有回应。
　　清伶牵着柳宁欢慢慢往前走，快要走到的时候，阿尔泰族那边才走出一个人。
　　柳宁欢已经不太认得阿缪露了。
　　阿缪露瞎了右眼，右手也绑着什么东西，似乎不能正常活动。
　　除了物理上的变化以外，更大的变化来自气质。阿缪露的偏执和阴郁被一种更为霸道的血腥气盖住了，对于柳宁欢来说很陌生。
　　阿缪露肩上盘踞着一只雪白的狐狸，那狐狸扬起头，看了柳宁欢和清伶一眼，又目中无人地趴在阿缪露肩头，合眸小憩。
　　清伶停在距离阿缪露十步开外的地方，说：“见过鲁格。”
　　阿缪露说：“好久不见，没想到是你把公主交到我手中，赵湛可真是会派人。”
　　柳宁欢清楚地感觉到，清伶的手掌紧了一些。
　　清伶说：“鲁格带这么多军队过来，是为何意？”
　　阿缪露仰头大笑几声，说：“人都送过来了，再担心这个，不是晚了么？何况如果我真想用强，你们这华而不实的车队早就全灭了。”
　　阿缪露死死地盯着清伶和柳宁欢牵在一起的手，说：“倒是你，在准驸马的面前牵着公主不放，你是什么意思？”
　　清伶还没来得及说话，柳宁欢便动了动，挣脱了清伶的手掌。
　　清伶下意识地蜷缩手掌，除了空气以外什么都没有碰到。
　　柳宁欢自己往阿缪露那边走过去。看着柳宁欢的背影，清伶下意识喊：“公主。”
　　柳宁欢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没有情绪的声音传过来：“放心，阿缪露会好好地把穆将军换回去的。”
　　然后继续往前走。
　　虽然步速很慢，但姿态是决绝的。
　　看着那瘦弱的背影，清伶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柳宁欢是真的，不想呆在她身边了。


第102章　进食
　　柳宁欢被人带到了一个帐篷里；　之后没有见到阿缪露和清伶。
　　和在京城时不同，虽然此处也有很多婢女，但那些婢女的眼神是防备的；　是陌生的。柳宁欢走到帐篷口，还没掀开帘子，就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挡在她面前；　非常不客气地问：“你想做什么？”
　　柳宁欢说：“我想出去看看，阿缪露在干嘛。”
　　那个女人说：“鲁格在接待你们赵国来的贵客，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然后毫不犹豫拉着柳宁欢的手腕；　把她摁在椅子上。
　　柳宁欢便深刻地意识到；　与其说自己是和亲公主，倒不如说是个特殊的阶下囚。
　　柳宁欢坐在椅子上，又仰头问：“那；　我们赵国的使臣呢？在做什么？”
　　那个女人硬邦邦地说：“这与你无关。”
　　说完这句话，那个女人就出去了。柳宁欢知道自己身份看似尊贵，但很多人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她无所谓这个，于是坐在原地发呆。
　　帐篷外声音喧嚣，柳宁欢彻底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　又看到那个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个女人把一盘肉扔在柳宁欢面前的桌子上；　说：“吃。”
　　柳宁欢仰着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回答：“卓玛。”
　　柳宁欢说：“卓玛，谢谢你。但我不想吃肉。”
　　卓玛轻蔑地笑了一下，说：“中原人。”
　　中原人就是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所以才那么讨厌。
　　卓玛看着那盘肉，那盘肉半生不熟，散发出一股生肉的腥味和羊肉的膻味。柳宁欢食欲不振，已经很久了，她光是看着这盘肉，就觉得恶心想吐。
　　她脸上的表情过于明显，卓玛气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阿尔泰族吗？”
　　柳宁欢只能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卓玛拎起桌上的羊奶，往柳宁欢嘴巴里灌。柳宁欢没想到卓玛会这么直接，被迫喝了很大一口。
　　液体刚刚流入喉咙，就吐了出来。
　　柳宁欢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喉咙，感到格外难受。而卓玛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不相信有人会吃羊肉、喝羊奶吐出来。
　　这一定是这个中原女人的诡计，想博得鲁格的怜惜与喜爱。
　　卓玛不拿柳宁欢当个稀罕人看待，也不怕阿缪露因此责怪她。因此在柳宁欢快把内脏都咳出来的时候，卓玛直接出了帐篷。
　　走了几步之后，卓玛来到了阿缪露所在的帐篷。
　　阿缪露正在跟“赵国的使臣”聊天，讲到了公主的嫁妆清单。聊完这个，赵国使臣提了一下那个战俘将军的事情，阿缪露笑着点点头，随后看向卓玛，问道：“卓玛，你有什么事情？”
　　卓玛说：“她不愿意吃我们阿尔泰族的东西，刚刚还吐了。我特意过来告诉鲁格。”
　　阿缪露和清伶都知道，这个叫卓玛的女人就是柳宁欢的婢女。那么卓玛口中的“她”自然是指柳宁欢。
　　阿缪露听完之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清伶则是猛地站了起来，说：“你给她吃了什么？！”
　　阿缪露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清伶。
　　清伶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于是咳嗽一下整理表情，随后说：“鲁格离开赵国许久，或许不太清楚。公主流落民间时吃了苦，如今在吃食上颇为挑剔。酸甜苦辣的程度不能过甚，更不能吃油炸和荤腥。对于公主来说，阿尔泰族的口味或许过于腥了。如果可以，希望鲁格往后能多注意一些……”
　　阿缪露好整以暇地看着清伶说完之后，微微扬了扬下巴，说：“宁欢嫁过来之后，就是我们阿尔泰族的人。我吃什么，她就该吃什么。你用什么立场要求这些？”
　　清伶哽住，半晌才捏着拳头说：“……鲁格同公主一起长大，看在年少情谊的份上，还请……”
　　阿缪露哼了一声，说：“你是说她吊着我的同时，又跟其他女人纠缠不清的事情吗？哦差点忘了，纠缠最深的正是你。你亲手把她送到我身边，就不要假惺惺地装出关心的样子了。如果宁欢在这里，我想她也会这么说，你觉得对吗？”
　　清伶：“……”
　　她清楚地知道阿缪露说得是事实，所以她说不出反驳的话。过了一会儿，清伶缓缓坐下，问：“穆山将军的事情……”
　　阿缪露说：“我还没有同宁欢成亲。等真正礼成那日，我会亲自放了穆将军的，你叫赵湛不要着急。”
　　清伶说：“那，鲁格打算何时成亲？”
　　阿缪露说：“这得看宁欢的意思了……怎么，你想留下来参加婚礼？我倒是能给你留个座上宾的位置。”
　　清伶说：“朝中事务繁忙，皇上临走前嘱咐我，‘速去速回’。既然有鲁格的诺言，我就不多耽搁，先行回京了。”
　　阿缪露说：“好。”
　　阿缪露回答得很快，就像是早就嫌弃清伶了一样。这一瞬间，清伶脑子里想到的是柳宁欢的脸。
　　这一分别，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呢？
　　想到柳宁欢那个背影，清伶的心脏又不由自主地痛了起来，就像是快要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不……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必须见她一面。
　　这么想着，清伶说：“在回京复命之前，我有个请求。能让我再见她一面吗？”
　　阿缪露看着清伶颤抖的睫毛，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意。阿缪露说：“你确定她想见你？我可以帮你问问。”
　　阿缪露和卓玛一块儿，去了柳宁欢所在的帐篷。而清伶为了避嫌，只得一个人候在原地。
　　阿缪露很快重新出现，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那一刻清伶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可阿缪露偏偏还残忍地说：“她不见你。她说，再也不想见到你。”
　　清伶身体抖了抖，差点没有站稳。
　　清伶说：“请告诉公主，我……知道了。”
　　。
　　柳宁欢没有和清伶见上最后一面，就开启了奴隶一般的“和亲公主”的生活。
　　自从阿缪露回到族内之后，阿尔泰族内部也暗潮汹涌，并不十分太平。或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阿缪露吩咐手下，不准柳宁欢随意进出，除非得到阿缪露的允许。
　　柳宁欢在阿尔泰族待的头几天，阿缪露没有露面，柳宁欢无从得到允许，只好整天呆在帐篷里。好在她本身就没什么散心的心思，不至于影响太大。
　　负责她生活起居的有好几个婢女，这些婢女都直接听令于卓玛。
　　卓玛不喜欢这个“中原公主”的骄矜，分明已经提供了最好的羊肉和最鲜的羊奶，柳宁欢却还是挑剔，吃一口吐一口，做样子给谁看呢？
　　卓玛请示过阿缪露，阿缪露没有什么表示，卓玛就知道，这个中原公主在鲁格的心里恐怕也不是那么重要。有时候柳宁欢要别的东西吃，卓玛就硬邦邦地说：“没有。我们已经拿最好的东西招待你了。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让赵国送你想吃的东西过来。”
　　卓玛这么一说，柳宁欢苦涩地笑了一下，之后再也不提这个话题。
　　话题可以压制，食欲却不能强行提起来。
　　柳宁欢本就因为情绪的关系不想吃东西，更怕吃不下未经处理的羊肉，没几天就瘦成皮包骨头。
　　柳宁欢照镜子，看到镜子里的脸，就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可情绪和状态无从调整，柳宁欢就像是一个处在失恋漩涡中无法自拔的女人，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食欲之外，柳宁欢的睡眠状态也很糟糕。她常常做噩梦，醒来又什么都记不住，只剩下茫然与怅惘。
　　有一天，柳宁欢难得梦到了清伶。梦里的清伶对柳宁欢示爱，柳宁欢反问她：“我和赵湛掉在河里，你会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