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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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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首,望着夜幕下的公主府门阀,心底艾艾叹息:
  卯卯,莫要再迷途了。你可知你所执所妄,不过目前障雾。拨开迷雾,便可见康庄之衢。
  ***
  李瑾月走出花厅时,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徐玠便追了上来。她拱手笑道:
  “恭喜公主,今日真乃天降大喜啊。”
  “玉介,何喜之有?”李瑾月的声音冷冰冰的,透着股让人心寒的杀意。
  徐玠心下一凛,不由小心翼翼问道:
  “公主得沈伯昭此等良士辅弼,难道不喜?莫非公主……不想收他入幕?”
  “玉介,他并非良士,乃是阴毒之士。此等人,我晋国公主府不需要。”李瑾月道。
  徐玠吓了一跳,忙劝道:
  “公主何出此言?属下在屏风后,将那沈伯昭所说的话尽皆收入耳中。此人乃是难得的良佐之士,所思所见,乃当世少有的高瞻远瞩、敏锐洞察之识。我本以为,他只是有几分破案的急思,不过是小聪明,却不知他还有此大智慧。今日,我已对他刮目相看。此等心怀天下之智士,还望公主明察。”
  “玉介啊,我知到他是心怀天下之智士。但是玉介,你也是读书人,当知: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注2】这个沈绥,他缺德。”
  徐玠奇道:“沈伯昭究竟做了什么,竟得了公主如此评价?”
  “其实他之前所言,十分打动我,我也是有收他入麾下的想法的。只是我与他的最后一句,你可能未能听清,所以你不知他之阴毒。”
  徐玠回想片刻,道:“莫不是他所言的那件私事?”
  李瑾月点头,道:“玉介,这沈伯昭竟然对我说,他要向我父亲求娶莲婢。你说说看,他是不是阴毒?他在用此事试探我是否有容人之雅量,看来在他眼中,我与莲婢之事,怕也是他衡量我是否是值得辅弼之主的标准之一。”
  徐玠紧蹙眉头,一时未能回答。
  “这个人怎能如此行事?公归公,私归私,他却混为一谈,还弄出这么一个拙劣的试探之由。须知,莲婢怎么会答应与他的婚事,哪怕他真的向我父亲求娶莲婢,也是无济于事。倒是此举,暴露他那阴暗的心思,此人我不能用。”李瑾月摇头失望道。
  真的是这样的吗,公主?如果真如您所说,那么为何沈伯昭不直接说去张府提亲呢?为何要说去向圣人求亲?圣人又不是冰媒,怎会管他一个六品小官之亲事。以他之智慧,当知如果用此理由作为试探,十分拙劣,是万万不会这般做的。除非,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娶那张三娘子,想要让圣人圣旨赐婚,使得无人可阻挠这场婚事。那么,这场求亲,就并非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去向圣人求了,怕有更重量级的人物在帮助他,比如……张公道济。乃至于,他能这般理直气壮,便是张三娘子已然对婚事点头应允。
  他今天,怕真的是来找公主坦白此事的,却不曾想被公主误会了。
  这么想着,徐玠暗自摇了摇头,但她却并未将自己的推测告知公主。因为她很清楚,现在的公主闭塞言路,一切关于张三娘子的进言,她均不会采纳,只是从她自己的心意。自己,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若那沈绥当真娶了张三娘子,倒也算是件好事,能断了公主这不切实际的念想,也好让公主解脱。
  今日业已晚了,李瑾月也没了去看张若菡的心思,行至书房,传了晚膳。徐玠一拱手,道一句告退,李瑾月未留她。
  李瑾月的膳食向来简朴,是从军中养成的习惯。今日的晚膳,一碗粟米粥,一碗鲢鱼羹,一道白面墨心,一道五味豆,便是全部。
  李瑾月拾起玉箸,端起粟米粥,望着装盛于红底漆器盘中的白面墨心,嘴角微微下撇。那白面墨心,名字听得玄乎,其实就是豆腐中挖出一个洞,填上猪肉糜,上锅蒸熟。外表瞧着就是一块白豆腐,但用箸尖一戳,“噗”地一声,喷香的肉汁便流了出来,使人望之食欲大振。
  然而李瑾月却瞬间没了食欲,她望着那白面墨心,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今日沈绥在花厅中跽坐的模样。白面俊郎,却有一颗漆黑墨心。还有她凑近他时注意到的那双眼,好熟悉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瞳眸暗黑如墨,瞳孔如点漆,可她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在告知她求娶莲婢一事时,那双眼竟然红了。
  为什么红了眼,凭什么红了眼,你究竟是谁,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沈伯昭……”李瑾月喃喃地念叨着,“啪”地一声将玉箸拍在了案上。
  于是那玉箸碎成了两段。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有几点要说明一下。
  一、【注1】出自南宋爱国大诗人陆游的《病起书怀》
  病起书怀  作者:陆游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
  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此处正是因为十分恰当,我便难以克制地引用了。
  二、【注2】
  出自《尚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意思是:只有高尚的品德才能感动苍天;没有远的它(指高尚的品德)到不了的地方。自己满足已取得的成绩,将会招来损失和灾害;谦虚并时时感到了自己的不足,就能因此而得益。这是自然规律。
  三、本章中提到的“女权”,并不是现代社会层面意义上的女权,其实是指“女子掌权”。
  四、本章起名“墨白缠”,是因为这一段情节,是一段公心与私心交错,阳谋与阴谋连番,黑白纠缠,是非难断的情节。在这段情节里,谁都将不是完全正面的,包括赤糸与莲婢,自然也不会是完全负面的,比如说卯卯。以及张公等等诸多的人都会纠缠进来,每个人都会为了一些追求,去谋夺些什么。
  五、有人问,为何赤糸还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李瑾月。答:因为不能告诉,因为她没有取得李瑾月的信任,李瑾月也没有让她足以完全信任。她不知道李瑾月对待当年太平公主府灭门事件,究竟是什么态度。关于这一点,莲婢是清楚的,在太平公主府灭门之后,李瑾月对这件事态度一直很奇怪,她在逃避这件事,这才是关键所在,后文会详细写道。
  PS:最近写得很慢,每一章都要抠到五个小时,才算初步写完。这一段情节非常关键,也是整部书极为精华的部分之一,看到评论越来越少了,还是蛮疲累的,希望大家能多多发评,看到大家的评论,对我就是一种莫大鼓励。


第九十章 
  “三娘; 厨房熬了银耳红枣羹; 每房都送了; 您用点罢。近来奔波; 日头又干,滋补滋补。”无涯提着食盒走进了张若菡的闺房; 说道。
  “你放着罢,我一会儿用。”张若菡应道; 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正坐于梳妆镜前; 散了挽发用的桃红丝发带; 细细用篦子梳理一头乌黑的秀发。
  这时节,虽已转暖; 夜里还有些微寒; 无涯将那羹汤用滚水温上。就见张若菡放下篦子,问她:
  “二叔还在与道济世伯饮酒吗?”
  “可不是嘛,但张公他老人家高兴着呐; 许久未见二郎君了,得喝个尽兴; 尤其还有那李郎君在; 那可是号称酒仙的人物。”提起这事儿; 无涯好像很是开心,语调愉快地说道。
  “可得看着道济世伯,他老人家身子已经不硬朗了,喝多了可不好。”
  “放心吧三娘,有二夫人在; 他们几个喝不多的。”无涯道。
  张若菡转念一想,也是,她那二婶娘,可是出了名的会持家。说得更赤白些,她那就是抠门,家里藏得好酒,定是舍不得让人多喝的。二婶娘总是说,家中好酒将来要留着给自己婚宴上饮,张若菡每每听闻都是哭笑不得,二婶娘就是会各种拐弯抹角地催婚于她。
  不过现在好了,她婚期已不远。张公这一高兴,怕是家中人都已得知她与赤糸的事了。婚期之事,沈绥在路上就与张说、张若菡商量好了。回洛阳后,会隔三日时间,这三日时间,沈绥要用来处理和安排一些事务。第三日早间朝会,恰逢望日大朝会,张说将携沈绥直接向圣人提请亲事,拜求圣人赐婚。
  至于为何要请圣人赐婚,沈绥有多方面的考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李瑾月与张若菡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多少牵扯到了皇室以及圣人的颜面。四年多前,李瑾月与张若菡磨镜丑闻一事爆发时,圣人的态度显得相当厌恶排斥,当时还狠狠斥责了李瑾月一通,对张若菡也有禁足三月的惩罚。因而如今张若菡的婚事,总得让圣人过目过耳,他或许才能对李瑾月放心,对曲江张氏放心。同时,让圣人赐婚,也是为了给李瑾月最大的压力,让她放弃对张若菡的念想。
  但这听起来实在太过残忍,因而张若菡每每想起婚事,在发自本能地欣喜期盼之后,却会被更浓郁的忧愁焦虑笼罩。今日,不知道赤糸是不是去寻卯卯了,若是去了,谈得如何?自与沈绥在家门口分开,她就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一直到了现在。
  刚归家时她已沐浴更衣,这会儿用过晚膳,已是无事。长途奔波这许久,按理说她合该疲惫不堪,这会儿应早些歇下了,但她却也毫无睡意。走至书架旁,随意挑了道经一卷,便端坐于灯下,不经心地漫看。
  倒是无涯真的累了,坐在炭炉旁,守着那碗银耳红枣羹,眼睛逐渐眯瞪起来,头也一点一点的。
  张若菡注意到了,轻拍了她一下,道:
  “你去睡吧,我这无事,你不必守着了。”
  无涯愣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呵欠,道:
  “三娘,那您记得吃羹。”
  “我省得。”张若菡好笑道。
  无涯准备退出房去,临出门,张若菡问她:
  “千鹤呢?怎么回来就不见她人影了。”
  “哦,她说去看个友人,今晚会借宿在那友人家。”无涯回道。
  友人?她一个东瀛浪客,只身一人在大唐,无亲无故的,竟会在洛阳有友人?张若菡倒是有些讶异,不过仔细想来,她在两都流浪已久,有几个江湖友人也不奇怪,于是无甚在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无涯便离去。
  张若菡独自一人坐于屋内,灯火如豆,她支臂撑首,缓缓翻着书页。看到一句“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注1】,思绪却忽的发散而开。不久,她那如画的眉目却缓缓松垂而下,竟有种迷离之意上涌了。倒不是犯困,就是止不住陷入于一种强烈的幻想之中,幻想着她与赤糸大婚时的场面,她们身着喜服,于青庐下却扇合髻,共食同盘,连饮合卺【注2】,那场景,该有多迷幻,竟是她此前十数年来从未敢想的。
  直到“啪”地一声,她闺房西面牖窗传来了清脆的响动,她才惊得回神。
  “谁?”她蹙眉问。
  “莲婢,是我。”窗外有人压低嗓音唤道。
  是赤糸的声音!
  张若菡忙站起了身,疾步向西窗而去,拨开扣栓,拉开牖窗。便看到清月之下,沈绥依旧身着分别时的那身青袍,静静立于窗畔,一当面,她便冲自己笑,笑得眉眼弯弯,疏朗俊达,甚为可爱。
  于是张若菡方才还有些阴郁的心境,倏然间洞霍而开,如那胧月出云,清光漫洒,柔波流溢。
  “你怎的……这时过来?快进来罢。”张若菡轻声道,声线微颤,暴露了此刻她心绪的波澜。唇角抑制不住的喜悦弧度,却又使她看起来愈发的柔和沉静了。
  “不了,我靴子脏,不要污了你房里的筵席。我就几句话说与你听,很快便走。”
  “那你等等,我去给你倒盏茶,你先喝下。瞧你,唇上都起皮了,可得多渴。”张若菡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唇,沈绥握住她的手,顺势轻吻而下。
  张若菡挣开她的手,抿唇回身,尽力抑制住自己面上的甜蜜笑意,快走几步来到案旁,执壶沏茶,却又瞧见那炭炉上温着的银耳红枣羹。便取了托盘,将茶盏与羹汤一并盛上。当下取得急了,一时未注意烫手,竟是差点将羹汤泼洒出去。她“嘶”了一声,被烫到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暗道自己竟也会这般毛躁。自我嘲讽了一下,便端起了托盘,返身回西窗。
  “你先把茶喝了,一会儿将这银耳红枣羹也吃了。”她将托盘放在窗台上,先端起茶盏递给沈绥。然后自己用调羹搅拌羹汤,俯身吹凉。
  却冷不防,她那被烫到的左手被那人捉住了。沈绥将喝干的茶盏放下,双手捧着张若菡的手,将自己拴在腰间的玉珩放在她烫红的皮肤上,那玉珩凉凉的,很舒适,缓解了张若菡手上的隐隐刺痛。
  沈绥柔声叹息:
  “一时不见,若隔三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唉……莲婢,我何时才能将你迎进门啊。”
  张若菡顿了顿,略有忧绪道:
  “怎么了?谈得不顺?”
  沈绥抬眸看向她清淡的眉眼,看到了那眸中的洞悉。她笑了,复又垂眸,道:
  “什么也瞒不住你,是啊,我去找她了,但是谈得不顺。”
  张若菡的面庞沉凝了下来,道:
  “她是不是对我们俩的婚事很反对?”
  沈绥微微摇头,道:
  “比那更糟糕,她……在自欺欺人。她似乎认为,我提出与你的婚事,其实是在试探她是否有容人雅量。她不认为这是真事,因为她坚信你不会喜欢上除了赤糸之外的任何人。”
  “哈,她倒是信对了。”张若菡谑笑道。
  沈绥抿唇看她,然后笑着挑了下眉。张若菡红了脸,捏了她手一下,示意她谈正事。
  沈绥敛了旖旎的心思,蹙眉道:“所以,显然她现在对我很排斥。你是她的逆鳞,而我作为一个想要辅佐她的谋士,却在上门第一次,就触及了她的逆鳞。她不会容我,即便勉强容我,也会猜忌不断。”
  她顿了顿,继续道:
  “而当我两日后正式去入宫提亲,这个消息被她知晓后,后果,恐怕会很严重。”
  “那么,你入宫当日,我去寻她。”张若菡道。
  “莲婢?”沈绥吃惊地看着她。这件事,她本想自己全盘来处理,不打算让莲婢出面。虽然莲婢曾跟她提过要出面与李瑾月谈,但沈绥心中其实不甚在意。在沈绥的预想之中,这件事,必须要自己与李瑾月正面爆发冲突,才能够解决。却没想到,今日张若菡再提此事,态度却是如此坚决。
  “我不会让她去阻挠你入宫,无论如何,你要将圣人的赐婚求下来,这是目前我们最需要握在手中的底牌。否则,接下来的事就进行不下去。”张若菡冷静道。
  沈绥一时沉默,她喉头嗫嚅了一下,才道:
  “莲婢,你对她真狠。”
  沈绥感受到张若菡身躯微僵,顿时察觉自己失言,忙道:
  “抱歉,莲婢,我不是非难你,是我说错话了。”
  张若菡清眉颦蹙,伸出手来附上沈绥的面颊,道:
  “赤糸,我何尝不心痛,但我别无选择。我七岁时就是她的伴读,一整个童年都陪在她身畔,我太了解她了。可是,我其实又不了解她。自从……你家中出事,她就变了。那年她十三岁,一整年都未曾与我见过面。翻过年头来,她便封了公主,随军出征了。此后她在外,行军打仗,成婚嫁人,整整十一年,我未曾与她见过面,书信寥寥,言不由衷。我不知道她在此过程中经历了哪些事,心态上有何变化。五年前,她终于回来了,原因却是因为她丈夫萧八郎战死,母亲也忧郁而死。她痛失两位亲人,我实在不忍,便去看她。可她……看我的眼神却很不对劲。”
  沈绥点头,握住她附在自己面颊上的手,轻轻摩挲着。
  张若菡低头道:“我懂你的心情,你与她之间,其实还维持着当年孩童时那般真挚的赤子之情,你觉得我对她太狠,太过绝情,是情理之中。但我与她之间,早就变了,早已回不到过去了。她已不是我的卯卯郡主,我亦不是她的伴读莲婢,从她对我生情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形同陌路。她与我之间,不该有那样的情感,那是灭天绝地之情,成全不了任何人,只会毁了所有。为了她好,也为了我们所有人好,她必须斩情。”
  她的声线是那样的痛苦,说到最后,沈绥清晰地看到有一滴泪水滴在了那碗银耳红枣羹之中。沈绥的心绞痛难忍,以至喘不上气来。
  “嗯,我懂,我都懂。对不起,莲婢,对不起。”沈绥隔着窗,吻去她滑落面颊的泪。
  “不要说对不起,你总说对不起。”张若菡的声音有气无力,手上却攥紧了沈绥的衣襟。
  “好,我不说。”沈绥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抚摸着她清瘦的面颊,指尖滑过她泛红的眼眶。
  “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你不要总想着自己一人扛。”张若菡看着她漆黑的瞳眸,说道。
  “好。”沈绥点头。
  “这本就是我们三人的事,少了谁都不行。当年我们发过的誓言,我可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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