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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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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若菡回头冷冷道:“你救的,你来顾看!”
  说完就带着无涯离开了,独留赤糸一个人站在原地,她举起小猫,一人一猫面面相觑。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那白衣女孩了,干什么说走就走的,还冷冰冰的甩脸给她看。
  “白衣凶姐姐……小猫儿,仙女都这么凶吗?”她嘟囔道。
  “喵?”猫儿歪头看她。
  当尹子绩安顿好小猫回到初本院时,她有些后悔自己出去逛了这一圈了,因为她迟到了。教习先生已经到了,她的侍从早就给她占了个座,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正焦急地等她回来。
  教习先生是个很凶狠凶的中年人,须发中杂了丝缕斑白,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狠狠地瞪着她。而她自己衣裳都还没拾掇干净,发辫、腰带里还夹着落叶,泥土也没拍干净,脏兮兮的。一出现在甲号学堂门口,就引得堂里的同窗学子们暗中憋笑。她只能假装无辜地傻笑,然后看到了坐在学堂角落里的那个白衣女孩。她正和一个紫锦华服的女孩坐在一起,也笑眯眯的望着她,于是她的傻笑也凝固在了脸上。
  结果上学塾的第一天,她就被罚站了。
  尹子绩很郁闷,她觉得自己很无辜,自己帮了那白衣女孩,她不但不感激还凶自己,这也就罢了,自己落难她还笑自己,真是坏心肠。此仇不报非君子,哼,走着瞧。
  “尹子绩,你可知错?”一炷香过去了,第一堂课结束,学子们有短暂的休息时间。教习先生走到堂屋门口,看着笔直站在门边的红衣女孩,问道。
  “先生,学生知错。”小赤糸认错态度很好,好女不吃眼前亏,她阿爹教的。
  “你知什么错了?”没想到教习先生不依不饶,非让她说出个子丑寅卯。
  “先生,学生顽劣,入学塾不曾先行拜见先生,拜会同窗,静候上课,却于院中闲逛玩耍,以至耽误时辰,实属不该。”尹子绩倒是将自己的错误说得头头是道。
  “不对,你错不在此。或者说,主要的错误并不在此。”没想到教习先生却驳回了她的认错,道:
  “你还是没想明白,再仔细想想,下堂课间,我再来问你。”
  赤糸一脸难以置信:什么?我还要再站一堂课!
  又是一炷香后,教习先生又来了。尹子绩脚都站麻了,她本就好动,在这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实在是无上的折磨。
  “如何?想明白了吗?”教习先生问。
  “先生……学生,学生驽钝,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请先生指点。”小赤糸很绝望,她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除了之前自己所说的那些,又到底错在了哪里。
  教习先生笑了,抚了抚须道:
  “不知即问,还是明智的。既然你自己意识不到错误,那为师便告诉你。攀爬树木,又无保护,以至摔下树来,你错就错在,不知性命安危与四肢健全之珍贵,行事太过孟浪。你要记住,人这一世,再无任何事情比性命安危、身体康健还要重要。如果有,那也并非是你现在能够理解的,也并非是绝大多数人需要去做的。以后无论如何,须将自身安危看成重中之重,绝不可过于轻信自己的身手,胆大妄为。处事须慎肃,行事须端谨,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了。”赤糸垂着小脸,心中不甚理解。只觉得一肚子委屈无处可诉,很是郁结。
  教习先生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去吧,到座位上去,你的位子在那紫衣女孩的右侧,她就是华阳郡主。”教习先生提醒道。
  尹子绩点了点头,走进了学堂。
  年仅六岁的小赤糸,无法体会到先生此番教诲之珍重。但是这件事,却铭记在了她的心中。几年后,当她遭逢大难,千辛万苦劫后余生,回想起此事,才终于深刻体会到先生话中的切切关怀之心,以及人生最质朴无华又无上珍贵的道理。她也因此深深记住了先生的名字,他叫贺知章。
  贺知章年过四十状元及第,入国子监成为太常博士,负责教导天潢贵胄的子弟。他其实性格颇为旷达不羁,有狂客之名。但他教书育人,却十分庄重肃谨。他的处世态度、性格为人对尹子绩此后的人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只是此刻,无论是贺知章还是尹子绩都没有意识到。
  眼下,小赤糸脑子里在转着另外一个念头。
  先生怎么知道她爬了树,还摔了下来?定是那白衣女孩告的状!太气人了,亏她还觉得那女孩长得那么漂亮,夸她是仙女,没想到竟然这样坏心眼!
  气鼓鼓地走过那些十岁学长的书案旁,来到学堂最后,她衣裙一摆,绕到白衣女孩身后,冲她后脑勺做了个鬼脸。这个举动恰好被偏头看过来的李瑾月看到了,李瑾月面上顿时露出好笑的笑容。
  小赤糸见她发现了,连忙竖起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然后她提着裙子在自己位子上跽坐而下,装模作样地抚了抚衣裙褶皱,拱手一礼,道:
  “尹子绩见过华阳郡主,郡主有礼了。”说这话时,她的小侍从正在后面不断摘她身上的落叶,并拍去灰泥。
  “可是云安县主尹子绩?”李瑾月笑问。
  “正是。”赤糸的笑容大方明丽。
  “瑾月有礼了。”李瑾月回礼,对她的印象很好。
  尹子绩与张若菡的座位一左一右将李瑾月夹在中间,李瑾月与尹子绩打过招呼,便想着要为尹子绩引见一下张若菡。可尹子绩却摇头制止了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往这边看。
  李瑾月一脸莫名,看向张若菡。张若菡侧脸娴静,自尹子绩进来后,全程淡然若清风,不论是之前她在她脑后做鬼脸,还是眼下她故意不搭理她,都仿佛尹子绩不存在一般。
  李瑾月感到有些头疼,这……到底发生何事了?
  她是最先抵达学堂的,她到的时候,很多学长都尚未到。之后,她就一直在学堂中,与诸位学长一一见礼,大部分她都识得,不识得也知道名号。等到大家都差不多入座,先生快来之时,白衣女孩与她的侍女匆匆赶到,白衣女孩进来后,就引起了众多学长的一片喧哗,一群十岁的男孩,家中皆富贵,早知人事,懵懂情爱,皆为她的容颜倾倒。她却浑不在意,目光径直朝李瑾月的方向望去。她很聪明,知道这学堂中唯一的女孩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对象,于是来到李瑾月身边,与她见礼。
  此时,李瑾月才后知后觉,原来在照壁前相遇的白衣女孩,就是自己的侍读——曲江张家若菡。
  她对张若菡的印象极好,觉得她从容不迫,气质清华,举手投足都有着超越年龄的淡然冷静,是她极其欣赏的对象。
  她对尹子绩的印象也极好,觉得这女孩灵动若跳跃的火焰,炽烈明艳,大方不矫饰,真切又可爱,十分对她胃口。
  她此刻突然不后悔来学塾读书了,可她却担忧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如此令人欣赏的侍读,为何彼此间的关系这么差?这让她夹在中间,有些无所适从。
  她不知道的是,她风风火火、调皮捣蛋的学塾时光,已经缓缓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尹子绩,小字赤糸,封云安县主。
  尹子音,小字琴奴,封乐安县主。
  李瑾月,乳名卯卯,初封华阳郡主,其父李隆基登基后,封永穆公主,与萧八郎成婚前改封晋国公主。(关于李瑾月,因为是虚构人物,她的封号我都是从唐玄宗的女儿里面择选出来的。唐玄宗的长女就是永穆公主,下嫁王繇,后出家。第十一女晋国公主,嫁给了崔惠童。)
  至于“赤糸”这个小名怎么来的,以及“子绩”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后文会讲到。


第七十九章 【外传·青云篇】
  “尹子绩!”自习课时间; 一声清脆的怒吼声在学堂中炸响; 骇得全学堂的学子们均是一震; 扭头往后看。
  张若菡面色苍白; 触火般远离了她的书案。她的面色虽犹有怯意,却依旧平静; 隐约蕴着怒气,不过方才那一声怒吼却不是她发出的; 而是出自她身旁的无涯之口。
  尹子绩隔着李瑾月看着无涯的小脸; 一脸坏笑的模样。右手还撑着面颊; 笑而不语。
  “你!这只虫子是你捉来放在三娘的墨盒里的吧!”无涯提溜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天牛的触角,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我?你凭什么说是我?”尹子绩一脸无辜地笑问。
  “除了你; 还能有谁?!”无涯气结。
  “这无凭无据的; 你可不能平白栽赃我啊。”尹子绩双手一摊道。
  “无涯,你去把那虫丢出去,先不要与她多嘴。”张若菡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冷静。
  “是,三娘。”无涯很是不忿; 却也没有办法; 只好依言去办。
  无涯出去丢虫; 张若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抚平衣裙褶皱,隔着李瑾月斜眸乜了一眼尹子绩,眼神里隐有杀气。尹子绩心底暗暗抖了一下,面上却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
  “唉……”夹在中间的李瑾月深深叹了口气。
  自上学塾已过一月; 已经是第三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了,每次张若菡的书案上总会出点问题。第一次是毛笔笔头全被剪了,之后还是李瑾月借了自己的笔给张若菡用。在那之后,张若菡每每都带着自己的笔上下学堂,再不将毛笔留在学堂书案上了。
  第二次,上习字课,先生教了间架,让大家自行练习,放学后要交一幅习字成果。张若菡写了一幅极漂亮的字,下课后,无涯服侍她去解手,这幅字就留在了她书案上。结果等到她回来,就看到自己的那幅字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王八。
  今次是第三回 了,李瑾月是真的觉得尹子绩这回过分了。她之前有与张若菡聊过,话间提及她腰间拴着的那枚香囊,张若菡与她解释,那是驱虫用的,她很招蚊虫,也很怕蚊虫。所以李瑾月觉得用虫子去吓唬张若菡,实在是很不厚道。
  虽然确实并无直接的证据去证明是尹子绩做了这些事,但这个学堂之中,除了她也再无人会做这样的事了。张若菡是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她不仅才华横溢,性子也是极好的。那些十岁的学长常常借口探讨学问,来询问张若菡一些问题,或请求她帮助他们完成课业上的难点。张若菡从不会辞,极为耐心温柔地作解释,一定要解释到对方真的明白了,她才会作罢。
  除此之外,她还经常带一些好吃的小零食来分给大家吃。比如上学塾的第二日,就专门给所有人都带了家里做的软梨糕。这是她岭南家乡的特产,虽不是什么名贵食物,同窗们都是富贵子弟,什么珍馐美食没吃过,但却觉这糕极为美味。当然,尹子绩也有份。
  不过,李瑾月、张若菡都不知道的是,尹子绩那份软梨糕里,被无涯做了点小手脚,她将糕心掏空了,填了大把的盐在其中,将尹子绩齁得连饮了三海盏清水,这份仇,又加了一笔。
  此后,凡是张若菡带来的零食,尹子绩从不吃,很快学堂里的同窗们就知道了,尹子绩这个小丫头对张若菡有很强的敌意,两人关系不好。虽不知是因何缘故,但张若菡如此完美的女孩,尹子绩这小鬼头却处处与她为难,定是她的不对。如此一来,尹子绩一时间竟成了甲号学堂的公愤对象。
  尹子绩本就是个性格炽烈的女孩儿,敢爱敢恨,侠气十足,别人讨厌她,她也讨厌别人,谁来与她作对,她必定一个个怼回去。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反倒是闹得大家都不喜欢她了。若不是看在李瑾月的面子上,再加上尹子绩的母亲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镇国太平公主,怕是尹子绩已经在这个学堂里待不下去了。
  尹子绩却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每日该如何便如何,丝毫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只是,最开始的小小复仇心却慢慢变味了。因为每次她的恶作剧后,张若菡都表现得极其平静,她就忽然很想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抱着这样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尹子绩依旧每日转着念头,思索着该如何才能将那冰莲花没有表情的脸激发出五彩斑斓的模样。
  还有,她的笑,那天梧桐树下初遇的笑,她都再没见过了。冰莲花在学堂里也会笑,只是对那些学长笑得很假,至少小赤糸是这么认为的。若是她能再像那天一般笑,该多好。
  这一次用虫子吓她,还是小有成就的,至少她确实流露出了几分惊慌。不错,还要再接再厉,尹子绩给自己打气。
  冷不防忽的一张纸条飞来,尹子绩下意识伸手一抓,将纸条抓在手里,就看到她身旁的李瑾月对她眨了眨眼。尹子绩挑了挑眉,手下展开纸条,就看到上面写道:
  下学莫走,去笃学亭,我有话与你说。
  郡主竟然有话对我说?尹子绩很是惊奇。她一直都觉得李瑾月高高在上的,还隐约有些身为皇室成员的冷峻,这些日子也不怎么理会她,却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找自己。
  她偷偷看了一眼李瑾月,李瑾月却不再看她了,只是提了笔自作她的自习。
  小赤糸是个急性子,心里也不怎么能藏得住事,好不容易熬到下学。她看到郡主老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提了书箱就最先走了出去。赤糸故意磨磨蹭蹭,等到人都走差不多了,特别是张若菡离开了,她才偷偷摸摸地出了学堂,往学院的西南角行去。
  笃学亭,就在学院中庭西南侧的假山群中,那里很隐蔽,几乎也无人会去。
  尹子绩赶到时,李瑾月已经等候多时了,而且亭中并非只有李瑾月一人,令尹子绩没想到的是,贺先生居然也在。
  “这……”尹子绩很是吃了一惊。
  “莫误会,某与郡主半途偶遇,这就跟了来。子绩,你坐。”不等尹子绩出声,贺知章就抢先解释道。他的状态与课堂上全然不同,很是放松,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潇洒的气息,与尹子绩说话的态度也非高高在上,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尹子绩上前,先向贺先生行师礼,再向郡主行半礼,这才在石墩上坐下来,一头雾水地看了看贺知章上,又将目光投向了李瑾月。
  李瑾月似是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她道:
  “子绩,今次我约你出来,是想与你谈一谈有关若菡的事。你们都是我的侍读,我不希望你们关系一直不睦。我就是想单独问问你,你与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尹子绩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贺知章。贺知章笑了笑,道:
  “你们谈,就当我不存在。”一边说着,一边靠在了亭柱上,解开腰间的酒囊,拔开木塞,灌了一口酒,面上登时露出惬意的笑容,亭内也开始溢散出酒香。
  尹子绩与李瑾月此刻内心响起了同样的心声:怎么可能当你不存在啊!
  只可惜,不管这两个孩子内心如何不情愿,今日怕是必须得在贺知章面前谈一谈她们本想谈的事了,因为根本糊弄不过去,贺先生给她们心中的压力太大。
  关于自己与张若菡之间的矛盾,尹子绩倒也不打算向郡主隐瞒,反正这件事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自也不怕承认。于是她爽快道:
  “上学首日,我与她初见于学院那颗老梧桐之下。彼时有一只幼猫困于树上,她立于树下,我上前询问她可是想救猫,她说是。于是我攀上了树,救了猫。中途我不慎摔下了树,但并未受伤。她一直很紧张,我就想逗她玩,让她轻松一下。却不曾想她很是不开心,对我冷言冷语,甩脸便走。”
  李瑾月蹙着眉听她说完,默了片刻,问:
  “就这样?”
  “嗯,就这样。”赤糸点头。
  李瑾月一双浓眉蹙得更紧了:“这算什么矛盾?值得你这些日子一直这般欺负她?”
  “我气得不是她对我冷言冷语,我气得是她竟然与先生……”提到先生时,她看了一眼靠在亭柱上闭眼假寐的贺知章,见贺知章没什么反应,她才压低嗓音,凑到李瑾月耳畔说道:
  “我气得是她将我爬树摔下的事与先生告状,这实在太不够义气了,我最讨厌的就是爱告状的小孩,幼稚!”说这话的时候,赤糸一双秀眉皱得紧紧的,显然对这件事很是介意。
  到底谁最年幼,谁又幼稚……李瑾月内心很无语。
  “你怎知她告状?”不过李瑾月很是奇怪,她觉得那日张若菡和无涯来得很是匆忙,看起来并非是事先与贺先生接触过。
  “不是她告状,先生怎么知道我爬了树,还摔下树来?”尹子绩很是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这……”李瑾月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饮了酒一直在假寐的贺知章发话了:
  “你赶到甲号学堂门口时,我看见你左足靴子外侧蹭了一些青苔,右手背上有抓痕,身上的泥土、残叶,都集中在你身体的左侧。裙摆有被压过的褶皱,衣袖上还蹭着一些梧桐树皮碎屑。综合以上线索,我推测出你刚刚爬过院里的老梧桐,左脚蹬住梧桐树皮时,不小心蹭到了树身上的青苔,以至侧翻而下。你有些身手,在半空中调整了摔落时的姿态,蜷缩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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